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的诗

■范 雪

感情的样式

斗转星移，北边过了几年南边也生活了些日子

经过的人群亦能贴上标签

萌的、老的、金融的、文艺的、高明的、高级的

观察久了，遂能总结一下男女感情的样式

怀孕的妻子身在远处，他一眼一行满是意涵

热恋着那念念不忘的，她说目前才是真的爱

悲伤无真情，一边却又比较着谁更能游戏人间

不许用情很合时宜，多用真情更楚楚可怜

有几种要做火焰，有一些想当飞蛾

每一样式后面都有自得的解释

每个种类也都纵横着人特有的虚实与诚诈

但给自己一些面子，总是一致的

琢磨多了它们，竟突然弥散了千年历史过眼云烟的心情

几亿个心理的矢量和好不容易走了那多年的历史线索

究竟谁赢了呢?猜了又猜，度了再度

悄悄地就有了两个总结：

恋爱与革命，还好有了革命

古说的功名，值得好好想想。

永 夏

我住的九层楼下，一共有七种十五家小店。

两个是大排挡，蜂巢般排列各种摊位，

昼夜卖热带米粉，油炸豆腐，咖啡加蜂蜜。

肥胖痴呆家族的三两成员坐着轮椅，在此观看往来的人。

没人说话没有交流，谁都绕开他们，因为四溢着的轻微臭气。

杂货铺有两个，老且古董的太婆太爷放闽南歌，收着钱。

洗洁剂、消毒液、杀蟑螂蚂蚁的褐色药水，陈列在

大货架上直到天花板。

在这植物冲天、动物茂盛繁殖的气候里，

氯气就是人间的味道。

一眼一嗅即可辨识的，有印度人的小理发店。

发油香，伙计黑亮年轻，坐在门口发呆望天，

招贴画贴在透明玻璃上，光头的南亚大汉已经少了色。

还有一家中药铺，柜台摆着大瓶西洋参切片和天麻粉。

老板售卖各种虫子尸体，三天开门四天歇业。

一个私人诊所，卷帘门似乎总是拉着，

偶尔开时，坐在屋里长凳上的人都瞪着大大的眼白。

最勤劳是金纸铺的生意，纸糊的iPad、iphone摆了一地，

几对碎花镶金边的硬纸胸罩，挂在墙边随风哗哗作响。

频繁的祭祀，拥挤的空间。

晚上回家路中，火星和灰烬顺空气正上楼梯。

白天走出这条街，永远是遮不住的太阳，

树叶在阳光下发亮，变得更亮，

鸽子爬满了树荫。

夜里从楼上望下，街道是暗红色，

反映不出白天的漫长，也不预告外太空在干嘛。

有时路过那些店铺，有时从楼上望着它们。

长夏永恒，偶尔似乎目睹着帝国版图正在崛起，

偶尔不知日日夜夜能托付些什么。

纪念夏天

两年前的夏天我在淡水的码头

看到自然和城市都十分破败

食物也有限，但仍试图畅想

努力回溯一些台北风光

此处百年前来过梁启超和歌姬

但也许是风景太粗糙，难以起兴

夕阳和沙滩不过是又脏又乱

旅行快随着落日沉没时

鲁肃从远处过来

兴奋抓着只夹肉饼

坐在沙滩上畅快咬着

褐色的酱汁和油水从嘴角流出来

就像从前后来都有好性格

心情忽然一扫凑些历史感的愿望

把台湾并不美味的食物

塞进熟悉也珍贵的食欲里

大地漫游症

亚丁港卸下来一只木箱

测图仪，罗盘，武器制造指南，照片中洗液，一册凡尔纳的小说

再古老也得经受地理的洗劫

还不需要无用技能的地方

财富像紧箍咒，中年男人向成年加速奔徙

华北黄村，新知识崛起了

一手热血作文，一手炼成铁掌，在礼器里化成器

历史啊……哦，不，不要贸然感慨

科学感带来丰足幸福

丈量经验，干枯的牙齿嚼着泉水

阿尔及尔的山口雪子

太阳已经把她晒得金黄

褐色的乳房，褐色的下体

椰奶流进了咖啡的汁液

她追随辛劳，日夜记账，周转往来人货

哈尔德维克，又是一个港口

妓女，雇佣军，水手，出门找变化的人，塞满小城

都是游荡者，临时工

今夜是一场华宴，接吻的嘴流淌着醇酒佳酿

明日之后的漫游道上，思虑也沧海桑田，大地也忧心忡忡

肉体也变化了，筋嵌入骨纹，碳化成干燥的钻石。

热带的忧郁

这里不适合思考

这里缺乏衣衫得体的高贵

人们说这里有天堂般的岛屿

我说我想行走在人间的大陆上

人们说这是物种之神的所在

我却只想搞明白一点儿人的伎俩

人们又说这里满是热情 烈火都在奔腾

我总还是更愿意雪化的晚上冻住热情

把吻也假装得冷漠

我的心如此忧伤

可恶的温暖不断袭来

像无耻的动物的性关系

走 神

我坐在旁边听他说“我们”家

不禁走了神想到老鹰啄了

普罗米修斯的肝脏，是如何长回来

忽然感到这故事本应英雄

却被臆测得有些伤感

终于又回到眼前的伤感来

看他谈笑间有隐忧，竟不肯留情

这阵子脾气有些坏，也没有变好的理由

不过还是怕破坏了和谐

努力扭转，少唱反调，尽量合作

终于又调回了心不在焉

自诫道古今怀有人格之洁癖者

终变成蝼蚁，于是试图敞天下胸

但听着各种乱七八糟，仍翻白眼

给年方二十的学生上课，能教给他们什么呢

在角落里旁听冲烂了博士论文的拉杂观点

历史仿佛只有权力，建构解构似是释迦本相

忽想到十年前我十八岁坐在教室里

看到整个维罗纳响起晚祷的钟声，努力感动而不能

名人成人名，哪有什么一个时代结束了

一代人师焕一代人，成全在我

睡觉不好好睡，颠三倒四

白天哭哭笑笑念念有词的

形似精神病，心里正演理性大戏

晚上把看不上的再看不上一遍

把爱着的再翻来覆去地爱

忽然见天现鱼肚，恨没专心睡眠

好诗求有豹形女体，以敌山水和人情。

仿摽有梅

太想念，激烈之爱在危险和成人之间

每寸目光下有一个大世界，你们怎么安置人生

他们在看，她们在问，开几个小时房

从饭馆到楼梯到浴室，散开衣衫就是架起一往情深的武器

保护了谁，愿有情人也能朝朝暮暮

在热烈里崩溃，醒来，琢磨，博爱

尘世边界恍惚

你中有我，我中是我一路走来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