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解读严歌苓作品《扶桑》中的人物关系

2014-02-12 14:05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10期
关键词:大勇扶桑克里斯

王 铮

(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近年来,关注女性的话题从女权运动逐渐转移到了女性经济、政治、社会以及现代社会中的女性本质(the nature of woman)等主题,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的兴起,将人们的视点转移到了生态危机与女权运动和女性本质间的复杂关联性。

生态女性主义并非是一种新的论述,而是一种新的思潮,它是法国女性主义学者F·奥波尼 (Francoise D'Eaubonne)在《女人或死亡》(La Feminisme ou laMort)一书中首次提出的。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继承了女性主义思想家理论的多样性,在分析生态议题中使用到女性主义哲学。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人类不公平的制度与习惯是关键,特别是宰制与矮化大自然是源自社会阶级制度的体制系统与生活形态。

文学从来不歧视它生长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学的土壤。严歌苓是著名的旅美作家,她跟随外交官丈夫游历各个国家。她在作品中独特地阐释了东、西方文化差别与魅力,显示出对社会底层边缘人物的人文主义关怀,作品被翻译为英、法、日、荷、西等多国文字。长篇小说《扶桑》是关于第一代移民的故事,以东方妓女扶桑和白人少年克里斯长达数年的情感纠葛为主要线索,唐人街地痞大勇与扶桑的悲欢离合为辅助线索展开。

本文尝试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着手分析扶桑、克里斯、大勇三个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结合特殊的时代背景即19世纪美国华工生存状况来揭示对女性的压迫与对生态掠夺间在意识形态上的复杂关联性。

一、旧金山的中国人

所有人类历史中,开拓者总是最惨烈、最悲壮又是最残酷的,他们需要与旧社会秩序和自然法则的相互角力来开创一个新世界。这样的开拓过程往往伴随着暴力、杀戮、牺牲与祭奠。作品向我们展示了19世纪60年代的圣弗朗西斯科(旧金山),一个尚且孕育在胚胎中的城市雏形。各色人等鱼龙混杂,烧杀抢掠显得稀松平常,这就是作者为扶桑、克里斯、大勇找的特定环境。“一群瘦小的东方人,从泊于19世纪的美国西海岸的一艘艘木船上走下来,不远万里,只因为听说这片陌生国土藏有金子,他们拖着长辫,戴着竹斗笠,一根扁担肩起全部家当。”这样的一群人和整个美国社会差异之大,是可以想见的。“……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形,仪态和风俗都是令人厌恶的,从语言、血统、宗教到性格都是低劣的,因此,中国人所受的歧视和粗暴待遇不足为怪。从没有任何一个外来种族——在美国历史上受到如此之多的殴打、驱赶、暴力、凶杀。这是公众对于中国人种之劣的本能反应。”在那个时代,华工的地位甚至是劣于黑人的第四等。

二、扶桑与克里斯

扶桑如同千万华工一样,飘洋过海,被人用哄、骗、抢各种手段从广东拐骗到旧金山做妓女。“遥远的海路上,扔下海的尸体,远远多于最后能裸身出现在拍卖场上的女孩数量。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也是白人儿童的性玩具。”

《扶桑》中几次描写到妓女拍卖场:全身赤裸展示肉体,妓院“阿妈微欠足尖,一把抓散扶桑的发髻,拎着那头发把扶桑打了个转”以表明头发的真伪;“一个男人上前来拍拍扶桑的腮以证实口齿的完好无损;双手吊在秤上过磅,按斤计算价格。”她们大都“在18岁开始脱发,19岁落齿,20岁已两眼混沌,颜色败尽,她们遭受着人贩子、妓院阿妈、唐人街地痞的多重剥削欺凌,早早地结束生命。”

在一百六十部圣弗朗西斯科华人的史书中,扶桑是作为一个中国妓女被文字记载下来,她温顺如羊,沉默如马,身上烙着一种“蒙昧的天真”。

十二岁的克里斯对扶桑的迷恋是隐秘的,带着少年的懵懂和对异域民族强烈的好奇心。“他用一面小圆镜将她一个细部一个细部地观赏过。他从小就学会用那面镜子把广漠世界的任何景物收拢为他瞬间的拥有和私藏。”从黑色缎子般的长发到深红色的绸衫,从细碎的嗑瓜子到倒茶时的动作弧形,扶桑对克里斯的女性吸引充满了新鲜、异样和神秘。可惜的是,他只是个儿童,尽管“他在胸前挂一根金链,衣袋插了块手帕,浅麻色的头发用了过多的头胶,使那老气横秋向后梳去的发式像顶帽子。”男欢女爱的情节对于克里斯来讲,不过只是他的梦想,他梦想自己是一个勇敢多情的骑侠,而扶桑则是囚笼中等待他搭救的东方女子。克里斯的固执、委屈使扶桑的心思不能再懒下去,因为她明白成年男子的欲望和热情,也从没忘记过那个十二岁的男童。只是在扶桑面前,克里斯作为男性不再是征服者,只是在强大母爱庇护下需要继续成长的“永久少年”。

在这个层面上,我们从严歌苓的作品中看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端倪,如此地鲜亮、美妙。扶桑的性爱世界里始终保持着赤裸裸的原始纯度,因为“她明白了自己那个在苦难中偷欢的天性。”作品中,红绸衫成为扶桑的象征符号,克里斯在救助她进医院后,看见穿僧侣式白麻布袍的扶桑,“他没有走近她。陌生和空旷就在几步距离中。他坐在墙角落的椅子上,拼命告诉自己:这女人是扶桑,是个像诱惑本身一样美的东方妓女。可是不灵,他对她鬼迷心窍般的感觉不在了。”扶桑明白,“克里斯和所有男人一样,亲近的是穿红衫子的她。那血污和破旧的红色绫罗是她的原本,已成了她的肌肤。那罪一般的深红是她本性的表征。没了它,她的形状和色彩就流失了,化成了乌有。”扶桑的母性力量使克里斯的情感从最初对东方女人的好奇与情欲,渐渐演变为尊敬、敬畏。

