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汉语贬义词语褒义化现象研究

2014-03-03 13:02杨彩贤
关键词:褒义贬义词感情

杨彩贤

(1.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2.西安航空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课部,陕西西安710089)

通常词汇既具有理性意义,又包含色彩附属意义。色彩意义中的感情色彩反映的是人们对事物的爱憎感情和褒贬评价,它本然地附着在词语理性意义之上,是词语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感情色彩又是词语色彩意义中易于发生变化的部分,当词汇理性意义随社会的变迁而增减时,附着其上的感情色彩意义也因之产生变异。感情色彩的变异包括贬义化和去贬义化,去贬义化则包含中性化和褒义化。

在“文革”期间,汉语词语感情色彩一个大的变化就是词语的“贬义化”,而在改革开放以后的新时期,词语感情色彩的变化则表现出“去贬义化”的倾向。据刁晏斌先生统计,1967 年的流行语中,有39个贬义词语,在141 个新词语中占到27.7%〔1〕,而在林伦伦编的《现代汉语新词词典1978 ~2000》中共收新词语1800 条,贬义性的有68 条,约占总数的3.8%〔1〕。可以看出,新时期词语的贬义色彩在淡化,中性和褒义色彩在加强,其中贬义词语褒义化体现了语用当中爱憎感情的大逆转,是这一时期词语感情色彩变异最突出的表现。

一、贬义词语褒义化的表现层次

感情色彩具有反映客观对象次要属性的形成机理和标记感性附属信息的特点,此特点决定了它不具有独立的载体,不能脱离词语的理性意义而存在〔2〕。即它不具有外显于词语意义的独立实体,只能内蕴在词语的理性意义之上,当原来的贬义词语增加了正面的、积极的理性意义时,其褒义的色彩意义也随之而生。

(一)贬义词语临时褒义化

黎锦熙先生《新著国语文法》中提出:“凡词,依句辨品,离句无品”,这说明了词语对语境的依赖性。有时词的理性意义和感情色彩会突破常规,在具体的语境中发生异化。贬义词语在特殊的语境中被赋予新的理性意义,其意义甚至走向对立面,这使得附着于其理性意义上的贬义感情色彩也获得了褒义色彩的意味。如陈松岑教授曾举过她亲身经历的一个例子。

(1)有一次,在公交车上,我看见一个女生笑眯眯地对另一个女生说:“你好变态呀!”(《社会语言学导论》,1985)

“变态”本身是指人的生理或心理的不正常状态,是一个贬义词。但是在这里,通过说话者的表情我们就可以看出,“变态”已没有了贬斥的意味,而是在肯定或赞许对方“做了一些出格或意想不到的事”。这是“变态”一词的本义临时被转用了,从而导致了词语感情色彩的转移。

(2)有人说,流行趋势专家和设计师是“阴谋家”,他们在“制造”流行。(《人民日报》,2003-11-28)

“阴谋家”通常指以暗地里谋划事情为职业的人。背地里做事情者往往是大家贬斥的对象,但在上句中,“阴谋家”却成了大家羡慕的角色,因为流行是大家崇尚的,他们作为制造流行的人也是大众仰慕的。由此可见,“阴谋家”的褒义含义,是由上下文的语境所提供的。

以上这种临时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如果脱离了具体的语境,其贬义的感情色彩就将得以还原。例如:

(3)乐清市芙蓉镇就出现专偷护士内衣裤的小偷,偷前还要闻一闻,所以一名受害护士很气愤地说:“拿了衣服还不算,居然还闻,太变态了。”(人民网,2013-03-17)

这里的“变态”即是它的本然色彩义。这说明“变态”一词本身不具有褒义义项,只是在特殊语境中有时贬义色彩淡化,临时可以用为褒义词语。

(二)贬义固定为褒义

原具有贬义色彩的词语可以固定为褒义性质的词语使用,但固定使用的程度不同,有的未完全固定,而且有条件制约,有的则被完全固定。

1.贬义词褒义化要依附于语体色彩和说话者之间的关系

贬义词语能否用作褒义词有时要受到说话人的亲疏关系以及语体色彩等条件的制约。在口语中,某些贬义词语的褒义感情色彩的获得依赖于说话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因为贬义词褒义化这类词对语体和说话者关系有很强的依附性,这种贬义褒用还不完全固定。和第一种偶一为之的情况相较,第二种情况的使用频率比较高,在口语中的褒义感情色彩较为固定。

