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文艺思想初探

2013-08-15 00:48王昭晖
关键词:张洁人性理想

王昭晖

(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太原030031)

一、“愿生活更加像人们所向往的样子”

《我的船》是张洁对文学发出的一个宣言,是她对待文学总纲式的态度。在这篇散文中,张洁表达了她对文学赤诚的态度,寻找过程的艰辛以及要不惜一切代价走下去的决心。不为成功,也不为失败,更不为功名利禄,为的是那藏在心底久也挥之不去的理想。于是,她把这个神圣的理想用船象征,敢于冒险,不屈不挠地探索和追求。

每个作家,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初衷都不太一样,张洁也不例外。有为民请命的,希望用文艺来唤醒国民麻木的灵魂,正如鲁迅先生;也有把文艺当作是救国用的武器、工具,正如那些左翼作家们;也有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作家、诗人们在白色的革命恐怖中惶恐、颓废,把自己迷失在文学里,把文学当作避风港来逃避现实;也有如巴金先生靠着文字来抒发他压抑已久的情感,那些内心的倾吐便成了一篇篇的小说。张洁有幸没有生活在那个国难当头的年代,她不需要考虑要走上哪条文学道路,她需要考虑的是遵从自己的内心,问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她一生愿意追求和奉献的。她把文学当作了她毕生的理想。用她自己的话说:“……除了文学,没有一件事情可以长久地吸引我的兴趣和注意力。……只是在文学里,我才发现了我自己。……却整整花了四十年的光阴。”[1]

从张洁的自我描述中可以看到,她在大学里学习统计,毕业后从事的也是相关工作。小公务员的生活“可以把任何人的想象力磨得溜光”[2]。加上文革十年和不幸的婚姻生活都足以使张洁忘却自己的理想,可她生来不甘屈服,“始终在为从各种力量的压抑下挣扎出来而苦斗不已……唯有那怎么也不肯死去的对文学的爱好,给我一线希望”[2]。张洁在《我的第一本书》中描述自己创作第一篇小说《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的过程。不是科班出身,本身创作的问题就很多,加之创作环境比较差,为了不影响母亲和女儿休息,创作都是在厨房的切菜板上进行的,白天要辛苦工作,晚上还要给工厂缝手套,给工程师抄讲义以贴补家用,利用业余时间,在洗衣服、上下班的路上进行构思。这篇小说前后修改了五遍,终于在作家骆宾基、曲波、丁宁的帮助下投稿成功。这辛苦的过程有了回报,让张洁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她要执着地走下去,“终了,我会被海浪撞得粉碎,但这是每一条船的归宿”[1]。

张洁在不惑之年才登上文坛,整整四十年的时间,她都在寻找自己。当她把文学作为自己的理想时,她格外地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理想。而文学于她不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不是避风港,不是拯救苍生的工具,“文学对我日益不是一种消愁解闷的爱好,而是对种种尚未实现的理想的渴求:愿生活更加像人们所向往的样子”[1]。这种理想在现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年代里似乎很有些冠冕堂皇的成分。张洁是一个社会责任感很强的作家,曾有学者专门分析过她作品中体现出的社会责任的意识。她是希望人们过的真好,她希望用文学可以实现人们所向往生活的样子。带着这种初衷走上文坛的张洁,在她作品中体现出的是对于真、善、美的追求。她曾说过:“我以为,人类还是有共同语言的——这就是对真、善、美的向往。为什么贝多芬的音乐马克思也喜欢,列宁也喜欢?这就是共同的东西。对真、善、美的追求,正是人类社会的共同追求,从原始社会发展到今天,就是一个人类追求真、善、美的过程,人类社会就是靠这个追求而不断前进的。”[3]这种文学观的形成,始于她这种理想主义的立场。她对文学的态度毋庸置疑,似乎谁的怀疑都是对她文学理想的亵渎。

在作品中也如此。在《从森林里来的孩子》中,前面有迫害梁老师的黑暗,后面就有拯救孙长宁的光明;《有一个青年》中,“我”的身上,有觉醒也有落伍;《含羞草》中有盈盈,也有大江;《谁生活得更美好》中,有吴欢,也有田野;《沉重的翅膀》中,曙光汽车厂的改革有目共睹,守旧派的阻挠以失利告终。不管张洁在作品中是颂扬还是暴露,最终都是以美好的结局来警示读者。

只有真正认识到张洁对文学虔诚的态度,才会真正理解她关于艺术的情感性、真实性以及艺术技巧等,从而较全面地认识张洁的文艺思想。

二、“我没有用我的笔写过谎言”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真实是文学的生命,张洁在创作作品时主张把文学艺术的真实放在创作的首位。

