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去天堂(五题)

2014-01-16 15:00谢大立
文学港 2014年1期
关键词:锥子小文老爷子

谢大立

让他去天堂

与家旺的矛盾,是小事引发的。他是饮料厂经理,常把饮料往一些重要的单位送,我管的技术科和小文管的宣传科不重要,很少送。我们大学同学,他不送别人也该送我们。很多人也这样对我们说。我们就说,我们没他那样的同学。他听到后变本加厉,不光平时不送,过年过节也没有我们的份了。小文那边,不再宣传他。饮料厂设备故障找到技术科,我一句话:没工夫!

厂里每季度一次测评中层干部,作为日后晋升的依据。以前我们是给他画圈圈的,我们不光不再给他画圈圈,还拉拢人不给他画圈圈。他到处讨好,不就是为晋升铺路?我们又怎么能随便让他上去呢!他上去了我们怎么办?他当了我们的顶头上司,别说那日子不好过,那口气也咽不下去。

缺我们那两个圈,他的仕途还是走出名堂了——上头来人考评他,要升他为一个公司的副总经理(副处级)。由科级升为副处级,坎,仕途的关键。升了副处级,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升任正处级、副局级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正在办公室里抽烟,抽了一口再抽时,却把有火的一头塞进了嘴里,把嘴唇狠狠地烫了一下。扔掉烟,我就往小文的办公室走。小文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地抽着烟(他过去是写东西才抽烟),烟缸里满满的烟屁股。显然,他也听到了消息,且被这个消息折磨着。

我说,官迷到底当上官了!讨好人、收买人心的那套到底起作用了!他在厂里都来这套,对上头使的手段一定更赤裸,不然,他也没有什么背景,那个副总的位置怎么会轮上他。我想,小文一定会把烟狠狠地摁到烟缸里,愤愤不平地骂娘。他却像傻了一样,只顾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一句话也没有。

我正要说,你傻了呀?人事科的女科长来了,她对我们说,正好,你们俩都在,就一起去吧!我说,去哪?她说,会议室,上头来人考察你们的同学家旺,点名找你们谈话。我装佯,考察家旺,找我们谈话?她是个妒忌心很强、对谁都想踩一脚的女人,我不能让她怀疑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家旺。她说,对,考察家旺,走吧,等着你们呢!

说着,她前面带路。小文像个犯人一样,站起来跟着她走,我也只好跟着走。走着我想,上面来的人点名找我们俩谈话,看来很重视我们的意见,这也是最后一次给我们不给他画圈的机会。进了会议室,那两个上头来的人对我们说,对李家旺,你们比谁都了解他,我们这是选干部,希望你们本着对党负责有啥说啥,你们的意见很重要。

在上头来的人说这些官话时,我的心里蹦达蹦达地跳。我偷偷地看小文,小文听得严肃认真。你们俩谁先说呢?他们说。我又望小文,是希望小文放头炮,在他办公室我说的那些话,就是给他装的药引子,我相信会有效果的。因为不管什么场合,只要说到家旺,他都很激烈,说家旺这人人品有问题,我们过去都没看清这点,错把他当成了好朋友……

小文咳了一下,果然先说:两位是为我们的党来选干部的,家旺这人确实是块当干部的料,在学校他就是学生会干部,从大一干到了大四。这中间很多学生会干部,都因为这原因那原因中途开溜,唯有他一直干到了底。到工厂后,按他的专业应该在生产一线上发展好些,他却去了一个近百人、全是家属工的饮料厂,现在看来,他是在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领导水平、管理能力……

小文的发言完后,两位上头来的人对我说,你的意见呢?我已被小文气晕了,我有意见又有什么用,我们两个,小文那样说,我就是反过来说,撑死了也是个持平。他们回去向领导汇报时一定会说,两个人一个说好,一个说坏,等于没说。我只好笑笑,说,就算小文的意见是我的意见吧。

他们送我们出门,还是小文在前我在后,走到没人的地方,我很生气地对小文说,你真是叫我不好理解!小文苦苦地一笑说,应该好理解,你我厌恶的人,既然不能让他下地狱,就让他去天堂好了,不在跟前晃悠,对你我来说,比什么都好。

锥 子

锥子拿了技能比赛第一,给厂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来这里参加技能比赛的选手,都是精挑细选、思想上技术上都过得硬的。锥子却是经过一番包装后混进来的。他的包装很高明,刮研时,大家没有认出他。最先坐在了优胜者席上,大家还是没有认出他。直到获奖感言时他取了帽子,摘了口罩,撕了贴在脸上的那张狗皮膏药,有人才一声惊呼:这不是锥子吗?

