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 土归土

2013-09-06 16:33万佳欢王臣陈涛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14期
关键词:黑豹老五主唱

万佳欢 王臣 陈涛

1

3月22日下午3点,摇滚乐手何勇起了床,一个人溜达到餐厅,叫了一碗海鲜饭。

“你说过自己创作时心里有东西出不来,现在出来了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小心翼翼地问。他慢吞吞地答:“现在也不行。好一点。”

“还有什么没有表达出来?”

“郁闷。”

“郁闷哪方面?”

“个人原因。”

“什么时候不郁闷?”

“……”

何勇敲了敲盘子,没有吱声,似乎走了神。

“1994年演红时不郁闷?”

“那时候好一点。”

他每次回答都不超过一句话,说得最多的是“对”“是”“还行”或“忘了”。他态度不错,努力保持礼貌,但有时候会有点恍惚。他已经很少跟摇滚圈里的老朋友一起聚会,但他近几年会参加一些音乐节演出,唱唱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几首老歌,《垃圾场》《钟鼓楼》或《姑娘漂亮》。他这样形容自己最近的状态,“正在恢复,冬天就差点。精神上各方面差点。”

最近,何勇还是在“整理过去的作品”。自从2004年复出后,他就开始鼓捣第二张专辑,又快十年过去了,专辑还是没出来。他在各式音乐节上唱过自己的两三首新歌,其中一首叫做《记得吗》,里面写道,“你和我,手拉手,以为自由它来了”。

《记得吗》是一首爱情歌,但更像是何勇对过去年代的自问。对于1980年代自己最早听到国外摇滚乐的那些日子,他无疑记得并且怀念。那时候的何勇只有十来岁,精瘦,住在二环里。因为从小长在中央歌舞团大院,他有机会认识一些外国人,能拿到披头士和平克·弗洛伊德的磁带。

对那个年代的小青年来说,这足以改变对音乐的全部认知。曾任呼吸和超载乐队主唱的高旗小时候一直觉得音乐是很傻的东西——他后来很高兴地发现,黑豹乐队的其中一任主唱秦勇也曾这么认为——因为那时能听到的除了样板戏就是革命歌曲。他想,“要是当个唱歌的,那得多臊得慌啊!”

初中时,高旗第一次听到了披头士,一开始觉得太吵了,但到了高中,忽然开了窍:那些吵吵闹闹的歌特来劲。于是他骑着自行车四处借磁带,回家就用双卡录音机开始转录。在国内,他们依然听不到太多的新东西。尽管在1980年代前后,中国最早出现了万李马王、七合板、不倒翁等幾个吉他、贝司演出形式的乐队,他们大多翻唱披头士、BeeGees或保罗·西蒙,算是中国摇滚乐队的萌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86年。那年5月,崔健挽着一高一低的裤脚,吼出了“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饥渴的大陆听众被这首《一无所有》震惊了。在那个意识形态有所松动、人人都在反思“以后的人生往何处去”的年代,他们希望听到反叛的声音,一个区别于港台柔弱化表达的方式。

一些摇滚爱好者则开始下定决心,尝试跟崔健一样投身于摇滚乐,比如高旗。1988年,高旗与曹钧组建了呼吸乐队,试着模仿滚石或警察乐队唱歌,并找地方排练。

如今坐在北京近郊录音棚里的高旗已年过四十,但与憔悴的何勇不同,他还有张偶像脸,身材也未曾发福。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播放了一段采访素材:黑豹的一任主唱秦勇在镜头里坐定,谈着自己最初迷上摇滚的日子。这是高旗两年前开始拍摄的一个关于中国摇滚历史的纪录片。他已经很久没有演出,一直在忙这个片子。

高旗采访了近50个摇滚圈内人,发现很多人开始创作时都认同一点:摇滚能让自己说自己想说的话,并且竟然能得到很多人的反响,这太奇妙了。“写诗有几个人看?拍电影又太难。天天去街上拿个喇叭喊,别人会以为你疯掉了,”高旗说,“我脑子里有旋律,而且有能力把它写下来,所以决定做这个。”

