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乾陵诗及其史学价值

2014-03-03 08:00
关键词:乾陵武则天

(咸阳师范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中国古代帝陵被文人吟咏最多者,莫过乾陵。文学世界中的乾陵诗,不仅主题鲜明、内容丰富,且其记载的关于陵墓本身的历史信息,亦弥足珍贵。那么,历代文人所作乾陵诗是怎样吟咏乾陵的,这个作者群体有何特点?乾陵诗于今人了解乾陵的沧桑变化有何价值?本文拟就这些问题作一探讨。

一、乾陵诗的主题

乾陵虽为唐高宗与武则天合葬墓,然乾陵诗的主要吟咏对象却是武则天。围绕对武则天及其相关人物历史功过的议论,历代乾陵诗形成了独特的创作主题。

历代乾陵诗最集中的主题,是对武则天的批评。《新唐书•则天皇后》载:“高宗自显庆后,多苦风疾,百司奏事,时时令后决之,常称旨,由是参豫国政”[1]81。由此知武则天一生参与、掌控朝政的时间,实际长达半个世纪。在历代多数乾陵诗作者笔下,她以周代唐的“革命”与滥杀无辜,以及“秽乱”的后宫私生活,都受到了批评。如金代杨慥,明代马文升、李楠、卓玄应、杨邦宪等所作乾陵诗,均对武则天政治僭越行为予以尖刻讽刺。杨诗直斥:“牝鸡一啄血波流,天下何缘不姓周?今日阿婆心力尽,乾陵秃似老僧头”[2]2199;马诗抨击其“雀入凤巢”:“雀入凤巢彝道鼓,阴乘阳位大伦轻”[3];李楠则以“祸水”、“秽青编”等字眼批评武则天:“则天遗事秽青编,废帝临朝二十年”,“乾纲尽自垂帘落,祸水原从问寝来”[3]。甚至乾陵立无字碑,在乾陵诗作者眼里也是武则天自悔平生僭越行为之实证。如程軏《乾陵》:“秽德不堪书,空碑夕阳道。岂是汉文陵?何如随秋草”[3]。范文光《首夏上乾陵》:“妬风腥草木,妖气染熊羆。自丑生前事,难题石上辞”[3]。

批评武则天滥杀无辜及“秽乱春宫”者,如杜诗《乾陵四首》之一(其四?):“唐室将倾不可支,庐陵帝子一丝危。二妃骨醉诸王鸩,罄竹难书没字碑”[3];杨邦宪《乾陵吊古四绝》:“试问当年狐媚者,徒留秽骨播人传”[3]。杨美益《乾陵三咏》:“笑杀莲花似六郎,含元殿里映宸妆。但誇兄弟承恩宠,漂泊谁怜帝在房”[3]。这些诗,或刺其滥杀之无道,或讽其侍奉两代帝王又狎昵男宠之可恨,或嘲笑其被诸侯讨伐之必然等,均情怀愤激。

武则天去世后,是否祔葬乾陵,朝廷有争议。武三思等主合葬,严善思等反对[4]2704。这种争议,也进入了后代乾陵诗的题材领域。洪圣翼、毕懋康同名诗《乾陵》,汝阳书《过乾陵》等,即于此发论。洪诗称武则天为“妖尼”,言其祔葬乾陵为“彰秽”[3];毕诗以否定其人其事,言自己甚至不忍阅览乾陵碑文[3];汝诗于(对)武则天的卑视之情更溢于言表:“马踏乾陵一笑过,盘旋十里势嵯峨。深藏是个贻秽远,试问芳名掩得么”[3]。

相比之下,褒扬武则天的声音相对较小。褒之者,主要是赞扬武则天爱重人才及其卓异的治国才能。如清程应权《乾陵》从比较的视角,以其治国之绩立论,认为历史上女性垂帘听政者不少,然像武则天这样作用“卓卓”者少有,其政治才华即使所谓“英主”也未必能做到[5];王庆澜《乾陵》称武则天“宇宙创奇局,今古竟无匹”的前无古人,称赞她“能用狄梁公”、“更喜独怜才,弗怒宾王檄”的爱才惜才品德[5];刘仲游《乾陵》赞武则天“聪明终悟梁公谏,宗庙礼仪无祔姑”的明达事理[3];也有人虽批评武则天,但并不否定其才华。如杨殿元《乾陵》:“妖魂兀自饶才具,风雨犹能窃帝权”[5]。更有如赵翼这样的著名史学家,认为称武则天为英雄理所应当:“臣仆不妨居妾位,英雄何必在男身”[6]929。

