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权主义视角分析达吉雅娜的形象

2014-01-28 19:01王宇乔河南大学外语学院俄语系河南开封475001
名作欣赏 2014年6期
关键词:上流社会普希金女权主义

⊙王宇乔[河南大学外语学院俄语系, 河南 开封 475001]

作 者:王宇乔,河南大学外语学院俄语系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

引 言

女权主义观点一般意义上指的是,女性希望通过进行社会变革来实现女性自身在经济、政治、文化和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与男性权利和地位平等的观点。而女权主义者们彼此之间关于女权主义的观点又不完全相同,比如,关于什么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它是如何界定的,男女平等的范围又是什么等等。因此女权主义被赋予了多样性的特征。不过,追求女性的自由、独立与解放,追求女性自我运作的权利——这是女权主义较为明显的普遍的特征。

本文试从女权主义视角解读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女主人公达吉雅娜的形象。达吉雅娜是普希金所塑造的俄罗斯文学史上第一个光彩夺目的优秀女性形象,被普希金称作自己“亲爱的理想”。19世纪俄罗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在其《文学的幻想》中这样评价普希金以及他所塑造的达吉雅娜的形象,认为普希金“首先第一个以达吉雅娜为代表,诗意地再现了俄国妇女”。作为“19世纪俄罗斯女性文学的精神开拓者”,普希金的女性观极大地影响了其后的许多俄罗斯作家,由此形成了当时俄国父权体系背景下一系列追求女性解放、追求自我独立的光辉女性形象。普希金创作的达吉雅娜这一形象在多个方面印证了女权主义的主要观点:追求自由与独立,追求自我运作的权利。一般来讲,达吉雅娜的情感历程可以划分为追求奥涅金与被奥涅金追求两个阶段。本文透过对达吉雅娜这两个阶段情感历程的剖析,指出:达吉雅娜与奥涅金均是男权制度的受害者;同时,达吉雅娜人生命运的设定与作者普希金本人的女性价值观和道德伦理观密不可分。

一、追求奥涅金

当奥涅金继承伯父的田产成为拉林家的邻居后,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立即引起了拉林家的大女儿塔吉雅娜的注意:此时她的心灵“仿佛一粒种子落在土里,/春天的火使它萌发出生机,/很久以来,柔情和苦痛/一直在燃烧着她的想象,/渴求那命中注定的食粮;/很久以来,她年轻的胸中,/一直深深地感到苦闷;/心儿在盼望……那么一个人”。达吉雅娜“心儿在盼望”的那个理想中的人物就是文本的男主人公——奥涅金。达吉雅娜,这个生长在外省农村的地主小姐,一直幻想着拥有自己真正的爱情。因此,当与众不同的奥涅金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凭借自己的幻想,在脑海中塑造出了一个综合她所阅读过的许多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各种因素的完美形象——奥涅金。于是奥涅金成为了她心目中理想的偶像,她如痴如醉、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开始勇敢地追求奥涅金,她给奥涅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然而,令达吉雅娜始料不及的是,奥涅金居然拒绝了纯洁姑娘的真挚的爱情,令达吉雅娜伤心不已。

奥涅金之所以如此,是由他所处的环境所决定的。在当时的俄罗斯上流社会,到处充斥着虚情假意,人与人之间大多虚与委蛇,本应纯真自然的感情遭到亵渎。奥涅金讨厌这种逢场作戏,他的性格与其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这种对周围环境的厌倦造成了他玩世不恭、忧郁苦闷的性格特质。俄国著名思想家赫尔岑说过:“奥涅金的典型是这样的富有民族性,以至于在所有一切稍能流行于俄罗斯的小说和诗歌中都可以遇见他,这并不是因为大家都想模仿这一典型,而是因为你常常可以在你自己周围和在你自己身上看到他。”的确,在当时的俄国社会,存在有相当一部分这样的人,他们如同小说主人公奥涅金一样厌倦上流社会虚伪做作的风习和礼仪,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奥涅金之所以不相信感情、拒绝达吉雅娜,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出于他对上述司空见惯的虚伪感情的弃舍与鄙视。

而达吉雅娜的行为在当时的社会制度下,确实是令人不可理解、难以容忍的。我们不能说她对当时的社会规范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从她的信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她的羞惭与恐慌,而不管怎样,达吉雅娜毕竟果敢地迈出了这难得的蹒跚的第一步。

二、被奥涅金追求

达吉雅娜嫁人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再次出现在奥涅金的面前。小说这样描述达吉雅娜与奥涅金的重逢。在上流社会的舞会上,“一位贵夫人正向女主人走来,/她后面跟着个显赫的将军。/你看她一点儿不显冷淡,/不显慌张,也不唠叨多言,/她对谁都不用傲慢的目光,/也不怀哗众取宠的奢望,/她毫无这类小户人家的做作,/毫无鹦鹉学舌之类的花样……”这个时候的达吉雅娜显得雍容华贵、气质典雅,她淡定从容的气质无疑令漫游归来的奥涅金不胜惊讶……也许,奥涅金终于认识到了达吉雅娜的与众不同及其价值所在,这次,他疯狂地爱上了达吉雅娜。然而,达吉雅娜却平静地拒绝了他,虽然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怀着对奥涅金的真挚爱恋。在她看来,对自己丈夫的忠诚远比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更重要。

