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抢夺亚太自贸区主导权

徐方清

对于多数人来说，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还是一个陌生的名称。但在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前司长张九桓所接触的东盟多个国家的相关专业人士眼里，它所将产生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早已声名大噪的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

2000年至2008年，张九桓先后出任中国驻新加坡和驻泰国大使。卸职回国后，他依然时常穿梭于中国和东盟国家间。“这些东盟国家的人告诉我，他们乐见RCEP的推进，期待着RCEP的谈判能如期完成。”张九桓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按照既定的计划，RCEP的16个成员国将于2015年完成谈判。如计划实现，届时，这个人口占世界总数约一半、GDP（国内生产总值）占全球总额约三分之一的区域有望成为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并可能使得TPP相形见绌。

2013年5月9日至13日，包括中国在内的16个成员国的代表齐聚东盟国家文莱首都斯里巴加湾市，完成了首轮谈判，迈出了漫长谈判进程的第一步。

生于忧患

对于眼下的默默无闻，RCEP各方并不介怀，甚至刻意保持低调。

除了主导建立RCEP的东盟发布的一纸共同声明，关于持续5天的首轮谈判，相关参与各方再未发布任何消息。声明的内容避实就虚，没有涉及谈判所取得的任何突破和进展，基本只重申了此前各方形成共识的目标。

对于这样的结果，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资深访问研究员赵洪并不感到意外，他依然对谈判的如期完成持乐观态度。

“刚开始有些细节不愿意公开，是要避免在一些成员国内部出现更大的阻力。”赵洪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低调务实，是RCEP从一开始酝酿时就定下的调子，也是外界多认为谈判会如期完成的重要信心来源。

在日本富士通研究所资深研究员金建民看来，东盟首先提出建立RCEP，是因为东盟担心其在该区域的角色被边缘化，“一些东盟国家加入TPP会削弱该组织成员间的联系，而美国力推TPP可能会取代东盟在东亚经济一体化进程中占据领导地位”。

2009年，美国正式提出扩大TPP，并开始全方位主导TPP谈判。东盟10国中，新加坡、文莱、越南和马来西亚加入谈判，泰国在美国的敦促下也表示出加入的浓厚兴趣和倾向。

为应对美国主导的TPP以及中日韩计划建设自贸区对东盟产生的新冲击，保住自己在区域内的影响力，东盟选择了在EAFTA和CEPEA的基础上取一条中间道路，创建RCEP。

EAFTA是指由中国提出的建立由东盟10国和中日韩三国共同组建“东亚自由贸易区”倡议，CEPEA则由日本提出，由已分别与东盟签署“10+1”5份自由贸易协定的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是共同与东盟签署一份自贸协定），再加上东盟10个成员国，共16个国家创建“东亚全面经济伙伴关系”。

和日本提议的CEPEA相比，2011年东盟领导人系列会议通过的建立“东盟RCEP”的共识文件虽然也是由同样的16个国家组成的自贸区，但性质不同。最显要的区别在于，东盟设计的RCEP由东盟占主导地位。

东盟设计的这个“折中方案”提出，在RCEP谈判中，与东盟已分别签署自贸协定的6个国家根据自愿原则加入，不加入则不勉强，这意味着RCEP有可能没有16个国家。但正是这种务实的方案选择，让谈判很快从案头文件中走向谈判桌。

目前中、日、韩、澳、新五国已明确表示加入RCEP，印度由于担心开放市场后会给其产业带来过大压力而感到为难。但5月9日首轮谈判开始前的代表合影中，印度代表的身影位列其中。

“第二轮谈判计划于2013年9月在澳大利亚举行。”这条RCEP首轮谈判共同声明中唯一比较实在的内容意味着，谈判的过程虽然困难难免，但运行正常。

按照于2012年11月东盟领导人系列会议上正式决定组建RCEP时拟定的时间表，2013年初RCEP启动谈判，2015年底完成谈判，之后进入实施阶段。

与这个时间表步调一致的是：东盟经济共同体亦计划于2015年建成。

小牛拉大车

在目前的RCEP框架中，有世界第二大和第三大经济体中国和日本，还有体量庞大的新兴经济体印度，发挥着主导作用的东盟因此常被质疑：小牛能否拉得动大车？

论人口数量，东盟10国加在一块不过6亿多，仅为中国或印度的一半左右；论GDP总量，总额约为2万亿美元的东盟10国不到日本的一半，更不及中国的三分之一。

不过，在中国-东盟商务理事会中方常务副秘书长许宁宁看来，东盟虽然块头不大，但并不意味着就拉不动RCEP这辆大车。除了中日韩早就对支持东盟在地区合作中发挥主导作用达成共识外，此番由东盟来主导创建RCEP，也获得了东盟10国外其他参与谈判的全部6个国家的支持，“这6国目前均是围绕东盟建立自由贸易伙伴关系”。