锥子笑笑,大大方方地走向讲台,拿起麦克风说,正是卑下,修造厂钳工车间二班的锥子。

人们仍然在议论:怎么会是锥子?谁叫他来的?他怎么会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比赛?

锥子耳灵,他回答人们的议论说,正因为没人叫我来,得不到比赛的资格,才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参加。请大家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的参赛很简单,没有一点点别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自己究竟比别人差到哪里去。

主持会议的人上来对锥子说,你不是单位派来的选手。要夺锥子的麦克风。领导席上的一个胖子说,举办技能比赛重在提高技能,让人把话讲完。锥子转过身,对胖子鞠躬,说谢谢。说他真还有话没讲完。谢谢让他把话讲完。随后话锋一转说,大家知道什么是锥子吗?知道装在口袋里的锥子的下一句话是什么吗?猜不出吧?好,我等一会告诉大家。

先说锥子吧,因为我叫锥子,长得也不周正,上学时同学们嫌我,不与我为伍,老师也不关心我。上班后,这个不被人喜欢的待遇仍然没有变。进厂的第一天,就有人对我说,锥子怎么能做名字?有个师兄还扳着我的肩膀取笑我,说我鼻子尖尖的,嘴巴尖尖的,连脑袋也长得尖尖的,活脱脱一个锥子。班长就私下里对我说,回家让你爸妈上派出所把这个名字改了吧!

班长关心我,让我感动,我对班长点了头。可是第二天我又对班长说,你们还是叫我锥子吧,我的名字不能改,我也不想改。班长问我为什么?我说,为什么现在我不想说,到能告诉您的时候一定告诉您。

老班长,现在我告诉您吧!我的父母都是鞋厂的工人,锥子是他们的常用工具,是他们用来扎鞋底的那种工具。我对爸妈说了您的好意,我的父母亲说,给你起这个名,看似随意其实不随意。我们这辈子是没戏了,是希望你有出头的一天,装在口袋里的锥子,总是会出头的!这是鞋厂人的口头语。

我不想让人知道为什么,是要在有一天给人们一个吃惊,让人们在吃惊的同时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叫出头了。

下面有人笑,有人说,可惜老班长听不到你说什么了。

锥子含着泪点点头:虽然我和老班长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那段时间对我很重要,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告诉他为什么。老班长走的那一年,是我最伤心的一年,我成了没有师傅的徒工,成了一个打杂工,谁都可以支使的打杂工。

嘿嘿!锥子一声笑说,大家一定在说,这小子神经病呀!一定猜不出我在笑什么?正因为谁都可以支使我,我成了大家的徒弟。当徒弟不过是学手艺,怎么学不是学?刮研是我们钳工的基本活,我们钳工也有句口头禅,把研刮好了,手艺也就学到家了。可刮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刮法,自己的绝活,我就处处多长个心眼,把各位的刮法和绝活装进心里去。

锥子说他说完了,把麦克风插进架子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锥子没有想到,还会让他说。

这个技能比赛名曰千里马大赛,有千里马奖,就有伯乐奖。锥子拿了千里马大奖赛的头奖,伯乐奖属谁?这回是给组委会出难题了。组委会就来给他出难题,胖子把他叫到身边说,伯乐奖是一定要有人领的,如果没有人领,只有你自己领了。胖子还引导他说,自己是自己最好的伯乐。锥子的心里直跳,觉得这个胖子似乎看到了他的心跳些什么?他来前就这么想过,要自己得了千里马奖,就连伯乐奖也一起领了,是自己觉得自己是匹千里马的,伯乐当然是自己。

但是锥子很快就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来,这样一来,会给自己日后带来许多麻烦的。可是这个伯乐奖给谁呢?自己的父母?父母给自己的儿子取这个名字,够格拿这个奖,但父母不是自己厂里的,也与自己这个钳工搭不上边。老班长?老班长虽然不在了,可以把那些奖状奖品拿到他的坟头去烧。他就把自己的这个决定告诉了胖子。

这个,这个……胖子一阵张口结舌。

纠 结

我们办公室的林杉阿姨,从北京回来了。她到北京,是为儿媳妇坐月子。

一上班,我们就听她讲她的小孙子。她的孙子出世时七斤半,我们哇。她的孙子出世后眼睛是睁开的,我们又哇。她的孙子出娘胎就会笑,还是首先冲她笑,我们再哇,哇着说,阿姨你真幸福,以后,你的孙子一定跟你亲极了!她得意得有点忘形地说,真还让你们说到点上了,隔代亲,抱在我的怀里,乖得很,他爹妈要抱一下都不干。

