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乱

2013-09-24 09:25胡树彬
翠苑 2013年6期
关键词:老田瞎子花花

胡树彬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旺旺的,但工地上却没啥活干。晌午过后,刚刚坐下打了两圈麻将,老田就开始想狗妹了。

最近一年来,只要打牌赢了钱,老田就会心泼意乱地想狗妹。只要一想狗妹,老田的太阳穴就胀鼓鼓的,心里痒痒地难受,一股奇怪的电流,似有似无地从胸腔流向下身。

老田心里越来越痒,甚至有一种如饥似渴的感觉,可是狗妹不在身边,才跟了他三天就被白有喊走了。狗妹走的时候,谈不上喜悦也说不出悲伤,只是嘻嘻哈哈地将一只麻丝口袋甩在肩上,就跟着那男人走了。

自摸八条,老田又意外地赢了一把。把赢来的三十块钱放进口袋,老田想狗妹就想得更加厉害,想得雀雀都能当柱头了,又怕别人看见,于是将右手插进裤兜,将它扳弯,贴在胯下。

连续赢了三把,也才30块钱。但别小看这30块钱,当初就是因为30块钱的“生意”,才让他如此刻骨地想狗妹。一年前,白有借了工地上一个湖南人的30块钱没还,被几个彪形大汉围着,眼看就要动武了,被老田撞见,帮他把钱还了,那帮人才放了他。

那帮人走后,白有有些狼狈地白了老田一眼,问:“幺舅,你说想要什么?”

老田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开玩笑说: “我要狗妹,你肯不?”

白有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说好的,给你玩三天吧,老子正愁没子弹射她呢。那样子又滑稽,又好笑。

老田还真忍不住笑了,白有就骂:“笑你二爷的干球啊?笑!”骂完就转身偏偏倒倒地走了,扔下老田愣愣地站在有些微寒的秋风里。

其实狗妹长得挺好看的,可惜神经有点不管事。五六年前,狗妹是公认的村花,整天跟着她屁股转的男孩少说就有一个排,老田和白有都是其中之一。可老田没有艳福,却无意间发现狗妹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变化,于是偷偷地告诉了白有。

那时白有还不叫白有,老田也不叫老田。白有通过细致观察,确认了老田的说法,于是心里拔凉拔凉的,开口就骂:“这是哪个秃尾巴私儿做的堕落事?”

老田想了想,说如果不是幺铁那狗日的,我把我的田字倒着写。幺铁是乡长的侄儿,村里一霸。

白有笑了,说田春光你个狗日的,我跟你妹“做生意”,你那田字正写倒写还不是球一样?

老田也“嘿嘿”地笑了,有些得意地说:“幺舅,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跟你姐睡。”

其实老田没有妹白有也没有姐,但这两人总喜欢吃对方的欺头,这种空对空的辱骂,反倒让他们心里都有些小满足。因为在村里,田白两家是杂姓,是软弱可欺的外来户,别人动不动就这样辱骂他们,只不过是倒过来说。老田没有妹,却有姐,他们就对老田说“幺舅,再啰嗦我就跟你姐睡”;白有没有姐,却有妹,于是他们就骂白有“我跟你妹‘做生意’”。别人这样辱骂时,老田和白有几乎都默默忍受了,只是有一次他们是当着老田的姐姐辱骂老田的,老田没忍住,扇了为首之人杨红贵一耳光。那群混混屁股冒火,当即掼了老田一顿,直打得半死不活,吓得老田的姐姐脱下衣服跪地哭喊:“不要打了,我去跟你们睡!”

杨红贵鄙夷地看了躺在地上挣扎着流鼻血的老田一眼,狞笑着捏了老田姐姐的胸脯两把,才带着那群混蛋扬长而去。

不幸的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老田还真把杨红贵的姐姐杨红花给睡了。那天老田从村长家打牌回来,从杨红贵家对面走过。老田无法忘记一个月前的那场仇恨,于是就着朦胧月光,站在杨家不远处的篱笆下面研究如何报复。老田首先想到的是点火烧房子,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怕连别人家也烧了。想来想去,老田最后决定放药闹杨家的猪和牛。

老田正在策划如何下手,杨红花却“吱呀”一声打开房门,褪下裤子蹲下撒尿。“咀——”那声音突然刺激着老田的神经,我跟你姐睡,我跟你姐睡,杨红贵那副丑恶的嘴脸蓦地闪现出来,邪恶地笑。

狗日的,欺人太甚!老田着魔般悄悄摸过去,杨红花刚刚拉着裤子站起来,他就一把将她抱住。杨红花被吓呆了,老田将她抱回房间,反手把门销上。杨家是村支书,家大业大房子大,杨红花睡的是单间。

老田把杨红花放在床上,杨红花才反应过来,惊恐地看着他,问:“田田田春光,你想想想干嘛?”

老田愤怒地说:“你弟睡了我姐,我要把你睡回来。”

杨红花愣住了,一手护住胸部,一手捏着裤头,愣了半分钟才说:“其实我我我是喜喜欢欢你你的,只要你请请请媒人来来来来说,我我我我就跟跟跟你结婚。”

老田不买账,只是恶狠狠地说:“你家欺人太甚了,你们这些大姓欺人太甚了,我才不稀罕跟你结婚呢!快点,你弟睡了我姐,我要把你睡回来!”

杨红花依旧死死地护着身子,说:“你不不不答应娶我,我就不不不给你!”

老田发了狠,很快就得手,完事后看着哭得像泪人一样的杨红花,心里一软,差点就说好吧,我请媒人来说,但一想起杨红贵的那副刀头和杨红花的结巴,心里的怒火又蹿了出来,冷哼一声,吹灭小柜上的煤油灯,“吱嘎”一声打开门,踏着凉凉的月光回家去了。

离开杨家的那一刻,老田心里豪气冲天。可是几个月后,麻烦却来了。杨红花的肚子变大了,家人一追问,才知道是老田干的好事,杨红贵当即拿起菜刀就要去砍人,却被他爹杨支书死死拽住。杨支书想的是,既然都怀孕几个月了,这事也传出去了,不如将就嫁给那狗日的吧,不然这出了丑的结巴姑娘,还怎么嫁得出去?

于是杨家找人到田家说倒亲,老田的老爹不知缘由,冷哼一声说:“妈的个逼,结巴姑娘还想借窑子烧砖?没门!”看也不看支书的脸面,当即一口回绝。

杨支书咽不下这口气,翘着胡子,提着烟杆,义愤填膺地跑到乡派出所。警察来抓时,老田正在村长家的麻将桌上打得火吼。

不过杨家也没赶尽杀绝,再次向田家伸出橄榄枝,只是外加了一个条件,要老田的姐姐嫁给杨红贵,两家以亲换亲,谁也不吃亏。为了免除牢狱之灾,老田本想如果杨家还愿意,他就娶了杨红花吧,出了看守所还可以顺便当个爸。再说杨红花结巴是结巴,人长得还可以。可是面对杨家提出的条件,尽管姐姐和家里人满口答应,他还是断然拒绝了。

他情愿坐牢。

三年后,老田刑满释放回家,姐姐嫁给了镇上的一个小学教师,生活还算过得去。杨红花把小孩生下来后,就被杨支书连娘带崽安排嫁到了几千里外的河北,据说还拿了五千块钱的“抚养费”。而老田日思夜想的村花狗妹,早被乡派出所长的儿子郭奔奔花言巧语骗上床,怀孕半年后又被一脚踢开,受不了打击得了精神病,流产后每天神魂颠倒嘻嘻哈哈东游西荡,当年的粉丝排一哄而散,让一穷二白的孤儿寡母白九九捡了个大便宜,从而获得了“白有”的称号。而杨红贵,因为犯下命案,半年前就被政府处决了。

