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与骆越的起源

2013-08-15 00:47张应斌
惠州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骆越博罗罗浮山

张应斌

(湛江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先秦时期,番禺之东有古国伯虑,其地在今博罗地区,他们是骆越民族的先民。伯虑国虽已消失,但是它在博罗及其南越大地上留下了众多的历史足迹,本文对此试作探索。

一、伯虑与博罗

(一)伯虑的都城博罗

先秦伯虑国见于《山海经·海内南经》:“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在郁水南。郁水出湘陵南海。一曰相虑。”离耳国即儋耳国,今海南儋州。伯虑国,晋郭璞云:“未详。”清毕沅:“相字,当为柏字,伯虑,一作柏虑也。”伯虑,又作缚娄。《吕氏春秋·恃君》:“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余靡之地,缚娄、阳禺、驩兜之国,多无君。”[1]《中国历史地图集》把伯虑定名为缚娄国,但笔者认为还是以伯虑为好。清李汝珍《绘图镜花缘》第27回,林之洋说:“海外都说:杞人忧天,伯虑愁眠。“即作伯虑国。伯虑又作傅罗。《宋书·州郡志》:“博罗,男相,汉旧县。《二汉》皆作‘傅’字,《晋太康地志》作‘博’。”[2]二汉,指《汉书》和《后汉书》,今二书均作“博罗”,当是后人所改,魏晋时仍是“傅罗”。伯虑又作扶娄。王嘉《拾遗记》卷二:“周成王七年,南陲之南,有扶娄之国。”伯虑又作婆猴或婆侯。《初学记》卷15有“扶娄伎”。《拾遗记》:“俗谓之婆猴伎,则扶娄之音,讹替至今。”宋朱胜非《绀珠集》卷六:“婆侯伎,周时西域贡幻伎,能兴云喷火,或为狮子、巨象、龙蛇之状,中国顿效之。其国本名扶娄,语讹为婆侯伎尔。”伯虑、柏虑、符娄、扶娄、缚娄、傅罗、婆侯等,均指同一国。

伯虑国的时间,至少在春秋时已见载于《管子》。不过,“伯虑”,字作“不庾”。《管子·小匡》齐桓公说:“(吾)西虞南至吴、越、巴、牂牁、涱、不庾、雕题、黑齿。”唐房玄龄注:“皆南夷之国号也。”伯虑、又作符娄。《逸周书·王会解》附商初伊尹《四方之令》云:“正东,符娄、仇州、伊虑、沤深、十蛮、越沤,剪发文身。”往前追溯,伯虑更早,或在商代初年已见知于中原。

这些异名的产生是因语言的古今音变。异名可分两类:一是伯虑、柏虑、不庾、婆猴、博罗类,其读音今仍相近,伯虑国即博罗国。二是符娄、扶娄、缚娄、傅罗类。符,《广韵》:防无切。虞韵,奉母,属“非”组字,上古为“端”组,古音均如伯、博等。缚娄类与博罗类,上古音同,中古为一音之转。

(二)伯虑的都城所在

古伯虑国在今广东博罗县北。《大清一统志》惠州府:“傅罗故城,今博罗县治……《元和志》:循州,博罗县东南至州三十里,本汉旧县,属南海郡,隋开皇十年改属循州。《寰宇記》:在祯州西北四十五里,东接龙川,西接增城界。”[3]今《中国历史地图集》战国地图中“缚娄”在博罗县北,辖今博罗、增城、惠州、河源、龙川等地。龙川有“博罗东乡”之称,当为原伯虑国的据点。清光绪《惠州府志》卷28:“越王弩营,龙川有营涧,尝有铜弩牙流出,皆银黄雕镂。取之者,祀而后得。”龙川的越王铜箭,即伯虑国王铜箭,也即古博罗王的铜箭。秦龙川令赵佗驻此,即占领了古越王或古博罗王的营寨。《汉书·地理志》南海郡龙川县,颜师古注引晋裴渊《广州记》:“本博罗县之东乡也。有龙穿地而岀,即穴流泉,因以为号。”2003年在博罗横岭山出土先秦古墓群,2006年在龙川县城东南20公里处出土古墓群,它们与古伯虑国有关。罗浮山支山牛鼻山西有夫卢山[4],四会县东有扶卢山[5]。虽传扶卢山因六祖隐此得名。其实,夫卢、扶卢与缚娄,音近,当与伯虑国有关。伯虑国范围可能更广,1985年在揭阳中夏村战国墓出土铜剑、铜矛各一,矛上铸“王”字。在广东西江流域的德庆、肇庆、四会、广宁、罗定等地发现了有“王”字的戈、斧、篾刀、彩绘尊等。饶宗颐《从浮滨遗物论其周遭史地与南海国的问题》认为,这些古物“似乎表示浮滨在殷周之际曾是属于越的一个王国”[6]。这为伯虑国的存在,提供了考古学支持。