因为“愿生活更加像人们所向往的样子”,张洁的文学观最初也是理想化的。张洁是个理想主义者,被人称作是“痛苦的理想主义者”,尽管她的理想不断遭遇现实的试炼,直至“那种纤细的、温柔的、优美的感觉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好像变得粗糙而且尖刻。唉,我真不想像棵仙人掌”[3]。这种风格的转变能够说明张洁文学理想建构的坍塌,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位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张洁曾在《起步》中说过:“我决不后退。在这支浩浩荡荡的文艺大军里,我也许是一个病病歪歪的、体力不强的战士,但我要把我微小的力量,毫不吝惜地全部投掷出去,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但愿我能够说:‘我没有用我的笔写过谎言!’”[3]

又诚如她曾经写下这样的题记:“并没有新的故事,新的情节,新的人物。有的,只是一颗执著地追求真谛的心。”[4]正因为知道身上肩负使命的重要性,因为这颗“追求真谛的心”,因为对文学怀着无比赤诚的热爱,张洁才甚为惶恐、谨慎地使用手中的笔。这使她一定要尊重客观事实,不能凭借主观,任意所为。她要用手中的笔去表现新形势下国人的精神面貌。但张洁也说过,“文学,它比生活更集中,更概括,更凝练,更完美,更丑陋。文学的真实性与生活的真实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1]。这就说明,张洁尊重生活的真实,但她主张通过手中的笔来提炼生活真实,使得文学的真实性与生活的真实性达到内外统一,从而给人以启迪。

张洁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她相信作家的任务就是反映生活的真实,表达人民的情感,给人以希望和勇气。她信仰共产主义,甚至在她回答“信仰什么”这个问题时,会有那种神圣的激情,而“这激情并未因岁月、熟谙世事、挫折……而褪色”[3]。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对官僚主义、贪污浪费、冤假错案置之不理,更不允许洋人对我们国家、我们党有半点的不逊或误解。为了验证自己会不会当叛徒,她曾用通红的火条烫自己的胳膊,而当时她称自己已是34岁,并非孩子了。她还认为《国际歌》仍然是最壮丽的歌曲,那旋律让她“意识到一个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人的全部庄严和神圣。理解到人们为什么可以唱着这支歌去战斗、去赴汤蹈火。我清楚在我短暂匆忙的一生中应该做些什么”[3]。正因为这种意识,期待全人类生活在一个理想的社会之中,张洁坚定地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共产党人的职责。使她有勇气与各种阻碍、破坏社会主义事业的人和事做斗争,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作为一名现实主义作家,张洁尊重事实,不会因为信仰共产主义就大加歌颂,也不会因为社会主义前进途中的错误而歪曲事实的真相。所以才会有《雨中》《谁生活得更美好》《第六棵白杨树》《用三根弦奏完自己的歌》等等歌颂美好人性的作品和《忏悔》《有一个青年》《他有什么病?》《场》等等干预现实生活的作品。张洁正因为把文学的真实性放在首位,正因为有一颗“追求真谛的心”,她的作品在当时才显得尤为可贵。

三、文学终归是人学

在张洁坚定地、认真地履行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义务时,用自己真实的笔触把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思考的人和事凝成文字。在张洁的文学世界中,人们很少看到政治化的宏大主题、被定格的人物,人们总是被她作品中带来的清新感伤、忧郁诗意的风格所吸引,而谈的最多的是张洁作品中关于人性、人情的东西。

高尔基曾经说过,文学是人学。这个现在看似近乎常识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当时人性、人情竟被当作资产阶级的所属来对待。文学中一旦涉及爱情,涉及人性中软弱的一面,涉及人性中的缺点,就被冠以资产阶级的人情、人性,只能接受革命的再认识和再教育的过程,甚而进行各种大小会的批斗,也有为此做出牺牲的。而我们社会主义的优秀分子是没有这些人性上的弱点的,抹杀了人性也就抹杀了文学的灵魂。从而导致了五六十年代的作品大都是些“高大全”式的人物、政治化的思想主题、敌我两军的对阵模式。文学中的人物没有了七情六欲、没有了人情人性,人的灵魂也就不存在了,他们整天的生活就是残酷的阶级斗争和政治考验。文学完全成了一种政治说教,成了一种模式化的东西,自然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和魅力。而文学就是要通过表现人的世界,来激发起人们对生活中真、善、美的认识和追求。

打倒“四人帮”之后,党中央通过贯彻“双百”方针,使文艺出现了好的形势和局面。人们的精神枷锁被打碎了。人们开始意识到“文学是人学”的重要性,文学就是要通过表现人的世界,表现人情人性的东西来启示人、教化人,从而达到净化人灵魂的作用。而张洁初登上文坛时就把眼光对准了人性、人情这面大旗。她运用温情的笔墨通过生活中一个个平凡的小人物来展现人性中的美与丑,这与文革之后掀起的一片讨伐文革、四人帮的“伤痕”呼声相比多么的与众不同。这大概就是张洁初登文坛就能够引起重视的原因吧!

