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以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为中心的考察

2014-02-10 22:17
关键词:梁启超文明转型

岳 强

(1.吉林大学行政学院,长春130012;2.山西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临汾041000)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深入推进和市民社会的逐步形成,实现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任务逐渐凸显出来。近年来,“国学热”兴起就是这一进程的反映。“国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名词,受到各个阶层的追捧,其实质是当代国人对一种契合当下生活形态和适应中国转型的现代文化的渴求。因此,探索如何实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就成为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近代以来,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问题就已提出并成为学界探讨的热门话题,并逐渐形成了三种观点,即中体西用论、全盘西化论和中西合璧论。一百多年来,中国的现代转型实践愈来愈证明,梁启超为代表的中西合璧论具有莫大的合理性。本文以《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为中心,阐述和分析了梁启超的中西文化主张,并在此基础上对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路径进行了探讨。

一、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构成及特征

何谓文化?当前学界一般形成广义和狭义两种观点。广义的文化,包括一切与人类活动相关的政治、经济、宗教、风俗等有形或无形的事物。狭义的文化,则仅仅指以思想形态(包括附着在物质上的思想,如书籍记载的内容)呈现的人类文明。梁启超认为,“学术思想之在一国,犹人之有精神也;而政事、法律、风俗及历史上种种之现象,则其形质也”[1]。可见,梁启超的“学术思想”概念与狭义的文化接近。本文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分析,将主要集中在中国传统学术思想上。

1.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构成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构成,学术界历来观点不一。有认为“孔子之学”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如康有为、谭嗣同;有以“中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代名词的,如严复,不过这时的中国传统文化不仅指代孔学,还包括老庄学说[2]。梁启超也有自己的划分,他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演进和与外来文化的作用机理出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历程进行了梳理。在此过程中,尽管他特别指出,“吾非谓三宗(笔者注:三宗指孔学、老学、墨学)之足以尽学派也,又非如俗儒之牵合附会,欲以当时之学派,尽归纳于此三宗也”[1]23,但我们仍能明显看出其对孔学、老学和墨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奠基地位的肯定。梁启超还着重强调了佛学。在其划分的中国学术思想七时代中,他将第五期称为“佛学时代”,将第六期称为“儒佛混合时代”。可见,在梁启超的认识中,佛学也构成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尽管梁启超没有指明,但通过对其著作的考察我们仍然可以发现,孔学、老学、墨学和佛学在梁启超心里无疑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1]19-22具体来说,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构成如下。

(1)孔学。梁启超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全盛时代的先秦学派,具有明显的南、北分野特征。北派思想“则古昔,称先王;内其国,外夷狄;重礼文,系亲爱;守法律,畏天命”,师尊孔子;南派思想“探玄理,出世界;齐物我,平阶级;轻私爱,厌繁文;明自然,顺本性”,师尊老子。[1]19-21孔学,即以孔子为尊的北派学说。孔学大致可以划分为六,即小康一派、大同一派、天人相与一派、心性一派、考证一派和记纂一派。小康一派倡《春秋》的据乱世、升平世之义,主张以法治国、以礼率民,传播最广。其思想多被法家吸取,荀卿传承,战国的李克、李悝,秦朝的李斯,汉初的贾谊、晁错,兼汲其流,承其绪。大同一派倡《春秋》的太平世之义,传诸子游,到孟子实现昌明。天人相与一派,亦是《春秋》之学,原出于《易》与《洪范》,为阴阳家的宗源。至汉代而极盛,董仲舒及其余今文学家接承其绪。考证一派,重经验、崇前古,善于考证古书,为荀卿传承,后衍为东汉、初唐的注疏之学,其末流盛于清朝的乾、嘉年间。记纂一派,以史学为业,太史公作《史记》,即为受孔子此派之教。

