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府“迁都”洛阳始末

2013-10-31 10:32刘小宁
世纪 2013年5期
关键词:林森国民政府洛阳

刘小宁

紧急“迁都”洛阳

林森就任国民政府主席不到一个月,就经历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次重大震荡:迁都。

1932年1月28日,日军继“九一八”事变后,公然向驻防上海的中国陆军第十九路军发起攻击。十九路军官兵立即奋起抗击。日军则不断向上海增兵,战事越打越大,越打越激烈。由于南京与上海近在咫尺,上海战事一起,首都南京顿时吃紧,已直接暴露在日军的威胁之下。从上海到南京,机械化部队几个小时就可到达,因此,给南京国民政府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一旦首都失陷,如何向国人交待?

1月29日,也就是战争爆发的第二天,南京的中枢机构中央政治会议即举行了紧急会议,讨论“迁都”问题。在会上,刚刚接手孙科担任行政院长的汪精卫以极度悲观的情绪说:“上海战端一开,想停下来就难啦!南京是不能呆了,政府的办公机关,都在日军长江舰队炮火的射程之内,要尽快下决心将政府迁移。”

国民政府主席林森(1868-1943)

蒋介石在1月29日刚刚复任军事委员会常委,刚刚通电全国将士,慷慨激昂地表示“中正与诸同志久共患难,愿与诸将士誓同生死,以与破坏和平蔑弃信义之暴日周旋……”此时,他接着汪精卫的话说:“上海这个仗,实在是打不得。人家是有备而来,我们是措手不及,岂能凭一时之勇。”蒋介石虽不是国家元首,但其时已握有军政实权,他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正如他在日记中所说,“余决心迁移政府,与日本长期作战,将来结果不良,必归罪于余一人,然而两害相权,当取其轻,政府倘不迁移,随时受威胁,将来必作城下之盟,此害之大,远非余一人获罪之可比,余早有志牺牲个人,以救国家……”蒋介石是生怕日军兵临城下而被迫与之签订城下之盟,以致被天下人所耻笑,这个罪责,谁能担当得起?因此,他对“迁都”之事尤为坚决。

在蒋、汪的主导意见之下,与会者迅速取得了一致意见,即尽快将首都迁移。由于是中央政治会议,所以林森只能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参加会议,只是听听意见而已,根本没有发言的份。但究竟将首都迁往何处?意见却不能统一。有北平、西安、洛阳、武汉、重庆之说,各有各的理由。

最后,意见集中到了洛阳。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洛阳在地理上位置适中,位于黄河中下游的南岸,河南省西部,东有虎牢、成皋之险,伊、洛河之障,西接函谷、崤渑要隘,北有邙山屏障,南有天然伊阙,以及黑石关、张毛硖石等要地,军事上进退可据,地理条件的确比较理想。最后,与会者请主席林森“定夺”。林森虽然没有参与具体意见,但此时则表示完全赞成。于是,“迁都”洛阳最终成为定论。

1月30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与五院院长联合签署,正式发布了“移驻洛阳办公宣言”,声称此次“迁都”,是“政府为完全自由行使职权,不受暴力胁迫起见”,才“决定移驻洛阳办公”。1月31日,《中央日报》即以大字标题登载了这一消息。当天,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率领国府官员1000多人,以及行政院长汪精卫等,赶往南京下关火车站,登上了北上的火车。轮渡载着火车驶向江北,又从浦口车站出发,经徐州西上洛阳。而在林森一行的轮渡过江时,日军的军舰已到达镇江江面。国民政府就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转移的。

2月2日,林森一行经开封后率先到达洛阳。之后,津浦线、陇海线上运输一下变得极为繁忙,中央大员频频出没。至2月上旬,蒋介石、汪精卫、冯玉祥、张继、李烈钧、李济深、朱培德、叶楚伧等党政军要人,也陆续抵达洛阳。林森到达洛阳前,主席的侍卫长周星环已先期抵洛阳安排好了警卫工作。主席秘书姚一健则随林森一同前往。林森一行到达洛阳后,按官方通行的说法,只是将国民政府“移驻洛阳办公”而已,并不明确是“迁都”。但国民政府以及大部分机关已迁至洛阳,不说“迁都”也罢,但“迁都”已是既成事实。