1980年代的中国摇滚乐虽然刚刚起步,但乐手们的确能感受到比现在更大、更珍贵的反响。崔健出现之后,被称为“Party”的摇滚乐小型演出渐渐在北京兴起。能做Party的地方不多,只有马克西姆西餐厅、外交人员大酒家、友谊宾馆等几处,门票不便宜,但几乎人满为患,那时候的观众见得少,比现在更激动,可以从傍晚闹到凌晨。

来捧场的几乎全是外国人、音乐圈内人,还有一些追求先锋艺术的大学生和“愤青”。据唐朝乐队主唱丁武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那些小愤青极其希望通过这样稍显极端的音乐形式把自己想说的想骂的都释放出来。

最近这段日子,丁武在云南的山里画画采风。他现在花在画画和音乐上的时间是一半一半。他最早是美术老师,辞职后曾跟秦齐、孙国庆等人组过七合板乐队,又参与过黑豹乐队,后来创立了唐朝乐队。

在一次Party里,来自天津的老五认识了丁武、赵年、张炬几个留着长发的唐朝乐队成员。“四个人找到了共鸣,都对失真、初期工业化的东西感兴趣,就凑到了一起,”老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老五加入唐朝后,1990年,他们被邀请参加在首都体育馆举办的“90现代音乐会”,受邀参加的还包括眼镜蛇、呼吸、1989等6支乐队,可算是中国摇滚乐队的第一次集体亮相。买票的人排出1里长龙,黑市票价翻了10倍。

演出当日,站在台上的丁武根本看不到底下的观众,也听不清自己唱了什么,只听到千人以上的呼啸声和跺脚声。后来他听说,当天晚上踩坏了2000多张椅子。

之后,呼吸压轴上场,在一首快歌后唱起了旋律较慢的《我不再忙》。高旗一抬头,顿时惊呆了:全场2万多人都把打火机点燃,开始摇晃。那景象他从没见过,就像满天星光。当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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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台湾滚石唱片的张培仁也坐在“90现代音乐会”的观众席里激动不已。1989年,张培仁来到内地寻找华语新音乐的可能性。他想签崔健,但晚了一步。现在他找到了想要的。

一个星期之内,张培仁开始跟唐朝接触,商谈签约事宜。丁武觉得他性情豪爽,“言谈及欣赏的音乐”又和唐朝比较投合。是“一个懂得摇滚乐的音乐商人”。他们开玩笑互称“大侠”。

可那时的乐手们哪里懂得“商业”二字。“出名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新观念,”老五说。在第一张唱片推出两年后,老五才知道什么是“出名”。那天,他们在酒仙桥和东四拍《九拍》的MTV,围观群众有好几百。“哦。这就是出名。”老五想。

老五原名刘义军,最早在海政歌舞团工作。有一天,臧天朔和程进去团里找他,“别干了,没劲。”沉迷于练吉他的老五就这样走出了体制。2013年4月15日,老五去往加利福尼亚演奏。他现在的演奏手法融合了古琴的方式和中国式的韵律。80年代末他就有“杀出去”的欲望,“憋了20多年,吉他是舶来品,我们得回馈给他们一个新的东西。” 此外,他现在的最大心愿是办一个自己画作跟摇滚乐结合起来的360度多媒体专场,但是需要技术支持,还有钱。

20年前,他们想不到今天。

1991年录第一张唱片《梦回唐朝》时,只有“两首完整的歌、仨动机”就进了棚,早起晚睡,呆了45天。从棚里出来时已是大冬天,大家都“人不人鬼不鬼”。

这张专辑编曲工整,制作精致,发行后迅速大热。据丁武回忆,唐朝最后跟魔岩签约,正是因为张培仁对他说过“我不干涉唐朝的音乐创作”,但张培仁在宣发方面发挥了强效作用,比如专辑内页上竟然依次标清乐队四位成员的身高, 凸显他们都超过1米80的男子气概。