三年牢狱之苦,把老田折磨得老了十几岁。大家看他一脸沧桑,就赠送了个“老田”的称号,反而忘了他原本该叫田春光。

老田因祸得福,坐牢回来竟干上了村包工队的“保卫干部”。

老田想狗妹想得无法再打牌了,站在边上看得手痒痒的白有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开,说我日你幺妹,让开老子来。

老田“嘿嘿”干笑两声,说好的,我跟你姐睡觉去。说完赶紧抽身退出,在小店门口东瞅西望,见没人注意,才悄悄溜出街巷,来到附近的工地。穿过工地,转上一条小路,再走十来分钟,就到了另外一个村庄。

进了村,老田确认没人跟踪后,才迅速朝一间破旧不堪的出租房奔去。白有带着狗妹,不方便住包工队的工棚,就在这个村庄租了这间破房。

狗妹果然在家,坐在地板上乐呵呵地摆弄着一只刚捡回来的玩具。老田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把门销好,从后面紧紧将她抱住,双手握着她还算发达的乳房,使劲捏了几下。狗妹知道是他,转过头笑嘻嘻地说:“30块钱。”

老田连忙掏出那三张打牌赢来的钞票,在手里扬了扬。狗妹兴奋地伸手来抢,老田把手一抬,狗妹就抢了个空。狗妹没有生气,再次嘻嘻哈哈地来抢。这次老田没逗她玩了,他想早点进入主题,因为他早就忍不住了。

果然狗妹一拿到钱,就“唰唰唰”地把裤子脱了,“哼哼唧唧”大喊大叫地让老田一口气玩了五次。

老田蔫败死垮地拉开那扇原本穿花漏眼被白有用废报纸糊起来的破木门,白有正坐在一张破板凳上对着门板“吧嗒吧嗒”地抽着从家乡带来的老皮烟。老田愣了愣,想跑,但却迈不动步。

白有的目光刀子一样地剐着老田的双眼,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玩够了没有?”

老田忍不住笑了下,绷紧的神经随即放松了。白有接着说:“七月萝卜八月菜,拔了萝卜窝窝在。但不管怎么说,狗妹还是我女人,每年大年初二我都要扛着大腊肉去给她爹拜年。这样吧,你真喜欢她我也可以转让给你,但要收钱。”

老田随口就问:“你说,要多少?”

白有说:“狗日的幺舅,不是我不讲义气,我倒宁愿跟你‘做生意’的是我亲妹子呢。这样吧,你一共和她做了多少次,每次按这里的最低市价80块钱算,我就把她彻底让给你。”

老田正要说话,狗妹却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嘻嘻哈哈地说:“八百次,八百次。”

白有笑笑,脸上开始有了血色,说呵呵,这疯子婆娘的记性还真好呢!行,八百次就八百次,八八六万四,你狗日的一手交钱,老子就一手交货。

老田又是愣了愣,心里毛毛估算了一下,其实一年多来,他跟狗妹最多只有五十次,而64000块钱啊,按30块钱一天的工钱算,要干六七年的包工呢,于是一口回绝,说那疯子是乱咬的,我跟她最多也就五十次。

白有拉下脸说:“不要给便宜不要,再去走几年前的老路。”

老田说:“走老路就走老路,老子又不是没坐过牢。”说着就要迈步离开。

白有急了,说幺舅你别忙走,只要你出一万块,老子就把她转给你。你要知道,这么些年我在她身上是花了好几万块钱的。

其实老田也知道,这些年白有干包工挣的钱几乎都拿来医狗妹了,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但白有一直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她这病是一定能治好的,所以一直都没放弃。

见老田还在犹豫,白有又说:“这是最低限度了,你狗日的不要后悔。你以为你每次赢了钱就来玩狗妹,玩完后又把钱从她手里骗走的把戏老子不知道?”

老田的脸一下红到耳根,说好吧,1万就1万。

白有上前一步说,其实老子算过了,你狗日的坐牢回来也干了一年多保卫了,又没啥负担,加上又是队长身边的人,年头岁尾还有奖金,一万块钱随便有,而且是存在雨朵镇的建设银行,只要你把钱交出来,老子今晚就走,从此这个破房子就是你的天下。

老田伸手摸摸,卡还真带在身上,也记得清清楚楚,里面不多不少,刚好1万块钱,于是把卡掏出来,递给白有说:“老子干脆把卡给你,你自己去取吧,密码是我们老家的邮政编码,如果里边没有一万块钱你再来找我。”

白有接过卡走了,老田干脆回到破房里,倒在那张狗窝一样的破床上,看着凌乱不堪的房间想,如果老子真搬过来,就得好好收拾收拾,至少不要比轿子山监狱的牢房差。

刚才跟狗妹差点耗尽了体力,加上又被白有唬唬诈诈,老田才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就沉沉睡去,醒来时一阵鸡汤香味扑鼻而来。白有已经回来了,把卡还给他说:“里面确实有1万块钱,老子只拿了九千。”

老田愣了愣,接过卡,软软地说了声“谢谢”。白有呲着牙笑了笑,说今晚我就要走了,9点半的火车,我走后,你要好好对待她。她都疯了,你不许欺侮她。

不知怎么,老田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往下掉。

白有又说,我买了半只鸡、半斤肉、一条鱼、一瓶二锅头,都已经做好了,我们仨好好吃一顿吧,她跟了我三四年,基本没有吃上一顿好饭菜,实在对不起。

老田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说白哥,其实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白有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老田,说田春光你个狗日的,是不是老子跟你幺妹“生意”做多了,连老子患了癌症你都知道?

老田说是的,有次我来找狗妹,由于没带套子,想就地解决,才无意中在床底下找到了你们的病历,知道你这些年干包工累死累活挣的钱,自己舍不得吃喝,舍不得治病,甚至连老娘也顾不上,全拿来医狗妹了。

白有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你狗日的倒是鬼得很。我走后,希望你能继续带狗妹看病,她这病我认真研究过,只要坚持下去,是一定能治好的。

说着他们就上了桌子,白有一边给狗妹夹菜一边等着老田答复。老田默默地想了几分钟,终于举起酒杯,说你放心吧,我会把她治好的。

白有“嘿嘿”一笑,也举起杯子。干杯之后老田问:“我卡里的钱你怎么不取完?”

白有说:“兄弟,队长每月只发七天工钱做生活费,其余的全部扣到年底发,甚至有些年年底还不发,像你这样没负担的无所谓,像我,只得到处去借钱,很多时候钱嘛没借到,反而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不给你们留点我心里不安。”

老田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又倒满了杯子。老田的酒量没有白有的大,很快就烂醉如泥,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狗妹抱着他的脖子睡得正香,白有早已没了踪影。

他知道,从此狗妹就真正地属于他了。想起曾经的一切,不由在心里感慨万千。

十天后就传来了白有死去的消息。从老家来的人说,白有回家后,花两万块钱把老娘送进养老院,然后找到在县民政局上班的郭奔奔,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了郭奔奔,白有一不逃,二不跑,静静地坐着,等警察差不多赶到了,才泼上汽油,点燃了民政大楼。

其实这个重大新闻老田早就在报上看到了。现在的记者都很二,懒得去调查白有杀人放火的隐情,都说他仇官仇富报复社会死有余辜。奇怪的是,案件发生的第二天,狗妹在一家超市门口的电视里看到这个新闻时,竟然嚎啕大哭,搬起凳子“稀里哗啦”砸碎了那台电视机,然后晕倒在地,为此老田还赔了超市老板一笔钱。身上的钱不够,老田借了十三个人才借到,只差没把狗妹当给黑作坊。