新时期在青少年中使用的部分称呼语就属于这种情况,关系的亲疏决定了这类词语的使用频率。如果关系较好,那么在日常交往中就会经常使用比较随便而亲昵的称呼。比如,同舍友之间或来往比较密切的好友会互称“猪头”。有的学生在提到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时会说:“× × ×这个垃圾”,这里的“猪头”、“垃圾”丝毫没有贬低的意思,反而隐含了一种亲近的情感色彩①。甚至贬义十足的“老猥琐”一词也成为学生间的亲密称呼,不仅如此,该称呼还能以褒义词的身份出现在称呼以外的语境中。如有的学生做了一件在他们看来挺意外的事,而且这种事往往是他们所认可的,他们就会形容他“× × ×贼猥琐呢,这办法都想得出来。”①“二货”一词也与此相类,它本来表示的意思是说别人是“傻货”,是辱骂别人的话,但网络的发达,使得“二货”的现在意义已不止于贬义,更多是用来形容傻傻的、可爱的、经常自己制造一些冷笑话、冷幽默、冷囧事的人。如:

(4)我的对象是二货。(百度百科)

(5)我就是个二货,我相信很多人都举手赞成这个英明的价值判断。(豆瓣网页,2011-06-10)

贬义词语褒用的未固定使用和临时使用一样,都是在贬义词语能指本身未增加新的所指,即未增加新的理性意义的基础上当褒义词语来用的,二者的区别在于未固定的贬义褒用在口语中使用频率要高一些,自由度大一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脱离语境而用。

2.褒、贬感情色彩义的叠加

褒、贬感情色彩义的叠加指的是同一个词语具有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感情色彩。我们这里讨论的是原来只有贬义色彩,而在新时期增加了褒义色彩的词语。在时代的变化和语言的发展过程中,这类词语本身增加了肯定方面的理性意义,作为附加意义的褒义色彩也就随之产生了,而且其褒义色彩已被完全固定下来了。不过需要强调的是,具有褒、贬双重色彩义的词语,不管它们是由原来的单义词语演化成为多义词语,还是其原作为多义词语的义项比以前更丰富,它们的多义项和双重色彩都决定了它们对语境的依赖性更强,其语义和感情色彩的判断更需借助语境来实现。如“妖精”、“老妖精”、“狐狸精”〔1〕等贬义意味浓厚的词语都增加了褒义的义项,这种褒义的义项是在具体语境中才显化的,“妖精”可用来指漂亮又性感的年轻女性。如:

(6)蒋宜云翘着腿对陈青说,我很高兴你说我是“小妖精”,如今“妖精”这个词可是“聪明”和“美丽”的代名词啊。(《新闻晚报》,2006-03-29)

“老妖精”可用来指称经验老到、阅历丰富的人,也可指美貌永驻的女性。

(7)关之琳是典型的贵妇美人,高贵典雅而神秘。说她是老妖精绝对是崇拜的语气。(《燕赵都市报》,2006-03-16)

(8)潘迎紫赵雅芝刘晓庆米雪女星美貌20 年不变似老妖精。(新浪娱乐,2013-04-30)

“狐狸精”指美貌妩媚的女子。

(9)要说小范同志长得绝对不赖,要我形容,她就是一个狐狸精,长得特媚的那种。(《青年时报》,2003-03-21)

(10)经历情变之后,蔡依林性情大变立誓要当“狐狸精”,而且还是纯情、善良的那种。(搜狐娱乐,2006-01-11)

又如“吃货”一词,“货”字在传统使用中一般表示对人的贬称或蔑称。如:蠢货、货色、宝货等。在有的方言中指只能吃不能干事的人。当下该词多指喜欢吃各类美食的人,尤指对美食有一种独特向往的、有品味的美食爱好者、美食客、美食家,语义色彩中性偏褒义。如中国第一本聚焦地方餐饮的美食杂志就名之曰《吃货都很忙》。再如:

(11)如果不能吃出水准、吃出境界、不能吃到天昏地暗、忘乎所以的话,你好意思自称吃货吗?怎样吃,就有怎样的人生。——这才是吃货的境界。(《华商报》,2013-08-04)

目前,由过去的贬义词语发展而来的具有双重情感色彩义的词语不胜枚举。如“雷人”在产生之初是贬义词,百度定义为: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看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会感觉不舒服。如:

(12)目前,一股围攻劳动法合同的热潮在企业界迅速升温。其中一个无比“雷人”的理由是:劳动合同法会使多数员工变成懒汉和刁民。(《人民日报》,2009-02-24)

(13)好雷人啊,芙蓉姐姐开个唱了。(360 百科)

不过,随着“雷人”一词在网络的风行,其使用范围不断扩大,该词的中性义和褒义色彩也渐渐显露。如:

(14)这种通过网络视角所捕捉到的是透过幽默戏谑的对白,轻松搞笑的尔虞我诈,算是商业谍战,但又饱尝人情冷暖,保证雷人。这种幽默不是单纯地搞怪搞笑,更多的是对真实生活的白描,是一种关于人生体验的诙谐反思。(中国新闻网,2009-02-16)

正因为“雷人”这种褒义义项的增加,所以论坛博客里才会经常用“雷倒”、“雷翻”等词来描述看到罕见新闻时读者的心理反应〔3〕。

又如源于广东话的“山寨”,起初是指占山为王的地盘,含有不被官方管辖的意味。现在被俗用为盗版、仿制、克隆的意思,而且由此衍生出了山寨手机、山寨鸟巢、山寨明星等词语。但是,近年来,因为“山寨”的遍地开花,它的色彩也由贬义、中性走向褒义。

(15)保卫山寨,保卫的是一种日渐丧失的自由精神,这种丧失,有的时候是自我的放弃,有的时候是霸权的结果。(南方新闻网,2008-08-04)

(16)这种远离都市喧嚣,放弃金钱、名利、地位等杂质,主张让爱情像乡村爱情一样简单、纯净的态度,就是我们所说的“山寨爱情”。(360 百科)

有的网络词汇故意曲解传统语言中的贬义词汇,使它脱离本来的意义,从而赋予其特殊的褒义含义,造成与众不同、出人意料的效果。如“白骨精”(白领+骨干+ 精英)、“讨厌”(讨人喜欢百看不厌)、强暴(强有力的拥抱)、活该(活着很应该)等。

3.贬义色彩被褒义色彩所取代

在新时期,因为人们观念的转变,一些贬义色彩的词语升格为褒义色彩的词语,它们洗却了昔日贬义的尘垢,尽显褒义的光彩,实现了贬义词感情色彩的华丽转身。这一类词语在转用前和转用后的感情色彩都是单一的,所以其感情色彩不受语境的限制,任何场合都可以作为褒义词语来用。如“小资”是小资产阶级。在文革期间,人们是“谈资色变”,“小资”情调也是被人们嗤之以鼻的。20 世纪90 年代中期,它摇身一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褒义词,用来特指那些有学历和实力,追求生活品位、情趣以及格调的人,尤其是城市的年轻人。

(17)2000 年的新好男人除了具备以上特征以外,还要会用E-mail 给老婆发信,有点小资情调,有点孩子气,穿柔软的衣服,懂得香水和防晒霜的行情,口中永远有一片绿箭,能让女人“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精品购物指南,2001-01-05)

(18)现如今,不知道几米这个名字,绝对不够小资;把《你今天心情不好吗》,简单地当做关心的问候,而不知道是“摄影测绘”的书名,则会被“侧目”。(《北京青年报》,2002-12-26)

