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身边的小秀、小瑞、小固

2013-11-15 21:29满族
满族文学 2013年2期
关键词:恭亲王溥仪皇宫

〔满族〕秀 敏

凡是看过溥仪所著《我的前半生》一书的人,大多对书中的“三小”或多或少地留有印象。其实在书中溥仪也并未直呼“三小”,只是在叙述自己的衣、食、住、行及重大历史事件时,“三小”是绕不开、躲不及的重要历史见证人,在我与“三小”的交往中,他们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与毓嶦夫妇的交往更为密切,老人曾饶有兴趣地多次向我讲起过“三小”称呼的由来和他们之间的故事及不同寻常的经历。这是老人多达半个多世纪的跌荡颠簸,非一般人所能触及的非常经历,因时光的洗礼叙聊起来似心静如水,仍不乏令人有所惊叹,实乃大难过后的彻悟也。我深知这是信任与情谊,更是一份责任,基于多种原因一直未能付诸笔端,尚需积淀和感悟,虽经多年深思与积累仍未敢有感犹然。

近日前往探望老人,自然聊起往事以及我们的交往,望着老人写满沧桑的脸颊,激动感慨之情油然而生,随即翻阅手稿、笔记回味无穷。今就我与“三小”同游长春护国般若寺见闻跃然纸上聊以自慰,也是对几位老人敬重之情的表达。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多次提及的“三小”即:小秀、小瑞、小固。他们都是溥仪的近支侄辈、宗室子弟,是溥仪在长春伪满皇宫“执政”时期及沦为前苏联战俘和在中国抚顺战犯管理所生活改造的亲历、亲为、亲闻“三亲”之人。私塾学生、贴身随御,二十几年不离左右,三位从少年而青年,人生最美好,记忆力最强的时期都是陪伴溥仪度过的。“三小”最年长者是小秀,到长春伪满皇宫时也仅十几岁,年龄最小的是小固,年仅十四岁就到了长春伪满皇宫中。小秀系道光皇帝第五子和硕惇勤亲王奕的曾孙,人称“五爷府“的后人,他原名爱新觉罗·毓岭,在长春伪满皇宫中侍读学习期间,溥仪从北京迎娶来第三任妻子,满族格格塔他拉氏谭玉龄,为避皇妃名讳之谐音,溥仪赐毓岭名为毓嵣,这样毓岭便更名为毓嵣,大概是为称呼方便,加之叙述史实的谨慎,溥仪在著书中并未用其名字,而是取其字号秀岩中的秀字,称其为小秀,这便是“三小”中的一小。

书中的小瑞,名爱新觉罗·毓喦,与毓嵣一样同为和硕惇勤亲王奕的曾孙,也就是说毓喦的祖父与毓嵣的祖父是同胞兄弟。其祖父名载濂,承袭贝勒并恩准加郡王衔,后因督饬守城事宜获罪革爵,家境每况日下,加之父母早逝,于权势已去的困境中长大的毓喦在三个人当中,他胆子小些也较为老实,溥仪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于是他在伪满皇宫中不愿为人所知的,注射激素类针剂的任务是由毓喦和毓恩完成的。溥仪曾说过:“从苏联回国时我断定性命难保,曾和妹夫、弟弟们商量‘立嗣’的问题,决定叫小瑞做我的继承人。”(见爱新觉罗·溥仪著《我的前半生》一书,一九六四年版)据说在前苏联时溥仪就曾向毓喦表示立他为“皇子”,毓喦难免有些诚惶诚恐,但也愈加忠心不二地侍奉左右了。毓喦字严瑞,所以溥仪取其中的瑞字称其为小瑞。

爱新觉罗·毓嶦是“三小”中年龄最小的,也是最聪明、头脑反映最灵敏的。他是和硕恭忠亲王奕䜣的曾孙,当年老恭亲王奕䜣的聪慧睿智和果敢善断在他的身上都有所传承,毓嶦字君固,因此溥仪称他为小固,并御赐他承袭恭亲王爵。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是这样说的:“小固,是恭亲王溥伟的儿子,溥伟去世后,我以大清皇帝的身份赐他袭爵,把他当作未来‘中兴’的骨干培养,他也以此终身志愿……”溥仪曾在伪满皇宫缉熙楼书斋赐毓嶦袭恭亲王爵,同时又把恭亲王溥伟去世后上缴的三件传家宝:即大阅御用紫宝石腰带、咸丰皇帝亲书朱笔密谕、赏赐永远佩戴白虹刀,又赏还给了袭恭亲王爵的毓嶦,基于历史的缘故,皇帝也不可能按大清朝廷的封赏规矩和程序办事了,什么皇帝派正、副使节送金册给承袭人府上,赐亲王金印等礼仪全免。再说日本人也不可能允许溥仪行使大清国的礼制,溥仪更不敢公然和日本人作对。只能是”金口玉言”了事,赏还先皇所赐的三件传家宝,以示皇帝赏赐的一种权威、信誉和信物凭证吧,因而毓嶦也便有了小恭亲王的身份。