接下来,张培仁推出第一张“中国火”合辑,大受欢迎,又在1992年成立了隶属于滚石的摇滚厂牌“魔岩”。迅速推出黑豹乐队的白金唱片《黑豹》,又签下离开黑豹的主唱窦唯和何勇、张楚,将这三个风格不同的歌手称为“魔岩三杰”,于1994年打包推出。

为什么是他们三个?何勇的解释是,“也许当时没有这么多词曲唱都做到一定水准的摇滚歌手”。何勇最早是跟同样来自台湾的大地唱片签约。他还记得,张培仁第一次去他的录音棚找自己时,他的第一张唱片已经在大地做了90%。大地“比较混乱”,所以自己转到了魔岩。窦唯离开黑豹后,自组的作梦乐队与波丽佳音签约,后窦唯决定个人发展,也协议转签魔岩。“魔岩给了我们比较大的空间,MV的导演都是自己选”何勇说。

那正是摇滚急速上升、即将到达鼎盛的年代。很多公司带着热钱快速签约摇滚乐队。中国摇滚乐由此告别野蛮生长,资本开始介入。

来自台湾的BMG公司选择了面孔乐队,并开始为他们制作专辑《火的本能》。为专辑拍照时,公司请来化妆师吉米给晨辉、歐洋、讴歌几个成员化上浓妆,背景是妖艳的大玫瑰花。

但乐队很快跟BMG之间发生了磨擦。乐手的服装被管、造型被管,生活状态也被管——因为定位是偶像团体,他们甚至不能带着女朋友上街。

最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公司介入音乐创作。BMG要选《影子》和《欢乐颂》作为主打歌,而乐队成员觉得那两首歌不能代表自己,坚持用另外更摇滚化的作品。面孔开始不执行公司的通告,而BMG则封杀了他们90%的宣传。但那时《火的本能》磁带已经上市,还卖出了70多万张。

“我们最后也没拿到钱,”面孔乐队主唱晨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要求是合理的,因为《欢乐颂》的传唱度的确更高。如果那时有一丁点市场意识,我们就会配合了。”

高旗后来组建的超载乐队也曾经差点跟一个日本公司签约,但他们反感对方港台模式的包装,没有签成。他们一直觉得,就是应该“生猛海鲜,爱谁谁,打倒一切”。

能从专辑发行中拿到钱的乐队恐怕不多。首先是盗版,其次,正版版税也很难计算清楚。

实际上,合同里都会注明版税,“每张盒带每首歌的版税是3毛钱。曲一毛五,词一毛五,”黑豹乐队的吉他手李彤说。黑豹的同名专辑正版发行就高达150万张。算起来,这笔版税似乎不错。“问题是你能拿到那么多吗?”李彤笑着说,他写出过那首经典的《无地自容》,“专辑到了加工厂,唱片公司直接就给你翻版了,拿不到什么版税。我跟你这么说吧,从第一张到现在,国内跟海外加起来,二十几年,我个人拿到的版税超不过两万块,你信吗?”

黑豹离开魔岩后,自己做了第二张专辑《光芒之神》,但推广力度跟不上,反响平平。后来,他们跟日本公司JVC签约。李彤觉得JVC比魔岩更严谨、正规。

对当时唱片公司的最极端控诉来自窦唯。1994年,“魔岩三杰”及唐朝乐队联袂在香港红体育馆演出,造成巨大轰动。普遍认为,那次演出是中国摇滚的一个顶点。

然而窦唯可不这样想。他比较介意一开场自己精力不集中而导致的忘词,而后来发行方对此未加修补,这是“居心叵测”。他甚至觉得,魔岩“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唱片公司,现在都是个问号。也许他们是个特务集团?”2008年,他在接受凤凰卫视的访问中说。在那次访问中,他显得十分消极,后来他再也没接受过媒体专访。

无论如何,来自港台的商业操作是摇滚唱片火起来的原因之一。中国大陆当时还处在体制转型的阶段,体制内音乐出版社根本没有商业运作的经验,“如果没有魔岩,大家不知道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到什么时候,”高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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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国摇滚是否辉煌过这个问题,丁武有不同看法。《梦回唐朝》发行后,别人告诉他专辑很成功,可唐朝连续三年没有接过一场演出。“我觉得那都很扯,没有演出市场,谈何辉煌?”丁武说。

