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班金戈铁马归尘土

文 图·郑实

塞班金戈铁马归尘土

文 图·郑实

除了在塞班岛上可以看到日军被炸毁的坦克和高射炮，

还可以坐潜水艇到附近海域参观。

漂亮的热带鱼已经熟知人类的行为，

成群结队在飞机和沉船残骸附近游弋，

等待我们的到来。

为了便于游客观赏，

潜水艇会向海中喷射鱼食。

北马里亚纳群岛有大大小小20多个岛，呈弧形散落在北太平洋上，像亚洲外面的半个括号。这个位置对于今天的游客来说意味着碧海蓝天，没有污染的空气和热带岛国风情。但在日本上个世纪发动的太平洋战争中，它处于进攻日本本土的一连串岛屿中。美军当时的战略攻势，很像我们玩的跳棋，从一个群岛或岛屿攻占到另一个，逐渐缩小包围圈逼近日本。

塞班岛是北马里亚纳群岛中最大的岛，也是现在北马里亚纳群岛的首府所在地。它现在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旅游业，上个世纪在这里发生的惨烈战斗遗迹现在也成为旅游业的一部分。只是吃喝玩乐，满足游客的感官享受很容易让人产生倦怠，在其中撒上些历史当调料，无疑能增加趣味性。对于来自参战国之外地区的游客来说，的确如此。但是对被直接卷入战斗的人们的后代，这页历史还没有完全翻过去。

我和女儿到达塞班是凌晨，从网上订的旅馆答应到机场来接我们。但是所有同机游客都走光了，让我觉得对方履行诺言的希望变得渺茫。幸好还剩最后一辆出租车，在暗夜中把我们送到旅馆。接待人员对我们的质疑回复得很模糊，我想起临行前听到的关于当地人的传闻，也就不再多说。

二战之后，日本放弃了对北马里亚纳群岛的所有权力。联合国将其交由美国托管。在上世纪80年代这里成为美国领土，所有居民成为美国公民，享受各种公民待遇。由于待遇极佳，岛民生活稳定富足，日常节奏较慢，犹如世外桃源。所以他们和必须为生存而奋斗的人遵循的逻辑是不一样的。岛上90%的人现在信奉天主教。

算起来对二战还有记忆的人现在已经步入老年，他们在战后经历的艰难困苦，换来了子孙们今天优渥的生活。塞班是太平洋上第一个被美军占领后，由美国负责提供生活保障的岛屿。在大街边能看到纪念牌，上面有战后临时难民营的照片：设施非常简陋，只是在沙土上搭了些布棚。美军当时忙于新的进攻，物资都要用于支持战场，难民仅得到最基本的生存之需。

难民中有当地原住民，也有日本的战争孤儿。他们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在确定即将战败后，日军指挥官命令所有司令部成员、没有战斗能力的伤残人员和非战斗人员自杀。二战前塞班有日本移民和原住民3.2万人，最后生还的只有1.2万人。至今岛上还有一个当地人不愿接近的地方，他们称为“死亡谷”，是被迫自杀或被自己部队杀死的人，其中很多是妇女儿童。这个地方的死尸很多，加上日军的破坏，污染了水源，使其在战后很长时间无法使用。

虽然现在是美国领土，岛上却树立了一些日军将士纪念碑。一个当地导游说，日本政府租赁下海边的一片地树立了许多纪念碑。这个位置被日本人称为“万岁崖”。在岛上驻守的日军最后没有武器弹药，没有作战能力了，便在此处高喊“天皇万岁”跳崖。这是在塞班岛的西北端，正好面向日本领土。

但是那些被迫自杀的平民，那些因为在美军轰炸中哭叫而被母亲杀死的孩子们没有纪念碑。为政府出征的军人需要用石头纪念物来对抗遗忘。而平民的死显然是被看作不值得纪念、没有价值的。他们生前被看作有价值吗？