小秀、小瑞、小固在宫中读书,侍事,虽不时遭到溥仪的严令责罚,但衣、食、住 、行、学习费用等均由皇帝支付,更有名师严教,学习知识,这也是皇帝对宗室子弟的栽培和厚爱。“三小”十几岁入宫,直至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沦为前苏联的战俘,又辗转返回中国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二十余年他们从未离开溥仪身边,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被中国政府特赦释放才陆续离开溥仪,“三小”各奔东西,相应有了自己新的生活,才算真正离开了皇帝的支使,当然在不同的境地和时期,他们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感情纠葛,此乃后话。

“三小”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来到长春伪满皇宫,到一九九二年再次回到长春已时隔近六十年,若从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他们跟随溥仪逃往通化大栗子沟而又在沈阳机场被前苏军俘虏算起,到一九九二年七月“三小”在长春相聚,也时隔近半个世纪了,长春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以忘怀,有太多的记忆,那时他们正值青春年少,如今已垂询暮年,他们经历了天堂与地狱的跨越,经历了生与死的磨砺。一九九二年七月“三小”在长春相聚,是自一九四五年离开长春后的三兄弟间唯一一次长春团聚。虽然此前他们分别来过长春,这次他们是专为长春伪满皇宫博物院恢复历史面貌而来,“三小”同为道光皇帝未出五服的后人,三兄弟格外感慨,这里的每寸土地无不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循历史的脚步一一缜密回忆过往的历史轨迹,认真追忆溥仪的起居行踪、政务要事及宫中的陈设布局,为伪满皇宫复原历史面貌提供了真实可信的依据,也可称得上是对日本侵华罪行的进一步揭露和见证。“三小”不负众望,为抢救历史、见证历史尽了他们的责任和义务。他们互相照应、提示、回忆往事,诙谐的调侃和时而流露出撩拨少年情怀的智慧戏说,无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随同“三小”相聚长春的还有毓嵣的夫人杨景竹女士,当年她身居皇宫外,但随时都可能被召进伪满皇宫陪伴后宫女眷,对于历史她同样有着许多的见证和回忆。

由于我和老人们的多年交往和情谊,毓嶦老人刚到长春,不顾旅途劳顿便到家中探望,并邀我在长春期间多有陪伴,我当然乐此不疲,因我工作的单位与伪满皇宫博物院隶属交叉关系,所以我与他们也较熟,一则可就老人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有所关照,再者也可免除些市井客套的麻烦,尽点我的心意,这本是我应尽的责任。几天的陪伴和亲密接触,让我对几位老人的丰富人生和鲜明个性有了更真切的感受和了解,在闲聊家常中我更详实地体悟到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和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我心知,让我有如此丰厚的收获,也是毓嶦老人邀我相伴的初衷,此前我们曾多次谈及过我欲将所见所闻所感记录下来的构想,时至今日我真的念念不忘毓嶦老人的犀通之情。

长春护国般若寺是“三小”长春之行必到之处,因为五十多年前他们就曾涉足此地,今天前往护国般若寺也算是旧地重游吧。在我的日记中是这样记录的:“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星期日,晴,早七点三十分到宾馆接二叔、七叔、八叔、婶娘前往护国般若寺,九点多到了护国寺让车返回,自己逛庙较为自由,今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七日,非初一、十五庙会日,有进香者但不多,已是七月下旬,正值伏天,但并不十分炎热……”当时,老人们被镶嵌在大庙(长春百姓俗称护国般若寺为大庙)墙体上的护国般若寺牌匾所吸引,仔细观赏着、议论着,身处明媚晴好的天气环境中,大家身心都很舒爽,在进庙门前毓嶦提议说:“咱们离开这(指般若寺)都五十多年了,还能凑到一块来瞧瞧,真不容易,照相留个纪念吧!”由于毓嶦思维敏捷,周密严谨,历来说话都有一定的感召力,大家忙就往一块凑,选好了护国般若寺牌匾为身后背景,我赶紧打开照相机镜头欲给老人们合影,毓嶦突然摆手说:“别,秀敏你得过来,别忙着当摄像师呀,请别人给拍张得了。”原来毓嶦老人见我不能与他们合影感到遗憾,所以叫停,于是请人帮忙拍照,便留下了我与“三小”及杨景竹女士于护国般若寺门前的合影照,如今照片中的毓嵣、毓喦、杨景竹女士都已作古,每翻看这张非常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我都倍感珍惜。