“RCEP是东盟从本地区各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的实际出发进行的设计，相对TPP来说，门槛低一些，适合本地区各国的实情，可操作性比较强，中国对RCEP的态度也一直比较积极。”现为中国外交部公共外交咨询委员会委员的张九桓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针对地区国家间发展不平衡的现状，RCEP在建立之初所提出的一般性原则就包含了“特殊和差别待遇”，要求协议“应为东盟成员国提供特殊差别待遇，特别是柬埔寨、老挝、缅甸和越南”。

许宁宁也认为，RCEP不像TPP一上来就由美国主导制定了过高的开放要求，让参加的谈判成员感受到了过高的压力，导致推行的难度加大，而RCEP则在设计上考虑到渐进性和过渡性。

但RCEP的谈判进程并不会轻松，除了各个国家间在发展水平上的鸿沟以及利益诉求上的巨大差异外，由于历史问题而累积的政治互信中的裂痕和摩擦更是谈判所可能遭遇的难以预估的变数。南海部分岛礁及海域主权之争、中日钓鱼岛问题、日韩领土争端……这些争端和摩擦如果恶化，无疑会阻碍RCEP的谈判进程乃至拉长整个创建进程的时间表。

于去年启动的中日韩自由贸易区谈判，如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将助力RCEP谈判进程。

RCEP 的外部压力

“RCEP不仅面临内部阻力，还面临外部压力。”赵洪说。

尽管美国表态TPP与RCEP并不矛盾，但并没有明确表态反对或支持RCEP。这种有些含混的态度，让一些东盟国家不得不有所顾虑。

去年年底奥巴马访问泰国时，就敦促泰方要在加入TPP谈判上“显露兴趣”，泰国总理英拉从口头上予以了积极的回应。事实上，现阶段泰国却更愿意和RCEP走得更近。这样纠结而复杂的心理，对于“脚踩两只船”的其他东盟国家来说，大多感同身受，尽管他们并没有违反规则。

美国主导的TPP没有吸纳中国进入，而中国发挥着重要影响力的RCEP目前也将美国排除在外，这让泰国《民族报》为英拉政府的选择感到担忧：这两种区域“自由贸易”框架会冲突吗？泰国如何在夹缝中寻找应对策略？

担心者的基本逻辑是，两个都以东亚为重点区域的“自由贸易协定”框架不可避免地将产生竞争，而这种竞争并未只停留在经济层面，还有各自的政治考量：美国要在亚洲经济一体化进程中发挥更大作用，而中国不愿意看到自己在该区域正在扩大的影响力遭到削弱。

对于这种担心，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副会长、著名亚太问题专家包道格认为“没有搞懂TPP和RCEP的谈判规则所致”。

按照RCEP的规则设计，虽然美国和俄罗斯是东亚峰会的成员国，但因它们没有与东盟建立自由贸易关系，所以不在RCEP成员国计划范围之内。东盟计划待16个国家将RCEP建到一定程度后，再讨论美国、俄罗斯加入事宜。而由于美欧目前并不承认中国的完全市场经济地位，所以中国很难和美欧国家来谈自由贸易协定，TPP也并未向中国发出加入谈判的邀请。

“简单来说，RCEP是寻求实现各国制造商间的自由贸易， TPP则是寻求实现各国服务商之间的自由贸易。通过RCEP，以中国为中心的制造供应链成员将能创造新的生意、新的就业机会和收入；而TPP则想打破藩篱，寻求发达国家之间服务业的相互开放。有一天，也许是十年之后，中国会拥有自己足够强大的服务业，也会选择加入TPP，但现在还做不到。”包道格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十年后的事情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显然不应成为眼下考虑的重点，但作为未来“亚太自贸区”的基础，RCEP和TPP的竞争却摆在眼前。

RCEP的方向同之前中方提出的“10+3”以及已经运作的“10+1”框架的方向是一致的，符合中国的战略利益考量，中国需要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和东盟一起推动RCEP的谈判进程的如期完成。

中国-东盟自贸区已于2010年1月建成，双方相互开放货物贸易市场、服务贸易市场、投资市场，经贸合作不断加强。

“亚太地区是个多元化的地区，需要多元化的选项。哪个更符合实际，哪个就更具有生命力。”张九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