难道说达吉雅娜拒绝奥涅金、宁愿永远跟随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甚至是从没爱过的人是对夫权规范的妥协吗?与此相反,达吉雅娜这一抉择恰恰是其女性自我运作权利的体现,是其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反映。可以说,塔吉雅娜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道路的。在奥涅金已经向她表白爱情的前提下,她和他是否会一起生活,决定权在达吉雅娜,而她果断地作出了拒绝奥涅金的爱情这种对自己更好的选择,突显出女性主动选择幸福的权利。

也许有人认为,达吉雅娜这样做实际上是为自己选择了一种痛苦的生活方式,这种观点不无道理。可是,反过来说,如果她选择跟随奥涅金就一定能幸福吗?退一步讲,即使奥涅金对达吉雅娜始终不渝,跟随奥涅金对她来说就一定快乐吗?我们要考虑到,不管是她主动选择与否,男权观念对她的影响都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而这也成为影响达吉雅娜幸福感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就决定了,假使跟随自己的丈夫——一个她完全不爱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可能令她不快乐;而如果对丈夫不忠诚,则会遭到上流社会舆论的谴责,其处境必然会与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如出一辙,其命运之悲惨可想而知,这是达吉雅娜所不能忍受的。换言之,并不是说她跟随自己的丈夫就一定会幸福,然而,如果她跟随奥涅金的话,则一定会更加不幸福!由此,我们得出结论:对达吉雅娜来说,跟随自己的丈夫“相对而言”则会更幸福,虽然这个幸福不是“绝对的”。达吉雅娜作出了对自己比较有利的选择——拒绝奥涅金,忠实于自己的丈夫,尽管她从来都没爱过他。这是一种女性追求自我幸福的方式,也是女性自主决定自己命运的一种方式。

在达吉雅娜生活的那个时代,女性处于上流社会父权体系的规范之下,女性的地位相对而言比较低下,她们只能是男性的附庸。按照当时一般人的观点,认为一个姑娘如果能嫁个“好人”就是她们一生最大的幸福,她们的父母就是如此教诫她们的,她们也以此作为自己人生的最终目标,为达此目标,她们不惜卖弄风情、结识权贵。她们在社交场合上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取悦和迎合男人。总而言之,在顽固的男权制度的束缚之下,她们已经被严重异化,从而失去了女性所应有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正如别林斯基所说:“男子在俄国社会所有的地位中,所有的阶层中始终扮演着主要的角色;但我们不能说,妇人在我们这里扮演着次要的和低微的角色,因为她是根本不扮演任何角色的。”达吉雅娜所处的社会地位与别林斯基所言的女性的状况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达吉雅娜虽然也受男权制度的挟制,但是她具有挑战传统规范的决心和勇气。

三、男权制度的受害者

虽然达吉雅娜忠于自己的丈夫是一种“相对”幸福的生活方式,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拥有绝对的幸福,她每天都要面对这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他们要一同用餐,一起聊天,一起睡觉;同时,在她的心中可能思念着自己心爱的另外一个人儿,亦或是出于对丈夫绝对的忠诚而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无论如何,这对于一般女性来讲,都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如此看来,达吉雅娜无论是选择跟随奥涅金,还是选择跟随自己的丈夫,都是不幸福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达吉雅娜这种境况呢?

首先,男权社会中的家长制。达吉雅娜并不是那个时代父权家长制的唯一受害者。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除了达吉雅娜之外,令我们印象深刻的还有另外两个女性形象:一个是达吉雅娜的母亲,一个是达吉雅娜的奶娘。达吉雅娜的母亲当初也是被逼无奈才嫁给了达吉雅娜的父亲,“并不曾征求她的意见,/姑娘就被带去跟别人结婚。/为了排遣她心头的悲哀,/聪明的丈夫决定立即走开,/马上动身回自己的乡村(……)/起初她也曾发怒、哭泣,/差点没有跟丈夫离婚;/后来,家务事占住她的心,/习惯了,于是也就变得满意。/老天爷把习惯赐给我们:/让它来给幸福做个替身”。最后她总算习惯了这种逆来顺受的生活方式,习惯了自己的丈夫。常言道:习惯成自然,习惯了也就满意了,这不能不说是当时女性的一种悲哀。此外,还有达吉雅娜的奶娘,用奶娘自己的话说,“我那时候也只有十三周岁。/媒婆来来回回跑了俩星期,/来找我爹妈嘀嘀咕咕,/最后我爹就给我祝了福。/我怕得厉害,伤心地哭泣;/一边哭,人家就给我把辫子解开,/唱着歌儿把我往教堂里带”。达吉雅娜的奶娘同样是父权家长制度下的牺牲品。达吉雅娜似乎是遵循着她母亲和奶娘的生命轨迹,随波逐流,被送到了莫斯科这个“待嫁市场”去等待着某位上流社会贵族的青睐。而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意志,她是为家庭的意志所左右和操纵的。