老实说,我们以前是不听她讲经的。她讲什么,我们是不愿意搭腔的。不得不搭腔时,也是敷衍两句后,找个理由离开的。这是因为,她在许多事上让我们没法接受。有时候我们手头的事干得好好的,她站到我们的身后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不按她的来,她就把我们往边上一推,坐到我们的位置上,大包大揽地干起来,边干嘴里边不停地说,你们真是让我纠结……她一不是科长,二不是班组长,科长也没叫她管我们的事,我们的事我们干,不明白她纠结个什么劲。时间长了,我们都在背后说过她的坏话,还给她起了个全能大婶的绰号。

今天,我们不光听她讲,还帮她喝彩,一是人家添孙子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二是,吃了人家的嘴软,林杉阿姨送了我们每个人四个红鸡蛋,一包北京果脯。她还特地对我们进行了解释,送糖果?送果脯?让她纠结了好几天,虽然果脯贵好多,但她还是给我们买了果脯。我们就边吃边对她翘拇指:英明,当然是果脯好吃!

她的讲经、我们对她翘拇指,是在她的电话铃声中结束的。电话是他的儿子打来的。她先是满面笑容很骄傲地带些夸张地喊了声儿子,说,我的宝贝孙子怎么样?也不知道她的儿子在里面说了啥,她的脸很快就黑下来,说,你说叫你妈纠结不纠结吧!我就说那个北方老太婆弄不好我的孙子的,你媳妇说行,你就听你媳妇的,连妈都不要了,你这样没主意,往后去有的是苦头你吃的。

林杉阿姨先是坐着,说着说着站起来,说着说着往门外走去,说着说着声音听不着了。靠窗的小刘掀起窗帘的一角说,纠结到花坛里去了。小李跑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说,真的在花坛里纠结。小王说,怪不得她请的是三个月的假一个月刚过就回来了。小刘接着说,纠结,是有点纠结。说得大家都憋不住笑起来。

下班了,林杉阿姨也没有再回办公室,第二天上班也没有见到她,我们问科长,科长说她请的是三个月的假,她回来是请我们吃喜蛋,她又去北京了,原因是她的亲家母弄不了她的孙子,她的孙子从出世的那天起就是她抱,睡觉都是她抱着睡,一离开她就哭,她隔几千里都能听到她的孙子的哭声,那哭声让她纠结得不得了,她就又去了。

几天后的星期天,我走在街上,突然见到了林杉阿姨,我说,林杉大姐(她不让我们喊她阿姨要我们喊她大姐),你不去北京了吗?她黯然地说,昨天回来的。我说,你的假期不是还有吗?既然你的亲家母弄不了你的孙子……林杉阿姨打断我的话说,你这是去哪里,你不是说你礼拜天一般都是猫在宿舍,不出门的吗?我就知道,林杉阿姨不让我再说她的事了。

星期一上班,我对科里的几个同事说,你们说我昨天在街上碰到谁了?她们说,碰到谁了?我说,你们猜。他们东猜西猜猜不着,我告诉他们碰到林杉阿姨了。他们说,你碰到林杉阿姨了?随后为林杉阿姨设计,问我林杉阿姨是不是一脸纠结?我说,我刚问了下她的事,她就不让我说了,他们说,这就是了,她去而复返,暂时消除了自己的纠结,可是其他的人都纠结了,那个看不好外孙的亲家母纠结是没说的,儿媳妇的纠结也是可想而知的,她的儿子夹在中间,既要看老婆的脸色,又不好得罪两个老人,那才叫真正的纠结。

突然有人说,林杉阿姨来了!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秘 密

老毛中风后,又患了一种怪病——见人就哭。

哭,发生在老毛的身上,就不能不说是一种怪病了。这人,心特别的硬,几十年来,没谁见他流过一滴泪。那年,我的胆上长东西,疑为癌症,他来看我,我哭了,我以为他会像其他朋友们那样,陪着我流几滴眼泪,或是安慰我几句。不料,他板着脸把桌子一拍说,哭个卵子,了不起就是个死,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不过是早死晚死!俺们在人的眼里多牛的人,就是死,也给老子笑着去见阎王。

我到十堰出差,看望他,租住他房子的人告诉我,老毛得病后,上楼下楼不方便,他老婆弄他到娘家住去了。他老婆的娘家在郊区,是一幢三层楼的私房。他们刚结婚时就住在那,我们这些他的朋友常去那里吃喝。老毛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看电视,一见我,嘴巴就咧开了,接踵而来的是哭声,随后,眼泪往嘴里流,随后,泪水与嘴里的涎水汇合成长长的一条,直奔衣领而去。他老婆就赶紧拿毛巾帮他擦,哄小孩一样地说,不哭不哭,大立来看你,好好的,哭什么。

