南丫成熟时

2013-05-14 10:34刘文君
飞言情B 2013年9期
关键词:苏南黑皮状元

刘文君

黑皮对于苏南丫而言,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存在,她长大、恋爱、受伤,黑皮永远站在她身后,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原来他这些看似轻松的付出,背后竟有那么多的辛酸苦辣,更为了她一段错误的爱情,差点毁了自己的一生……

楔子

三亚四季如夏,苏南丫被晒得浑身黝黑发亮。

灼灼烈日下,她拿着一张照片在市区里四处找人询问。

“你见过这个人吗?高高瘦瘦的,黑得像块炭,对,喜欢穿花衬衫……”

经人指点,无数次满怀期望而去,再无数次失望归来,毕竟在三亚,十有八九的男人都满足高瘦黑这三个条件。

她从市区一直寻到了海滩,直到有一天,有位牙都快没了的老奶奶,在看了照片后咂着嘴告诉她,有个在海滩卖项链给游客的小伙子和你照片上的人很像。

“喏,我这项链还是他送的。”她满嘴漏风地说。

南丫双眸一亮,那是一串贝壳项链,她也曾有一条相同的,被她压在箱底,从未示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黑皮吧!

第一章

苏南丫的家乡在南湾,那里素有猴岛之称。

小时候放学回家,总能看见衣着怪异的游客背着相机在岛上拍猴子、拍潮起潮落、偶尔还拍黑皮。

黑皮在南湾的知名度仅次于猴子。

他成天没正事,除了跟在游客身后要巧克力吃,就是在村子里调皮捣蛋,用他妈的话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整村的人见他就躲,像避瘟神似的避着他,连流氓孔三狗见了他都要忌惮三分。

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球儿,偏偏就怕苏南丫。

南丫背着书包从村里的小学回来,老远就看见黑皮的妈妈追着他在沙滩上跑圈圈,他妈妈边追边骂,直到看见黑皮躲到了南丫身后,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笤帚,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哟,放学啦?”

岛上的人都对南丫青睐有加,不外乎因为她书念得好,在学校里,她敢考第二,便没人敢考第一。

村里面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奶奶,牙都掉光了,见着南丫仍旧咧着瘪瘪的嘴笑眯眯地说:“这丫头将来怕是要当女状元的。”

在村人眼中,当了女状元,将来就可以跟那些来这里的游客一般,皮肤白嫩嫩,穿花衣服,拿那种一按钮就会闪白光的相机,那可真是莫大的福分。

苏南丫才不在乎状元不状元的,她勤奋念书,不过是因为不想洗渔网晒鱼干罢了。

此刻黑皮有了南丫做保护伞,冲他妈吐一吐舌头,赶紧拽着南丫跑了。

既然是和苏南丫在一起,他妈自然是放心得很,跟着女状元,总是不至于学坏的,说不定熏陶熏陶,儿子还能多认两个字也说不定。

南丫被黑皮拽着,奔跑在略带腥味的海风里,直到气喘吁吁。

“我说,你倒是去学校里上课,多认两个字也好。”南丫劝导他。

黑皮只管脱掉鞋在一旁玩沙子,听见南丫劝他读书认字,满不在乎地嘟嚷:“我又不像你要考状元,学那些做什么?”

他将沙子一层一层地堆,堆出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

南丫蹲在旁边看:“这是什么?”

“房子啊!”黑皮继续往上堆沙子,“先给你堆一个,等下再堆一个我的,在你的旁边,一辈子都守着你。”

南丫撇撇嘴,这分明就是女孩才玩的游戏,她才不住这么丑的房子,跟坟堆似的。

百无聊赖,她瞥见旁边有许多漂亮的小贝壳,便翻翻捡捡,捡了一大堆在手里,南丫瞅了瞅还在一旁堆沙子的黑皮,灵机一动:“你帮我用贝壳做个项链吧!”

