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皆为王

◎汤 伟

汤伟，旅美学者，现居美国纽约。责任编校：晓 苏

奥巴马和罗姆尼是对手而不是私敌

1.灾民在飓风造成的废墟旁投票

2012 年11 月美国大选之前，几十年未遇的飓风“珊迪”猛烈地袭击了我所在的纽约、新泽西地区，给当地民众带来巨大灾难。受灾的场景犹如战争场面惨不忍睹。停电、缺水、交通受阻带来的困难，严重影响着灾区民众的生活。许多人不得不住进政府临时为灾民安置的避难所中。

在11月6日投票日前，民调一直显示现任总统奥巴马和共和党挑战者罗姆尼选情胶着，在关键州甚至出现罗姆尼领先的局面，让奥巴马的支持者捏着一把汗。

飓风“珊迪”突然登陆不仅造成百多人死亡和巨大的财产损失，也冲击美国政情：民生问题暂时压倒了民主问题。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投票这天，仍旧处在受灾状态的纽约、新泽西选民并没有因为灾害动摇了参加投票的巨大热情。我所见到各投票站选民投票十分踊跃。尽管天气寒冷、尽管遭受飓风袭击后交通不便、尽管投票站外面排起长队，但是纽约、新泽西的选民似乎都不愿在大选投票日，被飓风带来的巨大灾难击败。

纽约州州长库莫在维切斯特参加投票后说：“这是几十年来，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选举。”新泽西州州长对受灾选民参选的巨大热情鼓舞。虽然州长很担心选举日的第二天，一场新的暴风雪会给58万仍旧没有电的灾民带来新的灾难。

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受灾地区，可以看到人们在遭受飓风袭击后的废墟旁参加投票。选民安妮·戴博纳（Annette DeBona） 说：“我一直等待着投票日的到来，这次特殊条件下的投票将在我的一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纽约史坦顿岛遭受飓风灾难的居民爱来克斯（Alex Shamis） 说：“没有什么比投票更重要的事了。”纽约选民布朗（Brow n） 为了保证在选举日能够投票，头天晚上就从临时居住的布鲁克林亲戚家回到自己被水淹的住房，以便能走路到位于皇后区洛克维公园的投票站。退休警察西卡勒洛（Paul Ciccarello） 说，他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投票站。“我今年56岁。自从18岁以来，每次选举我都投票，这次绝不例外。”

在史坦顿岛，你可以看到受灾的人们在华氏29 度（摄氏零下1度） 的低温中，排队进入投票站的场景。在新泽西州，有将近100个投票站没有电，许多失去家园、在停电停暖严寒天气中生活的居民在黑暗中填写选票。州长下令军队设立流动卡车投票站来帮助选民投票。许多县官员允许选民通过邮件寄出选票。有的受灾严重的县派人挨家挨户搜集邮寄的选票。纽约州和新泽西州都出动了部分车辆运送选民到附近投票站参加投票。纽约市在受灾严重的区域派出了很多巴士，每15分钟一趟送选民前往附近投票站投票。

美国的民主正是由无数这些草根选民支撑起来的。

2.美国政治家拥有粉丝无数

一直关注大选的我，在两党竞选活动中非常有兴趣地听了共和党民主党全国大会的几场主要演讲，对演讲人思想、技巧、风度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八月举行的共和党全国大会上，总统候选人米特·罗姆尼演讲风格稳重、成熟、平实，毫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像一个过来人一样娓娓地谈论美国当前的问题，然后阐发自己治国的理念，动情之处，眼里还含着泪花，在打动别人之前，先打动自己，给人十分诚恳的印象。相对来说，同月举行的民主党大会上的演讲更精彩。米歇尔·奥巴马精心将奥巴马描绘成一个体贴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一个做了总统也不改平民本色的有理想的男子汉。她的演讲情深意切，效果甚佳，即使硬汉听了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前总统克林顿满腹的数据和治国经验，演讲中谈起自己的理念和方法就像是谈自己家里的事，随意、亲切而又不失幽默。看台下的人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奥巴马的演讲虽刻意注重减少夸张，不及四年前那样激情四射，但是更符合他现在的角色。在演讲的最后高潮时，他运用排比句轰击，大有排山倒海之势，余音绕梁，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看美国政治家演讲，就像看明星表演。美国的政治家们甚至连同夫人们非常出众的演讲能力、明星般的风度为他们赢得了不计其数的粉丝。毫无疑问，成为政治家的粉丝、对自己追逐的明星政治家且不管其政治主张如何，是会无条件支持的，他们定是先投下支持票再说。

选举政治产生口才出众的演讲家。美国的孩子从小就要在班上模拟竞选，锻炼口才。在现实生活中，从小到大一路演讲过来，个个都有很强的表达能力。开放的社会、创意的环境、从小严格的训练造就了众多的演讲家。