(三)伯虑含义

苻娄在汉语是连绵词。《尔雅》:“瘣木,苻娄。”注:“谓木病,尫傴瘿肿,无枝条。”苻娄指树疙瘩。据清程瑶田《果裸转语记》和王国维《尔雅草木虫鱼鸟兽名释例下》,果蓏又作符娄、果蠃、蜾蠃、果鸁、蠮螉、蒲卢、蚹蠃、符离(音罗)、栝楼、葫芦、符离、蒲卢、蚹蠃、螔蝓、欂栌、芦蜰、蠦蜰等,涉及动植物近20种,是个庞大的连绵词家族,含义指圆形。但伯虑、缚娄是古越语,它与汉语的关系有待考证。《后汉书》卷116盘瓠诸子:“衣裳斑兰,语言侏离。”唐李贤注:“侏离蛮夷语声也。”侏离,古读“都罗”,与“伯虑”近似。伯虑,或从其语音特征得名。

二、罗浮与伯虑国的历史

罗浮山在博罗西北,横跨博罗、龙川、增城,绵延数百里,高1296米,有麻姑、玉女等432峰,有朱砂洞等72洞,溪涧瀑布989处。四周雄山环列,东北象头山,东麓白水山,西麓白云山,既是广东镇山,又是天下名山,道教第七洞天。它自西汉陆贾盛赞而知名,自晋葛洪而名传天下。谢灵运《初发石首城》:“游当罗浮行,息必庐霍期。”把它与庐山、霍山相提并论。苏轼《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称赞它“人间有此白玉京”,并创罗浮春美酒。罗浮是二山合称,晋袁宏《罗浮山记》:“罗浮者,盖总称焉。罗,罗山也;浮,浮山也。二山合体,谓之罗浮。”神话认为,浮山原为蓬莱一岛。博罗县建自秦代,元马端临《文献通考·舆地考九》:“博罗,秦县。有罗浮山、罗浮水。”唐《元和郡县图志》:“罗浮山,在县(博罗)西北二十八里,罗山之西有浮山,盖蓬莱之一阜,浮海而至,与罗山并体,故曰罗浮。”[7]罗浮山又名博罗山,博罗县因此得名。《后汉书·郡国志》梁刘昭注:“博罗县,有罗浮山。自会稽浮往博罗山,故置博罗县。”罗浮山,本名博罗山。《南越志》:“博罗县,去浮山接境于罗山,故曰博罗。”[4]罗浮与博罗,博罗与伯虑,皆音近。在罗浮山和博罗中隐藏着伯虑国的历史秘密。这主要表现在:

(一)罗浮山原名伯虑山

《太平御览》卷49晋裴渊《广州记》:“东莞县有虑山,其侧有杨梅、山桃,只得于山中饱食,不得取下;如下则辄迷路。”虑山又作卢山,《清一统志》卷339引此即作“卢山”。《太平御览》卷972裴渊《广州记》:“卢山顶有湖,杨梅绕其际。人登者,止得于山饱食,不得持下。”卢山,又作庐山。裴渊《广州记》:“庐山顶有湖,广数顷,有杨梅山桃,止得于上饱啖,不得持去。”[8]三者一事,三山本一山。东莞上古属博罗县,虑山、庐山、卢山均指罗浮山。由《山海经》“伯虑国”可知,罗浮山初名“伯虑山”,读为“博罗山”,又字作“缚娄山”,再为“浮罗山”,最后才定格为“罗浮山”。