(2)老学。即以老子为尊的南派学说。老学大致可分为五,即哲理一派、厌世一派、权谋一派、纵乐一派和神秘一派。哲理一派为老学正宗,被庄、列承传,大盛于魏、晋年间。厌世一派喜游心空理,厌离世界,楚狂、长沮、桀溺和后世《逸民传》中人,兼属此派。权谋一派承接老学入世思想,喜用权谋,如将以愚民,非以明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纵横家之言,实出于是,而法家末流,亦利用此术。《韩非子》中有《解老》等篇,太史公以老、韩合传,可见一斑。此派极盛于战国末年。纵乐一派,由杨朱传之,数千年来,日盛一日。神秘一派,谷神玄牝、流沙化胡之流,后衍为神仙方术家言,盛于秦、汉。复为符箓丹鼎之学,盛于汉末、三国和六朝。

(3)墨学。墨学起于南北之间,学于南、北两派,而自成一家。其“务实际、贵力行也,实原本于北派之真精神,而其刻苦也过之;但其多言天鬼,颇及他界。肇创论法,渐阐哲理,力主兼爱,首倡平等,改亦被南学之影响焉”[1]1。墨学大致可分为三,即兼爱一派、游侠一派和名理一派。兼爱一派为墨学正宗,以禁攻寝兵为务,在战国末年极盛。游侠一派,以去公敌为务,尚游侠之风。楚国攻宋,墨子之徒,赴其难而死者七十二人,皆为游侠一派之实行。战国至汉初,此派极盛。名理一派,尚名穷理,以《墨子·经说》上下、《大取》、《小取》等篇为代表。

(4)佛学。此处的佛学,仅指“中国之佛学”,也就是传入中国后经过改造的佛学。中国佛学的特色有四:自唐以后,印度无佛学,其传皆在中国;诸国所传皆小乘,中国独传大乘;中国佛学诸宗派,多由中国自创;中国所受佛学多在哲学方面,而不在宗教方面[1]75-79。

2.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

生发于特定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社会之中,中国传统文化形成了区别于他国文明的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1)讲求实际,重于人事。“中国文明起于北方,其气候严寒,地味确瘠,得天较薄。故其人无余裕以驰心广远,游志幽微,专就寻常日用之问题,悉心研究,是以思想独倚于实际。凡先哲所经营想象,皆在人群国家之要务”[1]7。在梁启超看来,中国得自先天的条件并不佳,文化被迫更多地关注实际和人事。这种特点在中外有关神权的论说上也得到了体现。各国文明进化之初,一般都有一个神权时代。但是,中国的神权与他国不同。“他国之神权,以君主为天帝之化身;中国之神权,以君主为天帝之雇役”[1]7。即使到了近代,西方的君主立宪制下,君主也无责任,而一切责任皆课责于诸大臣,其实也是“君主为天帝之化身”而不能有过错的上古文明的反映。中国传统文化中,由于君民共同受治于“天”之下,君主对其施行的治道要承担责任。如果君主的治道背离于天道,天就会以灾异之象警示君主。然因为天“非能谆谆然命之”君主,民作为天的代表,就成为君主要时时关注的对象。这也就是《书》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之意。梁启超甚至提出:“中国古代思想,其形质则神权也,其精神则民权也”[1]8。这种重人事、讲实际的特点,也成为中国文化宗教观念淡薄的重要原因。

(2)视野广阔,倡导世界主义。中国地处广袤的大陆之上,先民很早就形成了四海观念(四海,即南海、北海、东海、西海,四海的中间是中国)和朴素的世界观(中国是世界的中心)。“虽其所谓天下者非真天下,而其理想固以全世界为鹄也”。而同时代的世界其他文明,如“希腊人,岛民也。其虚想虽能穷宇宙之本原,其实想不能脱市府之根性,故于人类全体团结之业,统治之法,幸福之原,未有留意者”。[1]34与西方古代文明关注宇宙本原的生活不同,中国传统文化蕴含有丰富的世界主义思想,视野囊括至整个世界,如孔子的大同太平之世、墨子的非攻寝兵思想、老学的抱一观念等。