基于“三小”的特殊身份和对他们的尊重,般若寺的工作人员请老人们免费入内,老人们坚持不愿接受这份特殊待遇,最后还是尊从老人们的意见,按规矩购买了门票,随信众和游人跨入了般若寺佛门境地,迎面可见高大的汉白玉观世音菩萨雕像耸立院中,鲜花供品满案,香烟缭绕,甚是怡人,当我们正目不暇接地观赏着院内的景物,选择焚香祈祷的所在时,回头只见毓喦(小瑞)已焚香合掌跪拜于观世音菩萨像前,默默祈祷着……我赶紧按动照相机快门,为其留下了历史的瞬间。于是老人们依次焚香跪拜于观音菩萨像前,让我感到有所心动的是几位老人在焚香祷告时是那样地入境,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与以往我所见的香客不尽相同,到底是怎个区别,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也许是他们超乎寻常的安静与平和让我的心灵有所感悟吧!有清一代信奉佛教者从皇帝、后妃乃至王公大臣大有人在,溥仪的特殊身世和经历让他更是笃行不倦,在他的训导影响下,宗室子弟们紧步其后,念经修佛亦是功课之一。虽已几十年过去了,佛法犹存,在他们为人处事中常会流露出一些佛学思想及道教理念,他们讲善,善待他人,善解人意;讲诚,诚信待人、以诚处事,老人们对荣辱得失的淡然处之和豁达胸怀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并影响着我。与毓嶦老人的一次交谈让我终身难忘,深切地感受到老人对佛法的深湛参悟,绝非一日之功,曰:“人生即有生、老、病、死四大苦,然不及求不得之苦……”随即提笔书就“有缘且住、随遇而安。”佛法、道规、人生体悟尽在其中。

焚香拜罢菩萨行至白塔前,大家仔细阅读着塔身上的题词,为我讲解着其中的故事,并耐心回答我的提问,毓嶦以他的聪明睿智时而来个小幽默,与毓嵣、毓喦开个小玩笑,使大家在游览般若寺的过程中感到轻松愉快。随时光流逝已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都已是花白老人,他们经历了天堂地狱,生与死的跌荡磨砺,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让人折服。这时毓喦似有心事未了的样子,提出到后院看看,于是他在前边引路,大家随行。后院很是僻静,显然很少有人光顾,只见毓喦转来转去,寻找着什么,他神情专注并叨咕着:“在哪儿,在哪呢?变样了,认不出来了。”毓嵣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是找明贤皇贵妃停灵的地儿吧?”“对呀。”毓喦略显焦急地回答。毓嶦思绪清晰地说道:“就这么大个地儿,转悠什么呀,这儿,就这儿。”他指着离院墙不远的一处花枝草坪间说。毓喦仔细辨认着周围的环境,由于几十年的变化,这里早已面目皆非,有些建筑房屋与陈设已不复存在,成了开阔地,种了花草,毓喦认真地以院墙为基准纵横方向来回踱步,丈量着距离,寻找着方位,最后以确定的语气说:“这儿,就是这儿,当年明贤皇贵妃的灵柩就停在这儿啦!”毓喦所说的明贤皇贵妃即是溥仪一九三七年从北京迎娶来的第三任妻子,塔他拉氏谭玉龄,当时封为祥贵人,皇帝的妻子有七个等级,皇后、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死后溥仪追封她为明贤皇贵妃,这位皇贵妃面容娇美,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深得溥仪的宠爱,玉碎香消殒命时年仅二十二岁,着实让溥仪难过了好一阵子。毓嵣、毓喦、毓嶦等人也曾为其守灵戴孝,竭尽宗室侄儿的一片孝心,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毓喦也曾以过继子的身份和情义为溥仪忠实地保管过谭玉龄的骨灰,如今他身处皇贵妃停灵之地,心绪难宁,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扎扎实实地站在草丛中,双手合掌默默为亡灵祈祷,尔后情深意重地说道:“这儿,就是这儿,当年灵柩就停在这儿,变了模样也认得出来。”说着向我招手,“来,秀敏,给我拍张照片吧!”于是我认认真真地选好角度,为老人拍下了值得珍重的照片,后来当我将洗好的照片送给他时,望着自己置身于曾是灵柩停放之地的身影,老人尽管努力以躲闪掩饰的神情回避着,但已经潮湿的双目,还是显而易见的。

当我们离开护国般若寺后院,走出谭玉龄曾经的灵柩停放之地,心情略显得有些沉重,仍是毓嶦老人善解人意地及时为大家做了情绪调整,有意较为轻松地高声说道:“今日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来?”毓嵣随声附道:“谁知道呢!”

啊,逝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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