诸如此类的词语还有“老板”、“强人”、“集团”、“策划”等词,它们都产生了感情色彩的扬升。

还有一些来自于港台和其他方言区的词汇在全国普及之后,也实现了贬义褒用的色彩转换。如“爽歪歪”,据学者说,此乃闽南话中特指男女之事圆满后的愉悦心情。但是现在,无论是电视广告中天真可爱的小孩,还是姿容曼妙的主持人,都可以美滋滋地“爽歪歪”,那是因为它的词义已蜕变为“形容人心情大好,乐不可支的状态”。不仅名词、形容词等实词发生了感情色彩的变异,感叹词这样的虚词也不甘落后。如源于闽南方言、后在台湾流行的“哇塞”一词,本身是一句粗话,说白了就是“我”加上“国骂”,而后因台湾的影视传媒和影视明星的刻意模仿,现在男女老少开口闭口动辄以“哇塞”表惊叹。可以看出,随着语言的发展变化和人们的广泛使用,以上这两个词的粗鄙色彩已逐渐淡化,被增添了表“惊叹、心情特好”的褒义含义〔4〕。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贬义词语褒义化的表现层次反映了贬义词语由临时贬义褒用→相对固定的贬义褒用→褒、贬感情色彩义的叠加→褒义词的一个完整的转化过程。

二、新时期贬义词易色的动态过程及转化机制

贬义词语褒义化的表现层次展示的只是有变化倾向和已变之后两个静止阶段的贬义词语的变异状态,而贬义词语究竟是怎样逐渐向褒义转化的,在未变和已变之间的动态过程是怎样的?贬义词语褒义化的转变机制又是什么?这是对词义色彩变异进行社会语言学研究的焦点问题。

贬义词语转化为褒义词语的动态过程既包括其感情色彩的历时演变过程,也包括它在人群中的共时扩散过程。

贬义词语向褒义词语的转化一般会经历以上讨论的静态过程的各个环节,但这种转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漫长的历时演变中完成的,而且在这个演变历程中感情色彩的变化大多不是呈线性发展的,而是经常会出现反复。以“× 霸”为例。“霸”本身是现代汉语中的一个普通词汇,多以贬义词的面目出现,但现在它不仅演化成了能产性特别强的类词缀,而且以其为后缀的褒义词也是成批出现,如“考霸”、“学霸”、“彩霸”、“凉霸”、“搜霸”、“句霸”、“译霸”等指的就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那么用作贬义的“霸”在新时期是怎样被褒义的“霸”所挤压的呢?这需要追溯其整个语义变化的过程。

“霸”的本义为“月初出或将没时的微光”(《辞源》),春秋时期“霸”成为“伯”的假借字,包含“霸主;古代诸侯联盟的首领”(名词)和“做诸侯联盟的首领;称霸”(动词)两个义项,为中性词。名词“霸”因为隐含有已成为霸主或首领之义,当然属于竞争的优胜者,所以大约在东汉时该词已滋生了“赢得了,赛得过”这样的褒义义项,不过此时的“霸”还只是临时用作褒义。南朝时,“霸”已成为一个典型的褒义词,表示“称雄夺冠,超胜于人”之义。最迟在元末明初,由动词性的“霸”义项又临时衍生出“强行占据”义,并进而发展出表示“倚仗权势和实力横行一方的人”的贬义义项。至此,“霸”就由一个中性词转化为具有褒、贬叠加色彩义的词汇〔5〕。此后“霸”的贬义义项不断显化,而其褒义义项则基本处于潜化状态,这种用法在“文革”期间达到了顶峰时期,此时的“霸”已沦落为纯粹的贬义词。改革开放以来,“霸”的褒义色彩由潜而显,其使用范围迅速扩大,这使得它的贬义含义急剧消退。如“油霸”一词还可褒可贬,而流行甚盛的“霸气”则是十足的褒义词①。但“霸”最终能否转化为只具有褒义这一单一感情色彩的词,还需要时间的检验,因为毕竟“霸”的贬义色彩还是很有市场的。