他认为,那只是特殊时期正好人们对精神文化有很饥渴的需求,需要激情的音乐,仅此而已。丁武形容自己现在“开心知足”,跟很多乐手不同,他没有跑过歌厅,如果音乐养活不了他,他就画画。“索性现在一切都好,因为我没有高的奢求,”他说。

但在更多人的回忆里,摇滚的确曾经火过,且有进入主流之势。何勇回忆,当时西单有个音像商店,自己的专辑曾经被人排队买过;大街上、广播里都会放放《钟鼓楼》。1994年,新歌手郑钧推出首张专辑《赤裸裸》,同名主打歌横扫中国五十家电台排行榜榜首。

1992到1993年,演出比较多的乐队无疑得算黑豹。“当时几支摇滚乐队做的专场演唱会,黑豹乐队是唯一场场都赚钱的。”这句话李彤强调了两次。那几年,全国冒出来好多支“假黑豹”,演出骗钱。

黑豹1993年的全国巡演“穿刺行动”,先广而告之:黑豹要做巡演啦!然后在北京坐等各地找到资金的演出商主动上门。

黑豹的演出现场只能用“疯狂”形容。观众们在体育馆里拆椅子、烧衣服、烧報纸。“不要站起来! 不要跺脚!”主唱只能不时喊一嗓子,以稳定局面。也正因为这个,他们每去一地演出结束,都会得到当地政府的一个反馈:这乐队以后再也不要来了。1990年代初,黑豹在青岛参加啤酒节,12万人high了,啤酒瓶子乱飞。李彤站在右侧台口,一个满头大汗的警察不停上来问他,“还有几首、还有几首?”

这样的疯狂让摇滚乐的发展道路上出现了另一个巨大的外部压力。黑豹的“穿刺”夭折了差不多一半的演出。有时候是因为当地主管部门不批——从文化局到公安局,每场演出好多部门可以管,有时候就算审批通过,也有可能随时取消。李彤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前往西安的演出。几十个舞美人员连夜上了火车,两辆装满设备的大货车也已开出北京。结果夜里接到西安方面的一个电话:公安部门临时变卦,禁演。

1994年,李彤第一次感到黑豹开始走下坡路。“上面有人说过一句话,‘让摇滚乐自生自灭,”他说,“打击对象主要是崔健、黑豹和唐朝这拨人。” 这一年,黑豹连一场演出都没有,包括酒吧演出都批不过。

如今,李彤穿着花毛衣和运动鞋,戴眼镜,早已剪短了头发。这些年来,黑豹成员动荡不断,换主唱就像日本换首相。目前他们的主唱张淇已是第十任,他1981年出生,从小听黑豹长大。在黑豹即将推出的新专辑中,他写了两首词,他说,“更多的是希望把正能量传递给大家。”

当时,对于面孔、超载等乐队来说,演出市场基本等于零,“精神食量就是天天在西单的平房排练,”面孔主唱晨辉回忆,“排练完了一起吃方便面。”他们也许可以在周六晚上去party演一次,不错的话,每个人能分100块钱。可经常是音乐刚开,警察就冲了进来。

2004年,崔健在一次访谈中说,“在中国,艺术家几乎处在无粮无水的状态,无粮就是拿不到版税,无水就是没有演出机会。”1993年,他在首都体育馆为中国癌症基金会义演之后遭禁,一直到12年后才再次出现在大型场地,其间只能在酒吧等地进行小型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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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黑豹在1995年得到了去西藏演两场的机会,但自从前一年的低谷后,演出跟过去比较已经少得可怕。再往后几年,他们只能接到一些拼盘演出,各地方政府组织的晚会,《同一首歌》,啤酒节或夜场演出。“起码做专场是没戏了,已经没有那种实力了。”李彤说。

黑豹只是中国摇滚乐整体走向低潮的一个小小缩影。1995年5月,唐朝乐队主要成员张炬因车祸去世。这被很多乐迷认为是一个更具标志性的事件。1996年,一帮张炬的生前好友聚在一起,要录制一张拼盘专辑《再见张炬》。