(二)广西罗浮山

广西也有罗浮山,《隋书·地理志下》钦州“有罗浮山”。《元和郡县志》卷37钦州安京县:“罗浮山,在县北十里,俗传似循州罗浮山,因名之。”广西罗浮山也有葛洪遗迹。《方舆胜览》卷42容州:“相传:葛仙尝修炼于此。”罗浮山在钦州安京县、容州普宁和北流等县均有记载,内容比广东还丰富。钦州产炼丹的丹砂,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九:“《仙经》亦用越砂,即出广州临漳者。”广州的临漳,指今广西钦州。

其实,在江浙川湖等地也有罗浮山。《太平寰宇记》卷99温州:“罗浮山,在州北十八里,髙三十丈。《永嘉记》云:此山秦时从海中浮来。”与广东一样,也是“海中浮来”。明李贤《明一统志》卷12扬州府:“罗浮山,在泰州西北五里泽薮中,不为水所沒,遙望如罗浮。”温州、扬州在古越人区,有罗浮山并不奇怪。《太平寰宇记》卷120四川涪州:“东北二十里罗浮山。”《明一统志》卷63长沙府:“罗浮山,在攸县东一百四十里。”此外,《八闽通志》卷12福宁州:“罗浮山在海滨。旧传此山浮海而来。”故南朝陈徐陵《奉和山地》:“罗浮无定所,郁岛屡迁移。”他说罗浮、郁岛四处漂移,是嫌其太多了。

罗浮山的得名一直无确解。《文选》卷26注引《罗浮山记》:“旧说:浮山从会稽来,博于罗山,故称博罗。”浮山之说,是秦始皇海中神山蓬莱神话的余波。“博于罗山”,当作“傅于罗山”,因博罗秦汉又名傅罗。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俗传:尧时浮山自会稽浮海而至,傅于罗山云。”[9]《广东新语》:“言博罗而浮之,奇可知矣,故不言浮。然浮博于罗,其事荒诞,而始皇信之,至以名县,亦可谓好怪者矣。”但他说:“有浮而罗,山益其博厚,县曰博罗。博者,博厚之谓也。”[10]屈大均一代名士,也不明罗浮与博罗的真实含义。罗浮是两山合名,那么它可名罗浮,也可名浮罗。“浮罗”不就是“缚娄”,也即“傅罗”、“博罗”么?此地先有浮罗山,再有缚娄国,又作伯虑国,再有博罗县,这才是历史真相。两广和中国多处罗浮山,当与伯虑国人的迁徙有关。

(三)伯虑类地名

广东还有伯虑类地名。伯虑类地名,指与伯虑、博罗音近或有关的地名。广东高要古有博林,廉州东北有博雷县,河源有罗阳,化州有罗州,有陵罗、罗辩、罗肥等县。《明一统志》卷81:“废罗州,在吴川县西北一百一十里。刘宋元嘉初,镇南将军檀道济于陵罗江口筑此城,因置罗州。”陵罗江、陵罗县和罗辩县在化州。雷州古有罗阿县,阳春有罗水县,阳江海陵山有罗州县。《清一统志》卷346肇庆府:“罗水废县,在阳春县西南。《唐书·地理志》:春州南陵郡罗水县,天宝后置。”又:“罗州废县,在阳江县西南。宋置,属高凉郡;齐因之,后废。今县南海陵山,本名罗州,疑县置于此。”合浦郡曾名禄州,吴川曾名零绿县,吴川还有梅录镇等,均与“伯虑”有关。廉州的博电、东罗,隐含着“博罗”二字。特别是海南的“富罗”,与“缚娄”音尤近。

伯虑类地名还表现在罗浮橘中。《太平御览》卷971《广州记》:“荔枝、壶橘,南珍之上。”壶橘即今广东金橘,但其历史几近湮没。《太平御览》卷966裴渊《广州记》:“罗浮山有橘,夏熟,实大如李。”可知,壶橘即罗浮橘。壶橘,又作卢橘。裴渊《广州记》:“卢橘……土人呼为壶橘。”[11]卢橘已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卢,又作“栌”。《呂氏春秋·本味》:“果之美者……箕山之东,青凫之所,有甘栌焉。”《说文》同,《本味》语出《伊尹书》。壶、卢、娄音近,壶橘即卢橘,本为“娄橘”,即伯虑橘、罗浮橘。故南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卷41作“罗浮柑”。宋苏轼《赠惠山僧惠表》、《端午帖子词》等诗写到卢橘不下九次,留下了“魏花非老伴,卢橘是乡人”等诗。其《食荔支》二:“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天下知名。卢橘是罗浮山橘,不容质疑。“娄橘”作“卢橘”,与“伯虑山”作“虑山”一样,真相已渐遮蔽;当它作“壶橘”时,与伯虑的关系更隐晦难明。