她无论说什么,黑皮都奉若圣旨,立马丢下沙子,将那些贝壳接了过来,找了个石头开始磨。

将近黄昏,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橘色,波光荡漾,潮声悦耳,海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南丫一言不发,静静地蹲在黑皮的旁边,看他用黝黑而灵巧的手指在贝壳上磨出小洞来。

很多年以后,长大了的苏南丫才知道,那恐怕是她和黑皮拥有过的最好的时光了。

第二章

也算是苏南丫幸运。

村里的孩子,上完初中便基本不再念高中了,大多帮着家里捕鱼为生,南丫是个丫头,中不中女状元什么的,也没人真的当回事。

念完了初中,她爸也是准备让她回家帮忙来着。

谁知那年突然有一群人扛着摄像机来了,住在村长家里,说是中央电视台的,到乡下来做希望工程的栏目直播,扶助贫困学生。

说起贫困学生,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村里的女状元了。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苏南丫家里,拍了她的成绩单,历年的奖状,又给她录了像。

苏南丫一家是村里最普通不过的渔民家庭,茅屋,一屋子的腥臭味,几乎没有能坐的地方,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看不下去,大家都红了眼眶,当场凑出一千块钱给了她爸。

节目播出的那天,全村老老少少都挤在村长家的黑白电视机前看女状元。

那期节目反响很热烈,不久就有一个大城市的老板愿意资助南丫从高中到大学的所有费用。

南丫一家自然是喜上眉梢,发愁的,是黑皮。

黑皮刚知道南丫要去市里上高中,就回家缠着他妈要钱,说是也要去市里。

他妈正在家门口晒鱼干,听见黑皮要钱,自然知道是什么缘故,一张脸很快就垮了下来:“人家南丫有出息,是要去市里读书,将来好考女状元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去市里干啥?”

黑皮才不管,反正南丫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不给钱,他就打横躺在地上哭,也管不得体面不体面。

最终黑皮还是没有要来钱,和大家一起去送南丫的时候,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村里的妇女们便拿他打趣:“跟你媳妇走了似的,黑皮,你也考个武状元去,将来跟南丫刚好凑一对……”

黑皮立刻不哭了,咧着嘴呵呵地傻笑。

南丫就这么去了市里念高中,每月固定有生活费领,期中考试又考了全校第一,学校额外还发了奖金给她。

一切都渐渐好起来,只是她仍旧觉得不快乐。

跟城市里的同学从来都说不上话,她总是想起黑皮,以往一到黄昏,黑皮就在放学路上等她,他们一起去海边并排坐着,黑皮学猴子的样子逗她,两人咯咯地笑。

直到临近期末了,南丫去校外买生活用品,刚到学校门口,忽然被一个高瘦的男生拦住。

南丫惊魂未定,头顶却响起熟悉的声音来:“南丫,学校的门卫不让进去,我等了好多天,总算等着你了。”

黑皮戴了一顶不伦不类的草帽,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衣,还没等南丫回答,又指着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道:“来,哥载你兜风去。”

南丫连话都没顾得上说,就被黑皮一把塞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他还跟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爱说爱笑,边开摩托边告诉南丫他是怎么来的市里。

自打南丫来了市里念书,他就开始认真跟村里的老渔夫们学习捕鱼,没想到运气还挺好,捕来的鱼都卖得不错,不出几个月就攒下了来市里的路费。

然后就来了市里找了个修摩托车的工作。

“走前我还去看你爸妈了,他们让我告诉你,好好念书,别挂着家里。”黑皮笑嘻嘻地说。

速度渐渐加快,疾风拂着苏南丫的长发,她悄无声息地将双手揽在了黑皮的腰间,觉得很安全。

黑皮一怔,笑声更响了。

第三章

南丫还真是不负大家所望,高考那年,真的成了女状元。

市领导亲自接见了她,还给发了一笔不菲的奖金,听说被一所叫复旦的大学录取了,九月份就要去上海。

黑皮听说过鸡蛋鸭蛋鹅蛋,就是没听说过复旦。

上海他却是知道的,听说那地方楼高得能耸进云里,男男女女的都时髦得很,他也想去上海,可他妈最近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还有南丫她爸,去年出海捕鱼摔伤了腿,到今年还一瘸一拐的,总得有个人照应。