在痛苦与灾难面前,扶桑始终是沉默、隐忍,甚至是呆滞的,如同默片中的演员。温暖带着诚意,遗世而独立,从从容容地听从本能的体认,克里斯不得不承认,“跪着的姿式使她美得惊人,使她的宽容和柔顺被这姿式铸在那里。她跪着,却宽恕了站着的人们,宽恕了所有的居高临下者。”

扶桑对世界的“母性宽容”颠覆了男性中心主义的思维,于沉默中张扬了“女性原则”,“可持续性、包容性、能动的创造性、多样性、整体性、生命的神圣性及无性别歧视等”。多年后,克里斯再次回忆起跪着的扶桑,柔软随身的红绸衫,就是她肉体的本色。因为“她心里实际上有一片自由,绝不是解放和拯救所能给予的。决不是任何人能收回或给予的。正是那秘密的一片自由使跪下这姿态完全变了意味。”而少年时的克里斯却不懂扶桑心里的那远超出宿命的自由。克里斯终于悟出“宽容与下跪是不冲突的”。

三、扶桑与大勇

再来说扶桑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大勇,他是个混迹海外的江湖混混,一个在旧金山无恶不作的中国男人,杀人功夫连同他腰带上五根俊美的飞镖一样被传得神乎其神。这个男人心中唯一的温情,就是憧憬他未曾谋面的妻子,“像任何一个村头站立的黄面孔女人一样等待着他的消息,随时准备接纳他、包容他,等他疲惫不堪时回去停泊。”

大勇钟爱扶桑,“像爱他的犬、马一样的爱。他给你戴上这只项圈,神情完全像给他的马配了名贵的鞍。”大勇喜欢扶桑的沉默和她对一切那种牲畜般无言的理解,“她这样的听懂,和他的狗听懂他时的神情几乎相同。”而当他发现扶桑与妻子的身世那么相似时“顿起杀心的手指头几乎把她下巴拧歪。他认为这个正在得他宠的窑姐简直要断他后路。”不难看出,作品中大勇的形象是典型的男权思想代表,他们需要的是宠物一样,泥土般真诚的女性。在大勇眼里,扶桑是“这样含笑斟茶的一只珍奇牲畜!”他在拍卖会上兴风作浪,硬是把扶桑的身价炒到天上。可是当华人区发生暴乱,扶桑不幸遭受多人轮奸后,大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死扶桑,他“隔一层厚厚的泪水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美丽。大勇解开她的领扣,手慢慢去摸靴子里的刀。他整个眼神和动作都显出他对她满心的尊重。”至此,可以看出大勇已然在潜意识里把扶桑当成了自己的妻子。

在暴乱的第二年,大勇逐渐被扶桑的诚挚所打动,下决心要将她嫁出去,这时他的唯一条件就是“不管是谁,只要扶桑叫得出名字”。正如生态女性主义所提倡的那样,只有打破男权体制下男——女的二元对立模式,消除性别偏见和歧视,男人与女人才能真正建立起平等共存、互相支撑的和谐关系。扶桑于温柔中隐藏的坚韧抚平了大勇肆意万丈的匪气,不仅使自己在困顿环境中得到解脱,还催生了克里斯与自己永结百年的念头。可是扶桑却最终“剪开了她和他”,留给克里斯一缕青丝,将自己嫁给了临刑前的大勇。从此,她有了一个死去的不再干涉她的大勇来保护,以免再被爱情侵扰、伤害。若干年后,克里斯才明白,扶桑在爱情中受的痛苦远远大于肉体上的痛苦。爱情使她失去真正的自由,于是她剪开了它,自己解放了自己。

作为一名当代女性作家,严歌苓突破女性观念,一遍遍借用扶桑考问现代人的爱情观,所谓爱情,会让“我们这些人一听就哈哈大笑”。因为现代人借着乱七八糟的凡人琐事顺利地褪化掉“爱”的本能,然后“哈哈一笑就把肉麻忸怩以及一个被淡忘的本能都处置了”。而现代女性的婚姻又夹杂了多少权势和名望的成分“你看,这么多的女人暗暗为自己定了价格:车子、房产,多少万的年收入。好了,成交。这种出卖的概念被成功偷换了,变成婚嫁。这些女人每个晚上出卖给一个男人,她们的肉体货物一样聋哑,无动于衷。”

小说中表现出女性身体欲望的原始景象,扶桑不再是叛逆社会的一种工具,她的女性意识不再被扭曲表达,而是以自然的形态向读者展示。在书中,母性、神性与人性接轨,折射出女性与自然的和谐“好在于她的低贱;任何自视高贵的女人身上的女性都干涸了”,作为时代背景下社会的弱者和边缘人物,扶桑未曾屈服于命运,能够挣脱现实的羁绊,以一生的时间去自如地爱着她所爱的人,不管是对“性”还是对“爱”,都以真诚坦然的情怀去认真对待,在追求真爱的生命体验中成为一个真正的、原本的女性。

[1]何怀宏.生态伦理——精神资源与哲学基础[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

[2]严歌苓.严歌苓作品集:扶桑[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

[3]罗婷.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与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4]林树明.多维视野中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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