从演讲能力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才能。“言为心声”，想到言到，想到哪才能讲到哪。那种认为有很多人是心里有货，但是不善表达，“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其实是没有想到或者思维没有理顺的表现。一个经常需要演讲的人，就不得不迫使他（她） 把问题想清楚、想透彻，把真货倒出来，否则就是真没货。通过经常公开演讲，也可以帮助不断理顺自己的思维。

只有开放的社会，才提倡鼓励人们具有很强的表达能力，尤其鼓励有创意的想法。中国社会长期受“枪打出头鸟”理念的制约，社会通行“言多必败”的说法，于是人们总是人云亦云，影响各人自如地表达想法，这就造成“千人一面”、“千人一言”的局面。政治家们更是稳重有余魅力不足，讲话更是乏味，更不谈明星风度和拥有众多粉丝。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的谈话就很缺乏个性，年年月月无论何人都在重复同样几句话，放在任何时候、回答任何问题都不会错，也不会过时。这怎么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其实是可以回答得很生动的。这固然和我们的文化有关，但和个人文化修养、魅力也不无联系。如果善于表达，加上有一定的幽默感，有点魅力，即使碰到棘手问题，往往也会变被动为主动，化险为夷，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其观点也会得到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记得同样是出访遭到被人扔鞋的尴尬，前美国总统布什就能幽默一句“你的鞋子是10 码的”弄得哄堂大笑，相反觉得他的可爱。而中国总理见到扔鞋的尴尬场面，一句“这种破坏中英关系的伎俩是绝不能得逞的”则显得太严肃，太看重此事。倒是有一次中国外长李肇星指责波音公司在为中国定制的中国“空军一号”上安装窃听装置时反问得好：“美国人不是很看重利吗？难道我们没有要的东西你也给？”这为他赢得掌声，反而弄得美国人很被动。

中国领导人中，也不乏口才出众者。当年如果不是毛泽东的演讲能力，他也不会有众多的追随者。胡耀邦也很善于演讲，演讲风格很潇洒、自如、有风度、很有感染力。而朱镕基当年访美时以出众的口才自如地回答美国记者们十分刁钻的问题，应对游刃有余，令美国媒体大感震惊，为中国加分不少。

如果中国各级官员都善于演说，无论在国内还是在海外，能将自己的理念、文化、想法积极主动表达出来，吸引受众，无疑将会起到增加沟通，减少不同文化之间隔阂的效果，并得到更多理解、支持和拥护。这也是我最近听了台湾文化部长龙应台在纽约亚洲协会演讲后的最大感受。龙应台就像明星一样，走到哪都有众多的粉丝。而中国大陆的官员却非常缺少这种魅力。

3.成败皆王政治家的风范

2012年11月6日晚，当成千上万的人为奥巴马成功连任而欢呼时，我却被奥巴马的政治对手罗姆尼承认败选的演讲感动了。

罗姆尼说：“美国正处在转折时期，我十分希望能为自己的国家服务、将美国引向新的道路，但是既然选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和夫人安呼吁大家为总统祈祷：祝他成功。”

不难想象，一个为竞选总统做了七年精心准备的人、一个经历了一年多从党内初选到全国大选一路劳累奔波的人、一个夫人子女全家几十口出动助选和无数自己的支持者为竞选付出艰辛努力的人、一个自己耗费了巨额资金和使出全身精力却得到相反结果的人，此刻败选是一种什么心情。

但是，他的败选演讲声音很诚恳、他的态度很温和，他的语言很深沉，这深深打动了无数的人。

我十分欣赏美国政治家的这种承认失败、不计旧恨的精神。

历届大选，候选人在竞选活动中都会互相指责、互相攻击，甚至不惜挖掘绯闻。尽管人们看到两位候选人在2012 年的总统大选过程尤其是辩论中，曾互相对指、互相攻击，唇枪舌战，用媒体的话说，有时他们看起来像杀红了眼的“斗鸡”。然而政治家们都清楚地知道：这都是为了大选、为了选民而不含有个人恩怨。奥巴马说：“我知道政治竞选有时候看起来可能很琐碎，甚至愚蠢。”

当晚发表获胜演讲的奥巴马说：“刚刚我跟罗姆尼通了电话，我祝贺他和副总统竞选人保罗在这个艰苦卓绝的战役中所取得的胜利。我们这场战役十分激烈，但是这正是因为我们深爱着这个国家，并且我们十分在意它的未来。罗姆尼的整个家庭——孙子辈，儿子辈，都通过公共服务在支持着美国。我们应该在今晚对这种精神表示尊敬和赞扬。”他还说：“未来几周，我也期待和罗姆尼坐下来讨论怎么样一起推动国家前进。”

奥巴马此前曾公开表示，罗姆尼是一个好人。就在投票当天，奥巴马在芝加哥也不失时机赞扬罗姆尼充满激情的竞选精神。而在我看来，这次竞选中，罗姆尼少有挖掘对手奥巴马绯闻等小动作，表现得非常绅士。