比起士兵们跳崖，对待平民的这种方式更让我震惊。一种文化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个体生命和尊严，和这种文化在现代世界的生命力是有很大关系的。战前日本的工业产值仅是美国的十分之一。而战争必然要消耗大量物资。这就是为什么山本五十六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说，日本最多只有1年到1年半的时间，之后就没有胜算的可能了。但是包括东条英机在内的最高指挥部却把胜利寄托于用士兵的勇敢来对抗美国充裕的物质实力。所谓士兵的勇敢就是他们的生命，就是用自己年轻同胞的血肉之躯来抗衡美军的现代化武器。

美军则正相反，认为人的生命最重要，战前一定要仔细计划运输线路，保证充足的武器装备和军队的物资补给。塞班之战也可以看作是这两种战争观念的交锋。日军被层层围困于塞班，补给线被切断，始终在盼望的援军也没有出现。他们只能拿出“绝招”：组织敢死队，士兵抱着炸弹和美军坦克同归于尽。问题是，双方的力量悬殊，美军因此只损失一部分兵力，而日军即便像指挥官命令的“以一杀十”依然没有胜算的可能。最后，仅存的日军，从将帅到士兵都没有投降而选择自杀。

在这一点上，塞班的日军指挥官和中央保持了一致。山本五十六在死前曾希望日本和美国谈判停战，因为他很清楚力量对比决定战争胜负。但是被称为“没脑子”的东条英机却不顾常识，坚持己见，消灭一切反对者。在塞班之战前，他告诉日本国民：塞班是日军布下的陷阱，美军一旦袭击塞班就会被全歼。而事实上，塞班岛上战略工事的修筑因物资和时间缺乏还远没有达到能抵抗美军的程度。

塞班和北马里亚纳群岛在当时具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因为美军一旦攻占，B29轰炸机便可从这里轰炸日本本土。投掷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便是从塞班北边的天宁岛起飞的。所以有人将塞班之战看作是太平洋战争甚至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战区的重要转折点。

驻守塞班的日军最终全军覆没。当然美军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日本军人善于肉搏战、誓死不投降，令美军非常焦虑，他们宁可过度使用炸弹轰炸日军的掩体，把对方的攻击能力降至最低，然后再去攻取。塞班岛上的树都不算粗，因为在战争中该岛所有植被基本被炸光，现在的树都是战后美国用飞机播种的。

塞班的最高峰塔波查山（Mount Tagpochau）海拔才不过479米。但是为了夺取这个制高点，每一寸土地都铺满了美军的尸体。现在我们登上这里，可以看到蜿蜒的海岸线，碧蓝的海水以及苍翠的树木，仙境般宁静。但是当时美军把这里称为“地狱的口袋”，人们的鲜血凝固在山体上，成为“紫色的山脊”。

美军在塞班岛的伤亡人数是1.2万人。尽管如此，美国政府允许交战敌国在这里设立纪念碑。在海边的公园中除了纪念碑还保留了当年日军的工事残迹，而且并没有在旁边加注负面性的说明。看来真正对于日军念念不忘的是韩国人。当初朝鲜被日本占领，很多朝鲜男人加入了日军，女性被征作慰安妇。在岛上建有朝鲜军人的纪念碑。导游告诉我们，每年有韩国人到此祭扫，此外他们还把吃过的口香糖黏到日军纪念碑后面。而日本人则尽快清除。说罢，他将纪念碑后面的痕迹指给我们看。

现在塞班岛的旅游业充分利用了二战的遗迹。除了在塞班岛上可以看到日军被炸毁的坦克和高射炮，还可以坐潜水艇到附近海域参观。漂亮的热带鱼已经熟知人类的行为，成群结队在飞机和沉船残骸附近游弋，等待我们的到来。为了便于游客观赏，潜水艇会向海中喷射鱼食。

多么幸运，我们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年代，否则葬身海底的就可能是我或周围任何一个游客。那样死去，个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