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一种杂志……

2014-02-12 11:51徐南铁
粤海风 2014年1期
关键词:海风文联杂志

徐南铁

一,

那一年,春色满园的时候,旧版的《粤海风》却似乎穷途末路了。曾经是全国许多地方文联杂志首选刊登的通俗小说,已经渐渐没有了市场的火热,更没有了业界的影响。又做了一期名人家族故事,大概是写李鹏家的事情吧,但是杂志还是没有起色。主办单位广东省文联于是决定将其关门大吉。那是1996年。

秋天到了,杂志的名字还空晾在那里。当时我在广州市社会科学院工作,因为协助办《文化参考报》,与广东省文联有交集,或许也因为我曾经担任学术期刊《开放时代》的副主编,所以成为改版主办《粤海风》的人选之一。

但是一直到1997年初,省文联才基本确定把我的名字和《粤海风》写在一起。

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杂志怎么办。老路显然走不通。新路是什么?

有领导提出做文摘版,更多人则说:要成为雅俗共赏的期刊。那时候,“雅俗共赏”在文化界是一个很时髦的词,它成为文化人屈身向社会低头的绝妙遁词。

时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联主席的刘斯奋却说:“雅俗共赏”并非易事,若两头不靠,不如取其一头。我赞同此说,于是决定取其“雅”的一头。选择“文化批评”作为旗号的想法由此浮现。

当时粤海风杂志社只剩下6万元,存在文联账上。另外还剩下两个既不支持、且知识结构和能力都不适合做文化批评刊物的人。我居然就决定,不等来年一月,当年就改版出新刊。大约受了邹韬奋的影响,不将办刊视为畏途。

我查看自己1997年的工作笔记——

4月22日,下午在湖滨宾馆座谈。到会者刘斯奋、蔡时英、区鉷、罗小平、李公明、李伟铭、任剑涛、胡亚豳等,谈《粤海风》。和任何一次这种会一样,没有多大收效,清谈一阵,过后也许就淡忘了。

很显然,我想得到些拿来就可以直接用的东西,所以有些不满足。

其实那次会议还是有意义的,比如我记下的区鉷所说:“理论不一定灰色,尼采就很好读。要跨门类、跨学科。要有南方文化的味道。”还有任剑涛说的:“定位问题重要,应该是南方的文学批评。要关注商业,要打擦边球。”都给了我启发。而区鉷、罗小平、李公明、李伟铭、胡亚豳都成为我的第一批作者,四个多月后在《粤海风》新版第一期上亮相。任剑涛也在新版第二期上亮相。

不过直到那时我的心里还有几分犹豫,不知道在当时的环境和条件下,自己有没有把握持之以恒地操办起一种文化批评杂志。

4月25日,我赴美国考察20天,把《粤海风》的事情暂时放下了。期间结识了一同赴美的《街道》杂志老总许浩,他希望我去深圳加盟《街道》,许给一辆车、一套微利房、一部手机,月薪三千元。那年头,一部手机竟然也可以成为诱饵啊。虽然当时我已经有了手机,但是《街道》开出的条件还是有诱惑力的。6月初,我甚至被邀去深圳参加了《街道》的编辑会议,讨论7月号的版面。那是关于香港回归的专号,以“偷渡现象”为切入口,编辑一个图文大板块。当时说好总体设计由我负责,后来我自己动手写了5篇文章,并组稿两篇,组图片9帧。

与此同时,竟然还有另外的机遇呈现。广州出版社的领导也伸出橄榄枝,欢迎我加入图书出版业。

但是我终于还是接过了《粤海风》的旗帜。原因当然很多,最重要的是文联领导的信任和所给予的宽松环境,再就是“文化批评”对我的吸引力。

于是开始正儿八经地进入角色。

原先留下的两人均声称自己绝不去组稿,说是怕组来我却不用,足以见出我与他们之间没有能够形成关于杂志的共识。但是我没有指标进人,也没有钱去聘人,只好找来我在江西一所大学里任教时的同事、正在广东某出版机构里任职的萧宿荣,请他客串做编辑。

同时我也四出找钱。新杂志找钱谈何容易,广州赛马会答应给6万元,却最终没有落实。

我的笔记本零星记录着一些有关点滴。比如:

“1997年7月17日:下午在天河宾馆请客,黄仕忠、梁江、秦朔、吴重庆、李公明、萧宿荣在座,原想谈出一篇文章,没想到李公明及秦朔乱发挥,搅浑一片。”