(3)影响广远,延至当代。我们知道,与中国起源时间相近的其他古国文明,或已消失,或中间出现断裂时期。唯独中国文明绵延至今,而且影响波及世界。其原由,当与中国文明的“立论大率以救时厉俗为主,与群治之关系甚切密”有关。也就是说,中国传统文化关注现实、讲求人事的特征,使其形成了较为完备的群治思想,由此导致中国文明得以延续和发展。

二、中国传统文化转型的必要性及方式

1.中国传统文化的不足及转型的必要

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优长之处呵护着中国文明绵延数千年,光彩波及世界。然而,其短处也时时刻刻在阻滞着中国文明前进发展,以致成为近代中国落后于西方国家的重要根源。中国传统文化向现代转型,既是时代发展的客观要求,也是中国文明实现提升的理性选择。正如梁启超所言,“不知己之所长,则无以增长光大之;不知己之所短,则无以采择补正之”[1]35。因此,分析中国传统文化的不足,既可以使我们更加理性地认识文明转型的必要,也能够为我们恰当把握转型方向、实现顺利转型提供指导。总体来看,中国传统文化的不足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1)缺乏论理思想。此处的“论理”,与西学的逻辑相当。一国文化的发达,离不开论理精神的磨砺。学问同是,有学有问、有思有辩,才能精深。然而,中国传统文化却缺少论理思想。在中国古代,凡一种学说,往往不是诡辩色彩过浓,就是堕入逻辑矛盾之中。例如邓析、惠施、公孙龙等名家,其论说不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只是施展诡辩。尽管坚白马等名学词句盛极一时,被诸子称道,如孟、荀、庄、韩之书,往往援为论柄,但终因不能成一科而致无有后继。反观其他文明,论理思想则较为发达。印度有因明之教,其法采因、宗、喻三段,类似希腊的三句法。“而希腊自芝诺芬尼、苏格拉底,屡用辩证法,至亚里士多德,而论理学蔚为一科矣”[1]35。“在古希腊罗马时期,整体主义的政治思维和归纳的实证性研究”是其政治学研究的典型方法[3]。大抵西人著述,一般首先立一主题,下一定义,然后循着定义阐明论说。中国则不然,著作多微言大义,论说寥廓而不定。一本《论语》,阐述“仁”的就有一百多处。孟子主“性善”,理由是辞让之心,人皆有之;荀子主“性恶”,理由是人性好利,争夺出而百恶生。孟子与荀子皆从人性立论,但观点却截然相反,相持而不能决。其原由,就是“无论理以范围之,不能于对待求真理也”。

(2)无抗论别择之风。抗论别择之风,也就是今天常说的论辩精神,即要敢于对他人的学说提出质疑,又要努力汲取他人优长,直至创造出一种新学说。希腊文明在这方面有着深厚的传统。不仅学派之间互相抗辩,就是学者之间也往往是一说出紧跟着就有一说怀疑,而后调和此两说的第三种学说出现,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兼循此道。如此辗转相袭,学说日精,真理愈明。反观中国,“乃先秦学派,非不盛也,百家异论,非不淆也,顾未有堂堂结垒,针锋相对,以激战者,其异同,皆无意识之异同也。于群言殽乱之中,起而折衷者更无闻焉”[1]37。如墨子对于孔子学说的抗论,其论锋并未正对。后世儒者动辄喜言“群言殽乱衷诸圣”,但其与抗论别择之风则完全两物。前者以孔子为尊,一切学说不违孔学为“衷”,其实质是否定孔学以外的群学。如是之“衷”,只能导致学说日渐固化、萎缩。说中国缺少抗论别择之风,并不是要否定中国存在的学说砥砺共进现象。如墨学与杨朱之学之间、程朱与陆王两派之间,各执一端、相互争辩,产生了折中的子莫学和汤斌学。然而,子莫学不为后世所传,汤斌学劣于程朱陆王之学。其中原由,兼因抗论别择之风缺乏。

