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刺

2013-12-07 16:53文/岳
少林与太极 2013年4期
关键词:狄青筏子回鹘

文/岳 勇

龙刺

文/岳 勇

拓跋猗举着一支火把在前引路,八名“龙刺”押着狄青等人走在中间,野利仁负责断后。一入溶洞,便觉一股阴冷湿气迎面扑来,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溶洞地势颇奇,竟然斜斜插向地底,脚下的路非但倾斜不平,而且由于长年不见日光早已长满苔藓,落脚之时十分溜滑,一不小心便会一跤跌倒。“龙刺”等人尚好,只是苦了那三十几名宋军,若不是身边有“龙刺”相扶相护,早已像皮球似地翻滚下去了。

越往前走,脚下便越发潮湿,不时踩到一潭一潭的积水,发出叭叽叭叽的响声,不多时鞋子里都浸进水来,冰冷湿滑,越发难走。小心翼翼地走了一个多时辰,脚下陡峻的地势渐渐平缓,再行不远,洞势豁然开阔。

拓跋猗用火把往脚下照了照,在前提醒道:“大家小心脚下。”

众人低头看时,却是刚才抛下的数十根木头被几块巨石挡住,全都堆在洞底。“龙刺”们搀扶着狄青等人,越过巨石,高举火把向前一看,不由呆住——

火光照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条碧水粼粼的大河,河面十分宽阔,十来支火把竟也照不到对岸,距离河面十余丈高处,是一道穹形石顶,石顶垂下如林的钟乳,自山中渗下的水珠沿着尖尖的钟乳缓缓滴入河中,如同木琴敲着叮叮咚咚的音乐,清脆悦耳,有如天籁之音。河水清澈,深不见底,不徐不疾地缓缓向下游流淌而去。

拓跋猗举起火把四下一照,不由慨然感叹道:“此河又阔又深,纵然是数条大船齐头并进亦当无碍,果然是一条绝好的地下通道。”回头瞧了大伙一眼:“大家别发愣了,动手吧。”

“龙刺”们立即动手,搬起木头,敲起竹钉,将数十根巨木钉在一起,再以藤条扎紧缚牢,做成一具长宽各十余丈的大木筏。几名“龙刺”跳上木筏,试一试确实绑扎得牢靠了,才一齐用力,将木筏推入河中。只听哗的一声巨响,水花飞溅,打湿了众人衣衫。

“龙刺”及一众宋军次第跳上木筏。巨大的筏子甚是平稳,只微微向下一沉,筏面距离河水一尺余高,并没有河水漫上来。

拓跋猗喝声:“走。”

早有四名“龙刺”抢到木筏四角,抄起从山谷中砍来的四根长竹篙,往岸边石壁上一点,那筏子轻轻一震,立时离岸而去。四根竹篙再探入河底,用力一撑,木筏便逆流而上,箭一般向上游行去,下流的河水与上行的木筏相撞,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狄青等一众宋将聚在筏子中间,屈膝坐下。拓跋猗将数支火把插在木筏四周,照得周围百十丈之内亮如白昼。举目望去,但见两岸绝壁如削,气象森严,头顶钟乳倒悬,形貌更是千态万状,忽而石柱擎天,忽而万笋垂空,瑰丽多姿,甚为壮观。不时有水珠自钟乳石尖滴下,打在脖颈间,只觉冰凉彻骨,竟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木筏在四名“龙刺”的操控下,虽是逆水行舟,速度却也颇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已划出数十里之遥。四名撑篙掌舵的“龙刺”累得满头大汗。拓跋猗道:“兄弟们且下去歇一歇。”亲领另外三名“龙刺”替补上来,接过船篙,撑着筏子继续前行。

那筏子由数十根巨木扎成,浮力颇大,行走在水面上既快且稳。一时间,在这封闭的地下河道里,除了头顶水珠滴入河面的叮咚声,竹篙划破水面的哗哗声,竟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其他声音。

又逆水前行了两三个时辰,估计山外已经过了半夜,众人都有些累了。野利仁便上来替换拓跋猗。

拓跋猗顺手将船篙交给他,瞧见狄青等一众宋将都和衣倒在筏子上早已睡熟,便对看守他们的几名“龙刺”道:“谅来不会有事,你们也都累了,且睡上一会,养足了精神,再来接班撑筏。”众人领命,也都和衣躺下,不多时便已进入梦乡。