她没有追随“伤痕文学”的潮流,并不代表她在文革中没有受到迫害和磨难。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有哪一个没有体会到文革对人性的残酷抹杀?一开始,张洁就带着《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给文坛吹来一股清新之风。她没有选择哭诉,没有选择控告,当“四人帮”倒台,党中央贯彻了新的文艺政策,她的内心早已热血沸腾,尽管当时她已不再年轻。张洁的内心充满了美好,这样的新形势使她欢欣雀跃,再一次点燃了她对于文学的理想。作为一名初登文坛的小卒,张洁有什么理由不去歌颂,而选择哭诉和控告呢?

文革中最大的失误就是对人性的抹杀。于是,人道主义、“人”的发现很快就成为了文学的主流,这正应了“文学是人学”的道理。从登上文坛的一系列作品,也就是张洁的早期,到她转型之后,张洁不仅顺应了这股潮流,还一直坚守。不管风格如何改变,张洁内心都认同文学具有净化和洗涤人心灵的作用。不管之前歌颂美好的人性,还是揭露丑陋的人性,目的都在于用文学来启示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作为一个以血为墨的作家,把写作看作是一种存在方式,这种用文学去表现人生、表现人性的观点恐怕早已内化于心,勿须多言了。

四、“写小说靠的是灵气”

张洁曾多次受到媒体的采访,当记者问到她是怎么创作小说的时候,她总是把它归结为“写小说靠的是灵气”。

不论是张洁的小说还是散文,都呈现出某种情绪化的律动,尤其早期的作品,呈现出诗意化的特征。在她的小说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鲜明的人物形象,曲折的情节构思,而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要意图和作品中自然流露的某种情绪。

她曾经说过:“最好的小说是作者处在一种下意识的状态下写下的小说。”[3]这恰好印证了她所说的“写小说靠的是灵气”。

的确,写小说本身是一项赋有才情的事情。它需要作家对创作素材加以整体观照,对于材料的取舍、情节的构思、人物形象的塑造,甚至语言的润色……哪一项都需要有灵感的涉入。作家就像是一位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可以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作家在创作小说时,要做很多准备工作。首先,要搜集素材;其次,要进行构思小说,情节和人物都在这一阶段;接着,就是进行创作。有的时候,灵感一来,可以写下好几万字,可谓是才思泉涌。而没有灵感的时候,往往几百字都难以挤出来。“才思泉涌,下笔千言”的状态正好说明了灵感的状态,而“挤牙膏”又恰恰印证没有灵感的苦恼。张洁也曾经把灵感称作是“艺术感觉”,可遇而不可求,跟文化修养、个人经历、气质等等有关。张洁在写作《沉重的翅膀》时,曾说第一稿,用了4个月的时间写了26万字,可谓下笔万言啊!而张洁是个靠灵感创作的小说家,她的很多小说都是这样写成的。

张洁认为写小说主要靠灵气,当然,除了灵气,写小说需要作家具备的能力还很多。她很注重挖掘人物的内心,她在《漫谈小说创作的准备》里说到,作家创作小说应该有各方面的素养。要有系统的文化知识,要学习马克思主义,还要深入生活,再有就是学习文学技巧、表现方式。

说到文学技巧,表现方式上,张洁说到结构,她说“就像盖房子,先搭个架子,然后想先写什么后写什么,人物谁先出场谁后出场,命运怎么交织,……结构要新,不要落俗套子。人家写过的,顶好不要再去写。除非你很自信,能比他写得更好。不是这样情况,千万别动手,一味模仿,是成不了大气候的。不要赶浪头”[3]。张洁对结构不太注重,不搞所谓的花样,靠的是如实记下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对生活的直观感受。说到每次写小说就非常投入,任何时候都在构思,并且写完都会大病一场。

结构之外,还有语言。张洁认为,小说语言只要准确地把想说的、要写的表达出来就可以了。除此之外,张洁倾向小说不要过多的情节,情节过多可能是一些读者追求的,但这样容易忽略作者对人物内心的挖掘。张洁更倾向于作品中的人物与作者的精神气质相接近。因此,她希望作者不要因为要迎合某类读者就改变自己的情节设计。

张洁曾说过不写一篇关于自己作品评论的文字。现在能够找到的也只是她早期作品中很少的一些,都是零星的、也较为随性的,散见在她的访谈当中的。也正因为此,张洁的文艺思想因为不成规范化、系统化形成了她特有的风格,使她的作品没有约束到固定的框架中,同样也让评论家与读者多了一份对她作品的新奇感。

[1]张洁.我的船,方舟[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283-287.

[2]张洁.我的第一本书,无字我心[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69-70.

[3]何火任.张洁研究专集[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15-65.

[4]张洁.张洁小说剧本选[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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