相比较而言,“小资”、“策划”、“强人”等词在褒义化的过程中就比“霸”字走得长远,它们在新时期已走完了贬义词语向褒义词语转化的整个历程,完全变为了褒义词。

一种新的语言形式不会同时被所有的社会成员所接受和使用,而是逐渐在人群中扩散,最终被固定下来的。贬义词语褒用作为新时期语言变异形式的一种,同样也遵循这一规律。其衍变的特点是:个体或部分社会成员在特定语境中创造或移用了某一贬义词语褒用的用法,这一新的语言形式首先得到有知识的年轻人的模仿并迅速在这一人群中扩散,接着逐渐蔓延到更多的人群和更广泛的语境中,最终被大众所接受。各个贬义词语向褒义词语过渡的进程又是不同的。如“老板”一词就已完成了这样的转换过程,社会群体都把它作为褒义词来用了。不过,更多贬义词语还处在变异的过程中,模仿和使用新用法的主要还是有一定文化的年轻人,这些贬义褒用的词还远未被整个社会所认同。

贬义词语褒义化的转化表现为:首先,在贬义词语中逐渐萌生了一些褒义的因子,这些因子就像种子一样,在适宜的环境中不断潜滋暗长,然后显化,接着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那么这些褒义的因子是怎样显化的呢?

第一,在贬义词语扩大其使用范围时,褒义色彩义乘虚而入,占据一定的领地。它们在原使用范围中仍保持贬义,而扩大的部分语义色彩则走向了贬义色彩的对立面,附带上了褒义的语义内容。贬义词语多是通过在超过原使用范围的语境中增添该贬义词语的褒义语义色彩的方式向褒、贬感情色彩义叠加这个阶段过渡的。如“混账”在表示对别人的指斥时为贬义,表“与别人合住一个帐篷的一种时兴的宿住方式”时用褒义。

第二,贬义词语中的部分义素在情感色彩上发生了逆转,从而使整个词语由贬而褒。这是贬义词语直接褒义化的转化方式。如“猪头”中的“猪”这一语素代表的事物因为已获得许多人的好感甚至青睐,“猪”就由“懒、笨、贪吃”等贬义义素转变为“萌、可爱”等褒义义素,故“猪头”就用来表昵称。

第三,贬义词语曾经的褒义义素显化,使得贬义词语的变异或处于褒、贬感情色彩义叠加阶段,或已完全褒义化了,如“×霸”、“老板”等。

三、新时期贬义词语褒义化现象的动因分析

词语感情色彩的演变与社会生活息息相关。当社会发生急剧变化时,人们的价值观念和评判是非善恶的道德标准往往就会产生较大的改变,许多词的感情色彩也会随之发生重大变化〔6〕。

1.人们观念的变化促使词语意义的情感色彩产生逆向发展

社会文化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系统,它会随社会的变化发展而延续和发展。在我国新时期,社会经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经济的发展使我们的传统文化观念也因之而改变〔7〕,人们有了全新的价值判断和情感取向,原来遭贬斥的旧事物、旧现象、旧观念现在成为了被肯定、认可和赞美的对象。社会语言学认为:语言反映着语言使用者的文化和思想意识,人们文化观念的时移世迁自然在语言中得以忠实展现,而交际者的主体意识和主观追求就渗透在感情色彩的生成过程中〔8〕。比如在改革开放前,因为处于视个人的经济行为如“洪水猛兽”的特殊时期,“小资”、“老板”等带有个体、私营身份特征的词自然狠遭贬损。而1978 年以后,随着国家政策的转变,个体、私营企业也成为了国家认可和鼓励的一种企业存在形式。尤其是在当下消费主义文化时代,“小资”、“老板”成为了在经济上占优势的人群,其身份和消费方式也被大家所艳羡,人们对他们态度的逆转必然反映在语言感情色彩的易色上。

2.娱乐化时代使语言符号的意义不在场成为习惯

在语言发展的各个时期,都存在语言感情色彩的变异问题,而这个时代的语言感情色彩变异最为剧烈,而且表现出变异主流的“去贬义化”倾向。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我们处于“不是严肃问题娱乐化,而是娱乐成了最严肃的问题”〔9〕的特殊时代。大众的娱乐造成符号的泛滥,符号泛滥的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解释意义的不在场。解释意义不在场意味着语言符号的“能指”和原来的“所指”之间的联系被切断,而和新的“所指”建立联系,从而适应表达的需要。在新时期,许多表示贬斥意味的语言符号为了满足娱乐时代的要求,其“所指”的感情色彩发生变异,通过词语色彩身份的突转来取得意想不到的娱乐效果。如“混账”一词,原是表指斥的词,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人们观念的变化,“混账”一词增加了一种新的意义,还指现代人在自助旅游中出现的一种新的宿住方式,即与别人尤其是异性合住一个帐篷。这里“混账”一词的贬义特征明显削弱,感情色彩趋于中性,甚至贬词褒用,显示出一种诙谐和幽默的意味〔10〕。