(3)物理实学不兴。物理实学就是今天的自然科学。中国传统文化重视人学,哲学、人治思想发达。然而,“学术思想之发达,恒与格致科学相乘”[1]36。譬如希腊学说,于人文、社会、科学均有用力,其开启了西学发展的先声。而我中国数千年来,独重人学,一切自然科学皆被视为“奇技淫巧”,遭到蔑弃。承载传统文化的重要文本《大学》,尽管列有“格物”一目,然也只是有目无文。先秦百家言论虽繁,谈及物理实学的却很少。墨子对格物“剖析颇精”,但终因传承者甚微,到秦汉之后,近乎灭绝。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也曾“语及物性”,却“缘附以为辞,怪诞支离,不可穷诘;驯至堪舆、日者诸左道,迄今犹铭刻于国人脑中”。[1]36在中国古代,始终未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自然科学,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19世纪。

(4)崇古保守观念太重。中国古人每提出一种学问、阐明一种道理,皆喜好表明此说为以前某某所言,崇古之念太重。而其最著者,当首推“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孔子。孔学崇古,主张恢复周礼,非先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法行不敢行,学派的立脚点完全在先人先政,保守色彩十分浓厚。而以批判世俗、提倡回复自然为鹄的老、庄之学,其推崇的理想社会更是古中之古。其实,先秦诸子思想多半皆为自创,本可自倡自说,却在崇古之念下,悉托诸古人。孔子托诸尧、舜,墨翟托诸大禹,老子托诸黄帝,许行托诸神农,百家学说,莫不如是。翻阅《汉书·艺文志》,号称黄帝、容成、岐伯、风后、力牧、伊尹、孔甲、太公所著书者不下百数十种,其实皆是战国人托名而作。对此,梁启超感叹道:“何苦乃尔!是必其重视古人太过而甘为之奴隶也;否则其持论不敢自信,而欲诿功过于他人也;否则欲狐假虎威以欺饰庸耳俗目也。吾百思不得其解”[1]39。而相比之下,希腊诸哲每创一论,皆自思索、自组织、自发布、自承认,务求不同于前人观点,也不以托名前人为重。

此外,梁启超还列举了中国传统学术的其他缺点,如门户主奴之见太深、师法家数之界太严等。总之,与他国文明相比,中国传统文化有着诸多的内在缺陷,这些缺陷不仅制约了中国文化的发展,而且成为近代中国国力衰落的重要根源。因此,推动中国传统文化变革,实现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2.中国传统文化转型的方式

既然中国传统文化实现现代转型十分必要,那么,应该采取怎样的转型方式呢?梁启超提出,转型的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淬厉其所本有”、“采补其所本无”[4]。“淬厉其所本有”,就是要对中国传统文化本身进行深入研究,探寻其精华并发扬光大;“采补其所本无”,即是引进他种文化,吸收其优秀成分为我所用。而且,“淬厉其所本有”和“采补其所本无”一定要同时进行,不能厚此薄彼。正如梁启超自己所言:“大抵一社会之进化,必与他社会相接触,吸受其文明而与己之固有文明相调和,于是新文明乃出焉”[5]。

全球化快速推进的今天,不同文明交汇激荡,异常迅捷。然而,“埃及、印度、墨西哥等四国,其文明皆已灭”,当下世界独存两大文明:“一泰西文明,欧美是也;二泰东文明,中华是也”。[1]4因此,中国传统文化的转型将是泰东、泰西文明结合而产生的新文明。可是,泰西文明作为一种强势文明,正在亟亟向世界扩张。中国传统文化不要消亡,就要努力将自身文明“淬厉之而增长之”。因此,梁启超感叹:“吾不患外国学术思想之不输入,吾惟患本国学术思想之不发明”。他指出,“今正当过渡时代苍黄不接之余,诸君如爱国也,欲唤起同胞之爱国心也,于此事必非可等闲视矣。不然,脱崇拜古人之奴隶性,而复生出一种崇拜外人蔑视本族之奴隶性,吾惧其得不偿失也”。[1]3