老毛变成这个样,可以说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甚至让我怀疑,坐在我面前的,五月天还戴着一顶毛线帽、脸上毫无血色的病人,就是那个人面前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毛老山。我眉头一皱,想都没想就说,哭个卵子,了不起就是个死,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不过是早死晚死!俺们在人的眼里多牛的人,你他妈的就是死,也给老子笑着去见阎王。说出了那年他说我的那席话。

还真起作用,他一愣,哭声戛然而止。他的老婆也一愣,随即顺着我的话说,是呀,就是这个理!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给我倒一杯茶。这茶,有奖赏的味道,我捧在手里,很有成就感,同时我想,我是否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想着,我喝口茶对毛老山说,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要病好,贵在多活动。并给他讲谁谁谁比他还严重,因活动多,都恢复得很好。

他说,好。说着就要往起站,我见他颤颤巍巍,正要帮他一把,他老婆把他按回去说,不忙不忙,先穿衣穿鞋。拿起一件皮外套,把他的胳臂往里塞。刚塞进一半,他的嘴又咧开了,涎水立马从嘴里往外流,没等泪水流过来汇合,就直奔衣领而去。我学他老婆,赶紧用毛巾给他接住,并威胁小孩子似的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去玩了。他说,好,不哭。

我扶着他,慢慢腾腾地往外面走,我想试试他的记忆能力,指着一口水塘说,还记得吗,我们在这里钓过鱼,有一次钓了一只五斤重的鳖,拉不起来,还是你下水把它捉上来的。他说,记得。刚说,嘴又开始咧。我说,你刚才还说不哭。说着,帮他擦掉那些从口里流出来的东西。走到一棵上了岁数的银杏树下,我说,当年我们上树摘果子的经过你也应该还记得?他说,记得。我说,把那些过程说给我听听。我这次是为了检验他说话的能力。他又咧嘴。我说,你再哭,我带你回去了。他说,不哭,我也不愿意哭。

一句我也不愿意哭,让我对老毛得了怪病按了确认键,到了嘴边的既然不愿意哭,还哭啥的话也就咽回了肚里。送他回到家,安置他在沙发上坐下,我把他老婆叫到一边说,看来老毛这哭的病确实是有些怪……我还没说完,她老婆说,医生也这么说,把屎尿拉床上是大小便失禁,他是情绪失禁,属于疑难症个例。说着一嗨,摇摇头噙着泪水说,尽管他对我很过分,但我还是会好好待他,让他尽快好起来的。

作为老毛的朋友,我也无奈地一嗨。老毛有花心的毛病,背着老婆和几个女人好,病前还在与老婆闹离婚。我又一嗨说,朋友们都在说难为你了,老毛现在这个样,你不嫌弃他,不记恨他的过去,还耐心地侍候他。她的泪流下来,说,这些都不说了,现在的关键是找出这个疑难病症的根源,对症下药。我说,是的,回省城后我也找有关专家咨询一下。

还没来得及去找专家,朋友们又来电话,叫我说说老毛,他又跟他老婆闹起了离婚。我说,他那个球样闹什么离婚?他们说,他好了你不知道?他这次离婚不是因那些花花事,是他的老婆待他太狠了,他不能穿衣,他老婆要他自己穿,他摔地上了,他老婆要他自己爬起来,他爬不起来,他老婆还用脚蹬他,还骂他……这些都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下,很多人都看到过。

我于心里一叹说,也许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

又到十堰,我先找了老毛的老婆,因为我不相信朋友们的说法。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老婆对朋友们说的那些全认账。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她随后的话: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找病根的话吗?谁对他好一点都哭,我想,是不是因为他过去对人都太狠、太刻薄了,我对他狠一点反而对他有好处。以毒攻毒,一个中医的话也给了我启示。别说,这招还真灵!

我激动地说,我就说……她打断我的话说,这可是我们俩的秘密,可不能让老毛和他那帮朋友知道。只要对他的病有好处,他爱咋的咋的去吧!