除议论武则天外,评论与武则天相关的其他历史人物,如褚遂良、狄仁杰、唐高宗等,也是乾陵诗重要主题。

首先是对武则天反对者褚遂良的议论。褚以反对武则天立皇后而被贬死于外,他的忠于朝廷被乾陵诗作者或赞美、或同情。如刘仲游《乾陵》则为他还笏遭贬的不幸“空悲”[3]。

其次是对武后朝名相狄仁杰的赞美。狄仁杰乃武则天并州同乡,深得武后赏识信任,大唐复国,狄相功不可没。如傅振商《经乾陵》:“一杯女主收前局,终数梁公擅胜场”[3]。李楠《登乾陵》:“梦回鹦鹉缘谁悟,环赐庐陵赖相贤”[3]。都于其尽忠竭诚及力挽狂澜之功予以高度礼赞。

对唐高宗,历代乾陵诗则批评得甚为严厉。如杜诗《乾陵》:“怪得满朝男事女,高宗原是妇人冠”[3]。胡文炳《乾陵七律》:“高宗总属昏庸辈,贞观究无法则遗”[7]。作者不仅批评高宗之昏庸无能,甚至连高宗之父太宗也一并指责。

二、乾陵诗的作者

乾陵诗作者,以所属朝代言,宋金少,明清多。尤值得注意者:唐本朝文人于乾陵完全采取回避态度,全唐诗中竟无一首咏乾陵之诗,而昭陵、定陵、桥陵等其他唐陵,却都有唐人涉笔[8]。如杜甫咏昭陵的诗就不止一篇,其咏桥陵,一口气作“三十韵”,独于乾陵,只字未提。大概褒贬乾陵陵主,于唐人本就十分纠结。

以历代乾陵诗作者是非武则天功过的态度言,这个群体又可分两类:凡汉人当政时代的作者,于陵主武则天多持批评态度,今存明代乾陵诗无一首肯定武则天者即可见;而少数民族当政的时代,武则天所获赞扬则较多。如金、清两代乾陵诗,于武则天就基本持肯定态度。由此可见,乾陵诗的创作某种程度上,已深深打上了时代政治文化的烙印。

以乾陵诗作者籍贯言,任职于关陕之地或路过乾陵而游览之的外籍官员,是乾陵诗创作主体。这个群体除普遍能作诗外,有的对历史古迹亦极感兴趣,有的则在当代政坛十分活跃。

如今存乾陵诗最早作者、北宋“政和间为郡幕,喜于诗翰”的宋京[9]1108,就是一位对历史古迹颇感兴趣的诗人。南宋人袁说友编《成都文类》,收宋京作《题司马相如琴台》、《玉局》、《武担》等诗篇[10],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亦收有其咏成都杜甫草堂诗[11]2271。又如金代诗人刘仲游,《陕西通志》载其曾任坊州知州,清编《御选宋金元四朝诗•御选金诗》载其曾“官京兆同尹”。他也是一位关中古迹爱好者,清李光映撰《金石文考略》卷十五载其“明昌甲寅”(金章宗五年,1195年)曾于兴庆池题名。清编《御订全金诗增补中州集》卷五十二录其诗四首,全为咏关中古迹者[12]。其他乾陵诗作者,如曾出任陕西巡抚的明人郭登庸,一生好学、手不释卷,行迹所到辄有题咏;明崇祯四年出任乾州知州的四川安岳县人杨殿元,自称曾“数驱马梁山之下”[5],在寇乱民嚣的时代,他不仅主持修纂了至今也是乾州方志中珍本的六卷本《乾州志》,又于乾州古迹如狄仁杰墓、著名的窦氏二女祠等题留诗作。