广西伯虑类地名也很多。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38,广西与博、罗有关的县名有10多个,如笼州的罗笼、扶南,环州的福零,白州的博白、周罗,绣州的罗绣,党州的扶文、古符,禺州的罗辩、扶莱,汤州的罗韶,峦州的武罗、藤州的罗风等。《太平寰宇记》卷168,恩州有履博、罗遵。县以下地名,钦州有罗浮水、罗山、罗望江;博白有绿罗山,郁林有大楼山(大娄山)。《广西八大骆越古城遗址:一直被骆越后裔遗忘》载,广西武鸣县的大明山被尊为骆越祖山,山上有骆越人的雷神祭祀坛,山下的座岜虽城,也叫可滤城,被认为是骆越国最早的都城,山下还有骆越祖庙骆王庙和罗波庙,城内发现了古骆越文化遗址[12]。岜虽、可滤,与伯虑音近。这些地名可分两类:第一,“伯虑”类:如“福零”县当即“伯虑”县,“扶莱”当即“扶娄”,梧州的“博劳”县即“博罗”。第二,“伯虑”被分开使用。“岜虽”、“八树”、“可滤”,均为“伯虑”的分用。白州的博白和周罗县,笼州的罗笼和扶南县,党州的扶文和古符县,恩州的履博和罗遵县,均为博、罗或者缚、娄的析分。另广西有博白县,江州东北还有罗白县。罗浮既是罗、浮二山,那么这些地名就十分自然。

越南也有伯虑类地名。《汉书·地理志》交趾郡有羸娄、苟屚县。羸娄,苟屚,与缚娄音近。《太平寰宇记》卷170交州南定县有“不虑山、浮山”。《安南志原》卷一交趾:“可卢山,恾山、锡山,俱在土县,产金。……可兰山……在美良县,产金。”又:“越王城……又名可缕城,古安阳所筑也……故址犹存。”不虑,可缕、可卢,可兰,与《山海经》“伯虑”和《管子》“不庾”音近,不虑、可卢、可兰即伯虑的异写,王世贞《安南传》卷二作“可雷山”。可缕城又名螺城,《安南志原》卷一:“交趾有雒王,筑文郎城;安阳王筑螺城,皆其都城。”可缕城、螺城,即安南首都赢娄城。雒王,当即骆越之王。越南也有浮山神话,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70引《交州记》:“浮山,海中有浮石山,峙而髙数十丈,永平营百余里,浮在水上。”交州的不虑山、浮山及神话,虽与博罗有差异,但联系仍然明显。

“伯虑”类地名见于今两广和越南,覆盖了古代整个岭南地区。

三、伯虑与句漏

(一)罗浮与勾漏

与伯虑有关的还有句漏。历史上句漏因葛洪而出名,句漏在何处?《晋书·葛洪传》:“欲练丹以祈遐寿,闻交阯出丹,求为句漏令……至广州,刺史邓岳留不听去,洪乃止罗浮山炼丹。”交阯确有句漏县。《汉书·地理志》交趾十县,其三为苟屚。颜师古注:“屚,与漏同。”《汉书考证》:“茍屚……此县即后世所谓勾漏也。”苟屚即句漏。《明一统志》卷90交州府:“勾漏山,在石室县。相传古勾漏县在其下。”本欲罗浮山炼丹,却为何去交阯?葛洪一代博学之士,难道不知两地相距数千里?其实,罗浮山本有句漏。《南越志》:“罗浮山,此山本名蓬莱山,一峰在海中,与罗山合,因名焉。山有洞,通句曲。”[13]此“句曲”,即句漏。《广东新语》罗浮山:“玉笥之山有八窍,南窍为罗浮,而勾漏句曲洞天,亦南通罗浮。”又阳春县:“峰峰峭削,岩岩勾漏,凡百余里不穷。”[10]不仅罗浮,阳春也有勾漏。葛洪求句漏,本为在罗浮山炼丹,是因罗浮山有勾漏,有朱砂洞。《晋书》说勾漏只在交阯,遗误千古。