1932年1月,国民政府西迁洛阳。这是林森(中)一行在南京下关火车站

林森到达洛阳后,即以主席名义与行政院长汪精卫通电全国将士,“以大无畏之精神,作长期之奋斗,以绌暴力而伸张正义,保国家之人格,为民族争生存”。林森并以主席个人名义通电全国和各省市政府,称“现国难方殷,财政奇窘,自即日起,所有在国府及所属各机关服务人员,一律停止薪俸,每月仅酌发生活费若干……”林森本人则处处节俭,夜不点灯,外出不用车,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洛阳虽为九朝古都、历史名城,但历经沧桑,当年都城巍峨的宫殿,早已不复存在。民国以来,几经战火兵燹,也已是满目疮痍。此次国民政府大员及各机关一拥而至,办公、住宿、吃饭都成了大问题,哪里还能品尝到黄河鲤鱼!国民政府机关被安置在洛阳城中的原府尹衙门(即旧福王府)。这幢建筑还算有点样子,有一个陈旧但还算威严气派的中式大门,一堵中式高墙的正中,开了一个圆门,门前设了两座岗亭。大门的门首,临时嵌了“国民政府”四个大字,还涂了金粉以壮观瞻。林森的主席办公室则设在南营第四师范。而林森的国民政府主席官邸,被安排在西工的公馆街天字第一号房,即原来的吴佩孚公馆。这算是洛阳数一数二的建筑了。行政院和中央政治会议安排在职业学校,其他各院部会也各得其所,国民党中央党部驻在西工旧巡阅使署,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训练总监部也驻在南营第四师范(旧南营衙门),考试院驻西关周公庙,监察院驻南关贴廓巷庄姓民房,司法院驻地方法院(原张敬尧公馆)。这都算是比较好的去处了,其他的机关,有的只能将就着挤进了西工兵营。一时间,洛阳城冠盖云集,部长遍地行走,他们在南京住的是花园洋房,现在,只能降格以求了。学校、机关,甚至寺庙,都成了官员住宅。西工的一个姓董的警察所所长戏言道:“别看老夫官职小,宛平城里管朝廷。”一时在洛阳城传为笑谈。

西迁洛阳时的国民政府大门

1932年2月8日,是国民政府迁都洛阳后的第一个星期一。这一天,由林森主持,举行了国民政府到洛阳后的首次总理纪念周。

洛阳寂寞 中原徘徊

洛阳城在吴佩孚统治时期,曾有过一家“照临”电灯公司,后来迁走他乡。整个洛阳城,一到晚上,到处是一片漆黑。林森的主席官邸虽然受到优待,但只有点上火烛照明几个小时的特殊照顾,其他官员就只能摸黑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哪里能比得上南京夫子庙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冯玉祥将军曾说:“革命的新贵们来到洛阳后,一个个垂头丧气,没有洋楼,没有地板,没有新式马桶,更没有大餐可吃,没有一个满意的。”

时值冬季,洛阳天黑得很早,每到夕阳西下时,各部会就挂起了小红纱灯笼,内放一红烛照明。因大机关多,大官也多,迁移时根本就来不及将汽车一道运来,离不开车的官员们,只能用人力车代步了。但洛阳的人力车也远远不够用,地方政府只得将全城的人力车分编成组,为每个机关按计划配置使用,车费由国民政府统一支付。但为主席林森倒是配备了一辆专用的黄包车。

林森初到洛阳,生活条件虽差,但他并不计较这些。虽然大多时间无所事事,但他却打听到洛阳有几位早年参加过反袁“二次革命”而牺牲的先烈,其中有杨少万、刘庆瑜、刘果等人,因事过境迁,早已被人遗忘,其后人家境也很拮据。林森下车伊始,就分途派人走访他们的遗属,收集史料并进行慰问。后来,林森将他们的事迹,移放到开封烈士纪念馆中陈列,并要求有关部门对这些遗属给予照顾。

在洛阳的街头,人们常看到一位长须拂面、着黑大衣的老者,这就是林森。林森逛街,遇到商民,常常与之交谈。一次,林森在一家店铺,问起了汽油的价格。随行人员很是不解。林森答道:“国府日常用的汽油价格不菲,在战时,一滴汽油就是一滴血啊。顺便向商家了解一下行情,心里也有个数。”

一次,洛阳警备司令陈继承带了两名旅长,来到林森官邸要求谒见林森主席。可林森就是不予接见。陈等人在外等候,林森回的仍是那句话:“不必了。”但陈继承执意不肯离去。实在出于无奈,林森就只见了陈一个人。林森不客气地对他说:“今天见你是个例外,以后,武官可去见蒋总司令,文官去见汪院长,我这儿不要再来了。”把陈训斥了一番,弄得陈继承扫兴而归。

