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开头

康慨

我忘掉了许多小说的细节，却牢牢记得其中一些的开头：“穿出长长的县界隧道就是雪国了”（《雪国》）；又比如“叫我以实玛利吧”（《白鲸》），或者“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虚构》）；又比如“许多年之后，面对着行刑队”（《百年孤独》），或是“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洛丽塔》）；又比如“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双城记》），或者“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安娜·卡列尼娜》）。

这些开头恐怕人人耳熟能详，奇怪的是，我还记得另一个：“他有两个故事。一个是他自己的，内容谁都不知道。另一个是爷爷讲的。后来，这两个故事都没踪没影了。”这是吉尔吉斯斯坦作家钦吉斯·艾特马托夫的小说《白轮船》。故事讲的是什么，如今在我脑袋里多半也没了踪影。但每当我重温这个开头，就像狗得到了一条大骨头，足以口水飞溅、连咬带舔地乐呵半晌。

阿摩司·奥兹也将小说的开头比作骨头，但不是拿来自己享用，而是“用这根骨头逗引女人的狗，而那条狗又使你接近那个女人”，与她调情，然后故事就开始了。

在这本文论集中，奥兹论及十部小说的开头。它们是冯塔纳的《艾菲·布里斯特》、阿格农的《在她风华正茂之年》、果戈理的《鼻子》、卡夫卡的《乡村医生》、契诃夫的《罗特希尔德的小提琴》、伊兹哈尔的《米克达莫特》、莫兰黛的《历史》、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族长的秋天》、雷蒙·卡佛的《没人说一句话》，以及雅各布·沙卜泰的《一头非常令人生畏的家养豹子》。

他注意到，卡佛小说中那些著名的空白，甚至在第一句话里就已经出现，需要读者一点点地自行补全。而《族长的秋天》开头即结尾，此刻即永恒：暴君以他的结局——死亡来出场。至于《鼻子》，奥兹说它的“开头并不和谐，连表面上的和谐都没有，但是却相当有官僚气息……这位官气十足的叙述者从一大堆恼人的细节快跑到另一堆自以为是的细枝末节，以学究式的沉迷和狭窄的眼界加以记录，看上去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叙述者，不停地为他那些可鄙、贪婪、傲慢、献媚、嫉妒、骗人的人物辩护，而让读者自己去芜存菁。”然而这正是果戈理的天才所在。“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去芜存菁。这琐屑的细节就是核心。”玩弄细节是官僚的一大特色，文山会海，标语口号，各类规章，实则本末倒置或一叶障目。

随着《乡村医生》审讯程式般的层层演进，我们回过头来再读它的开篇，这时才能恍然大悟：医生早已被判有罪，而暗藏这些条款的合同，正是那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千疮百孔的开头。《罗特希尔德的小提琴》的开篇也是一份需要重读的合同，让奥兹再三称颂 ：“契诃夫就像是在化学家的天平上一样，在荒唐和心碎之间建立了一种精确的平衡。”

《故事开始了》不是我们通常所见的文论集。它没有主义，也不用术语，既好读，又敏锐，一步步还原逗狗、搭讪、调情、进入故事的过程，对写作者来说是个参考，对单纯的读者而言，也称得上一次精读技巧的训练。在奥兹看来，“任何故事的开头，都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一种合同。”有的合同是在引诱，有的却处心积虑来“欺骗”读者，有的充满哲理，有的却让人望而却步。但无论如何，作者已经以作品交货，读者履约，只需阅读。

《故事开始了》

作者：[以色列]阿摩司·奥兹

出版：译林出版社

定价：24元

《缠斗：方生与未死》

作者：袁伟时

出版：线装书局

定价：38元

虚妄是人造的。构筑华丽或壮烈的故事，始作俑者往往宣称这就是正义。多年来，袁伟时教授参与了戳穿这虚妄泡沫的全过程。

《习惯的力量》

作者：[美]查尔斯·杜希格

出版：中信出版社

定价：42元

习惯始于点滴，长于循环重复。作者从实验心理学、应用心理学和神经学以及营销学的角度解释习惯的奥秘，让读者了解到行为如何变成了习惯，而习惯又如何改变人的命运。

《从小李到老李——一个中国人的一生（全三册）》

作者：李昆武 [法]欧励行

出版：三联书店

定价：108元

自传体色彩长篇漫画。通过一个普通中国人“我”从出生到现今五十多岁的人生经历，表现了中国社会半个多世纪的曲折发展。

《这个社会会好吗》

作者：熊培云

出版：广西师大出版社

定价：39元

当中国从一种极端滑向另一种极端的时候，作者以一如既往的乐观态度，唤回人们对理性的信心与热情。

《雅集》

作者：陈子善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定价：45元

作者的研究就是逐步追寻到作家与作品的面貌，恢复真实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