在输入西方文明的过程中,我们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方法,即选择那些与我国国民性情相近的学问“利导之”、同我国民已知的学问“比较之”。只有这样,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反之,则可能导致“吾国虽多得百数十之达尔文、约翰·弥勒、赫胥黎、斯宾塞,吾惧其于学界一无影响也”。梁启超在梳理中国学术思想的发展历程,特别是佛学在我国的演变过程之后,认为“我中国,不受外学则已,苟受矣则必能发挥光大,而自现一种特色”,并预期我中国“必有合泰西各国学术思想于一炉而冶之,以造成我国特别之新文明以照耀天壤之一日”[1]75。总之,正如梁启超所言,“夫我界既如此其博大而深赜也,他界复如此其灿烂而蓬勃也,非竭数十年之力,于彼乎,于此乎,一一撷其实、咀其华,融会而贯通焉,则虽欲歌舞之,乌从而歌舞之”[1]2。

三、推进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路径

中国传统文化及其演变过程,不是一种历史的偶然,其产生和形成有着深刻的原因,是一系列主客观因素作用的结果。在对中国学术思想变迁过程的梳理中,梁启超分析了演变过程的形成原因,形成了许多有创建的见解。借鉴这些成果,对我们推进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有巨大的启示意义。具体来说,推进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型,我们可从以下五个层面着手。

1.政治层面:建立完善的民主共和政治

文化的发展离不开稳定、宽松的政治环境保驾护航。如果专制横行,言论必遭抑制,思想自由和文化发展则无复谈起。数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其形成的主动力不在学者而在帝王。因为“帝王既私天下,则其所以保之者,莫亟于靖人心”[1]42,由此导致中国传统文化崇尚一尊,只有倡导尊王、贵贱的学说才能成为“正统”而得到传播。如西周末年以后,天下大乱不能一统,君主再没有力量完全控制思想。由此,诸子百家迭相崛起,孔子主尊礼、大同之义,老子主放任、无为,墨子主平等、兼爱,韩非主权谋和法术等,不同学说一时呈现争鸣局面,中国传统文化进入全盛时代。随着秦汉一统天下,百家消失,天下学说归流于儒家,儒学统一时代来临。而其内理,在于“孔学则严等差,贵秩序,而措而施之者,归结于君权;虽有大同之义,太平之制,而密勿微言,闻者盖寡;其所以干七十二君,授三千弟子者,大率上天下泽之大义,扶阳抑阴之庸言,于帝王驭民,最为适合,故霸者窃取而利用之以宰制天下”[1]42。由此,儒学成为数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和“标签”,影响至今。实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不仅需要吸收他域文明的成果,而且还要借鉴我国古代文化中的一切优秀成分。只有这样,独尊一家的一统思想格局才能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才会是不同文化的和谐共处、融合提高。因此,为了促进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对文化发展产生重要甚至是决定性影响的政治,就需要进行相应的转变。作为与专制相对的民主共和政治,因其对社会不同群体的强大吸纳能力和对不同文化因素的巨大包容潜能,就成为当前的最好选择,这也是世界各国发展的共同经验。

2.社会层面:培育自由的社会风气

一国文化的发达,离不开一个优良环境的培育。除了政治,社会对文化发展的影响也甚为巨大。当今我国正处于市场经济快速推进、社会阶层不断丰富和自治公民社会正在形成的关键阶段,培育自由社会风气,营造良好社会环境,对于传统文化的转型必将具有巨大的促进作用。只有有了自由的社会风气,不同的文化和学问才会发展,文化交流和融合才会顺畅,集中外古今之长的现代新文化才可能在中国真正形成。只有在自由的社会风气中,人们才能摆脱诸多束缚,“解放思想,发挥个人自由创造的能力”,而这也是“梁氏于中国文化建设问题最为强调的一个基本主张”[6]。在自由的社会风气之下,人们进行结社讲学的动力将会更足,而这对于学术进步、文化发展,至为关键。此外,我们要注意,自由并不是一视同仁、抹杀优秀的庸俗自由,尊重人才、重视人才应该成为自由社会风气的固有内容。因为,只有发挥社会精英的聪明才智,文化进步才能取得突破,只有尊重和重视人才,众多有学之士才会趋于精研学问、标新立异。而这,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将裨益良多。

