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京向西(组诗)

2013-11-16 10:13高若虹
地火 2013年1期
关键词:栗树马蹄古道

■ 高若虹

由京向西(组诗)

■ 高若虹

京西古道

这不是一条古道 绝不是

分明是一位老人 具体地说是一位父亲

背负数百年的爱 劳顿和沧桑

走的走的就累了 就卸下爱情

卸下疼 卸下时光和青春

卸下叫做古道的长长的皱纹

那山是卸下来的驮子还是褡裢

掠过的鹰是家人的影子还是你捎出的书信

枯叶许是时光的锈片抑或瘢痕

而上升的一轮明月就是你点亮的马灯

从古道远远望过去 百花山

走近的一匹马 树是抖动的鬃

若是有一弯新月一定是块马蹄铁了

岩石上的蹄印我更愿把它说成凝固了的驼铃

是的 一个老人老得沧桑安详

连呼吸和呼噜都是马致远的小令

如果一匹马在这里站久了就是一截断墙

如果一团暮色在这断墙上坐着坐着

或许就坐成一堆磕下的烟灰

这不是一条古道 绝不是

我坚信它就是京西的根系

看着一条条跑过来的大路小路

子孙般 像它年轻时的样子

不分昼夜地把汗珠 幸福 笑声

扛来扛去

我为马蹄坑让路

我来时 牛角岭已撕开一道口子

古道从黄土中分离出来

裸露着岩石的骨骼

喘息着爬山 一路响着踏踏的马蹄声

马蹄的合唱巨大而震撼

牛角岭像托举着轰轰隆隆的雷鸣

花的呼喊 蜜蜂蝴蝶的吟唱

酸枣和荆条庞大又嘈杂的声音

都被马蹄声压住 偶尔会有一朵秋菊

因为马蹄的踏过而尖叫一声

假如我把马想象成石匠 想象成

在古道岩石上的打石匠

一千个太阳 在急速滚落的汗滴中闪烁

马蹄的錾子凿响岩石 哒 哒 哒 哒

有力 沉闷 一下一下传来的都是远古之声

我不敢再靠近它了 更不敢模拟它的脚印

那些负重远行的马蹄和喷着灼热鼻息的头颅 红鬃

那些更像马和骆驼眼睛的深深的蹄坑

多看一眼 就会弄疼我的心

这使我想到 驮运煤炭 木料 莜面 京白梨的马

托运的一定是灵魂 只有灵魂才那么沉重

不得不一步一印 一印一坑 马头高扬 鬃毛如旗

四肢如锤夯向大地 一如通往布达拉宫路上磕长头的人

我还看到马蹄每响一声

水峪嘴 韭园村的灯就闪烁一下

更远的大同 京城的灯也闪烁了一下

像踏着那些灯

退到一旁 给马蹄坑让路

左边是雨 右边是风

只有时光的一粒粒尘埃落在上面

反复敲打着一口口洪钟

此时 四山也同时让开并下跪

朝拜一个个深陷岩石中的蹄印

而我从心里牵出最后一匹马

赶着它 踏马蹄坑而远行

爨底下

固守一个童话的境地多么不易

固守一个村庄的经典和秘籍多么不易

仿佛几百年 一个五体投地的朝拜者

固守内心的一盏佛灯 佛灯固守

锅底下人和柴草绵延不绝的香火

把尘世不绝的喧闹和风雨挡在村外

拙朴的石头 素面的墙 忠诚的青瓦

披绿色大氅的古槐 围一袭素雅的炊烟

左三圈右三圈绕膝于老屋的慈祥

贴在木格窗棂上红红的窗花

是岁月老人随手在山上采下的一片片花瓣

作为勋章授给爨底下

阳光镀白的针线 悠闲地拉扯着时光

间或有顶针在苍老的手指上打盹

几百年前的祖先因固守而站成壁画

狮子蹲作门墩 一动不动

是村子的一部分 人家的一部分 内敛而沉稳

那么多的脚印来了并学会了用宁静说话

一行行就像落在故土上归根的叶子

在阳光充足的正午 在爨底下

我被槐树老人用浓荫的手抚摸着

一如母亲抚摸着我的头顶

偶尔飞过来的风 用最单纯最乡村的表情

在屋顶上 草尖上 猫咪的尾巴上撒着欢 打滚

我一抬头 看见一位布衣人 从田里拔出脚来

坐在古井边 摇动辘轳擦拭一块明朝的镜子

还从筑巢在古槐上的鸟的眼睛中

看见一扇吱扭扭打开的天堂的门

刻在黄花城水长城上

石头的喘息声 垛口的喘息声

烽火台的喘息声 城楼的喘息声

挤着拥着推着 沿山岭起伏

一路蜿蜒走来 张着干裂的嘴唇

一只黑鹰从城楼上飞起

是一枚干渴的箭镞吗

嘶哑地扇着翅羽

骨骼互相碰撞 沉闷地砰砰响着

如果没有米汤和石灰的粘合

如果没有山把长城紧紧抓住

石头和砖都会插翅飞起

所以 才听到从墙缝里钻出的黄花

灯盏一样亮亮的喊声

长城渴了 长城蠕动庞大的身躯

义无反顾地一步步走进水里

先是没膝 继而齐肩 最后没顶

它要让干渴了六百年的城墙石每一道凿痕都流淌水声

竟而长出鳃长出鳍长出鳞

为了皇城而高过山顶高过山峰的长城

我在黄花城看到它低下巍峨的身躯

将自己放低再放低 低到水底

把滋养百姓的水扛起来 高高举过头顶

其实,长城不渴

一棵从明朝活到今天的栗树

在我的笔跪下来书写这棵树前

我已经向他鞠躬 鞠躬 再鞠躬

为这棵六百年的栗树

从明朝走到今天的老枝 裂片 伤疤 绿叶和果实

他空洞 衰老 四肢匍匐在地

仿佛一把戟被劈裂了绽放成花瓣

只有枝桠的胳膊伸展着 六百年

努力地 倔强地绿着 绿得还像年轻时那么晃眼

空空的心 空得没有任何往事……

从城楼上走下挥起铁锹的那一刻

挂在腰间的烟袋锅敲击铠甲的叮当声响

像父亲疼孩子那样用头盔接溪水浇灌栗树

在长城脚下睡成一株幼苗的姿势

但他活着 活得花开花落 果青果熟

和小几百岁的栗树一样

叶子该长时就长 该落时就落

一起结出长满箭镞的栗子

他好似看见了当年守护城墙的自己

依然热爱阳光 雨露 春夏秋冬

依然热爱喜鹊在枝头飞起飞落

依然盼着收获的木杆敲打身躯

一如笑眯眯地看着儿孙们从衣兜里掏着糖果的老爷爷

是的 我必须恭恭敬敬地走近他

走近一位活了六百岁的老人

看他怎么把久远的日子过得厚实而又缓慢

用怎样不老的绿养育一方水土和岁月的沧桑与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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