黑皮干脆辞了工作,回村里照顾两家老人。

南丫是那年九月去的上海,只有黑皮去火车站送她,仍旧是嬉皮笑脸的,裸着背帮她扛着大包的行李。

“暑假也不用回来,好好在大城市玩玩,空了拍张照片寄给我,我好给阿叔阿婶看。”他咧着嘴笑,不像小时候还哭鼻子了。

这次却轮到南丫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一攒到钱,就回家看你们。”

黑皮买了一张站台票,在候车室笑呵呵地给南丫买这买那,一点也不像要离别的样子。

等把南丫送上了车,火车就快开动了,黑皮才忽然想起来什么,追着火车急吼吼地跑:“南丫,南丫,这个给你……”

幸好从小被他妈追着打,黑皮跑得快,总算是成功将东西塞到了南丫手里。

南丫泪眼模糊地打开来看,是一张他的照片,还有一串贝壳项链。

到了上海,南丫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白皮肤。

宿舍四个人,三个都是上海姑娘,她们皮肤白得跟像天上的云,眉毛弯弯,眼睛水灵,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在她面前晃荡,南丫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那么时髦的衣裳。

南丫小心翼翼地将从家乡带来的鱼干分给她们,其中一个稍胖些的,瞥了一眼那鱼干,连看都没看南丫,细声细气地说:“我不吃这个的,我减肥。”

倒是另一个瘦巴巴的姑娘拿了一根塞进嘴里,似乎存心与那胖姑娘针锋相对,边嚼着鱼干,边笑眯眯地说道:“有些人,就是喝凉水也会长胖。”

后来南丫才知道,那胖姑娘叫倪娇,瘦一点叫陈欢,默不作声的叫李亦芬。

打这天起,宿舍里就硝烟不断,不过倒是很少波及南丫,因为她们实在没空去为难一个外地的乡下丫头。

只不过偶尔闲了,才想起来寒酸南丫几句:“你也多买几件衣服穿穿,老戴个贝壳项链也就罢了,还一身的腥气。”

南丫也不搭理她们,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定时跟黑皮通电话。

看惯了宿舍里的你争我斗,只有和黑皮说说话,她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黑皮说话一点逻辑也没有,可南丫很乐意听,他告诉她,南湾被列为生态保护景区啦,他每天能捕好大一篓子鱼啦,村里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奶奶去世啦,他现在每天能磨好多贝壳串成的项链还能卖钱啦……

还有,等他卖项链攒够了钱,就去上海看东方明珠。

南丫总是过了晚上九点才给他打电话,办个套餐话费能省一半,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聊到十一点,直到宿舍走廊空无一人。

她静静地握着电话听筒,嘴角弯弯地,挂着笑。

第四章

南丫是在大二时认识的顾飞。

她拿了奖学金,宿舍里的人吵着要让她请客。

其实她们随便一套化妆品都抵过她一学期的生活费了,平时刻薄她,期末考试时让她递答案,与南丫实在称不上有交情可言。

不过南丫倒是懒得计较这些,她们既然说请,就请一次也无妨。

定了学校门口的上海菜,南丫一踏进门就开始后悔,这餐馆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按照上海的消费水准,一顿至少也要个几百上千的。

她一凛,攥紧了自己的裤兜,那里面是刚发的一千块奖学金。

可既然已经开口说了请客,南丫也不能言而无信,她将菜单递给大家,心在滴血,却仍旧撑着笑容让大家随意点。

倪娇刚拿起菜单,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叽里呱啦跟那边说了一通上海话,挂掉之后冲南丫说道:“我高中的师兄顾飞也过来,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才怪,再多一个人还不知道兜里的钱够不够,但南丫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指望陈欢与李亦芬提出反对意见。