具体情况我已经基本忘记了。但是记得很清楚的是,当时李公明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敢不敢做神风敢死队?我说:不敢,因为这块阵地交给了我,我就要守住它,不能轻易丢弃。

有的事情在我的记录中语焉不详,只有寥寥数笔。但就像一个个点,可以串成线条,勾勒出粤海风起步时的形象。比如:

“7月21日,领导否定了丁帆的稿子。”

“7月30日,昨晚整夜没睡好,脑海里全是《粤海风》的事。干就认真干,干出点名堂。文联出这种杂志本身就是悲壮的。要坚持出高档次。”

“8月13日,三校稿竟还有那么多错误。”

“8月25日,第一期杂志送到。”

第一期杂志几乎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包括美编。因为稿子不够,我还自己动手写了两篇凑数。至于校对,并没有专人。这种情况维持了好几期,所以最早的几期《粤海风》可能有不少错漏。

这一期杂志悄然诞生,谈不上“粉墨登场”,更不是“闪亮登场”,没有引起社会的关注。

一个新生的孩子,除了自己的亲戚,有谁关注呢?我的笔记本上只记录了刘斯奋的评说:“第一期在人手缺、组稿困难的情况下做成这样,值得肯定。下一期要更加突出办刊宗旨,在众多类似文化刊物中有更鲜明特色。有争论的文化现象要发言,说些过头的话不怕。”

二,

旧版的《粤海风》曾留下两个人,但是一转眼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

后来聘了一个女同志做财务,杂志社的办公室里就我同她两个人坐在那里。这种情形竟然维持了十五六年。

2004年春天,我曾被派到岭南美术出版社当社长兼总编辑。2010年夏,又被调到广东省当代文艺研究所。这期间,《粤海风》的人员布局居然一尘不变。在出版社的时候,尽管每年要出版数百种图书,要考虑近两百人的吃饭问题,但是《粤海风》的组稿、看稿、主编却仍然由我担当。也曾聘过编辑,却因为经费紧张,无法持久。

于是兼职成为《粤海风》的一个持久特色。校对是兼职的;美编是兼职的;做财务的刘平辉先是兼了编务,后来学会了排版,又兼了排版工作。

其实我作为主编,又何尝不是兼职?编初初几期的时候,我还在广州市社会科学院,后来调入广东省文联,也是理论部的指标,有一阵子还管着理论部。后来每每有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说《粤海风》办得不错时,我都会暗自问自己:如果我将全力扑在上面,它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比现在这样好很多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粤海风》的编辑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兼职的人。兼职的人只能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之余帮忙,时间无法保证,所付精力也难以苛求。再加上没有组稿经费,这个人一般不参与组稿,只是帮忙看看稿件。所以虽然更换了好几次,却改变不了他的“客卿”身份和状态。也曾请资深编辑朱竞帮忙组稿,她为《粤海风》组来好几篇不错的稿子,并介绍了好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她远在东北,且正在与《粤海风》近似的杂志《文艺争鸣》做编辑,很难尽情发挥作用。

关于人手奇缺的问题,文联的解决方案是:建议我从文联的退休老人中间聘请一两个人做编辑。但是我不敢,因为我跟他们都不熟悉,而且他们的资历都比我老,要是在办刊的定位和具体编辑方法上无法达成共识怎么办?怎么去收拾这个局面?这些话我当然不便说破,只好说由我一个人先试试吧。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的模式一试就试了十几年。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状态。我对这种状态十分惶惑,根本不敢有丝毫的自满自得。有一度我甚至在版权页的文字编辑名单里,故意加上一个子虚乌有的名字,以遮掩《粤海风》的阵仗空虚。

我很羡慕那些人强马壮的期刊,机构多,人员多,主编的设想可以通过队伍得以展示。我只能在遗憾之余安慰自己:人马一多,贯彻办刊的主旨或许更不容易。

《粤海风》在期刊登记证上是月刊,但是一直出的是双月刊。在我们这个刊号资源极其紧缺的国度,这是极大的资源浪费。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几度想做成月刊。但是办月刊要多一倍的钱,而且没有人手。当然归根结底是没有钱,如果有钱,人手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很向往那种可以撒出网去,派人四处组稿的杂志。但是《粤海风》没有钱,只能望洋兴叹。很长一段时间里,《粤海风》的钱主要是靠不定期地向某些关心文化的领导手里讨要一点。对于这种不稳定的经济来源,我必须优先保证出版的费用,其它开支尽量缩减。