乾陵诗作者中,活跃于当时政坛、文坛,且声名显赫者亦不乏其人。如一生“历五朝,官六卿”,前后主盟文坛四十年的金代学者、诗人赵秉文;元末明初著名军事家、政治家,“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的刘基;一生政绩显著,有“五朝元老”之称的马文升;明代复古派前七子领袖人物的李梦阳;明万历间一代名臣、官声显赫于世的李楠;出身“一门七进士”、“父子五翰林”,以开罪魏忠贤遭罢官而被人们誉为“海内直臣”的山东滨州人杜诗。另外,堪称明王朝忠臣烈士的练国事、范文光诸人,亦名列其中。练国事明末巡抚陕西,曾督军围剿农民起义;范文光明末“曾振铎邠州,惟以忠孝节义训邠士”[15],明亡,作绝命词,仰药而死。另外,清散文家、乾嘉时期代表诗人之一、自号“随园主人”的袁枚,及与袁枚、张问陶并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的史学家赵翼,也都参与了乾陵诗创作。这些名家的介入,不仅提升了乾陵诗创作的艺术水准,也极大提高了乾陵的文化知名度。

关中本地属籍的乾陵诗作者,虽官声、政声不一定显赫,然这些人在当地文化圈,亦非等闲之辈。如乾陵诗作者、乾州人吴玉,《民国乾县新志》谓其“天资英迈,诗古文制艺,皆有研究。三荐棘闱不售,遂绝意进取。”其平生不仅见义勇为,且热心教育。乾州历史上著名的乾阳书院,即为吴玉于嘉靖初所创修;又如留诗六百多首而宦业不达的清三原县人温自知,刘绍攽纂修《乾隆三原县志》谓朝那(今属甘肃)总督杨鹤延赏其才,“延为上客,欲以军功上太常,坚辞”,康熙元年(1662)知县林逊开修志馆,曾邀其主纂;又如早年常往来三原、乾阳间,不屑意举子业的清三原人杨秀芝,一生遇佳山水,辄独往,存诗竟多达六千余首;其他如明李应聘、王完,清梁文典等这些乾陵诗作者,都或以宦声治绩、或以举业文名,而为乾州当地一代乡贤名人。

相较之下,关中作者的乾陵诗,于武则天的态度较为和缓,严厉批评者不多。这些人的参与,表明乾陵所在地学者文人,在论定武则天历史地位的过程中并没有缺位。而且也正因他们的参与,文学中的乾陵诗,才终能成为一种承载地方文化的艺术形式而富有独特魅力。

三、乾陵诗的史学价值

乾陵诗除议论陵主武则天及相关人物之外,另一个重要内容是描写乾陵景观。这些写景笔墨,为今人了解乾陵在历史上的存在状态,提供了珍贵的史料。

首先,乾陵诗记录了历代乾陵陵园植被的保护状况。

汉唐时期,关中帝陵植被保护严格。宋陈景沂撰《全芳备祖后集》卷十五录《三辅旧事》语云:“汉诸陵皆属太常,不属郡县,有人盗柏者,弃市”[16]。唐高宗武后时朝,有人误砍昭陵柏树,皇帝甚至亲自下令“以一柏杀二将军”,狄仁杰有《谏杀误斫昭陵柏者疏》为之辩[17]1728。五代时期,陵墓封树之有无,甚至被提到“名教”高度来看待,郭威《新丧未葬不准选举诏》云:“古者立封树之制,定丧葬之期,著在典经,是为名教”[17]330。因为保护措施到位,故关中帝陵,尤其唐陵植被,在唐亡后一度保护完好之状可知。

以乾陵言,至少北宋徽宗时,其陵园树木还保护得相当不错。然经宋金战乱,至南宋末,乾陵树木几乎毁灭一空。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1185)登进士第的赵秉文《过乾陵》诗小序云:“乾陵,故梁山也,旧有柏万株,亡矣”[2]1310。他的乾陵诗留下了“故山草木赭,应悔复辟迟”之句;至金章宗承安五年(1200)及进士第的杨慥,其《乾陵》诗描绘此地童山秃岭景象,竟以“乾陵秃似老僧头”来比喻。

明代,乾陵陵园的荒残景象不仅无改观,反有进一步加剧态势。明景泰二年(1451)进士及第的马文升,他的咏乾陵诗既说“禁垣有趾荒秋草”,又说“独有数行翁仲在,夕阳常伴野农耕”。如此,乾陵植被尽毁之象可知。