谁知素来与倪娇抬杠的她们,居然点头如捣蒜,还一副讨好倪娇的样子。

直到顾飞现身,南丫才明白过来她们今天为何一反常态。

也是南丫消息太闭塞,这顾飞是上财的校草,身高一米八五,浓眉星目,长得有几分像早期的金城武,这也就罢了,听说不但家世显赫,学业也十分优异。

有这样的人在席上,南丫更是连声都不敢吭,听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只默默喝汤吃菜,几乎把头都低到碗里去。

临到一顿饭快吃完了,顾飞像是恍然记起了席上还有南丫这么个人,盯着倪娇问道:“这是你们宿舍的苏南丫吧?有男朋友吗?”

南丫双颊通红,自己还没出声,倪娇就抢着帮她回答了:“老家应该有个小男友吧,每晚都通电话的。”

从不争辩的南丫此刻却有些气鼓鼓的:“那不是小男友,只是朋友。”

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急着撇清。

顾飞呵呵地笑着,并没有再接话,而后自然而然地掏出了银行卡埋单。

那次过后,顾飞又过来单独请了南丫一次,说是上次无缘无故抢了她的东道,要向她道歉。

这人可真会说话,明明是他免了南丫付不起账的窘迫,反而还要上门来道歉,她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后来又回请了顾飞一次。

一来二往地,他们就成了相熟的朋友,南丫开始刻意地等他的电话,走在他身边,总是雀跃无比。

圣诞夜,顾飞捧了一束玫瑰花站在她们宿舍楼下,南丫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女朋友。

沉湎在顾飞的浓情蜜意里,南丫已经老长时间没有给黑皮打电话,即使他打了过来,也总是草草地说了两句就挂。

黑皮在她心里渐渐缩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黑黑瘦瘦又没文化的他,怎么能跟顾飞相比?

她与黑皮,终于渐行渐远渐无书。

第五章

南丫坐在顾飞学校门口的肯德基里,有些忐忑地攥紧了手里的检测报告。

她有两个多月没来大姨妈,跟顾飞提起,他也老是不太当回事,南丫觉得不对劲,才擅作主张去了医院检查。

最近他的电话少了许多,南丫主动打过去,顾飞的口气也不大耐烦。

也是怪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有坚定地拒绝他呢?

这事是在去周庄玩的时候发生的,恰逢旺季,旅馆只剩下一个房间,最初南丫想着两个人不过是挤一起将就一晚,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可事态很快超出了她的控制,先是接吻,后来不知怎么地,两个人的衣服便都被脱光,顾飞亲吻她胸前嫣红的蓓蕾,呢喃着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身体酥痒,南丫一闭眼,就这么相信了他。

在肯德基等了将近一个多小时,顾飞才慢悠悠地从学校出来。

透过玻璃窗,南丫看得有些不太分明,他似乎是跟一个高瘦的长发姑娘挽着手走出来的,过马路时才松开,那姑娘去了旁边的奶茶店。

南丫觉得一定是今天没戴眼镜的缘故,刚才是看错了。

顾飞一进来,她就连忙将检测报告递过去,抓着顾飞的手,慌乱地说:“现在怎么办?被学校知道了,会不会让我退学?”