(二)广西的勾漏

广西也有勾漏山、勾漏县。勾漏山是广西名山,《清一统志》卷345:“(广西)其名山则有勾漏山,其大川则有漓江。”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卷九陆州:“勾漏山,洞天之一也。”勾漏山为道教第22洞天,广西多个州县均有它的记载。祝穆《方舆胜览》卷42容州:“勾漏山,在普宁县,其岩穴多勾曲而穿漏,故名。平川中石峰千百,皆矗立特起,周回三十里。相传:葛仙常修炼于此。”明邝露《赤雅》卷中:“都峤,太上宝元洞天。白石,秀落长真洞天。勾漏,玉阙宝圭洞天。”宝圭洞为勾漏正洞,中有葛洪石像,勾漏为容州三洞天之一。《明一统志》卷84:“勾漏山,在北流县东北一十五里。”北流还有勾漏县、勾漏洞、勾漏塘等。《广西通志》卷45北流:“勾漏县,在县治东北十五里勾漏山前,晋置。葛洪求为令,即此。”勾漏洞在今北流县东3公里勾漏山下,距容县25公里,故容县古有勾漏书院。《明一统志》卷84:“勾漏书院,在容县,旧州学,宋建。”勾漏山有葛洪遗迹:“葛洪井,在勾漏山。相传葛洪于此洗药。久废,石磐石柱存。”南宋李纲《梁溪集》卷24《过北流县八里游勾漏观留五绝句》二:“葛翁求令为丹砂,今我来从海上槎。”李纲认为北流县的勾漏山是葛洪为令炼丹处。罗浮山、缚娄和勾漏等主要在广西北流、容县、博白、安京等县。它们在郁林府辖区,郁林还有“勾漏砂”,故郁林有“古勾漏地”之称。勾漏、缚娄音近,当从缚娄派生。广西北流县北有勾漏山,南有扶莱山,东有产硃砂的铜石山。“扶莱”当即“缚娄”。加上罗浮山、勾漏洞、朱砂,炼丹要件完全齐备。苏轼《与王定国书》:“葛稚川求勾漏令,竟化于廉州,不可不留意也。”[14]葛洪在广西罗浮、勾漏山修道事,并非全是虚构。

是什么原因造成岭南地区众多的缚娄、博罗、勾漏和罗浮等相同或相近的地名呢?山形相似说显然捉襟见肘,这些地名隐藏着一个古国的败落和逃亡历史,它们是古伯虑人迁徙足迹在南越大地上的投影。

四、伯虑和骆越的语言:蒌语

骆越问题一直聚讼不已。问题的关键是,学界只知汉以后的骆越而不知先秦。除《吕氏春秋·本味》“越骆之菌”外,瓯骆始见《史记》,《南越列传》的“西瓯骆”和《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瓯骆兵”、“故瓯骆左将”等,均指南越或番禺以西的南越国人。这里,瓯骆已混为一,两汉后瓯骆更难以区别。瓯与骆是越族中的两支,蒙文通《越史丛考》认为,西瓯与骆越有所不同[15]。那么先秦瓯骆如何,骆越源头在哪?这是骆越问题的关键所在。

(一)骆越起源于伯虑国

由上面三节可知,伯虑与骆越密切相关:第一,由伯虑、博罗和罗浮山三者联系可知,番禺之东的博罗在先秦时是伯虑国的中心,罗浮山是伯虑的大本营。第二,“娄”、“罗”与“骆”,音近。“骆越”读音上即“罗越”,在历史渊源上亦“娄越”。因此,骆越的起源便显露出来:在地理上,骆越起源于博罗县的罗浮山;在种族上,骆越起源于先秦时期的伯虑国。换言之,博罗的罗浮山地区是骆越的发源地,先秦的伯虑人是骆越民族的原始先民。