3.思想层面:树立科学理性的思维

中国传统文化重视义理和经典,对圣人之言和微言大义阐述良多,唯独缺少一套科学理性的思维模式和方法。近代以来,以培根首创的“归纳论理学”,唤醒了西方文化的科学精神,开启了学术进步的原动力。尽管同时期的我国明清之际,顾炎武、黄宗羲、王阳明等人力倡“实践实用之学”,其中颇含有科学精神,但终因其仅作用于考据之学,导致中国文化“日以销沉”。杜维明曾经指出,乾嘉学术尽管有很多关于科学考证问题、理性问题等内容,但终究还是一种“前现代性的东西”,与我们今天倡导的科学不可同日而语[7]。那么,当前我国急需树立的科学精神应当包含哪些内容呢?梁启超认为,所谓科学精神,第一,对任何既成学问都要怀疑,尤其是古人和名家的观点,都要经过详细分析,力求获得真是真非;第二,治学研究,要推本溯源,寻找事物发生的初始,同时查阅各家学说,“尽其条理,而备其左证”;第三,吸收借鉴一切既有成果,正确认识前人的成绩和不足,批判地继承前人事业,将学问向前推进;第四,要善于运用比较方法,对观点相异的学说进行细致的比较分析,在此基础上,“下正确之折衷”。[1]92

4.行为层面:养成抗论争辩的习惯

前面讲了,中国传统文化缺少抗论争辩之风,人们缺少论辩的习惯。在此需要指出的是,抗论争辩不是没有原则和根据的反驳和争论,而是立足于科学理性思考和建设性态度之上的论辩。抗论争辩的最终目的是要实现真理愈明、问题愈真、科学方法得到总结。在中国传统文化深刻影响国人的境况下,养成抗论争辩的习惯,就要首先去除数千年的“门户主奴之见”和严格的“师法家数之界”。先秦就已出现的门户之见和师法之界,曾使中国学术界长期充斥着“嫉妒褊狭之情”,“毫无士君子从容论道之风”。改变这种状况,就要逐渐引导社会、学界形成问题意识和求理观念,使国人的争论聚焦在“理之是非”和论理的异同,“非与其人为争为敌也”。[1]38而且,拜师求理讲学也要打破门户之见,敢于对一切学问提出质疑,包括自己老师的学说。只有这样,师学才不会愈来愈萎缩,学术才能愈来愈光大,社会进步的动力才会愈来愈充沛。

5.学术层面:增加“为民说法”的内容

数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以倡明君主一尊为总特征,即使最为激进的明末学者,也不否认君主的地位。对于数量最多的“民”,传统文化却只是将其作为君主的所有物来论及。数千年中国学者们盛赞的民本思想,归根到底也只是为了维护君主的统治。因此,梁启超说:“儒教之所最缺点者,在专为君说法,而不为民说法”[1]56。中国传统文化中不乏规劝君主施行仁政、体恤民情的论说,但对于君主的暴行逆施则没有任何有效的制止措施,唯一的制约方式就是提出灾异之说予以威吓。正所谓“向虎狼谆谆说法,而劝其勿食人,此必不可得之数也”。随着共和政体的建设和西学的传入,今天国人的权利自治意识已十分强烈,如果不能改变传统文化“不为民说法”的状况,则“今民之权利,既怵于学说而不敢自有”,政府权力也会因缺少民权的制约而过度扩张。因此,今之急务之一就是要在传统文化中增加“为民说法”的内容。那么如何入手呢?我们知道,学术代表一国的精神,故首先在我国学术中增加和倡导“为民说法”的内容,定会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1]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2]魏义霞.孔教、儒家与国学:对中国传统文化之近代形态的省察[J].求是学刊,2009(5):24-30.

[3]颜德如,宝成关.中西方政治学比较论纲[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1):82-87.

[4]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9.

[5]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1989.

[6]耿云志.“五四”以后梁启超关于中国文化建设的思考:以重新解读《欧游心影录》为中心[J].广东社会科学,2004(1):112-119.

[7]杜维明,陈振江.论中国传统文化的转型:杜维明、陈振江 教授对谈录[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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