手被顾飞有些嫌恶地甩开,他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事,很从容地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粉色的人民币,甩在南丫面前:“你们这些女生,回回都是用这招,拿去吧,下回换个新鲜的要钱方式,我是看你淳朴,以为你们乡下丫头没有那么庸俗势利,没想到心眼这么多,还有,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南丫浑身一僵,等完全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以后,浑身都开始发抖。

一定是肯德基的冷气开得太足了,她觉得好冷,冷得血液都开始发凉。

她的面前有一沓粉红色的钞票,南丫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可这沓钱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将她的自尊一点一点击得粉碎。

原来她满心满脑爱着的人,撕下面具后,居然卑劣丑陋到了这个地步。

南丫不想在这样的禽兽面前流泪,因为不值得。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在顾飞的注视下拿起那一沓钱,狠狠地摔到他的脸上去:“你想多了,就算现在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可能再来找你这样的人渣。”

出了肯德基,南丫第一次自己拦了出租车,她坐在后座,双手抱肩缩成一团,这才让泪水肆无忌惮地爬满双颊。

她真恨不得立马就出车祸,这样倒免了她自己去寻死。

割腕太疼,跳河和跳楼都死相太难看,南丫想了好多种自杀方式,没有一种能死得体体面面。

更何况她若是怀着孕死了,消息传回老家,估计父母这辈子都会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南丫想来想去,只有先将孩子悄悄打掉。

这时候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这种走投无路的时刻,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人,就是黑皮。

第六章

那串号码再熟悉不过,南丫每按一个数字,心便往下沉一点。

电话接通,黑皮还跟往常一样,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南丫的疏远,他的声音仍旧爽朗:“是你啊南丫,我刚从你家回来呢,阿婶说你最近要忙着考试,叫我没事别老给你打电话,我今天捕到了一条好大的鱼,足足有五斤……”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声音里带着海风的气息,腥甜腥甜。

南丫听着听着,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直到黑皮连村里的狗下了崽这样的琐事都汇报完毕,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南丫今天怎么一句话也没说。

“南丫,你还在听吗?你怎么了?”黑皮有些奇怪地问道。

南丫双手紧紧握住电话听筒,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她几次试图张口,话到了嗓子眼,却又生生地咽下。

到了快挂电话的时候,她才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黑皮,我需要三千块钱,你能借给我吗?”

黑皮显然被这三千块钱巨款吓了一跳,在那头愣了一下:“你要这么多钱干吗?”

其实本来不必告诉黑皮实情的,南丫了解他,她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更何况他那么单纯,随随便便撒个谎也就糊弄过去了。

然而南丫犹豫半晌,还是照实说了。

“黑皮,我怀孕了,我不能留这个孩子。”

在村里,她这种未婚先孕的女人,应该是要被浸猪笼的,她早就不再配得上黑皮,又何苦要瞒着他。

南丫在等着黑皮责问,责问她为什么不爱惜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情来,抑或是狠狠地骂她一顿也好。

可是黑皮愣了许久,却只是说了一句:“那你等着,我明天早上就打到你卡里。”

没等南丫回答,他就立即挂了电话。

宿舍的走廊和往常一眼,这个点早已经空无一人,她靠着墙角蹲下来,将脸埋进双膝,眼泪悄然无声地落在水泥地上。

南丫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和黑皮都还是小孩,一起奔跑在家乡黄昏的海滩上,黑皮曾经为她堆过一座外形极其难看的房子,他说:“先给你堆一个,等下再堆一个我的,在你的旁边,一辈子都守着你。”

他果然信守诺言,一直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守护着她。

都是自己的错,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如今到了这般境地,还有什么资格去接受黑皮的爱?

南丫在走廊上坐了整晚,天一亮,就接到了黑皮打过来的电话。

黑皮的声音似乎有些疲倦,仍旧话多,啰里啰唆:“我打了五千块到你卡上,你一定要多买些补品,什么灵芝燕窝的都买上一点,最好叫你的同学陪你一起去,还有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阿叔阿婶的,你在外面一个人,身体要紧……”

那时候南丫还不知道,那是黑皮打给她的最后一个电话。

她坐了一夜,实在累得很,还没听他啰唆完,就匆匆地挂掉了电话。

第七章

南丫住院期间,顾飞托倪娇送过一次汤来。

当着倪娇,南丫一点面子也没给,挣扎着坐起身来,将那一壶汤扔出了病房。

倒也并不是恨顾飞,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她苏南丫恨,不过是觉得碍眼罢了。

倪娇还帮着顾飞辩解:“师兄对你已经够不错的了,给钱你不要,送汤你还发脾气,你究竟要怎样?”