更奇怪的是,狗妹苏醒过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虽然不疯不癫了,却让老田看着比她疯癫时还难受。老田请了三天假,在家陪着她,发现她居然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仿佛所有的记忆,从砸电视晕倒那刻起就被一刀切断了。

老田想这样也好,忘记过去所有的不幸,才有继续活着的理由。昏昏噩噩中,狗妹和老田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狗妹不再疯癫后,老田和她“做生意”时就不再使用套子了,可是转眼三年过去,狗妹的肚子里依然毫无动静。

老田想想真来火,当初就是因为她的肚子太争气,才害得她疯疯癫癫落得这般田地;当初也就是因为杨红花的肚子太争气,才害得他坐了三年大牢吃尽人间之苦;如今希望女人肚子争气时,它反而不争气了!老田一气之下就去找瞎子算命。

算命的瞎子名叫盛作美,也是同村的,并且是村长盛作芳的弟弟。由于这层关系,村包工队开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包工队算工钱实行工分制,每天代班的都会按分配的任务和完成的情况打分,干得最好的打11~12分工,干得不好的打6~7分工,干得不好不坏的打8~9分工,老田跟瞎子从来都是满工(10分工),而且不管工地上是否干活天天都有工分拿,这在整个包工队的270多名包工中是最特殊的人物。

老田的工作是 “保卫干部”,负责工地的安全保卫;瞎子的工作是工地看守,主要守的是那台笨重的柴油发电机。村包工队承包的都是修公路、筑大坝、砌河堤等基础工程,很多时候都是在荒山野岭施工,即使是在人口稠密的城市和村庄,由于拆迁补偿工作没做好,工地上常常莫名其妙地断电,甚至有些工地上根本就没电,发电机是包工队必须的重要设备。

老田知道,能谋到这份闲差且旱涝保收,瞎子是因为他哥哥是村长,并且跟村支书一样一当就是十几年,目前看来还有点想玩终身制的架势;而他呢,主要原因是坐过牢。好马不离槽,好汉不离牢,在工地上一提起老田,人们普遍的看法是尽量不要惹,那狗日的是坐过牢的。

一个没人敢惹的坐过三年大牢的“汉子”,当然是做工地“保卫干部”的最佳人选。不要说工地上的包工们,就是当地村民前来闹事,只要一听说他曾经是劳改犯,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远远地赔笑打招呼。但他不吃这一套,为了做好本职工作,只好成天垮着一张牛肉脸,除了队长和队长的小姨子,对谁都是冷冰冰。

队长的小姨子名叫胡花花,姿色不及狗妹,甚至还比不上当初害老田坐牢的杨结巴,但却善于打扮,又会卖弄风情,简直人如其名。胡花花的工作是会计兼出纳,包工队里钱进钱出都要经过她的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据说队长每要承包新工地,都得派她打扮一新亲自上阵,桌上陪酒床上陪睡,施展全身武艺把有关领导侍候得舒舒坦坦。

胡花花是整个包工队里除队长外最牛逼的人物,不要说普通包工,就是带班要支钱,也都得在她面前当孙子。

瞎子算命不太准,有时灵有时不灵,他的说法是他只能算人的八字,算不了人的阴功。为此瞎子喜欢逢人就讲一个重复了千百次的故事:

有个年轻人由于事业不顺,就去找鬼谷子算命,鬼谷子算他不但当不了官发不了财,还会在两年后死于非命。年轻人伤心失意地离去,走到一条溪流边,看见浩浩荡荡的蚁兵队伍被溪流挡住了去路,但军情紧急,蚁兵们只得蹚水而过。可是水流实在太急,蚁兵们纷纷被水冲走,几乎没有一只能够到达对面。年轻人看不下去了,找根梁棒搭在溪流上,于是浩浩荡荡的蚁兵就从梁棒上通过了溪流。三年之后,年轻人不但当上了大官,还发了大财,于是就去找到鬼谷子理论。鬼谷子一看见他,就吃惊地瞪大双眼,连忙问你曾经做过啥子好事?年轻人说他啥好事都没做过,鬼谷子不信,非要他说清楚,于是年轻人搜遍记忆,唯一与“好事”沾点边的就是那次给蚂蚁“搭桥”。谁知鬼谷子一听,连忙激动地说,你的那根梁棒拯救了蚁族的千军万马,这是很大很大的阴功,所以即使你命中没带官禄富贵,且寿命不长,也要被上天加官进爵,延长寿元。哎,真是八字好算,阴功难测呀!

瞎子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大家都清楚,但谁也懒得理睬,都一致认为他算命就像缺牙巴咬虱子,咬得着一口咬不着一口。不过咬着一口算一口,于是包工队里谁有了不顺心的事,都喜欢来找他算命,以此寻求心灵安慰。

老田找到瞎子时,已是日落黄昏的时候了。工地上,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犹如来自非洲的包工在带班的指挥下,正在推着那台笨重的柴油发电机上一个小陡坡。由于坡度实在太陡,推到一半就停下了,发电机与人群形成了僵持状态。带班大叫一声谁不使劲我就睡他幺妹,于是大伙就唱:“谁不使劲哬(hē)——嗨(hāi),睡他幺妹哬(hé)——嗨(hái)!”每句唱到最后两个字,大家就和着节拍使劲推,果然没几下就把发电机推了上去。

老田看着这帮二货有点想笑却没笑出声,瞎子就拄着拐棍从侧面昂着头走过来,手里的拐棍按左右前左右前的规律边走边试探。

老田知道白天人来人往的,发电机用不着特意去守,但晚上就不一样了,所以一般情况下瞎子都是白天到处瞎逛,晚上才回来上班,此时正是他回来上班的时候。

老田迎上去讨好地说:“瞎哥,天天走惯的,还用得着敲?”

瞎子却不领情,干瘪的嘴里冷冷地甩出一串球话:“你又不是瞎球了,没看见这路基天天都在变,早上跟晚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样。”

老田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耸耸肩膀,讪讪地笑了下,心想有个球的算法?不如回家“做生意”去。于是转过身子,正欲离去。

“站住!”老田听到了瞎子的叫声,愣了愣,以为不是叫他,继续往前走。

“你跟老子站住。”老田“霍”地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望着两眼空茫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瞎子,问:“你叫我?”

瞎子用调侃的口吻说:“幺舅,是不是想要我算算你命中有没有儿子?”

老田心想又被这瞎狗日的咬着了一嘴,于是点了点头。见对方没反应,才想起这狗日的是个瞎子,于是拍了下脑袋,说:“本来想麻烦你一下的,但现在不想了,一切由命吧。”说完又自说自话:“一切都是命中定,算来由命不由人。”

瞎子“呵呵”一笑,说你狗日的脾气一点都不好,怪不得坐牢。我跟你说,我们算命子只算得了人的八字,算不了人的阴功,只要多积德做好事,什么都会有的。

老田也“呵呵”一笑,说那就请瞎哥帮忙指条明路。

瞎子说你有空就去找找胡花花,一定会有意外收获。

老田不以为然地说,会有意外收获?会有啥子意外收获?难道她还会帮老子生一个?

瞎子“哈哈”一笑,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于是继续左右前左右前地朝自己的岗位上摸去。看着他一步步地接近发电机,老田突然震惊了,心想又没人告诉他发电机的方向和位置,这狗日的居然找得到,难道真的会算?