3.年轻人求奇求异的心理对贬义褒用词语的广泛使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现代社会,语言使用的社会分化现象越来越明显,而使用和创造新词新语的基本是年轻人。他们在造语时往往打破常规,追求表达的陌生化,这是他们好奇、追求创新、爱赶时髦的心理和反传统意识在语用方面的一种表现。用“猪头”、“老猥琐”等污名性的词语来称呼关系密切的朋友,就是他们追求新颖风尚的一种反映。这不独是我国青年人的特点,国外的年轻人亦然,所以L·R·帕默尔说:“这种词语在社会上的‘升格’,可以从年青一代‘哥儿们’的赶时髦的特殊表现得到解释。他们把自觉地说粗话看作是开明和解放的标志……比这些人年龄稍长的人为了逃避老朽、‘僵化’的恶名,便也常常使用这些词语。结果,这些街头的污言浊语已为上流社会所接受,显得高贵起来。”〔11〕这段话不仅告诉了我们某些贬义词语是如何褒义化的,而且还告诉了我们这些贬义褒化的词是怎样得以扩散使用的。

4.他源性词语对部分词感情色彩变异的积极影响

随着我国近年来进一步的开放,我们的国际交往越来越频繁,外来文化对我们的影响也日益增强。在他文化中,某些词语隐含的褒义色彩也使汉语词汇中与之对应的词语贬义色彩潜化,褒义色彩显化。如“花花公子”一词渐趋褒义化是受到英语的影响。《现代汉语词典》释义“花花公子”是“富贵人家中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的子弟”,完全是贬义化的词。而美国人休赫夫纳在1953 年创造的“花花公子”(PLAYBOY)这一服饰品牌则蕴含有时尚、快乐、风雅之义。虽然二者的“能指”相同,“所指”还不尽相同,但“花花公子”一词贬义色彩的消缺显然是受到这一品牌中蕴含的褒义色彩的潜移默化的影响〔1〕。又如“魔鬼”一词,近年来已成为“超常”、“严厉”、“严格”的代名词,“魔鬼身材”、“魔鬼般的歌喉”是大家羡慕的,“魔鬼健身计划”、“魔鬼训练”是大家为实现目标所进行的安排和付出的努力,无疑这与“害人的怪物”之义相去甚远。该词感情色彩的变化是受到日语中“鬼、魔鬼”一词中的褒义色彩的熏染。日语中,“鬼”既可指鬼怪幻化而来的在音乐、诗歌等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间的俊男美女,也可以指在某方面特别专注的人,因此,日本人的人名、地名中常有“鬼”字出现,人名如“鬼头”、“鬼原”等,地名如“鬼越”、“鬼岩”等〔12〕。

四、对贬义词语褒义化现象的态度与规范

1.对贬义词语褒义化现象的态度

贬义褒用词语增强了语言活力,使语言充满了灵动之感,体现了当代人对事物所持的肯定和积极的评价,反映了人们乐观和宽容的态度。但语言这种灵活的使用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我们过度地贬义褒用的话,势必使贬义词语滥用,使词语使用陷入混乱状态,也因此影响交际效果。因为毕竟许多贬义词语负载的负面色彩是根深蒂固的,难以一时半刻得到消除,而且这些新词语的使用人群主要还是年轻人,年长者不见得就能欣然接受。有一个典型的例子:2005 年11 月25 日,山东× × 晚报把CBA 联赛辽宁队66 岁的教练蒋兴权称赞为“CBA‘骨灰级’教练”,但蒋教练并不买账。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向该记者兴师问罪:“居然说我是‘骨灰级教练’……这可是折我的寿啊!……谁比谁先死还不一定呢!”结果新闻发布会不欢而散〔13〕。显然,让蒋教练大动肝火的是不吉利的“骨灰”二字。虽然这个在网络世界被广泛使用的新词语是对网络游戏玩家的一种极高认可,有“等级已经高得不能再高”之义,“骨灰级歌迷”、“骨灰级会员”、“骨灰级人物”、“骨灰级玩家”等短语在网络中已屡见不鲜,可用来泛指资历较老并且在该领域具有比较强的能力和影响力的人,其褒义的色彩是毋庸置疑的,但毕竟能接受并灵活使用它的人群的范围还比较狭小。华中科大教授廖建科也拒绝学生称呼他为“老板”,虽然该词是这个经济时代非常时髦的词汇。

