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文工团面临“大手术”?

2014-02-11 22:40刘志毅齐锐
华声 2014年1期
关键词:文工团明星文艺

刘志毅+齐锐

文工团的拐点,可能会出现在这个深冬。

2013年8月,总政治部下达《关于规范大型文艺演出、加强文艺队伍教育管理的规定》,重申纪律、严控商业活动,并硬性规定文工团每年为部队的演出场次,被解读为政策调整的信号。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则明确提出,要优化军队规模结构,减少非战斗机构和人员,再次将改革整顿的箭头,指向了部队文艺团体。

“不管谁要走都不要拦”

“原来很想来的、签约的演员都提出要走,你说怎么办?人心惶惶的。”一名文工团的基层领导说,“(有文章)说改革要从军队文工团开始,配的照片都是我们下部队的照片。”

“每一次整编都预示着一次人员的大调整”,《解放军报》文化部原主任陈先义说。在真正的改革来临之前,来自外部市场的冲击,已在考验每个文工团。

2009年,炙手可热的流行歌唱组合凤凰传奇被特招进入二炮文工团。在2011年的“艺术人生”节目中,凤凰传奇直陈,刚加入团里那会儿“觉得挺辛苦”,一旦跟自己的商演产生冲突,就得无条件推掉,开始还真的有点吃不消,甚至觉得后悔当兵了。

而后,由二炮文工团团长亲自作词的军营题材红歌《绿旋风》,成为他们第一份成绩单。他们还在节目现场演绎了这首融合了军营题材、民族旋律和说唱风格的《绿旋风》。

这样的“成绩单”,却昙花一现。

当“遵守军纪”成为社会明星入伍需要承担的“过于高昂”的成本,明星们“重返市场”便不难理解。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包括空政文工团、海政文工团在内,几个著名演员已经“打了报告”要求转业。军内人士透露,文工团对此的态度是,“不管谁要走都不要拦”。

“出位”的明星

“敏感时期”的文工团里,明星们显然处在最敏感的部位上。

舆论的集中关注也滥觞于与团内几位明星有关的新闻:军内著名歌唱家李双江的儿子李某某驾宝马车打人,后又卷入轮奸事件;空政文工团副团长韩红驾驶无牌车、军队牌照豪车、“套牌车”违章等事件。尽管后者持手写致歉信鞠躬致歉,但连续的负面事件,极大地激发了公众对于这个神秘团体的想象。

据《解放军报》报道,歌唱家李双江为专业技术一级,对应享受中将级别待遇。《人民海军报》则报道,2008年,时任海政文工团副团长的宋祖英经过专业技术级别调整后,待遇已相当于少将。

“将军”称谓,在文工团外被误传。

早在1988年6月,解放军开始实施文职干部制度。条例规定,对文职干部并不授予军衔,只享受对应军衔的待遇。着装上,文职人员的胸前有一条飘带,肩章上配有六角宝相花,从而区别于一般作战部队军衔的五角星。但这些细节鲜为人知,07式军服的出现,使得上述区别更显式微:佩戴在左胸前资历章,反使得文工团的明星们显得“位高权重”——通过资历章换算,不少文艺明星已经达到正师乃至正军级。所以,他们被错误地称呼为“将军”就不足为奇。

军队崇尚来自战争或军事行动的荣誉,“歌而优则仕”触发了军内的不平衡感。通常,一名普通军人从提干到团级、师级,要经历近20年的摸爬滚打和千挑万选,就算当上团长、师长,生活待遇可能还不及擅长吹拉弹唱的昔日战友。这样的失衡为可能进行的改革埋下了伏笔。

“你看我的老乡潘长江,一进部队,就师职干部了,我都干了三十多年(才成师职干部)。”国防大学教授韩旭东认为,要设法解决好“唱一首歌一下子升到很高的职务”的现象。

现代高技术战争对文艺的鼓动性需求明显降低,文工团与一线作战部队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远。陈先义讲述了一段军中故事:某集团军军长在一次文艺汇演之后大发雷霆,“以后也不许再请他们来。”原来,被请来的文工团明星们摆架子,在部队的热烈欢迎面前还戴着墨镜不愿下车,令这位军长十分恼火。

“双面”文工团

“明星”之外,普通文艺兵的生活并不光鲜。广州军区战士文工团创作室主任唐栋说,“他们大多很清贫,有的男孩子甚至都不好找对象”。

“恒大开价最起码都是八千的工资,好几个团员都去恒大了。我们签约的才两千多。即便是有编制的,副团才四千,正团才五千。”一名长期工作于文工团的创作员说。

进入广州军区战士文工团舞蹈队的训练房之前,必经一面军容镜。它的左右分别挂着写有“纪律规定”和“处罚规定”的牌子:从上场到谢幕,几乎每个小细节,都有纪律的要求。如果违反这些纪律,视程度轻重,处罚的方式分别是“处分”、“降级”、“转业”,或者“复员”。

一名长期工作于文工团的创作员透露,现在各大军区文工团都超编,签约的人都是文工团养着,但是人还是不够用。

因为缺人,一支历史悠久的文工团已经下调了招人的门槛——身高要求从至少1米68,降到了1米64、1米65,却仍捉襟见肘,“我们每年还要去不停地看,不停地招。”

尴尬却也就此出现:如果想继续保持部队文工团的优势,需要大量的资金、齐整的队伍和充分的社会认可度。然而摆在面前的却是有限的资金、紧缩的编制和暧昧的市场定位。

不足的运作经费,得靠商业演出来弥补,节目的打磨和名气提升,也需要在对社会演出中一步步完成。

2013年3到9月,战士文工团陆续奔赴湖南、湖北、广西、广东、海南等地的基层部队完成演出130多场。《南方都市报》报道,其成员流动性很大,在参演央视《心连心》等慰问演出、各大晚会之外,则从事着“少许商演”。

在市场与部队体制之间,文工团正在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为谁服务?

