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与守望

2013-08-15 00:46谢莲秀
创作评谭 2013年4期
关键词:爱人内心女儿

□谢莲秀

那一年,我20岁,在一所乡村小学代课。时代的浪潮轰然推开了通向外面的大门,村庄里的年青人一拨拨地开始往外涌,我也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向开明的父母亲说啥都不同意,因那时我已订婚,在母亲看来,我已不单是自家的女儿,同时也是别人家的准儿媳了。正巧城里的姨妈来了,在我们家住了两天,姨妈年轻时在乡里当妇联主任,与母亲感情甚笃,成了结拜姐妹。姨妈与母亲长谈了半夜,我只清晰地记住了一句话:“人不出门不为贵。”

没想到,约摸一年时间,我就从厦门回来了,因乡政府广播站向社会公开招播音员,我幸运考了第一名,被录用了。此后的几年,更多的农村人丢下祖辈耕耘的土地,选择了涌向城市,逃离般地离开了农村,肩上背负着谋生的重荷。此时,内地单位也兴起了下海潮,爱人敏锐而果敢地选择了下海。那时,我们已结婚,且有了孩子,含泪送走了爱人,我选择了留下,在乡下单调而枯燥的日子里,书籍成了形影不离的知已。广播站的工作相对有规律,白天婆婆帮忙带女儿,我忙碌事务,晚上,我经常在灯下陪伴着熟睡的女儿,一边发奋地阅读、涂鸦。几年后,在家人和单位的支持下,我脱产三年去了学校进修新闻专业。回来之后,爱人在外面也稍站住了脚,但后面所在公司又好像起起落落,我放心不下,续了假,也来到了厦门,在一家电视台任记者,离第一次懵懵懂懂来厦门打工整整相隔十年。一年后,爱人又从厦门去了广东,我则回原单位上班。时代和命运的洪流就这样打着旋涡,而此时的乡村,日益萧条,每次下乡,见不到几个年轻人的身影,多是老人和孩子,一片片农田开始抛荒,以前热闹的乡里也变得冷清起来,与城市的空前繁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莫名地有种预感,觉得这样长久呆下去也不是办法,几经犹豫和抉择之后,流泪告别年幼的女儿,再一次选择了远离,为的是追随爱的脚步和文学的梦想。没想到这一迈步,再也无法回头。

我如同一棵连根拔起的小树,从家乡肥沃润朗的红壤中活生生地移植到了钢筋水泥丛林里,无法落地生根。在人才多如牛毛的广州,面对形形色色的招聘,在泥沙俱下的商业化城市,我蒙头转向,不知所以。原先固有的慢生活和信奉为宝贵的东西,在这种地方全部被击溃。在陌生的城市,已过而立之年的我,那张文凭显得轻飘无力,真不知下一站会在哪里,明天会怎样。而此时更令人揪心的是,女儿才读四年级,她一定在眼巴巴地盼望我的消息,可我却三四个月不敢和家里联系,怕女儿的哭声会瓦解自己的意志。

终于让自己在城市的丛林里长出一抹新绿的,是那在乡村任教和新闻战线磨炼了近十年的挚朴而不乏清新的文字,那也是我在孤独无助的漂泊路途中唯一温暖的灯盏。那时我到了东莞,从事着不相关的工作,内心很是迷茫。辞职后,是报纸上那块三指宽的招聘启事,让我到了市妇联的一家刊物任执行主编,重新回归了文字工作,内心踏实了许多。尽管当时身处的周遭,是那样的躁动与喧闹,而我能静下心来,在书籍和文字里感受着人情冷暖和人性的变幻莫测,用写作来抚慰孤独落寞的心灵,那一篇篇乡土小文是思乡的歌咏,是别离的热泪,是受挫的抚慰。2009年,漂泊在东莞的第五个年头,我出版了乡土散文集《掌心里的故乡》。这是我的第一本文集,寄寓着对乡村、亲人的无比眷恋和满腔的乡愁。