于是呆了呆,转身大步朝包工队的驻地走去。

胡花花正伏在门口的走廊上欣赏薄暮时分的风景,一看见老田就起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躲。

工地上的房子有三种,一种是用三合板和牛毛毡搭建的工棚,供本村出来的人住;一种是帆布帐篷,那是市政公司或建筑公司的财产,主要提供给前来支援的别的包工队的人住;还有另外一种房子,是规规整整的二层铁皮小楼,除了办公室外,只有包工队长、市政或建筑公司的派驻人员及胡花花才有资格住。胡花花住在二楼,人虽然躲进房间,但门却不关死,老田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胡花花29岁了,还没嫁老公。其实她在工地上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是市政公司的一名技术员,不知咋搞的,两人没玩几下就分手了,刚分手时胡花花还耷拉着脑袋憔悴了好几天。

老实说,老田对胡花花多少是抱有些幻想的,但绝对没有娶她当老婆的念头,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二是这样花里胡哨的女人他也不想要,只是想这是公交车一样的烂货,不搞白不搞。

由于心里存有幻想,于是老田看她的眼神就有些暧昧。胡花花是情场老手,哪有不懂的理?于是故意做出些风情举动。老田突然清醒过来,不是因为他想起了狗妹,而是看见了队长那件黑得发亮的牛皮大衣。

老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胡花花微微一愕,收敛起满脸的妖媚,脸色变了变,张开那张红红润润的樱桃小嘴,说老田你真是个明白人。

老田说:“有时候还真不明白。”

胡花花说:“当初你情愿坐牢,是个明白人;你今天的表现,更加证明你是个明白人。我这人还算是有良心的,对待明白人从来不说暗话。你说,是瞎子叫你来的吧?”

老田心里一震,难道连这个妖精也会算?胡花花不等他回答,又接着往下说:“我说出一些秘密,你不要吃惊。一、这么多年,狗妹一直是在装疯;二、现在狗妹又是在卖傻。”

老田没有心理准备,突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胡花花的衣领,声音颤颤地吼:“不要跟老子胡说八道!”

胡花花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出奇地镇静,学着电视剧里表演的那样,扬起手掌,一反一正给他扇了两个耳光。

老田被他扇醒了,放开手愣愣地站着。胡花花冷笑一声,说更好笑的是白有和你两个狗日的,居然都死心塌地地对她好,两个大男人同时被她玩得团团转。

老田毕竟不是傻子,连忙反驳这不可能,白有曾经带着她到处去医,难道那些医生全都是傻子?

胡花花“哈哈”一笑,说是的,那些医生全都是傻子,因为他们全都是我介绍给白有的。还有狗妹跟你们同居我是付了钱的,一年两万,今天合同期满。当初跟她签了整整七年的合同,这些年老娘就算是白跟你们打工了。

老田气得胸口扯风箱,大声质问你为啥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有啥好处?

胡花花说当然有好处了,因为我恨死了郭奔奔,是他第一个玩了我,然后又抛弃了我,不然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鬼混了。我算准白有肯定是会患上癌症的,因为他的家族史上,每个排行第二的男人不到30岁就会患上癌症。你应该记得他有个哥哥,5岁时夭折了。

老田厉声喝道:“你们真是太卑鄙了,算计了白有,又来算计老子!我找她去!”

你不用找了,她已经走了,你从此再也找不到她了。其实,她是真心爱过白有,也是真心爱过你的,因为在她“疯癫”以后,连家人都抛弃了她,只有白有和你收留了她。

可是,她不能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欺骗我们。

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天她的离开,也是为了你好,因为你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她不离开,你们父子就不能团聚。

我们父子团聚?啥子我们父子团聚?老田如坠云中雾里,又是伤心,又是诧异,但却没有冲动。其实三年炼狱,已使他不可能再冲动得起来,但为了保住在包工队的这份工作,他只好将自己伪装起来,动不动就玩“冲动”,以“劳改犯”的恶名吓唬某些对队长不怀好意的包工,以及那些想来生事的当地村民。

说到底,老田心里明白得很,谁都需要一张皮,或真或假地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

直到此刻,老田才顿然领悟,怪不得瞎子那狗日的没人带路就能轻松找到那台发电机;怪不得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那狗日的都要将眼睛调整在同一角度,都要将脑袋保持在固定的水平线上,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天眼”,不是真正的瞎子。这条在十米之内只有一尺来宽的视野,虽然不能让他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但却比那些真正的瞎子好上了百倍千倍!

怪不得他总是表现得比别的瞎子聪明能干!

胡花花让他缓冲了一下,才说出正题:“杨红花的男人半年前在北京房山的煤矿上死了,煤老板赔了8万多块钱,你要不要把她弄回来?”

老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妖媚女人,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是不是摆我的?”

胡花花斜了他一眼,说当年就是我妈牵线把她嫁到河北的,除了她父母,只有我妈和我知道她的下落。你说,你那个儿子还想不想要?

老田连忙激动地说:“要!怎么不要?”

胡花花在心底偷偷地笑了下,说:“我可以帮你找到杨红花并促成你们的好事,但有条件。”

老田问她有何条件,她说事成之后,杨红花那死鬼男人的赔偿金全部归我。

老田想了想,说行。胡花花笑得更加灿烂,说那你得写一张8万块钱的欠条给我。

老田想也不想,拿起胡花花桌上的纸和笔就要写,胡花花连忙拉住他的手说:“不用忙写,其实我们也可以这样处理:我可以无偿让你们父子团聚,但你得先给我当几个月的男朋友。”说着还向他抛了个媚眼。

老田摇摇头说,我还是写吧,我情愿不要那8万块钱。说完就伏在桌子上写起了欠条。

胡花花叹息一声,脸色僵僵的,暗暗的,就像死了一般难看,心里恨恨地骂:“妈个逼,劳改犯就是劳改犯。”

夜风习习,月色朦胧,喝了半瓶烧酒的老田高一脚低一脚地返回那个村庄里的小破房时,正如胡花花所说,狗妹已经不在了,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她平时所穿的衣服及捡回来的玩具。

老田毕竟是坐过牢的,监狱里的强化训练,让他变得聪明了许多。他想,这死狗婆娘肯定不是一个人走的,而是有人来接,不然她拿不动那么多东西。

到底是谁把她给接走了呢?他的智商无法让他继续分析下去,于是就想到了瞎子,在心里说:走,再找那狗日的算算。他不想空手空脚地去,于是把喝剩的半瓶老烧酒和吃剩的半袋花生米也带上。

其实瞎子守的并非只有那台发电机,人们懒得带回驻地的工具,比如铁锹、铁镐、手推车,还有用剩的水泥等,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发电机周围。

瞎子也不是露天坐着,他是有个小帐篷的,这个小帐篷是包工队长特意买给他的,里边有床有柜,还有桌有椅,简直比队长自己住的二层铁皮房还要高档。人们在推走发电机的同时,也会跟着把他的帐篷搬走,并且布置如初。

在包工队里,人们只怕四个人:队长、胡花花、老田和瞎子。怕队长和花花,那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掌管着包工们的钱途与命运;怕老田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狗日的是个劳改犯,动不动那是牢里打出来的,想想都让人发毛,何况他还是包工队里手握大权的“保卫干部”;怕瞎子也有道理,他虽然眼瞎,但心却雪地一般地白,任何东西都逃不过,把他惹毛了什么都敢说。再说他哥是村长啊,和历届乡政府领导的关系就像铁板一样硬,在村里连支部书记都得敬仰三分,得罪瞎子就是得罪村长,得罪村长带来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包工们虽然卑微下贱,但都不是傻子。相反地,他们都贼着呢,如果不是他们所敬奉和所畏惧的,分分厘厘都要跟你算尽。

因为村长的这层关系,包工们都争相讨好瞎子,给他搬起帐篷来比推发电机还要卖力。带班都是马屁精,每搬一次帐篷都要向瞎子汇报,这次是他和谁谁谁给他搬的。每次听完汇报,瞎子都会说:“好的,我记住了,我会向我哥说的。”