晨辉接到《再见张炬》录制的通知时,已经身在深圳——跟BMG闹掰后,面孔乐队撑了几年后宣布解散。乐队成员欧洋去了超载弹贝斯,讴歌后来加入窦唯的“译”乐队,晨辉则去了深圳几个酒吧驻唱。晨辉下飞机后直奔五道口一个酒吧,开始作曲写词。

这首《习惯》的创作一共只花了两天,第三天就进棚录完了。排练间隙晨辉听了一些当时北京的乐队演出,只觉得“完了”“精神已经不复存在”。那些乐队不是消极,不是颓废,是“越来越功利”。

于是,北京之行的第四天,他义无反顾地回了深圳,“那时候我真不准备干了,把自己放逐到南方,”他说。在深圳,他最多时一天跑9个场,从老鹰到西城男孩都唱。

晨辉坐在健身房里,摇着头回忆这一段。他年轻得几乎看不出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摇滚歌手,“有几个摇滚人会让你来健身房找?”他笑着说。2003年,他从深圳回北京,因为每次看到唐朝、黑豹、零点、超载等“京摇”们去深圳演出,都觉得自己有一种“无法爆发的纠结”。2003年,他终于回到北京,并于三年后重组面孔乐队。现在,他帮人写歌,给某选秀节目当评委,帮别人拍公益微电影,还在准备面孔乐队今年的巡回演出。

“精神没有游离就行了,”他摊开双手,“而不是说面包放在这里我不要、我饿死也要摇滚乐!那不是摇滚乐,那是神经病。”

但当年,更多的人游离在执著与迷失之间。1990年代中期,音乐向市场调头,谈论理想成为了笑话。奔着“人生真理”的摇滚乐手们陷入彷徨。1994年,张楚的专辑《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扉页中写道:空气里有一种富裕的气氛,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场洪流之中,等待着来自欲望的冲击。

与此同时,中国音乐圈也在发生变化。1994年之前,中国原创音乐只有摇滚。而那一年,老狼、杨钰莹、李春波、陈琳等一批被称为“94新生代”的歌手集体爆发式出现,很大程度上抢夺了听众,资本也开始流向更易操控的流行歌手。1990年代中期,张培仁回到台湾,魔岩渐渐撤出大陆市场。商业与大陆摇滚乐短暂的蜜月结束了。

在时代潮流的变化中,刚刚经历过1994年红演唱会巅峰的魔岩三杰无疑亲身体验了最为巨大的落差。

张楚在1997年推出了新唱片《造飞机的工厂》,反响平平。有评论说,这张唱片是“社会蜕变膨胀下精神延伸的必然”。这一年,原指南针乐队主唱、也是最近很火的歌曲《回来》的原唱者罗琦在南京拦下一辆出租车,要求司机带她去买海洛因。她成为娱乐圈里第一位被公开曝光的吸毒者。

后来的三年里张楚还有演出可去,但从2000年起,他陷入自闭。现在的张楚跟年轻时一样瘦削。他偶尔会帮朋友做做影视配乐,出席一些商业活动,还穿T恤和破洞牛仔裤。3月30日,定好的一场演出,张楚“因故”缺席——2年前的“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上海站,张楚也因故缺席,还引发了一场官司。

1999年,窦唯与流行天后王菲离婚。此后三年,他一起来就鬼使神差地去后海呆坐。他曾承认,面对变化,自己不太适应。2000年制作完《雨吁》后,他决定不再开口唱歌。2006年,他的名字曾登滿报章,却与音乐无关,只是他对报道不满,烧了一位编辑的汽车。

在他烧车之前4年,何勇点燃了自家的房子。那几年何勇患了抑郁症,一度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在摇滚演出市场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他曾在1996年受邀参加“流行音乐20年”晚会。如果顺利演完,他或许就此改变命运。可他十分排斥这样的晚会,在唱《姑娘漂亮》时高喊了一声:“李素丽漂亮吗?” 从此四年无法商演。