奥巴马说：在一个拥有3亿国民的国家，民主有时候会有些吵闹、混乱和繁复。只因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都有自己深信的信仰。当我们经历艰难时刻，当我们要为一个国家做出重大决定，自然会有争议，会有情感的表达。这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也不应改变。这些争论正是我们自由的明证。我们绝不应忘记，就在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国度无数人正为这“争论”的权利舍身赴险，他们想要的正是像我们这样投票的权利。

正是美国文化中的这种慷慨、富有同情心和包容的精神，使不同观念的人能相处，政治家可以“和而不同”，他们是政敌而不是私敌，这是美国的力量之所在。

每届总统选举，胜利者只有一位，其余的竞争者都不得不成为败者。不过，在当代民主政治体系中，败者并非一定意味着永不翻身。在美国历史上，不乏虽在总统选举中失败，却活得更加精彩的人物。

历史上作为共和党少壮派政治家，尼克松在1960 年高调挑战肯尼迪失败，失败的尼克松表现出难得的大将风度，他大方认输并拒绝重新计票，赢得了普遍好评。此次败选让尼克松的政治经验得到极大丰富。卧薪尝胆数年后，他在1968 年复出，并在当年轻松击败对手汉弗莱和华莱士胜选。

吉米·卡特在总统任上政绩平庸，1980年大选中更完败于此前是电影明星、后来是明星总统的里根。但这位任上口碑平平的失败者，在败选后却秀出了精彩人生。从总统任上下来后，他积极促成美苏削减核武器协议，多次斡旋朝鲜危机，在海地和前南斯拉夫政治过渡进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主持的埃默里大学卡特中心，更是研究国际问题的学术重镇。他不知疲倦地奔走和丰硕的成果，使他赢得“美国历史上最佳卸任总统”的美誉。美国有一句流传久远的笑话，就是“卡特败选后比当选时称职多了”。

2000 年“只差一步进白宫”、在普选票中领先，仅因争议性的选举人票微弱劣势败给小布什的阿尔·戈尔败选后逐渐淡出政坛，在自己的老本行——环保领域取得重大成就。2006 年，他参与制作环保纪录片《难以忽视的真相》，一举获得第7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和最佳电影歌曲两座“小金人”。2007 年10月，他获得当年诺贝尔和平奖。

4.蟑螂咖啡杯民众测大选花样百出

2012 年随着最终选举日的临近，候选人民调支持率难分轩轾，除了正规的民调机构外，秉性幽默的美国人，在民间沿袭传统、自行弄起搞笑逗趣的预测，为堪称美国选举史上最胶着的大选“添油加醋”。

每隔四年，新泽西州的害虫管理协会都会举办一场蟑螂比赛，代表共和党和民主党候选人的两只马达加斯加发声蟑螂沿着3英尺轨道竞速。这年，背着罗姆尼漫画的蟑螂率先冲过终点。尽管该协会执行主任伦纳德·道格林(Leonard-Douglen)承认，蟑螂并不总是正确，但“我们有84%的预测成功率，4 年前，‘奥巴马’蟑螂赢得了胜利”！

与动物虫子类预测结果相反，万圣节是大选前最后一个节日，候选人商品销售量成为十分“灵验”的预测指标，2012 年奥巴马人气则更胜一筹。

在全美有近千家连锁店的“精神万圣节”公司销售记录显示，自1996年以来的历次选举，面具销量高的总统候选人将最终获胜。截至10月中旬，奥巴马面具以65%的销售率遥遥领先。爱荷华大学社会学系主任凯文·莱特(KevinLeicht)分析说，“这个现象很有意思，因为万圣节面具一般都试图描绘可怕的、人们不喜欢的东西，所以应该是不受欢迎的候选人面具销量更好才是。”

美一家著名连锁便利店用销售蓝色(奥巴马)和红色(罗姆尼)的热饮杯模拟大选投票，35个州参与了这项活动。到10 月24 日，奥巴马杯以59%的得票率领跑。此前三届选举，饮料杯预测法从未失误过。

每逢大选年，美国橄榄球联盟华盛顿红人队都对白宫之争有着自己的“发言权”。大选前红人队最后一场主场比赛如果赢球，执政党总统就会连任。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著名的“红人魔咒”已经自1940 年开始延续了18 次，其间仅有1 次结果例外。

美国有线新闻网统计，迄今50年内，只要大选年的奥斯卡和金球奖戏剧类最佳影片奖归属同一部影片，共和党候选人就会当总统；若分属两家，则是民主党人当选。2012 年奥斯卡奖得主是《艺术家》，金球奖被《后人》 摘得，依“惯例”，民主党将连任。

作为现代文化的一部分，政治在美国早已是大众娱乐的一部分，两者紧密结合，政治背景的娱乐题材极受欢迎，任何当红或者过气的政治人物都有可能成为娱乐对象。或许民众并非在意大选的最终结果，而是享受解构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