有这句话,带班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因为包工中流传着一句话,男人出门找钱去了,家里连老婆都是村长的,可以想见村长的地位和作用是多么重要。

三年的牢狱生涯,还让老田练出了一个本事:走路不会发出声响。其实人们怕老田,不仅仅是因为他坐过牢,他刚出狱回家的那天,包工队长就掏钱买了十五挂足千火炮,和村长一起组织了500多个村民 (其中大部分都是村包工队的人),到省道路口接他。从省道到村里,足足有五里路,于是那个热闹的午后,火炮从省道一直响到村里,给足了老田面子,也气得杨支书脸色时而铁青,时而发白。

但杨支书在村里村外的势力都比不上村长和包工队长的铁杆联盟,反而还得倒过来敬奉他俩,虽然不满这样大鸣大放地隆重迎接老田,但也无可奈何。回到家门口,老田居然发现杨支书也加入了迎接的队伍 (虽然是强装笑脸),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所有的仇恨一时烟消云散,于是双手抱拳大声叫道:“感谢政府感谢党,感谢支书和村长,更要感谢郭队长的那一串串一千响,现在我表演一个节目,请大家来欣赏。”

于是他就表演了一套武术,其中还有单掌劈砖。当他猴跳猿抓地表演了一套拳术之后,包工队长突然扔给他十几块红砖,他一块块地用左手接着,抡起右掌,将那些砖块一一劈碎,还说感谢坐牢,因为他在监狱里遇到了一个武林高手,偷偷摸摸地学了几招。

人们掌声雷动,包工队长当场宣布,正式聘请老田出任包工队的“保卫干部”,跟瞎子的看守一样,都是终身制。所谓“保卫干部”,其实就是监工加打手。

从此,包工队就彻底清静了,因为包工们知道,老田这个狗日的不但是个冷血动物劳改犯,还在监狱里练出了一身硬功夫,成了武林高手。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老田屁武功都没有,他耍的那些都是自己瞎练的虚招,甚至连花拳绣腿都谈不上。至于单掌劈砖,也是包工队长一手策划和导演的,那些砖块是他精心设计的道具。

当年老田一入狱,包工队长就想出了彻底解决工地维稳与劳资纠纷的妙计。本来老田是被判了四年半的,但在包工队长的出资运作下,减刑减掉了一年半。

武功虽没练出来,老田还真跟着同一个牢房里的一名老小偷学会了这手走路无声息和一些撬门开锁、跟踪潜逃的偷儿基本功。据那老小偷说,他本来是不会被抓的,任何人也抓不到他,但因为见义勇为做了一件好事,却被警察意外抓获了。

老小偷说,那天在一个商场得手后,他心情舒畅地漫步在市中心的江岸上,正走着,突然看见一名红衣女子从前方不远处的一座桥上纵身而跳。那女子是情场失意才故意轻生的,平时根本没有练习,所以跳水的过程动作优美,姿势难看。“嘭”的一声,女子下水了,激起了几米高的浪花,老小偷的心也跟着“嘭”地跳了一下,连忙向前跑去,许多人也惊叫着跑来看热闹。

那条江好像死水一般,好半天那女子才浮了上来,岸上人们尖叫着,奔跑着,越聚越多,可没一个人下水施救。老小偷看不下去了,顾不上身份特殊和缺乏经验,只得终身一跃,朝那女子奋力游去。那女子虽然后悔自寻死路,却也没有被救的经验,干脆死死抱住老小偷不放,于是两人就在江心进行生死表演,看得岸上的人们不知谁主沉浮,纷纷为双方呐喊助威。最终还是老小偷厉害些,制服了红衣女子并把她拖上了岸,而自己却累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被一名看过多次监控、整天闲游细耍的反扒警察认出。

老小偷就这样折进了局子。据说那获救的女子也没忘本,老小偷服刑后,不但来监狱探望过好几次,还说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地等着老小偷出狱,然后跟他结婚过日子。老小偷每次跟他说起这些,都是笑眯眯的,看来心情很好,说那女子不但年轻漂亮,而且有车有房有存款,唯一的缺点就是被一个大老板包养了三年。老田看得出,老小偷对他们的爱情以及今后的生活都充满了信心与憧憬。

老田一边悄无声息地走着一边想,那个老小偷应该早就与他救下的女子结婚,甚至生子了吧,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出狱时间应该只比自己晚半年。走着走着就到了工地,看见了黑乎乎的发电机与瞎子的小帐篷。老田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小帐篷走去,在只有十几米时,突然听到帐篷里传来一种非常奇妙的声音。

老田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于是“嘿嘿”冷笑一声,在心里骂道:我操!这瞎子狗日的熬不住了,不但会玩自摸,还会学女人叫,真他妈无聊!他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快地朝小帐篷摸去。当他轻轻揭开小帐篷后面的那扇小窗户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粉红色的灯光下,瞎子玩的不是自摸,而赤裸着身子骑在他身上又扭又叫欲死欲仙的,居然是已经失踪了的狗妹。小帐篷一般都不通电,瞎子一直使用的都是蓄电池,但老田看清了,那粉红色的灯,还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充电式台灯,估计也是这骚货弄来的!

老田的眼泪顷刻间“哗哗哗”地流了下来,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去。

由于心情烦乱,老田无法气沉丹田,使不出那种轻如狸猫的偷儿功夫,尽管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弄倒了一把铁锹,手里捧着的酒瓶和花生也差点掉在地上。瞎子的眼睛不行,耳朵却很尖,连忙叫停正在冲刺的狗妹,说外面有人。

老田连忙屏住呼吸,僵立不动。狗妹骂道:“瞎私儿,影响了老娘的发挥。”

瞎子说:“我真地听到外面有响动。”

狗妹道:“那是风吹的,深更半夜的谁会来这里?”说完又开始扭动起来,那张原本就不大的铁床,随着她的扭动又唱起了欢快的歌。很快,她又回复到了兴奋状态,大喊大叫起来。

完事后,瞎子还是不放心地说,我刚才真地听到外面有人。

狗妹软软地伏在他身上,说你说可能会是谁?瞎子说估计是老田。狗妹脸色大变,说那他会不会杀了你?瞎子冷笑一声,说不会,他没这个胆,别人不懂他我还不懂?

狗妹“嘿嘿”地笑了下,说那你还怕啥?你的眼睛为啥还不去动手术?瞎子说时间还不到,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要再乱说话。

狗妹撒娇说:“我想跟你结婚了嘛,再混下去就30岁了,还连个家都没有。”

瞎子安慰她说:“我们不熬也熬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再等等吧。”

你的意思是要等老田和杨结巴的事情了结之后?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有啥子重要事情你就直接跟我说嘛,这么多年了,你叫装疯我就装疯,你叫我卖傻我就卖傻,你叫我背东西我就背东西,你叫我埋箱子我就埋箱子,我那么相信你,你就告诉我真相嘛,这样下去我真地快要疯了。

天机不可泄露,还是赶紧睡觉吧。乖,今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到时候大房子小轿车,全都少不了你。

狗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随手关了台灯。

夜风轻拂,繁星满天,月牙儿远远地挂在天边。工地上静悄悄的,前后左右都是正在建筑中的马路和稀稀疏疏的高楼架子。

这里是这座南方省会城市的最西边,被命名为西城区。加入村包工队到现在,老田都一直呆在这里。西城在一年年扩大,工地在一年年西移,五年时光一晃而逝,他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只是他们的工地有时会搬到更远和更荒凉的地方,有时又搬回这些未来的城区。但自从白有去后,他都一直和呆呆傻傻的狗妹居住在原来的那间小破房子里,早出晚归。

最近,那个村子终于要被拆迁了,他正考虑搬家,谁知狗妹却失踪了。听了胡花花的那些话,他原本想走就走吧,也许她离开之后,双方都会过得更好一些。再说他都是30岁的人了,真地很想要一个孩子了,既然自己不能生了,狗妹走了之后就能将自己八年前造孽生下的儿子找回来,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现在一听这对狗男女的对话,才发觉原来这看似简单的事情里面,竟然隐藏着许许多多的阴谋!