(二)伯虑人的失败

娄越在番禺东,当称“东娄”,为何变成“西骆”呢?这是因为秦始皇的战争引发伯虑民族的大迁徙。秦攻击南越的主要敌人是伯虑。这场战争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粗略记载了战争时间、军队构成和结果。《平津侯主父列传》:“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有了细节,但仍简略。最详的是《淮南子·人间》:“(秦)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从五军的战略部署可知其攻击重点:五路大军一塞镡城岭,一守九疑塞,一驻番禺,一守南野,一集余干。镡城属汉武陵郡,九疑在今湖南,南野、余干在江西,番禺今广州。四军均集结在岭南边境,任务是“守五岭”。主攻只有番禺一军,军锋所向指谁?指的是番禺之东的伯虑国。伯虑虽无坚城深池,君主也被杀;但他们有保家卫国的雄心,有罗浮的深山天险,有林木荆棘掩护。所谓:“闻广中都无城郭,其处种竻木为城,枝节生刺,刀火不能破。”[16]在此基础上,他们发动夜袭,杀死统帅屠睢,秦军大败。后来,在赵佗指挥下才击败伯虑国。

(三)伯虑、骆越的西迁

随后,秦军的战略防御目标仍是伯虑国。战后秦兵的防御部署是:南海尉任嚣坐镇番禺,大将赵佗驻扎龙川。其战略格局是:对博罗形成合围之势,以防伯虑人东山再起。由于君主被杀,主力被歼,镡城岭和江西又有秦军把守,败落的伯虑人只能向番禺之西的合浦、郁林、越南逃亡。他们进入粤西后,或开辟新地,或与当地越人杂居。伯虑、骆越西迁是骆越民族史的大转折,它使岭南民族产生重大历史改变:第一,使粤东地区形成了无骆越的历史怪现象。伯虑逃离后,南海郡再无骆越,他们在自己故乡销声匿迹。第二,强健的伯虑军人逃得最远,到达人烟稀少的新地后聚族而居,形成了独立的骆越区,如交趾和广西宣化(今南宁)。第三,羸弱的伯虑人进入西瓯区与瓯人混居,形成“西瓯骆”区,如茂名、郁平和广西其他地区。第四,由于骆、瓯杂居,在广西大部分地区,骆越与瓯越在地理上的区别逐渐消失。

(四)伯虑和骆越的语言

有学者认为,《方言》未及骆越的语言。不确。扬雄《方言》卷一:“(信)西瓯、毒屋、黄石野之间,曰穆。”晋郭璞注:“西瓯,骆越别种也,音呕。其余皆未详所在。”略有涉及。蒙文通《古族甄微》据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四“余又尝令译者以《礼部韵》按交址语,字字有异,唯‘花’字不须译”,认为骆语不可具知。其实在《岭外代答》中它还依稀可见:

钦民有五种;一曰土人,自昔骆越种类也。居于村落,容貌鄙野,以唇舌杂为音声,殊不可晓,谓之蒌语。二曰北人,语言平易,而杂以南音。本西北流民,自五代之乱,占籍于钦者也。三曰俚人,史称俚獠者是也。此种自蛮峒出居,专事妖怪,若禽兽然,语音尤不可晓。四曰射耕人,本福建人,射地而耕也。子孙尽闽音。五曰蜑人,以舟为室,浮海而生,语似福、广,杂以广东、西之音。蜑别有记[17]。

钦州“五民”列外国门下,排在大秦国、大食等国后。周去非乾道八年(1172年)任广西钦州府教授,再任静江府(今桂林)属县尉,淳熙年间再任钦州教授,在广西六年居钦州最久,对钦州民俗最熟悉。在中国历史上,了解“蒌语”的有二人,周是其一;“蒌语”资料则是唯一的,这在语言学和民族学上都十分珍贵。