还有一次,林森到河南大学一个任教的福建同乡的家里作客。入室后直呼其名。家人不知来人就是当今国家元首,就回说教授不在家。林森毫不介意,留下名片后,说下次再来,今天只是顺道来看看。说罢就走。待教授家人看了林森的名片,才知来人就是林森主席。感到失礼的家人急忙跑出去请他再进屋坐坐时,林森早已飘然而去。

洛阳虽为“中枢”所在,但并没有成为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中国的军事指挥中心,设在了南京江北的浦口,一来可以就近了解沪宁战况,便于指挥,二是一旦情况吃紧,马上可以转移,不至被长江所困。因此,军、政两方面的实权人物都不在洛阳办公。外交方面,只是由接替陈友仁担任外交部长的罗文干在南京应付。蒋介石只在洛阳点了个卯,即离开了洛阳,回到浦口坐镇。其他如外交部、军政部也留在了南京。国民政府的政令、公报,以及绝大多数的例行公文,也在南京办理。洛阳的国民政府,反倒成了南京设的一个办事处了。

国民政府安顿下来后,国民党于1932年3月1日至6日在洛阳西工东花园的中央党部召开四届二中全会以及三○二次中央政治会议,汪精卫等党国要人都出席了会议,林森只是以国民政府主席身份“列席”了会议。蒋介石因沪战“军情紧迫”而没有参加这个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推举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参谋总长。此后,蒋介石开始“名正言顺”地全面执掌军事大权,并可以完全自主地决定一切军事大计。会议确定的《施政方针》明确规定,“全国军队应以国防为主目的,剿匪为副目的”。由于汪精卫的坚持,会议还通过了《确定行都与陪都地点案》,正式决定将洛阳确定为“行都”,长安(西安)为“陪都”,定名为西京。蒋介石随即在南京宣誓就任了“委员长”一职。

在国民政府迁到洛阳后,国府的外交事务由汪精卫一手主持,而军事则是蒋介石全权掌理。但其主要活动路线,是庐山、武汉、浦口等地,根本就不到洛阳来,也无须向林主席作什么请示汇报。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的,是“蒋委员长”的各种活动,国人可能不一定知道国民政府主席是谁,但不会不知道风头正劲的军委会委员长蒋介石。

在洛阳,林森也要“履行”自己的主席职责。他两次招待地方绅耆,征求救国意见。4月7日,林森在洛阳西工吴佩孚公馆的广寒宫主持召开了一次“国难会议”,参加者除党政军要员外,还邀请了一些地方上的社会名流参加会议,出席者共144人。林森主持了会议,会议的开幕词、闭幕词,以及国民政府的报告等等,均由汪精卫一手包办。会议的惟一成果,就是通过了《国难会议宣言》,强调了“长期抗战,必须举国一致,为军事政治经济财政上之充分准备,不分党派阶级,精诚团结,牺牲一切成见,共图抵抗之方策”。这次会议,对于明确中国的抗战方针,促进抗日救亡运动的发展,以及国民党制定长期的抗战政策,有着积极的意义和一定的影响。

到了5月5日,国民政府与日本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上海战火就此而熄灭。首都南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5月30日,蒋介石先行回到了南京。国民政府的大员和不少机构,对中原乏味的生活早已无法忍受,5月盛开的牡丹也已留不住南京的达官显贵。于是,他们纷纷迫不及待地搬回了南京,洛阳实际上已成为一座空都,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6月12日晚,林森离开洛阳返抵南京。因官邸没有安排生活起居,林森就下榻在下关扬子饭店。第二天上午8时,林森一起身,就赶赴中山陵谒陵。然后回到石板桥2号官邸休息片刻,用了简餐,即前往国民政府大院巡视,并召集国府在京官员面谈。之后赴鼓楼于右任公寓探访。至下午2时始返回扬子饭店。

当天,林森即乘京沪列车赴上海。在上海逗留几天后,又返了回了洛阳。到洛时,即将进入盛夏,洛阳早已无公可办,一片冷寂。林森没有在洛阳停留几日,就直接前往庐山避暑去了。上山后,林森又下山辗转于福建、浙江的山水之间。以后,洛阳的国民政府也极少见到林森的身影。林森有时住南京,时而又到上海。在这期间,林森还常被请去调解一些人事纠纷,到各地去解决地方矛盾。如福建省防军第二旅旅长陈国辉因扰民事被当地驻军扣押,民众要求枪毙陈。因林森是福建人,蒋光鼐立即请林森前往调解。林森居然也“屈尊”去了趟福建。