明中后期,乾陵植被命运进一步恶化。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及第的杨巍,其《乾陵》诗这样写道:“毒雾生阴壑,悲风吹旷野。残烧无人收,山髙土色赭。……柏尽根亦无,泉涸水不泻”[18]。毒雾四起,陵区燃过的馀烬无人收拾,山陵岩土裸露,一片赤赭之色。这种荒残景象,在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麻城人陈楚产笔下,依然如故:“西来立马望荒坟,惆怅难胜万古情。断碑欲随衰草没,牝鸡不似昔年鸣。”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及第的尹伸,其《和乾陵壁上作》也说乾陵陵区“荒原落日草凄然”,直至万历末进士杨邦宪,其描绘乾陵仍是“秋风零乱淡寒烟,苔没残碑草色芊”。

乾陵树木遭致如此破坏,原因是什么呢?明陈耀文撰《天中记》作了回答。

《本草经》曰,乾陵之柏异于他处,其木未有无文理者,而其文多为菩萨、云气、人物、鸟兽状,极分明可见。有盗一株径尺者,可值万钱,关陕人家多以为贵,宜其子实最佳也[19]。

从明人的乾陵诗中,不仅可以看到陵园树林完全被扫荡、毁灭,甚至陵区土地,也全变成农田。明王云凤《乾陵》说:“发余陵上石纵横,陵下闲田亦尽耕。独有穹碑髙入望,行人下马阅题名”[20]。

清初,朝廷曾下令保护前代陵墓。《民国乾县新志》:“清代祭告之陵,凡三十九处,乾陵不在其中。然向有陵租地九顷九十八亩六分,分与陵户耕种,不知何年拨二十亩为狄梁公墓地租。”因有人管护,乾陵陵园植被一度似有恢复。这个情况从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赠粮储道歩公》诗可见:“临湘家世拥旌旄,策马西来剑佩髙。华岳风云开间气,乾陵草木壮神皋”[21]。诗云草木“壮神皋”,则乾陵植被有所恢复之状可知。另外,康熙元年(1662)后去世的乾州人温自知,也在其诗中传递了这方面信息:“我今登其巅,萧萧风怒来。饥鸢猎旷野,寒狐叫山隈”[5]。有饥鸢这样的猛禽翱翔、觅猎于旷野,更有“寒狐”出没,说明乾陵周围植被已较大程度得到了恢复。

但到了康熙九年(1670)进士及第的许孙荃《无字碑题诗》中,乾陵不仅“台殿焚烧石兽崩”,且“满野牛羊春草齐”[5],完全成了牧场。这大概是因乾陵没有被朝廷列入“祭告”之陵,故植被的恢复与破坏在同时进行,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至清末。

其次,乾陵诗也为后人了解陵园建筑及石刻保存情况,提供了珍贵信息。

史载,乾陵整体布局与唐长安城格局相似,原有内外两重城垣,分宫城、内城与外廓城。近年乾陵考古表明,文献记载的乾陵城垣分内外两层的情况确实存在。然今人在乾陵陵园里,已看不到古城垣痕迹。那么,历史上乾陵城垣遗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湮灭的呢?

明初,乾陵陵园城墙遗址仍清晰可见,看不见痕迹的,仅是在战火中早已焚毁的陵园殿寝。明初马文升诗云“禁垣有趾荒秋草,殿寝无痕数到兵”[3],禁垣有趾,说明这个遗址清晰可见。

明弘治、正德间,乾陵城垣遗迹也依然存在。弘治七年(1494)进士及第的李梦阳,在《乾陵歌》中称乾陵是“九重之城双阙峙”[5],这也说明他确实看到了乾陵城垣遗迹。

至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及第的杨巍仍然说:“当时信奢丽,遗趾尚豁閜”[18]。凭借建筑遗趾,他说游人可想见当年乾陵是何等奢华壮丽!

乾陵城垣遗址甚至直到明末,也还可以看到。崇祯时期,任职陕西的杨殿元《乾陵》诗有句:“重城双阙拥高封,跛马残螭处处逢”[5]。双阙,指陵园的两组双阙楼;“重城”,自然也是其亲眼所见古城之双重城垣之遗迹。这个情况从他所撰《乾县志》序言中也可得到印证,其志序云:“伪周武氏者,重城雕石,寂无声灵”。可见,诗言“重城”全为写实。