这个包工队太乱了!这个工地太乱了!西城这个鸟地方太乱了!

老田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要放在坐牢之前,他一定早就冲进帐篷去了。可是监狱里的磨练早已让他彻底丧失了冲动的本能。想想也真好笑,别人因为他是坐过牢的才怕他,他却因为坐牢坐怕了变得小心谨慎。

老田坐在地上看着一朵不知名的星星想,还是政府最聪明,对待那些危险分子,有罪的拉去劳改,无罪的拉去劳教,名称虽然不一样,性质却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坐牢,反正都要失去自由,反正都要被警察训斥牢头毒打,反正都要受尽磨难与屈辱。

老田静静地思考了两个小时,终于想出了一个报复的计策。因为他知道,包工队里的这些人看上去傻不拉叽的,其实一个个都贼得要命,对付这些人不用计策是绝对不行的。

想出这条计策的那一刻,老田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谁知他的笑声同样被瞎子听到了,连忙推醒睡得正香的狗妹,说你听,老田狗日的又来了。

狗妹瞌睡猫猫的,但还是听见了,心内一急,惊出了一声冷汗,抱紧瞎子说:“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瞎子冷笑一声,说我估量那狗日的根本就不敢进来。

狗妹说他可是个劳改犯。

劳改犯?那狗日的早就在牢里被教乖了,只有那些没用的人才怕他!接着瞎子又安慰她说,我已经安排胡花花与杨红花联系过了,过段时间看见“老婆”儿子,他就安心了。

狗妹说那你们要放动作快点,我感觉到这狗日的就是个定时炸弹。

瞎子又是冷笑一声,说我看死他了的,他没那个本事,你不要瞎担心。再说我哥是村长,是我们马王村的土皇帝,只要是马王村的人,谁也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可是,这里不是马王村,而是千里之外的西城!

瞎子火了,说你烦不烦?怕的话想去哪就去哪。

狗妹伸伸舌头,不再说话。老田坐在外面听完他们的对话,也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才施展出“轻功”,抱着花生酒瓶,了无声息地离去。

老田没有再回他的小破房,而是径直走进包工队驻地,走上了那间两层铁皮小楼的二楼,轻轻敲响了胡花花的房门。

老田走后,胡花花一夜难眠。她是真地想找个伴了,都快30岁了,再不解决就来不及了。其实她也不是真喜欢老田,只是想拿他当个跳板。她的算盘是:反正这狗日的已经丧失生育能力了,正正规规地跟他谈场恋爱,再在适当的时候一脚把他踢开,向世界证明她不是任人抛弃的二手货,然后再找一个看着顺眼的结婚。

她真心喜欢的人是郭奔奔,可那该死的家伙却欺骗了她,不但骗了她的身子,还骗了她的感情。虽然三年前早已大仇得报,但她依然还在爱他,同时也还在恨他。

对一个被自己精心策划、间接杀死的男人依然保存着爱恨交织,是胡花花这么多年活得很不开心的最大原因,也是那场恋爱失败的最大因素,虽然那个市政公司的小技术员条件也不咋地,但那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屈辱,因为工地上所有的包工都把市政公司的正式职工奉为神明,在他们眼里,胡花花能够跟他谈恋爱,就是高攀,就是受惠,最终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在这个包工队里,包括她的姐夫(同时也是情人)在内,谁也不知道她与郭奔奔的那段感情,要是知道的话,估计早就将她嘲笑死了。

不怕贼喜欢,就怕贼惦记,其实胡花花还真惦记上了老田,也活该老田这狗日的要走桃花运。或者说,这就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队长骑马去了,胡花花孤枕难眠,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先是惊了惊,随即轻轻抬起身,拉开床头的窗帘往外看去,原来是老田狗日的。

胡花花激动得身子乱抖,连忙下床给他开门。胡花花有个裸睡的习惯,这下刚好,大家两来都方便,加之双方郎有情妹有意,没多少过度就进入了主题。

第二天早上,老田骑着工地上的一辆三轮车带着胡花花返回那个村庄里的小破房,把有用的东西收拾整理好搬上车,把无用的破烂家什堆在门口的空地上,想一把火烧了就算,因为这里毕竟也是他的伤心之地。

老田划根火柴点着那堆东西,就和胡花花上车扬长而去。

老田的报复计划非常顺利地实施了第一步,人就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得意忘形中驾着三轮车跑得飞快,很快就把那个曾经居住了整整三年的小村庄甩得老远老远。这狗日的跑着跑着就突发奇想,在经过一片空旷的野地时,突然停下车来,“呵呵”一笑,一把将胡花花按倒在车厢里。胡花花知道他要干什么,以前她和郭笨笨与市政公司的技术员也做过这样的游戏,于是挣扎两下就进入了角色。

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世界,原来车震也可以这样玩。

老田就这样跟胡花花同居在了一起,这让整个工地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开始时,人们只是单纯地把老田当做劳改犯和“保卫干部”来惧怕,只是想老子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于是都尽量地对他既礼让三分,又退避三舍,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得罪也不亲近,搞得老田在工地上,既没有一个心腹死党,又没有一个冤家对头。

其实这都是包工队长算计好了的,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就心闲意落地到处风流潇洒。可是算来算去最终还是失算了,这对狗男女意外地住在一起,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

老田一成为胡花花的男朋友,村包工队的广大包工就对他另眼相看,原来是远远地躲着他,把他当神;现在都来亲近奉承他,把他当爹。他们把他当爹的目的,无非就是想通过他给胡花花吹吹枕头风,让他们支钱时顺当点,因为几乎每个包工家里都急需钱,比如小孩要读书、庄稼要追肥、婆娘要买穿戴等等。

只是这样一来,包工队长就不高兴了,一是他用来放高利贷的工钱大幅减少,二是老田居然睡了他的女人。前面已经说过,胡花花不但是他小姨子,还是他情人。虽然胡花花已经快30岁了,他们又不能结婚,她要嫁人要谈恋爱他也不能阻拦,但要找你就找一个抻抖点的啊,偏偏要找一个一直以来都被他忽悠被他利用被他玩于掌股之中的劳改犯,他当然接受不了。

所以,每次看到包工们大把大把地把钞票支走,他就恨不得把老田的手剁掉;每次看到老田和胡花花亲亲蜜蜜的样子,他就在心里恨得鬼火乱戳,特别是一想到老田的雀雀居然也跟他的雀雀喝着同一口井水,就恨不得两刀劈了这个狗日的。

可是他不能冲动,虽然他一丁丁都看不起老田,但毕竟这个劳改犯还有利用的价值,再说胡花花也再三向他保证,她只跟他玩两三个月,在此期间,他依旧随时想上随时上,并保证跟他上床之前一定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为了事业的稳步发展,也为了家庭的和谐稳定,包工队长忍了又忍,才没对老田下手。可是一直不把时间当时间的他,现在却真正地感受到了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折磨。原来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那么漫长!