是啊,像她这样的乡下丫头,在她们眼里本就是轻贱命,给点钱就该眉开眼笑地摇尾巴,一条人命,也不过是给万把块钱,再给一壶汤就能了结的事。

南丫懒得跟她争辩,闭着眼睛转过身去,等她自己识趣离开。

黑皮没再给她打过电话,南丫想,他大概是瞧不起她了吧。

在走在潮流尖端的国际化大都市上海,一个女人未婚先孕,虽不是什么光彩事,但也不至于受千夫所指,可在南湾,这简直是将老祖宗的脸都丢光的奇耻大辱。

黑皮既然不主动联系她,南丫也就隐隐约约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要跟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撇清关系。

虽然难过,却也能理解,更何况他还在紧要关头借给了她五千块,已经是仁至义尽。

是她自己活该,不小心走错了路,谁也怨不得。

南丫出院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经久不见笑容,上课之余,还找了几份兼职来做,她心里盘算着,要尽快凑齐五千块还给黑皮。

不然,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兼职的薪水菲薄,要攒下五千块并不容易,南丫足足攒了一年多。

她一攒够钱就立即给家里打电话,南丫不打算再跟黑皮见面,准备让妈妈把钱转交给他。

谁知一问起黑皮来,妈妈在电话那头叹息连连:“你是不知道,黑皮这孩子平时好好的,突然就犯了抢劫罪,我还就不信了,平时那么孝顺的孩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听村里的人说,是黑皮半夜里拦了一个在沙滩看海的游客,说是问人家借五千块钱,隔天就还,结果那游客报了警……”

妈妈还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家里的琐事,南丫整个脑袋嗡的一下,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她当时就有些起疑来着,以黑皮的能耐,怎么可能一下就拿出五千块巨款来?

只是那时候情况混乱,也容不得她细想。

现在回想起来,黑皮大概是在银行门口等了一夜,银行一开门,就去打了钱给她,怕南丫等得着急,又立马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而南丫还嫌他啰唆,没等他说完就挂掉了。

后来他不是不想给她打电话,而是已经不能再给她打电话。

南丫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她过了好久才镇定下来,问道:“那黑皮现在怎么样了?”

“判了三年,听说在牢里表现好,已经提前出狱了,不过再也没回过南湾,听说有人在三亚见过他……”

南丫挂了电话,飞奔到校门口的售票点,买了去三亚的机票。

她要见黑皮,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能再多等。

尾声

那在站在沙滩上,浑身戴了无数串项链叫卖的人,果然就是黑皮。

他仍旧爱穿花衬衫,人越发地瘦了。

南丫拼命将泪水逼回了眼眶,悄悄走到他的身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黑皮回过头来,见了南丫有些愣神,似乎有些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苏南丫本人。

他有些夸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然后疼得大叫:“嘿,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南丫啊,你不念书啦?来这儿找我干吗?”

南丫本来准备了一肚子道歉的话,见了他才知道,其实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们之间根本不必说对不起,因为无论她做了什么,黑皮都不会怪罪他。

南丫咧开嘴,跟黑皮一样傻呵呵地笑:“我回来还钱给你啊,不过只剩下三千块了,还有两千用来买机票了。”

黑皮也不说话,傻子似的,只管看着南丫笑。

“那两千块我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上了,我看就当彩礼算了吧,黑皮,我嫁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南丫看着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黑皮把南丫搂进怀里,阳光灼灼,海风呼啸,潮水在他们身后起了又落。

而他们互相拥抱,把对方看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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