李晃子

李晃子穷。穷则思变,变靠劳作,李晃子不愿意劳作。

穷得叮当响的李晃子成天在村子里晃,晃到了学堂,听老师对学生们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在抬腿的瞬间,此河流就不是彼河流了……还举了周晃子作例子。

李晃子不懂什么河流,但懂周晃子。周晃子出去两年后回来,村人喊他周晃子,他说他不是周晃子了。周晃子口袋里有钱了,当然就不是过去的那个周晃子了。

李晃子决定学周晃子。

李晃子离开村子往外走,走到镇上,把肚子走饿了,进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走时,店家要钱,李晃子说,知道我是谁?店家愣了,说,你不是李晃子吗?李晃子说,谁说我是李晃子,我已经不是李晃子了。店家一愣,赔了笑脸,不再找他要钱,还猴着腰把他送到门口,叫他好走。

有这等稀奇事,李晃子很兴奋。

他要去县城,上车时,售票员要他买票,他又是一句知道我是谁,售票员也不要他买票了,下车时还特地给他开车门。换车去省城,他又故伎重演,女服务员对驾驶员说,他是谁你知道吗?驾驶员说,你就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售票员问他,他说,反正我不是李晃子了。驾驶员过来,对准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把他从车上蹬下来,跳下来又踢了他两脚,开起车走了。

李晃子就流落在了县城。

晃了几个小时,肚子饿得实在够呛,只要是吃的,看一眼就涎水直流。见一拄着拐棍,七老八十的老人拎着一桶热干面,面上还有个黄亮亮的荷包蛋,他就跟上去,跟到没人的地方就抢。老人说,你抢我的东西,知道我是谁?李晃子狂笑,自己身强力壮,说这种话被人踹了一脚,屁都没敢放个,一个糟老头子也敢来这一套。

正要再抢,过来一个警察,一边喊老人老爷子,一边踹了他一脚,吼,大胆的乞丐,滚!他爬起来跑,警察又吼,回来。老人把面伸到他的面前叫他吃。他吃。老人对警察说,不是饿急了眼,哪敢随便抢东西。他吃完了,警察问他,知道老爷子是谁吗?他用舌头舔嘴角的油,摇头。警察说,公安局长老爹的东西你也敢抢!看来你是想蹲牢房了!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人对警察说,算了,乡下人,别要把他吓出毛病了,交给我吧,老冯头回家了,还得过一阵才能回,让他顶替老冯头吧!警察恍然大悟,笑了,对他说话又唬起脸:还不快给老爷子磕头!他刚跪下,警察向他伸过手:把身份证给我,今天就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水浇透……

李晃子在警察的指挥下拔院子里的草,给花浇水,扫地上的落叶,擦窗户上的灰……他干活时,警察和老人喝茶说话。他干完了,警察临走时指指楼梯下的一个铺,叫他晚上就睡老冯头的床,说他和老爷子商量好了,老冯头年岁大了,如果他比老冯头干得好,就让他顶替老冯头。

不用蹲监了本来是一喜,表现好了还可以顶替老冯头,李晃子觉得是双喜。只用了一天,他就掌握到了要领——凡事讨老爷子高兴。第二天又有进步——讨那个踢他屁股的警察高兴。那个警察天天都要来一趟老人的家。第三天,他正在拔草,老爷子喊他,李子,你过来一下。老爷子改口喊他李子,他觉得比父亲喊儿子还亲切。原来是警察又来了,警察说,在乡下你可是个好吃懒做的角,但这几天的表现还能让老爷子满意,你就在这里呆下去吧,顶替老冯头。

正式了,祖坟冒烟了!李晃子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也直了,出门给老爷子买早点、买菜,再不缩头缩脑给人赔笑脸了。有一天他听人在背后说他是老爷子的远房亲戚、干儿子,不然,老爷子会一口一个李子。李晃子就趾高气扬起来,他出入于老爷子的别墅,也趾高气扬,人们对他就高看一眼了。一天晚上,他梦到自己回到了乡下,像周晃子一样地在对人说,我李晃子再不是李晃子了。

随后,李晃子进菜市场买菜,脾气也大了,那句你知道我是谁吗也经常说了。一天,他又和人说,知道我是谁吗?对方说,知道哇,贪官的远房亲戚,老不死的干儿子。李晃子一脚踢过去,你骂谁是贪官,骂谁老不死!对方却还了他两脚,还上来几个人把他按到了地上,扭到了派出所,告他扰乱社会治安。

审他的正是那个常去老爷子家的警察,他遇到救星一样地说,是他们先骂局长是贪官、骂老爷子老不死。警察笑了一下说,他们没骂错呀!随后叫人把他关进了一个小黑屋子里。

屋子一点点大,李晃子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牢房?更不明白警察怎么叫人把自己送进了这么个地方。

猜你喜欢
锥子小文老爷子
寻找大海的人
小老爷子的指甲刀
天门石
鲤鱼跳龙门
七步之才
事半功倍
折纸圣诞老人
解梦
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