于是只要在工地,他就支使老田去巡查,并规定只要还有一人在干活,他就不能离开。老田走后,他就亲自监督胡花花里里外外地清洗干净,然后把从外面学来的所有花样从头到尾在她身上拼命地练习。

一个多月后,胡花花一脸凝重地告诉他:“我发觉我已经怀孕了,大姨妈四十多天没来了。”

包工队长一听虚汗就冒了出来,说每次要好之前我都戴套了的呀,以前一直都没出事,这次怎么会中了标?会不会是老田那狗日的?抑或是……

胡花花武断地打断他说,不要跟老娘瞎掰,劳改犯是丧失生育能力了的,他跟狗妹三年多了都没啥影响;每次我跟那些贪官老板,又是吃药又是上套,简直比穿钉子鞋拄拐棍还保险,怎么会是别人的!

包工队长一脸死灰,很后悔怎么不在进入前上套,于是有些气短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胡花花说:“我发觉老田这人虽然不咋地还是个劳改犯,但人实在,又没坏心眼,我想——”

“不!你不能跟他结婚!”包工队长歇斯底里地吼。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他结婚?仅仅是因为你看不起他吗?还是怕我真地爱上他就不跟你了?胡花花一脸凶狠地质问。

这些都不是。包工队长不是一般人物,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态度于事无补,于是调整了一下心态,抱着她和颜悦色地说:“花花,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希望你能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社会是人创造的嘛,有人才会有一切,我也想多几个孩子好啊!可是如果你跟老田那样的人结婚,不但对我们的事业没有多少帮助,而且我心里也会不甘,也会不平!这样吧,你尽快和他分手,马上找一个跟我们‘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然后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

胡花花委屈地说:“可是,这孩子都四十天了,再找一个人家要吗?”

这下包工队长被难住了,思考了几分钟才一脸沉重地说:“要不,我给你到海南买套房子,你到那边去安安逸逸地保胎生小孩。”

那,要是我姐知道了怎么办?

这个还不好办?你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们不公开结婚或同居,她是能够忍受得下来的,到时候制造一个你跟别人私奔的假象不就行了?你不可能连狗妹的出息都没有吧,玩玩失踪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比修堤筑路简单多了。要不,你去找瞎子算算吧。

一提起瞎子,胡花花就来了精神,说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对那条瞎狗言听计从。

包工队长说,这里边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撒娇是胡花花用来对付包工队长的最有力的武器,于是她双手捶打着他的胸脯说:“今天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我就跟老田结婚。”

包工队长叹了口气,问:“省建设厅的颜厅长你该认识吧?”

胡花花脸色变了变,说:“认识,怎么不认识,我连他雀雀都认识呢?”

包工队长接着说:“三十年前,颜厅长只是省建设厅的一名普通干部,被下放到我们村,住在瞎子家。”

胡花花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原来他妈认识这个大厅长。”

谁知包工队长冷笑一声,说岂止认识!瞎子跟颜厅长是父子关系你知道不?当年颜厅长跟瞎子妈不但勾搭成奸,而且还播下了这枚野种。要不是有这层关系,村长能当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霸王村长吗?要不是我把瞎子供在这里,颜厅长会理睬我们吗?

胡花花听他说完,不由对瞎子羡慕得要死,于是花花肠子转了几转,就在心里打定主意:子贵母荣,要不老娘干脆学学瞎子他妈,也给颜厅长生个儿子;实在不行,给他生个孙子也行。

胡花花本来是想不依不饶地要挟包工队长,大大地敲这个混账姐夫一竹杠的,现在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就选择放弃了,于是假装委屈地说:“那好吧,我就听你安排吧,就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嫁人。”

包工队长在心里冷哼一声,说你能不能嫁人关老子球事?其实他已经想好了,只要胡花花肯去海南,他就有办法把她弄流产,他已经有四五房妻妾,八九个儿女了,才不稀罕她给她生孩子呢。再说他早就有了换个会计兼出纳的想法,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把她撵走的借口。

但他还是强装笑颜地安抚她:“以后你还嫁什么人?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胡花花终于一扫脸上的阴霾,“咯咯”一声娇笑,恢复万种风情,与包工队长纠缠在一起,只是两人各怀鬼胎,都希望早点结束这场颇感无聊的游戏。

当天晚上老田下班回来,他的花花早已没了踪影。三天、五天、十天,一过月,两个月,整整三个月过去了,胡花花还是没有回来。

胡花花失踪了,包工队长在四处寻找的同时,不但报了警,还花了一大笔钱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可是三个多月过去了,寻找胡花花的事始终毫无进展,队里的钱款账目又不可能没人管理,于是包工队长只好派人到人才市场去招工。

负责招工的带班三天之内就带了十八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前来面试。十八个美女通过桌上、床上、车上、账上等四轮才艺大比拼,最后是来自重庆、才貌俱佳、功夫一流的“巫山神女”潘晓倩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潘晓倩一开始上班,老田就没人理睬了。说来这家伙也真够可怜,自从胡花花离家出走,他就每天失魂落魄地借酒浇愁,不过好在包工们不敢确定胡花花会不会突然现身,于是依然对他保持着最近两个月才有的那种崇敬与奉承,让他虽感苦痛,但却不孤独,现在这个比胡花花年轻漂亮妖媚十倍的女孩一上任,包工们在惊愕的同时又深感诧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是队长玩的把戏。

于是及时醒水的包工们又恢复了从前的态度:对老田敬而远之,既不得罪,又不靠拢。

老田这时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失落,整整四个多月脸不洗牙不刷衣服不换胡子不刮,变得像个行为艺术家,好在大家都远远地避着他,否则不被他身上的酸味臭味熏死才怪。

包工队长还算有点人道,没把老田从胡花花的房间赶走,但却安排潘晓倩住在他的右隔壁,自己住在他的左隔壁,一左一右把老田夹在中间,只要自己在工地上住,不分左右,夜夜欢愉,弄得响声震天,搞得老田心猿意马,痛苦不堪,想完狗妹想花花,把她们在心里轮流着一遍一遍地做,边做还边握着自己的雀雀使劲使劲地杵,直到把胀胀的体液排出体外。

这天晚上右隔壁的房间里又开起了音乐会,老田真受不了了,不管怎么想狗妹和花花都没用,于是就逃离房间,逃离包工队最漂亮的那幢铁皮小楼,在工地上游荡。此时已经是初秋了,天高气爽,月朗星稀,老田被皎洁的月光一照,心里变得一片澄明,想起当初胡花花曾经对他说过,可以帮他找回儿子与杨红花的事来,不由兴奋地一拍脑袋,说老子被那狐狸精一迷,怎么就忘了这件大事?

拍完脑袋老田又迷糊了,记得当初胡花花说过,知道杨红华下落的,除了杨支书夫妇只有她和她母亲,可是她娘大前年就去世了,去问杨支书夫妇又不现实,她呢又生不见人死不见鬼,连队长那么大的能耐都找不到我到哪里找去?

老田坐在工地上静静地思考,思考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头绪,不经意间一抬头,却朦朦胧胧地看见了瞎子的小帐篷,于是脸上慢慢地露出笑容:怎么不去找瞎子算算呢。

可是一想起瞎子就想起狗妹,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跟他有着夺妻之恨啊!虽然他已经不会冲动到要去杀人放火的地步,但心里对瞎子的仇恨却是无法消除的,除非狗妹已经不再跟他住在一起。但狗妹到底还有没有跟他住在一起,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于是这狗日的七想八想,还真站起身来,连裤子上的泥土也懒得拍,就施展出他的“轻身功夫”,鬼魅般地朝瞎子的小帐篷飘去。

午夜时分,一片静谧。老田刚要揭开小帐篷后面的那扇小小的窗户往里面偷窥,却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工地上往这边走来。老田心里一惊,连忙躲到柴油机后面藏起来,露出半边脸往外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越走越近,渐渐能看出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再走近一点,他就差点喊了出来:我的妈呀,这不是胡花花是谁呀,腋下还夹着个貌似很名贵的包!