后来,林森实际上已常驻南京办公。一次,蒋介石在庐山“邀请”林森上山议事,而林森则以在南京要接受意大利和日本使节递交国书为由,复电蒋介石说“暂难离京”。

辞别行都 “雁过留声”

由于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已经在“法律上”明确规定将洛阳视为“行都”,一日没下令迁回南京,洛阳就是名义上的中枢所在地。但一些最重要的军政会议、重大的活动都不在洛阳举行,如11月12日,国民党中央在中山陵举行纪念孙中山大会,国民政府新建的广播电台落成典礼等,国民政府的要人悉数出席,而洛阳的国民政府则被完全“冷落”在了一边。久而久之,国内对此议论渐起。蒋介石也觉得这样实在不妥,国际上影响也不好,时间长了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非议。遂与汪精卫商量,于11月17日召开了国民党的第四十七次中常会,决定在12月1日将国民政府从“行都”洛阳迁回首都南京。

11月29日,国民政府正式发布迁都命令,称“政府移驻洛阳行都,已有10月,尝胆卧薪……乃于12月1日迁回南京”。11月29日晚10时,为迁回南京而特意赶回洛阳的林森,率领国民政府的一班人马,终于从洛阳启程了。随行者有文官长魏怀、参军长吕超等,以及中央党部机关的部分人员。此次迁回南京的人马,也只剩下这么一些人了,迁移回南京只是个形式而已。

12月1日上午9时,林森乘坐的国民政府专列到达南京江北的浦口车站。在南京留守的宋子文亲率千余人的庞大队伍,专程赶到江北欢迎林森一行。林森一下火车,就急匆匆地登上海军部早就泊在江边的“楚谦”号军舰。这时,军舰上升起了海陆空大元帅的旗帜,汽笛一声长鸣,即向南岸驶去。泊于长江上的其他舰艇鸣响了礼炮21响,向国民政府和林森致敬。一会儿功夫,军舰抵达南京海军码头。林森一下船,就乘了一辆汽车直开中山陵,在中山陵祭堂中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之后,即驱车开往国民政府大院。当晚,国民政府的大门上彩灯高挂,一片通明。为庆祝国民政府迁回南京,南京市政府要求全市必须张灯结彩,街巷遍悬国旗彩旗,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第二天,中山陵园还免费向市民开放一天。“迁都”离南京时惊慌失措,如同逃难,回来时却举行了如此隆重热烈的“还都”典礼,真有天壤之别。

国民政府虽然迁回了南京,但在洛阳的一段日子里,林森一直就十分关注洛阳的建设。他在洛阳这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或由自己出面,或以国民政府名义,为洛阳办了一些事。在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前,林森主持作出了一些有关建设方面的决定,如为洛阳筹建发电厂,设立中原社会教育馆,修建伊、洛河大桥。两座大桥于1937年先后建成,伊河桥命名为“中正桥”,洛河桥后更名为“林森桥”。中原社会教育馆设在西关的周公庙,落成后,曾开展了不少社会教育活动,如创办民办学校,设置了阅报室,举办画展,开辟了洛阳公园等。其他设施还有,开办了航空邮递,开通了市内电话,设立了无线电台等等。这些措施,使洛阳的市政建设有了较大的发展,也促进了中原和西北地区的开发。

特别难能可贵的是,林森以建设地方、恢复古迹为已任、为乐趣,在古城遍访名胜古迹。洛阳古为东都,繁盛一时,今天虽然城小如斗,但却是文物遍地,古迹众多。洛阳古为周公统治之地,有周公庙一座。西关有巨型牌坊,上书“九朝都会 十省通衢”八个大字,是当地著名的古迹。洛东金墉城外,有闻名遐迩的白马寺,系东汉时佛教进入中国的第一座古寺。均因年久失修而破损严重,亟待维修。为此,林森令国民政府拨出专款,首先将牌坊整修如故。完工时还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成为当地一大盛事。以后,又先后将周公庙、白马寺等遗迹重新修缮。

林森在洛阳还做了一件事。林森家族为闽东第一大姓,明清时有“无林不开科”之说。林森自小就听上辈人说,福建林氏出自中原,福建的一支,为殷代比干丞相之后。比干死后,遗族逃入林中,乃以林为姓氏。晋代五胡之乱,才由中原迁往闽粤,后又繁衍于台湾及南洋海外。而比干之祠墓,则在河南汲县之北门外,久已荒圮。林森追念始祖,特派人到汲县将祠墓加以修葺,并建一石碑,书有碑文。之后又亲往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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