连日奔波,担惊受累,拓跋猗亦是疲惫不堪,抱膝而坐,眼前火光闪动,耳畔水声哗哗,有如催眠一般,不多时也觉睡意上涌,把头靠在膝盖上,合起眼睛打起盹来。野利仁虽是粗人,却也有细心的时候,见兄弟们都已睡着,将手中一根竹篙轻拿轻使,以免弄出大的声响,惊醒了众位兄弟。

宽大的木筏,划破仿佛已沉寂千年的河面,迎着水流,箭一般向前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贴着河面吹来。拓跋猗在睡意朦胧中感到了阵阵寒意,下意识地裹紧了胸前的衣襟。忽然间,他感觉到了什么,把手往怀中一探,蓦地睁开眼睛,一跃而起:“老三!”

正专心撑篙的野利仁吃了一惊:“二哥,怎么了?”

拓跋猗道:“刚才我睡着的时候,有谁靠近过我?”

野利仁一怔,道:“这、这我倒没注意……我见大伙都睡着了,眼睛一直看着前面河道,专心撑篙……”

拓跋猗问其他三个撑篙的人:“你们呢?”

三名“龙刺”一齐摇头,不解地望着他。野利仁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么?”

拓跋猗手抚胸口,道:“王爷交给我的信不见了。”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野利仁脸色一变,“他娘的,这筏子上竟然出了小偷。”

他这一声大吼,顿时把筏子上睡着的人全都惊醒了。狄青等人虽然被布条蒙住了双眼,也听不大懂他们嘴里叽里咕嘟说出的党项话,却也能感觉到场中气氛不对,心知必定有事发生,人人站起,静待下文。

野利仁狐疑的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双脚把木筏跺得砰砰直响:“他奶奶的,是谁,是谁偷了老二身上的信?好汉子敢做敢当,有种的就站出来说话。”这一句话,却是用硬邦邦的汉语吼出来的。木筏上说汉语的,只有一帮宋将,他说这话的目标,已是十分明确。

狄青怔了一下,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脸色变了一变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只侧耳倾听着场中动静。筏子上,一时静得可怕,无论是“龙刺”,还是三十一名宋军铁血精骑,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野利仁见没人站出来承认,更觉恼火,吐了一口唾沫道:“二哥,这事儿好办,人都在这筏子上,谁也没法离开,咱们逐个搜身,总能找得出来。”

拓跋猗面色凝重地道:“怕只怕那人盗了信看了之后,却没藏在自己身上,而是丢到河中,顺水漂走了。”

野利仁一呆:“那倒也是。”猛一抬头,似乎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陡然一声大喝:“好贼子,原来是你!”飞身扑上,呼的使出一记劈空掌,直往狄青身边一名铁血精骑胸口劈落下去。

那名铁血精骑双目不能视物,听觉却是灵敏,一听风声呼呼当胸袭到,已知强敌来犯,无奈身上穴道被封,提不起半分真气,无力招架,情急中向左滑出一步,闪到一边。虽然避过了这雷霆一掌,左肋却被凌厉的掌风扫到,踉踉跄跄退开几步,跌倒在筏子上。

众人不觉吃了一惊。那名铁血精骑手忙脚乱地爬起,用手一摸嘴角,却已渗出血迹,强忍左肋剧痛,怒道:“是谁打我?想干什么?”

野利仁陡然欺近,道:“是老子打的,那又如何!老子问你,你的双手不是被缚住了么,怎地能动弹了?”

那人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手上的藤条不知何时竟已脱开,双手已得自由。野利仁道:“你还给老子装蒜,你摸摸你衣襟里是什么?那可不是王爷交给老二的信,看那信封一角都露出来了,你还不承认?”

那人又是一怔,伸手入怀,一摸,顿时僵住——他胸前衣襟中,果然藏着一只用兽皮缝成的信封。

“龙刺”们怒箭般的目光,直向他逼视过去,仿佛要将他钉穿一般。野利仁瞪眼怒道:“王八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名铁血精骑脸色一变,浑身轻颤,额角渗出汗珠来,偏过头,朝着狄青所站的方向,唤道:“将军……”

狄青也已听出那人的声音,叹口气道:“老邱,咱们虽是俘虏,却不是小偷,平白无故,你去偷人家的东西干什么?”