老田到底是坐了三年牢的,心理素质早就锻炼出来了,心想这狐狸精不是玩失踪了吗?她不会凭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她的出现一定是有对她来说极其重大的事情。

想到这里老田又平静了下来,他要看看接下去会有什么好戏上演。

胡花花来到小帐篷门口,既没叫人也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犹豫了几分钟才伸手去解帐篷门。这是一顶质量非常过关的帐篷,据说价值几万元,卡扎菲住的也不过如此。帐篷门很是讲究,共分三层,第一层是用布条拴,第二层是用拉丝拉,第三层还是用布条拴。老田躲在暗中数了数,光第一层,就有七处布条八个结,最中间一个打了两个结。

大约花了两分钟,胡花花才将最外面一层门打开,然后伸手摸了半天,才找到拉链的拉锁。一声长“嘶”,小帐篷的第二层门被拉开了,胡花花又接着去解第三层门。第三层门同样是七处布条八个结,不过这次胡花花没有花那么长时间,不到一分钟就全部解完了。

好戏就要开演,老田连忙施展功夫,悄无声息地蹿到帐篷后面的小窗户旁。这个小窗户只有两尺见方,也分里中外三层,是留来采光与透气的,上次来时没有关,轻轻一揭就开了,没想到这次却封闭得很好。不过老田是得到过高人指点的,不到5秒钟就被他弄开了一条缝。

胡花花走进帐篷,摸了半天才摸到灯绳,打开电灯。

可是,房间里却没有人。瞎子没有,狗妹也没有,有的只是那床那柜那桌那椅。看着帐篷里那几样非常精致的高档货,老田在心里一个劲地惋惜。

不过老田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了胡花花的身上。他们原本就是面对面的,看得最清楚不过。他发现,此时的胡花花虽然打扮得珠光宝气,完全像个贵妇人,可是却跟他一样,气色不佳,一脸憔悴。

看见房间里一个人花花都没有,胡花花的脸变得像只霜打的茄子一样,嘴一瘪,眼泪就“哗哗哗”地流了下来,人也软软地坐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蒙着眼睛抽着肩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老田蒙了,一个劲地在心里发问:这是怎么了?瞎子不见了,狗妹不见了,花花失踪了又回来了,却抽抽搭搭地哭得贼伤心。不,岂止是伤心,简直是凄惨!

蒙了几分钟老田就清醒了,心想瞎子失踪了无所谓,狗妹再次玩失踪也无所谓,胡花花这鸡婆回不回来也无所谓。想到这里老田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里骂道:田春光你个狗日的,怎么说花花回不回来无所谓,她不回来你上哪找你的宝贝儿子和儿子他妈去?

骂完了又想,谁失踪了都无所谓,只要花花回来就好,花花一回来,什么都会有希望,儿子有希望,老婆有希望,香烟后代有希望。这样想着,老田就把持不住了,不由脱口叫道:“花花,花花,你回来了?”

胡花花是真凄惨假伤心,老田一叫她就听见了,只是没听清楚,于是连忙停止哭泣,抬起头来茫然四顾,没看见有人就问:“你是谁呀?在哪里呀?”

老田看清了她的脸,简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也曾经是他的女人,况且还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跟她一夜之后,才发觉狗妹最多只算半个女人。可是此刻他却没把她当女人看了,只是把她当成寻找儿子的工具。

老田索性将窗户完全打开,把狮子头一样的脑袋伸进帐篷来,说:“我在这里啊,在这里!”

这下胡花花听得真切了,抬头一望,不由吓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胡花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她摸摸肚子,里面的小家伙还在,心里宽了宽。睁眼看看,老田正坐在旁边,只是变得衣衫褴褛,污浊不堪。于是她明白了,是老田狗日的把她吓晕后又打120送到了医院来,看他变得如此狼狈心里感觉很过不去,于是眼里充满柔情,脉脉地向他看去,问:“是不是因为我走了,你才变成这样?”

老田点点头,突然被她充满柔情与歉意的目光打动了,心里一热,想起这三十年来所遭受的种种磨难,泪水就下来了。胡花花以为他是喜极而泣,于是安慰他说:“你不要难过,我再也不玩失踪,再也不离开你了。真的,我爱你,不然在江滨花园里住得好好的,怎么会回来?”

胡花花的这句话半真半假,她根本就不是因为老田才回来的,这点老田也懂。要不然她怎么一回来就直奔瞎子的小帐篷?不过,她此刻说爱老田,却是真心话。经历了这么多男人和这么多磨难,她发觉只有老田实在,痴情,负责任,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汉。此刻她突然下了一个一生中最大的决定,让过往的一切都化为云烟,安安心心嫁给老田,好好过日子吧。

但老田就是典型的一根筋,第一句话就问:“你不是说,要帮我找回儿子和杨红花吗?”

胡花花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揭开被子,抚着有些微微鼓胀的肚子说:“我不是已经帮你把儿子带回来了吗?不信你伸手摸摸,他还会动呢。”

老田激动得立刻爬起来,怔怔地看着胡花花,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又在摆我?”

胡花花也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没有摆你,我再也不会摆你了。”

那以前你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那时我真地是在摆你,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杨结巴嫁在哪里和过得怎样,都是瞎子叫我那样说的。

老田愤怒地吼:“瞎狗日的,老子不会放过你!”

胡花花说,算了吧,我们还是放过他吧,再说也真找不到他了。

老田不解地问:“难道,他也失踪了?”

胡花花说:“他不是失踪,是移民了,估计已经在加拿大了。”

老田只有小学文化,不知道加拿大是个国家,还以为胡花花是说他的房子很大很大,于是问:“有多大?狗妹跟他住得完吗?”

胡花花一听见狗妹的名字就激动起来,说你从此不要再提这个人。

老田见她生气了,连忙坐回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小心翼翼地问:“她得罪过你?”

胡花花说:“她答应我合同期一满就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谁知她却背信弃义,跑来跟瞎子住在一起。”

老田不解地问:“我真搞不懂,狗妹为啥要跟这条瞎眼狗混在一起?”

胡花花没有搭理他,只是喃喃地自说自话:“怪不得,怪不得,原来这破母狗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利用装疯卖傻来帮那狗官转移钱财宝贝。”

见胡花花没搭理他,老田有些无趣,于是便把头埋在胡花花的病床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自从胡花花失踪,他就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十一

第二天早上胡花花继续输液保胎,老田却偷偷摸摸去做了精液化验,结果显示他的精子好好的,生命力很旺盛,医生说他根本就没有丧失生育能力,狗妹不会怀孕那是她有问题。

老田高兴得一蹦老高,人也变得精神起来,连忙跑出医院,打的赶回工地。他原本是要来跟大伙分享他的喜讯的,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找不到分享的对象,所有包工的脸上都阴霾沉沉,甚至有的已经打好了包,看样子是准备回老家了。

老田感觉怪怪的,便问一个正在默默收拾东西的带班,带班说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队长被公安抓走了,还是在潘会计的床上被抓走的,我们包工队完蛋了。

老田一听就懵了,拍着脑袋问自己:“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带班说:“听说我们包工队最大的靠山,也就是省建设厅的颜厅长贪污受贿十几亿,带着全家老小逃到加拿大去了,凡是跟他有关系的包工头全都被抓了。”

老田终于听明白了,叹息一声,转身走出包工队。他要赶忙回医院,胡花花还在打针呢,包工队有没有无所谓,自己的老婆儿子不能不管。

他一边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公路一边想,要不要告诉花花这个消息呢?队长毕竟是她亲姐夫,也是自己儿子的亲姨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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