2013年夏天,在韩国取消文艺兵制度之后,关于解放军文工团的存废的讨论一度甚嚣尘上。“部队不需要文艺团体?——这纯粹是放屁。”演员张译认为文工团不可能取消,“我的老师,现在还在战友文工团,当时不到20岁就签了生死状去了老山前线。还有战争中牺牲的文艺人员,他们的贡献是不可否认的。”

在一位退役老兵眼里,他对文艺兵的感情难以磨灭。“那是1985年前线慰问演出,彭丽媛、阎维文等军旅歌唱家戴上钢盔,在老山主峰演唱,一直唱到离前沿阵地只有4米远的猫耳洞里。那时的歌唱家都是‘为国家而唱歌。”

广州军区空军某场站的士兵表示,大部分服役时间相当枯燥,“不过文工团来了,还是很热闹的,大家都想去和文艺兵亲近”。

中国文艺市场一步步发展成熟,让文工团从未如此与市场接近。

2013年11月30日晚,上海已经接近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奔驰中心,“韩红”、“爱心”的冷光字样与热情的人群在黑暗中隐隐攒动。韩红的个人演唱会如期上演,热火朝天。

2009年9月,韩红被特招入伍,任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副团长,级别为专业技术五级,享受正师级待遇。《解放军报》等多家媒体在刊出的“空军新添天籁之音”的报道中,韩红被特招入伍一事被赋予的意义是——空政文工团认真落实空军党委《关于进一步加强空军文化建设的意见》,贯彻“培养一批具有国家艺术水准和影响力的文化名人,每个艺术门类要有两名以上全国全军尖子人才”的指导精神,提高“文艺战斗力”。

明星的名气,实际上也都由主流媒体平台带来。春晚正是连接部队与社会的舞台。2011年春晚中,一共32个节目,有文工团人员参与的有15个,占总数的46.9%。此后两年,有文工团演员参与的春晚节目都不少于10个。

商演或社会演出,是大部分部队文工团目前运作情况的一个缩影。

付林在担任海政文工团副团长时就提出“大胆迈向社会演出”,“文工团应该创造自己的军队文化的独立品牌,为社会上更多人服务”。

这样的声音在当时并未得到制度支持,如今,现实已经走在了前面。

“我军跟西方国家的军队是不一样的,因为文化工作、文艺演出历来是政治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陈先义介绍,一些党和国家领导人,包括罗荣桓、钱壮飞等老革命家都上台当过演员,罗瑞卿还编过戏。

“不光是搞文艺,还要搞宣传,军队文工团是军队政治思想工作的一个方面军。”唐栋也认为,文工团一场演出“甚至比好多辅导员做一年政治工作都管用”。他见过一些士兵,看完演出之后想转业的不愿意走了,还有人立即写了入党申请书。有士兵甚至把首长家栽的花都拔了,献给来表演的文艺兵。

“为兵服务”、“去基层”,在多位军内专家的采访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强调文工团功能定位的核心。

“上攀艺术高峰,下为基层服务”则是三十年前广州军区战士文工团就制定的工作指导思想。恰是这样的思路,让文工团无法闭门造车,一定程度把文工团推入市场竞争中。

结果是,公众看到的文工团和普通士兵看到的文工团形象迥然相异;文工团内部,也因为社会化和市场化的影响,在事实上已被割裂。是否享受市场资源带来的红利,一条巨大的鸿沟将他们分开。

“重回正轨”

兵员素质在提高,欣赏水平也在提高,但“多年没有看到军队艺术团体的演出了”,在驻东南沿海某部队政委21年的军龄中,他一次也没有遇到赴基层慰问的军旅明星。

总政的规定让军旅明星们一时重返军营舞台。

2013年10月9日,中国文联组织艺术家在“辽宁舰”上演出,杨洪基、姜昆、宋祖英等军旅艺人悉数登场,一名海军女兵感叹,“这简直就是春晚”。

文件、纪律一次次试图让文工团“重回正轨”,但是多位军内人士表示,类似规定和政策其实早就有,现在只不过是重申。文工团的改革方向仍未明晰。

以往涉及文工团的历次改革,通常以缩编减员为目标。

军内知情人士透露,2013年新一轮改革之后,军队文艺单位可能被调低级别,文艺明星的军衔和对应待遇可能调低。人员的使用形式(军人或者合同聘用)可能会改变,特招制度也可能取消。在这个可能的改革方案中,逐渐减小的吸引力能否让文工团继续昔日辉煌,尚不得而知。

对于眼下的基层文工团,尴尬仍在继续。

唐栋表示,经过数次调整,目前文工团的在编人数已经不多,他说,“各军区定编一百人,加上总部的,全军在编制内的人数不过两千多人。”任务并未减少,但改革势在必行,“在人员结构、队伍模式等其它方面还是有改革的空间”。

另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是,由于需要完成如大型歌舞等特定任务,在现役人员之外,文工团往往还要进行合同招聘,甚至临时借用。表面的缩编即使顺利进行,也难以使文工团的实际工作人员减少,反倒会形成一个“隐性的包袱”。

更大的一个包袱是,同质化的人才已经过多。“上攀不上大戏主角,下入不了未来娱乐草根,一批学了多年的优秀演员有没有出口与平台展示他们的艺术才华?”在付林眼中,改革不应止于裁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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