“网络语言既非全盘荒诞不经,亦非各个创意无限,我们不能一笔抹杀,也不能盲目捧杀。这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14〕这是复旦大学地理历史研究所教授周振鹤先生对网络语言的看法。这种态度也适合用在我们讨论的贬义褒用词语上,因为现代社会这一类词语的灵活用法大都发端于网络。

2.贬义词语褒义化的规范

现在许多贬义褒用词语都属于新词语,还存在一些需要规范的地方,对此可从以下两方面着手。

一方面要根据它们的使用状况分层次引导大家使用。首先,对于那些已完全褒义化的词语,因其已完成了词汇感情色彩的转化过程,感情色彩具有单一性,所以应把它们吸收到汉语全民语言中来。其次,对于那些感情色彩叠加的词语,在使用时应注意感情色彩义的选择,因为它们褒贬义的单一化是取决于语境的,所以选用时要顺应语境。再次,对那些临时使用的贬义褒用词语,要慎用,尤其注意使用的对象、场合,以免造成误会。最后,对于贬义褒用词语中那些低俗的词语最好弃之不用。另一方面是要进行高雅文化的教育,使人们真正具有用雅语的自觉。通过教育营造一个好的使用语言的环境,才能避免“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的负面影响,而且正规的文化教育可以培养年轻人良好的人文素养,避免他们被低俗的语言形式所绑架。

贬义词语褒义化现象不仅体现的是词汇意义的变异,而且投射的是社会的发展变化,更映照的是社会风尚和人们认知心理的变迁。这一类词语是人们在词语运用方面以及人们心理变迁方面的后视镜,也是社会变迁的活化石〔15〕,所以对这一类词语的研究就成为我们了解社会和人们心理变迁的捷径。

注释:

①文中的语料来自笔者日常的言语观察。

〔1〕刁晏斌.现代汉语词义感情色彩的两次大规模变迁〔J〕.文化学刊,2007,(6):47 -56,47 -56,47 -56.

〔2〕黄彩玉.新时期以来词语感情色彩的变化〔J〕.长春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83 -85.

〔3〕韩启振.网络极高量词语探析〔J〕.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51 -55.

〔4〕瓜 田. 趣说字里行间〔M〕.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39 -41.

〔5〕任景春.“霸”的语义演变轨迹探析〔J〕. 汉字文化,2006,(4):44 -45.

〔6〕左林霞. 从词义褒贬色彩的演变看语言与社会的互动〔J〕.理论与实践,2004,(10):83 -84.

〔7〕修琼英.从共时和历时社会文化角度考察社会文化与词义褒贬色彩之间的关系〔J〕. 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008,(6):70 -72.

〔8〕杨振兰.论新时期新词语的色彩意义〔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131 -139.

〔9〕赵毅衡.异化符号消费:当代文化的符号泛滥危机〔J〕.文化研究,2013,(2):140 -145.

〔10〕杨小平.当代汉语新词新语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56.

〔11〕L·R·帕默尔. 语言学概论〔M〕. 李 荣,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84.

〔12〕刘元满.汉字在日本的文化意义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53 -155.

〔13〕高晓燕.“骨灰级”的荣誉,你接受吗?〔J〕.语文建设,2006,(4):56.

〔14〕支玲琳,周振鹤.如何面对“网络语言入侵”〔N〕.解放日报,2011-06-16(8).

〔15〕郭笃凌.浅谈“小姐”一词感情色彩演变〔J〕. 现代语文,200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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