老邱脸色苍白:“将军,连你也以为……”话至此处,神情一黯,似乎灰心至极。

狄青冷冷地道:“若不是你,这信又怎会在你身上?你以为拿到这封信,就可以要挟‘龙刺’放了咱们么,那你可就看错拓跋将军了。”

老邱浑身一震,喟然长叹一声,低下头去,再也无话可说。

野利仁见他已默认,怒火更盛,叫道:“狗贼,快把信还来。”双手齐出,左爪右拳,左手抓向那信封,右拳打向那人胸口。野利仁练的是外家拳,素以刚猛著称,这一只拳头比饭钵还大,当真是快若雷霆,重逾千钧,若是被击中,只怕立时便会肋骨齐断,当场吐血身亡。

老邱脸上现出失望之色,背负双手,竟不闪不避,胸膛一挺,便欲硬生生受了这一记铁拳。

便在这时,忽地一闪,一条人影横飞而至,砰的一声撞在老邱身上。老邱一个趔趄,跌出数尺开外。嗵的一声,野利仁的铁拳刚好击在那人胸口。那人凭空跌出数丈,落下之时口中鲜血长喷,手捂胸口,再也无力站起。

野利仁惊呼道:“老八,你疯了?”“龙刺”们定睛看时才瞧清楚,替老邱挡下这一拳的,竟是他们的老八。

老八拭拭嘴边血迹,双肘撑在筏子上,仰起上半身,瞧着老邱道:“老邱,你、你为什么不辩解?”

老邱虽然看不见,却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冷冷地道:“我辩解什么?”

老八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封信不是你偷的?”

老邱道:“信就藏在我身上,我说不是我偷的,你信不信?”

老八道:“我信。”

老邱道:“你信?”

老八道:“我当然信,因为真正偷信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是你?”野利仁差点跳了起来。

“老八,”拓跋猗瞧出端倪,忽然飘身欺近老八,闪电一般的目光直盯着他,“为什么会是你?”

老八叹口气道:“因为我是回鹘人。”

拓跋猗道:“这个早在十年前,你加入‘龙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了。”

老八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苦笑一声道:“有一件事,你却还不知道。”

野利仁抢着问:“什么事?”

老八道:“其实我是回鹘可汗安插在曩霄身边的细作。自从数年前曩霄灭掉回鹘之后,我一直与远走大漠的回鹘可汗暗中联络,立志助他复国。”

拓跋猗道:“这与夏州王的这封书信,又有什么关系?”

老八道:“三十年前,夏州王李德明南征北战,四处掳掠,敛财无数。据说他将自己掠夺来的所有财宝,都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山洞里,具体的藏宝位置,除了他自己,便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拓跋猗渐渐明白过来,道:“你以为他写给他儿子的这封信,肯定与这笔宝藏有关,是不是?”

老八点点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信封里装的,就是一张藏宝图,他自己已决定终老山林,必定会把那笔宝藏传给他儿子。”

拓跋猗盯着他道:“如果你拿到了这张藏宝图,得到了这笔宝藏,就可以用来资助流亡大漠的回鹘可汗重新复国,是不是?”

老八道:“是,我正是这样想的。”

拓跋猗道:“所以你就假装睡在我身边,趁我打盹的时候,便来偷取这封信,是不是?”

老八道:“是的。只可惜刚把信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打开看,你就醒了。我怕你追查到我头上,暴露自己的身份,便顺势滚到熟睡中的老邱身边,悄悄将信塞到他身上,又用短剑划开他手上的藤索,这样就可以把盗信的罪名全部推给他了。”

拓跋猗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盯着他瞧了半晌,才叹口气道:“老八,我确实没有想到,咱们‘龙刺’里那个与人为善、和兄弟们关系最融洽的八弟,竟然会是敌国奸细。”

老八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又羞惭地垂下头去,脸色苍白,眼中竟有一层薄薄的泪雾:“有时候,我也真想忘了自己卧底的身份,跟兄弟们一起做一名真正的‘龙刺’,可是、可是我毕竟是回鹘人,不可能对灭国之痛无动于衷……二哥,对不起,老八给‘龙刺’丢脸了。”

野利仁双拳紧握,眼眶却红红的:“老八,你、你真是傻……没有人看见你做过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说出这一切?”

老八瞧了老邱一眼,苦笑一声:“我站出来,只是想告诉别人,夏国宋国有如你们这般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咱们回鹘男儿,却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话音刚落,老八突地全身一震,半截鲜红的剑尖,自他胸前破胸透出。

“老八,八弟,八哥……”

“龙刺”们拥上前来,一把将他抱起,却见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拔出藏在背后的短剑,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自己后心……(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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