清以后的咏乾陵诗,就再不见有写乾陵城垣遗址的文字了。所以,今人看不到乾陵双重城垣遗址,要问它何时湮灭?当是在清代。

另,乾陵阙楼,上述咏乾陵诗已有涉及,其在明代也基本是完好的。明嘉靖间乾州人王子直(王子直父为嘉靖五年进士)《登乾陵》云:“述圣碑残横缘草,双龙阙古入青冥”[3]。至万历末进士杨邦宪咏乾陵,还说“双阙巍巍耸具瞻”,可见乾陵南二峰阙楼在明代后期还颇具雄姿。到了清嘉庆、道光时期,乾陵阙楼就风光不再了。嘉庆十三年(1808)岁贡生吴玉《晚过乾陵》云:“雨过高原净,落日荒陵道。暮气骄石马,长风撼坏堡。鬼燐乱明灭,翁仲纷颠倒”[5]。乾陵诗也记录了乾陵翁仲的损毁进程。

乾陵翁仲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六十一蕃王像。这些蕃王像北宋元祐间仍保存完好。从北宋人游师雄所绘《唐高宗乾陵图》并赵楷《乾陵图说》知:乾陵献殿门前有高一丈二尺石狮子一对,“左蕃酋29人,右蕃酋32人。蕃酋高七尺”[7]。石人背刻各人姓名。游师雄还为之刻四碑,每碑十六人,“各写其衣冠形迹,及其名爵,其不知者阙之”,游师雄“按部过乾陵”,“录高宗天后时朝臣六十人,重图于陵所”[7]。这说明当时不仅石刻,甚至乾陵壁画也有保存。至南宋末,乾陵六十一番王像也还整整齐齐、排列有序。金赵秉文《过乾陵》诗小序云:“(乾陵)有石蕃王像,来朝者六十四,至今犹存。”其诗云:“晓日上乾陵,乾陵何巍巍。前瞻对双阙,上有十丈碑。左右蕃夷像,想见朝贡时”[2]1310。

明初,乾陵诸蕃王像仍层层峻立卫护着陵园。明开国功臣刘基《乾陵》:“蕃王严侍立层层,天马排行势欲腾”[3]。此景明初马文升也有描写:“独有数行翁仲在,夕阳常伴野农耕”,既言“在”,且“常伴野农耕”,则这些翁仲至少是完整的(未被砍头)。

但是这个情况到明中期发生了变化。弘治间进士李梦阳《乾陵歌》称乾陵无字碑“突兀云霄里”,然翁仲却遭严重破坏:“相传瓮仲化作精,黄昏山下人不行。蹂人田禾食牛豕,强弩射之妖亦死。至今剥落临道旁,大者虎马小者羊”[5]。此诗未确写蕃王像是否砍头,而只说石虎马、石 番王像倒地或被砍头情形。今人解释乾陵蕃王像无头之因,一个说法即传其成精毁坏庄稼故被砍头,李诗印证了这种说法。同时从此诗亦可知,乾陵六十一蕃王像即使在当时还未被砍头,那它们的境遇也至少是很危险了。李梦阳为官主要在弘治、正德间,以其诗判断,六十一蕃王像之被破坏,至少也是发生在明弘治、正德前后,而不会晚至清末。

明嘉靖时期,乾陵石刻之损毁已十分严重。明章潢在其所撰《图书编》中录胡松《与乡中知旧书》语云:“……出乾西北数里,经乾陵,则天葬处也,所遗石翁仲人物,杂卧土石草树间,甚巨且众,则当其盛时,雄丽可想”[22]。胡松为嘉靖八年(1529)进士,明世宗嘉靖二十二年前后在世,他看到的倒地石人,应该也包括那些蕃王石像。另,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曾总督陕西三边的魏槐川,及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及第的杨巍,都言及乾陵翁仲。魏诗云“双阙拂云枢接天,兽埋碑断草芊芊”[3];杨诗云“蔓草缠翁仲,积沙没石马。突兀七层碑,字蚀讵堪打”[18]。所谓乾陵翁仲被蔓草裹挟,沉积的沙石半湮石马,述圣碑字迹斑驳,风化严重已经不起拍打。这个情形和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及第的杨美益在乾陵看到的“断首空碑卧草坪,荒茵落日到鼯鼪”情形相似。至明末,范文光咏乾陵诗,已不言乾陵翁仲,而只说乾陵陵园“麦熟黄垂地,苔深绿绕碑”。如此,则翁仲仆倒、湮没于乱草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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