第一,《岭外代答》记载了骆语的名称

“蒌”本指草,指民族或语言不伦不类;写成“蒌”,当是由于宋时的读音。《明一统志》卷84梧州:“蒌藤,亦名扶留藤。”扶留藤见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其义已难明。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土荜茇)其蔓叶名扶留藤。一作扶檑,一作浮留。莫解其义。蒌,则留字之讹也。”[18]“蒌”地名今仍可见,广东台山县有“冲蒌”镇,越南有“布蒌”族。“布蒌”与“博罗”音近,布蒌当即伯虑。蒌,又名扶檑、浮留、扶留,与缚娄音近,当即缚娄。宋《方舆胜览》卷42雷州:“土产,浮留藤。左太冲《蜀都赋》云:蒟醤流味于番禺之乡。蒟醤注:蔓生叶,似王瓜而厚大,实似桑椹,皮黑肉白,其苗为浮留藤,合梹榔食之,辛香。又呼萎藤。”萎藤,即浮留藤。萎,即浮留,也即缚娄。可见,雷州钦州一带的确是伯虑人的居住区。“蒌语”又作“娄语”。宋黄仲元精通娄语,其《林于髙三子字祝辞引》:“前进士、年家子林于髙之子:伯肖祖,仲肩祖,叔肯祖,幼而知学娄语。”[19]黄仲元字善甫,福建莆田人,南宋咸淳进士,陆秀夫荐他充益王府撰述、闽广宣抚司机宜等。《四库》收其《四书讲稿》、《四如集》等著[20]。他精于音韵学,时与人讨论希见方言“娄语”,并以此授徒。“娄语”即周“蒌语”。由于蒌语即骆越语、伯虑人即骆越人,因此可以断定:蒌语、娄语即伯虑语,也即骆越语。古人不明此,才有文字的歧异。为表达方便,下称“蒌语”为骆语。

第二,骆语折射出骆越在宋代的民族地位和生存状况

从西汉到南宋已越千载,骆越情况已发生很大变化。在钦州土人、北人、俚人、闽人和蜑人等五民中,骆越作为“土人”出现,但他却区别于俚獠。俚獠居深山蛮峒,如同禽兽。骆越则居村落,语言和文化比俚獠要文明。可见,俚獠才是真正的土著,骆越则不同,他们进入广西已年深月久,不像北人和闽人那样还有外来人痕迹,但是虽为土人却又异于真正的土著。其他三民中,蜑语杂乱,故语言上难以独立成类;北人和闽人均是外来汉族:一是北方方言,一是闽南方言。骆越与当地俚獠的差异,表明他们并非真正的土著,折射出他们伯虑国遗民的信息。

第三,《岭外代答》对骆语有简单描述

该书卷四“方言”:

方言,古人有之。乃若广西之蒌语,如称官为沟主,母为米囊,外祖母为低,仆使曰斋捽,吃饭为报崖。若此之类,当待译而后通。

骆语的特征是:1.它是民族语言,必须翻译。2.骆语已受到汉语影响。所举五例中:“称官为沟主”,称官为主,是汉语;称官为沟,是骆语。“沟主”是汉语与骆语、表意与表音的杂合。“母为米囊”,元周达观《真腊风土记》说柬埔寨人“呼母为米”,亦有相似。“米囊”,反切为“娘”,娘即母,近于汉语。这些语言与今布依语和壮语相近,故有人认为,骆语即壮语和布依语的前身。

五、结语

1.博罗古国的地域。先秦时期,在今广东东部有个博罗古国,他们以罗浮山为地理屏障,从博罗、龙川为政治经济中心,范围东至古揭阳,西至四会,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古国。

2.博罗国的名称。博罗是古越语,它被不同时期的不同汉语方言记载时,有了伯虑、不庾、婆猴、博罗、符娄、扶娄、缚娄、傅罗等名称;又简称为娄越、骆越、雒越等,其语言则称为蒌语。

3.博罗古国的命运转折。在秦始皇五十万大军的南征中,博罗国的命运发生转折,他们虽重创秦军,但失败后不得不向西撤退,其子孙散播在今广东西部、广西、海南和越南的大地上。

4.因此,伯虑族或古骆越人并未消失,他们在广西等地成为今壮族或布依族等南方少数民族的祖先。壮族创世史诗《布洛陀》中的主角是壮族男始祖布洛陀。布洛陀,壮文为:(公甫)洛陀俌仙,意即神仙布洛陀。布洛陀,又译布禄陀,布禄托,陆驮公公,包老铎等,《布洛陀经诗译注》作黼洛陀,壮族文献《陆驮公公》,又改为《保洛陀》,等等。其实,不管怎么翻译,这些名字与“布洛”一样,均与“伯虑”音近;布洛陀,即伯虑族首领。

[1]吕不韦.吕氏春秋:卷二十[M].上海:上海书店,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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