其次,男权体系下的男性原则。在当时俄罗斯的上流社会中,即使是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只要他有钱,他是贵族,就可以娶到一个貌美如花且善良忠贞的妻子,而他照旧可以不受指责地吃喝玩乐、风流快活;可是他的妻子如果同样如此的话,就会招致社会的指责和辱骂。男性原则已经完全融入了社会,融入了每个人的思想深处。因此,男性的标准就成了整个社会共同遵守的普遍标准,而男性原则也就成了整个社会的普遍原则。这种原则符合当时俄罗斯大部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男性贵族的利益,如此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一个优秀的妻子,并且这个妻子还会始终忠实于自己;而女性,在自己的父亲要求下,“跳舞,束腰带,对付着弹几下钢琴,马马虎虎讲几句法国话——于是教育就算完成了;以后留给她们唯一的事业,唯一的心事,就是怎样去勾引求婚人了”。按照这种男性原则,女性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嫁人,而且这个人可能是自己并不喜欢的,他可能花天酒地,而她却应该对他始终如一、忠贞不渝。达吉雅娜自小或耳濡目染、或被灌输这样的原则,虽然她的天性与她所受的教育格格不入,可她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这种男性原则的影响。达吉雅娜最终的选择,一方面是听从自己心灵的吩咐,另一方面也是源于自己思想中的男性原则。

而奥涅金作为男性,却同样是男权规范的受害者。作为一个同贵族社会格格不入的青年,他厌恶那套交际场上的虚情假意,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在交际场上去寻找自己未来的妻子,而是找寻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他并不属于那个整体来讲不学无术、只知享乐的上流阶层,或者说,他是那个阶层的“异类”。在达吉雅娜已经结过婚的情况下他仍然去追求她,这不符合这个圈子夫权至上的原则,这是达吉雅娜不能接受的,而奥涅金无果的爱情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能不说是贵族社会夫权原则所酿成的悲剧。

结 语

达吉雅娜在邂逅奥涅金时敢于主动挑战男权规范,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而后被奥涅金追求时又敢于果断拒绝,这充分体现出达吉雅娜身上女性自我意识的萌芽与觉醒。普希金塑造达吉雅娜这一形象体现出作家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又可以看出诗人思想的局限性:诗人认为达吉雅娜是他心目中完美理想的女性形象,是他“亲爱的理想”。然而我们认为,诗人所谓的完美未必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抑或说,未必就是女性本身所认知的完美,它是诗人普希金个人主观界定的女性美,而他笔下的“完美”女性遵循的正是他所设定的道德伦理规范。也就是说,在创作过程中,诗人是在男权原则支配下按照其本人的男权意志而塑造出达吉雅娜这一形象的。尽管达吉雅娜并不爱自己的丈夫,但她最终还是平静地对奥涅金说出了下面这句经典的名言:“我爱您(何必对您说谎?)/但现在我已经嫁给了别人;/我将要一辈子对他忠贞。”——仿佛这才是“理想”的女性。

达吉雅娜不得不被自己不爱的人“挑选”成为妻子,她也必须一辈子对这个不爱的人忠诚,从这两点来说,无不符合大部分贵族男性的利益,也与诗人的利益是一致的。诗人作为一个上流社会的贵族地主,虽然他抨击上流社会,但他毕竟爱着上流社会,甚至可以说他的抨击正是缘于他的爱。正如别林斯基所说:“在他(指普希金。身上到处你都可以看到,他是一个无论灵魂和身体都属于构成他所描写的阶级的本质的那个基本原则的人;简而言之,到处你都可以看到一个俄国地主……他攻击这个阶级所有一切违反人性的地方:可是这个阶级的原则对于他却是永恒的真理……因此,即使他的讽刺,也包含着这么多的爱,即使他的否定也常常好像是赞许和欣赏……”所以,我们认为,普希金对具有自主意识的女性形象的歌颂一方面反映出他对女性人格独立的尊重与期盼;同时又体现出作者由于阶级和时代的局限而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对贵族社会男权规范的认同与维护。

[1][俄]别林斯基.文学的幻想[M].满涛译.芜湖: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2]张铁夫等.普希金新论——文化视域中的俄罗斯诗圣[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3][俄]普希金.普希金选集第五卷·叶甫盖尼·奥涅金[M].智量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4]转引自匡兴.对奥涅金形象典型性质的再认识[J].俄罗斯文艺,19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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