最令我感慰和铭记的,是2008年12月12日,我的关于留守儿童题材的长篇创作,通过了东莞文学艺术院的签约。凭着丰富的乡村生活经验和多年新闻工作者的敏感,也由于自身的疼痛体验,我感觉这会是个好题材。在多轮的角逐和评审中,选题果真通过。由于这是第一次创作长篇,担心把握不准,于是我开始了长途跋涉,一次次地往返于闽赣和粤赣交界的边远山区,走访那些留守儿童,倾听他们的故事,与他们促膝谈心,在不断地行走中寻找创作的灵感和源泉。这部作品,足足耗去两三年的心血,那真是劳心伤神的选择,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暖村》主要以赣南客家为背景,以留守儿童甜甜、牛牛姐弟俩的成长及心路历程为主线,以山果、余香、红月等留守伙伴为辅线,展现出当前农村留守儿童的生存状态,以及她们身心所处的境遇,属于现实题材的作品。

其实,现实中的村庄,尤其是偏远的乡村,已是凋零萧瑟,田园荒芜,落寞不堪,而这些孩子,只能与年迈的爷爷奶奶留守在这里,即便这般境况的村庄,在她们幼小的心里,也似乎成了唯一的温暖之所。将作品取名为《暖村》,具有多种含义,更有一种酸楚和疼痛感。

他们所经历的故事与创痛,他们的忧虑与期盼,推搡着我,感召着我,艰难地行走。这个过程,不仅仅是在完成一部长篇创作,更是在呼唤那些照耀心灵的暖!

社会的转型和改革,难免会带来阵痛,也不可避免地带来各种各样的隐忧。而这些,无奈地落到了这些留守儿童柔弱的身上。孩子是柔弱的,他们只能选择默默地承受,这种无助与隐痛,令人担忧与深思;孩子们又是坚强的,尽管人小力微,但他们心怀向往,拍打着尚未丰满的羽翼,搏击着风雨,渴望飞翔;孩子们又是天真烂漫的,尽管是在这样的生存境况下,也依然心存爱恋,心怀梦想。

在几年的乡村走访中,如同携带着灵魂一次次还乡,有忧伤也有欣喜,许多孩子身上有着令人感动和落泪的故事。我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的行走,不断地往返在乡村与城市之间,心灵受到强烈的洗礼和冲击,世情的冷暖,生命的歌哭,命运的无常,人性的嬗变,还有现实生活中许多的丑陋与美好,都在这种反差对比中愈见清晰起来。

在创作期间,生活也遇到挫折,有好长一段时间,身心憔悴,连笔都提不起来。但这么多留守的孩子,那一张张可爱的花朵般的脸,那一双双期盼的目光,令我无法放弃。经年的交往,我能感觉到她们对我的依恋,他们幼小的心灵承受着巨大的创痛,我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期盼与呼喊。我觉得,应该多给他们一些关爱,多为他们奔走呼呼吁,因为,我是他们坎坷命运的知晓者。

诚然,文学不是万能,她无法直接改变现状,或直接让这些孩子的生存状态得到改善。但我相信,她能感动每一位有爱心和善心的人,迟早,人们会将爱心与目光投向他们。

是多年的漂泊,给予我磨砺和养份,是这些可爱而又可怜的孩子,让我在无数次艰难的时刻,选择了坚持。因为这份坚守,让我走进了更多留守儿童的内心。怀着对女儿一次次无法兑现承诺的愧疚,却让更多的留守儿童得到了各界的关注,走进了公共的视野,得到了更多人的关心与帮助。

生命因为漂泊而丰富,内心因为坚守而淡定。置身于纷繁喧嚣的城市,内心始终保留善良与纯朴,是多数生长于乡村的人的生命底色。

据说安徒生14岁时就离开家乡,终其一生,都带着简单的行囊访问了丹麦许多城镇和欧洲其他许多国家。可以说,他一生都在漂泊的路上,将满腔的热情都给了他热爱的文学事业,甚至终身未娶。而他却说:“旅行就是生活。”他轻松地将漂泊说成了旅行,自己隐略了沧桑,呈现给人们的却是诗意和童话。如果没有浪迹天涯的生命体验,也许难以崩发出岩浆般的激情,创作出那么多抚慰儿童心灵的好作品。

伟人毕竟遥远,不禁又想起姨妈那句挚朴的话语,而此刻,我的年龄比当年长了一半,生命中,有泪水也有喜悦,有收获也有难以弥补的遗憾。爱人又调去了北京,凭着韧劲与拼博,事业上已有所成就。许多年来,我们俩都执着于自己的追求,就像两条奔跑的平行线,难以停留和交汇。有时,我只想能早些结束漂泊,与家人一起,享受庸常的人生之乐。可是,漂泊可能仍将继续,或许,不愿甘于平庸的生命本身,早就被赋予了这样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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