因为给不出高稿酬,又无法去外地登门组稿,我干脆放弃了约稿。《粤海风》的组稿方法是,给一些思想、审美等方面可以引为同道的人寄杂志,让他们慢慢了解我们,最后水到渠成,或许会给我们写稿。我知道,不论是以信息时代的眼光看,还是以经济社会的眼光看,这种姜太公钓鱼式的组稿都是带有几分愚蠢和幻想的。但是对于《粤海风》这样条件的杂志来说,它是无奈中的坚守,却也造就了《粤海风》不尚拘谨的作风。

《粤海风》的起步得力于朋友们的支持和帮助。比如曾经有多年办杂志经验的梁江先生,从广州负笈北京,读王朝闻先生的博士,然后留在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后来在中国美术馆工作。进京不久他就给我开了一大串北京文化人的名单,各有具体地址。我依他所示,每期将《粤海风》寄去。直至今天,还常常遇到我原本不相识的北京学者跟我说,谢谢你多年寄赠《粤海风》。每逢这种时候,我都会生出深深感激和感慨。这种简单、费力、效率低下的人际传播,虽然不合时宜,却很实在。我认为,只要杂志的内容、风格有独到之处,能把它放在目标读者面前就是胜利。所以梁江先生对《粤海风》的起步功不可没。

难以忘怀的还有我的大学同学,中国传媒大学的教授曾志华,除了把《粤海风》介绍到北京三联书店之外,她还把《粤海风》推荐到校园的书报亭里,并且每每把新杂志送去之后,总要不厌其烦地一再去询问销售情况,关心学生们是否喜欢。这是《粤海风》前进的动力。要是没有这些文化的关怀,《粤海风》一定行而不远。

一路走来,《粤海风》为经费问题费尽心机。靠卖杂志显然无法维持生计,于是曾经聘了人去拉广告,也曾经主办或与一些单位合作,设计过一些社会活动,比如论坛、讲座、专刊甚至晚会,这些方案或者无疾而终,或者无法实现预期效果。间或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求买版面发文章,我们偏又不愿意为了区区一点钱而失去自我,因而十几年里从没有刊发过一篇有偿文章。十几年的跋涉途中,愿意出大钱的主倒也遇到过不少,但人家都要你降下文化批评的旗帜,向流行阅读靠拢。我想,你们既然已经流行,我们何必再变换着旗子去凑你们的热闹?我情愿呆在薄弱的文化阵营中,保留这样一面旗帜。

《粤海风》之所以能够我行我素行至今日,主要还是靠主管、主办单位广东省文联的勉力支持。多年来,文联对这样一份社会影响并不显赫、经济方面几乎没有任何效益可言的杂志给予了不间断的信任,既没有要求办成机关刊物,没有要求及时刊登领导讲话及单位活动、动态,还给予了一些必要的基础性援助。

2013年对于《粤海风》来说是一个重要之年。

杂志已经转制,归广东省当代文艺研究所主办,而我也已经从出版社调入研究所。春节过后,我用研究所的指标从出版社调入易文翔,一个武汉大学毕业的文学博士,让她做了《粤海风》的编辑部主任。尽管编辑部依然还是像一个空壳子,但是已经有了充实的感觉,呈现出一种良好的发展趋势和温暖的色彩。与之同时,研究所也开始给《粤海风》提供一部分经济支持。

这一年的岁末,广东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庹震来文联调研,我向他提到《粤海风》经费欠缺的问题。曾经是媒体人的他说:“学术类杂志走不了市场,必须支持。”并直接问我需要多少钱。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合,原本也只打算说说而已,并没取得实际效果的思想准备,所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钱的需要是软性指标,多有多的用法,少有少的安排。你打算维持杂志的生命,还是想让它强健,让它光彩照人,这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和不同的计数方式。庹震见我没开口,就说:先给你点钱救急;以后每年给你拨一点,进入了盘子就好办了。

如果《粤海风》得到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它一定可以再上一个台阶。也许,不再为经费问题烦扰的2014年,将成为《粤海风》的一个转折,一个新起点?