“末代理想主义者……”何勇笑一笑,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别人给自己的标签。他承认自己根本没想过如果不从事摇滚,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希望今年能够出版新专辑。

5

也许快速的商业化中国暂时不需要摇滚乐创造出来的凌厉之声。到了1997年,高旗明显感到,就连Party也变得特别不热闹起来。

大部分觉得Party够刺激、够热闹才来的观众一头扎进新出现Disco或夜店;新一批年轻人面对摇滚乐队更愿意木讷地听完,象征性地鼓鼓掌。很多乐队都受不了这样的奇怪氛围。一直到2000年以后,户外音乐节兴起,一批专注于摇滚乐的受众渐渐出现,高旗才终于又找到了与受众达成有效对话的感觉。比起1990年代初,他觉得现在的观众更成熟、更理智。

在摇滚即将转入低潮那几年,一支成立于1989年、到1996年才发行首张专辑的零点乐队意外地赢得了受众。《爱不爱我》在热歌排行榜上保持近二十个星期。零点的宣传文案写道:令捉襟见肘的中国摇滚乐不至于全盘皆输,也令风花雪月弥漫的中国流行音乐更加多元。

“到了90年代末,《心太软》横行,基本上所有人都喜欢听流行音乐了,”高旗说。一次,他听说身边一个唱流行的朋友一年挣了70万,而自己一个月一千块都挣不了。吉他手李延亮还住在一个废弃的锅炉房里。超载成员们只能另寻他路谋生:高旗做些广告音乐,李延亮去歌厅弹吉他。五六个月没见,他们会互相打个电话,“还活着吗?”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98年。这年,高旗创作专辑《魔幻蓝天》时尝试用最简单的和声。写每一个旋律之前,他都当自己是一个普通观众,判断旋律是否上口,“完全迷失”。

可专辑在市场上没有太好的反响,超载还被媒体评论为“叛徒”。直到2005年,高旗才突然觉得“爱谁谁”,回到了自己喜欢的金属路线。他说,那十年,像是被强奸的十年。

一些唱片公司的人曾跟晨辉探讨如今摇滚市场的需求是什么。他们说,以前的摇滚作品就像史诗,而现在则要简化,比如在一个小短前奏后马上进入副歌部分,抓住听众的感觉;另外,编曲要更时尚。但很多摇滚乐手并不认同这些。

直到今天,丁武仍然认为唐朝1998年第二张专辑《演义》的创造过程和意境才是自己最喜欢的。但他发现,没人愿意坐下来听长达十几分钟的音乐。“他们更想听到类似第一张(专辑)的、有很多呐喊声音的东西,这是我和听众的冲突,而又无法避免,”丁武说。2008年,唐朝制作第三张专辑《浪漫骑士》,但反响平平。

老五不太适应这张唱片的创作方式。大家都各有事要忙,所以“打电话,让在家分别写好,再传给别人”。他说,“实际上应该四个人在一起同时写。”2009年,老五第二次离开唐朝单飞。

老五形容,如果对一个小孩对音乐执著的瞬间进行检测,热量得有上万度,可三五年不出名,没准会掉落回200度。十几二十年,“一般人早灭了”。他五十来岁,仍留着长发,“我现在还有那么一千多度”。保持极高温度的当然还有崔健,和记者见面时,他仍然精心换了衣服,戴着那顶五角星的帽子。

现在,主流媒体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当年摇滚界的腕儿们——一些音乐类节目仍然需要摇滚乐符号作为点缀。3月,离开零点乐队的原主唱周晓欧以摇滚歌手的身份出现在《我是歌手》节目,与栾树、王澜、羊力等曾享誉国内的一线摇滚乐手搭档,进入了总决赛。他的“作用”之一是接档此前被淘汰的香港摇滚乐手黄贯中。

学过企业管理的郑钧则从2009年起注册了一家公司,转行做起了动画片。像2007年担任《快乐男声》评委那样, 4月19日,由他担任“音乐导师”的大型电视节目《中国最强音》即将在湖南卫视开始播出。

(实习生尹晖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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