记得办刊之初我曾经写了一份《稿约》,打印数十份随刊物寄出去。《稿约》中声称,《粤海风》讲究文化品位;关注现实;具有批判性和争鸣性;设计、印刷堪称精良。如今回望这些诺言,自觉无愧。但是唯独有这样一句许诺让我汗颜:“稿酬决不低于一般报刊的标准,甚至在许多报刊之上。”

戴着经费欠缺的枷锁办杂志,总给人“短翮不能翔,徘徊烟雾里”的感受。但愿走出经济困境的《粤海风》又有一重新的天地。

不过,经济问题终不是一家杂志所面临的全部问题。

三,

《粤海风》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以广东为依据,倡导海风精神,追求思想深度与阅读快感的结合。属于小众刊物,却有大众理想;拥有精英眼光,兼具草根情怀。是一种独具风格、在林林总总的期刊天地中填补某一块空白的杂志。

我不敢说这些宣称不折不扣地成了《粤海风》的写照,但《粤海风》确实始终以此为旗,努力按照这种设计的理念去做。

在这些年里,《粤海风》一直坚持不拘学科,不拘身份,不拘名气的风格。似乎有点面目不清,很难归类,因而未归入任何一个阵营。

所谓不拘学科,是因为崇尚开阔的视野,喜欢涉猎多种学科。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旧的文学评论的路子,在各种现象中寻找文化的印记。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你的文章能让其他学科的人有兴趣、能读懂。至于不拘身份、不拘名气,说起来很轻便,办刊物的,谁不想揽些处于高端的名家稿子?关键在于对待年轻人的态度,对待新面孔的态度,对待处于低端者的态度。我们真心愿意成为他们从山谷向顶峰前进途中的扶手和台阶,因为我们深深懂得攀登的艰难。

《粤海风》不是核心期刊。常常有人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要是成为了核心期刊,你就根本不用愁稿源的问题了。我们当然明白其中的许多利害关系,除了稿源方面的好处之外,还涉及到许多其它方面的利益。但是眼下的我们腾不出心思来考虑这些,只能将其视为未来的目标。

《粤海风》不喜欢刊登对具体作家、文艺家的解读,不喜欢诠释、评判具体的作品。只因为当下太容易找到吹鼓手,我们不想混进他们的行列。相比之下,我们更钟意冷峻的挑剔和抨击,钟意逆风而上的飞翔。我们会给偏颇之语提供机会,不是说我们支持它的偏颇,而是觉得应该让多种声音都能受到关注。首鼠两端的温吞水批评不是我们的追求,但我们虽然崇尚争论和批评,却提倡说理。我们曾发过一篇主张重新评价毛泽东诗词的文章,引来了驳斥。我也认为该文有偏颇之处,很欢迎有人与之商榷。但是收到好几篇驳论文章都是情绪色彩太重,激愤的批判大于客观的说理,遣词用句不时透露出上个世纪60年代的文风。为了避免杂志成为大批判的园地,只好不发这样的稿件。

《粤海风》也曾被人批评,也曾写过检讨。写检讨时不免文过饰非、强词夺理。或者避重就轻,或者无限自责,总之要保护好这块阵地。有一次代表《粤海风》被召到北京开会,接受批评。我是和上级主管部门的一位负责同志一起去的。已经知道是因为刘军宁的一篇文章“有问题”,我俩在飞机将这篇文章反复地看,从字里行间寻找错误。那位负责同志更加仔细,还在文章上划出了许多红道道。但是到了北京开会时才知道,主要的错误在于某一句话,但我们竟然都没有看出来。我不得不觉得自己的理论素养跟不上局势。或许正如那次会上有领导所指出的:文联的杂志,谈谈文艺就可以了,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是即使在这种情形下,文联领导放手让我主编这份杂志的思路也没有丝毫的动摇。这种信任只会让我更加持重,更加压力如山。既要锐利,又要稳健,这是我们这个时代、这种杂志的主编所面的难题和困境。

办这种杂志很让人伤神,每次拿到新印出来的杂志,都不免心存忐忑,不敢翻开。既怕见到不慎放过的思想上的不妥,也怕发现文字编排的粗疏。事实上,我们也曾有过因为某文章不合时宜而被要求重印的往事。

回顾《粤海风》改版之后走过的十八个年头,我总不免觉得自己与《粤海风》的结缘是一种历史和命运不经意的偶然安排。《粤海风》慢慢走到今天,形成了这样的风格,完全是时势使然。作为一个在期刊界不为很多人知道的小角色,它的存活和它的坚持似乎都没有太大影响,尤其在这个传媒反复洗牌和整合的时代。或许在新的形势下,它的易帜甚至消亡也将是悄然无声的。无论从它的定位、存活,还是从未知的发展或衰落去观察,它都只是中国当代传媒潮流中的一朵细碎浪花,只是为历史留下它艰难腾起的小小身影,折射了时代的七色阳光。

尽管有不少朋友总在担心《粤海风》难以为继,尽管我们自己也为之耿耿于怀。

但是,“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已经有了一百期,以此成就了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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