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脸

黄斌

每日起床后，我都要站在衣镜前照一照自己的脸。不是检看青黑的发丝里多了几根白发，也不是想在日趋成熟的脸上发现多了几道皱纹，而是要在这一天里最清醒的时候，读一回自己的脸，视察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已成了我多年的习惯。

有次在酒席上，酒喝得正熨帖，一个朋友撂下酒盏，眼睛狠狠盯着我，闹得我心里发毛。结果他说出一句话，差点让我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说：“我越看你的脸，越像作家贾平凹。”那一刻，我哭笑不得，半掩着脸说：“贾平凹是当代文学大家，我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这是胡乱往我脸上贴金哩！”朋友尴尬地笑了。我知道他有求于我，想我帮他写篇论文发表，以便单位评定职称，才把马屁拍到了我的脸上。原来，脸也能作一番文章呢。

暇时，我喜欢逛街，不是闲庭信步，而是关注街上各色行人，那些活生生的脸，是我觉得最精彩的人体部位。我想，任何一部大词典上关于脸的词汇，都难以将它们形象而生动地描述下来。那一张张面孔，就是一部自然的百科全书，人生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统统铺展在脸上，简单却又复杂。无论是凋残老人的，还是灿烂儿童的，也无论注入了愁苦，还是贯穿着喜悦，都是一种风景。

其实，生活对于每个人是公允的，那就是赠予了每个人自然与真实。可是不少人仅仅为了讨得一份便宜，竟昧了良心，将脸也当成了表演的道具，或忸怩作态使脸失真，或强挤笑容无比猥琐……我常常为这些人的脸鸣不平。

读别人的脸和自己的脸，开始令我的脾气变得怪异。逛商场时不愿盯售货员的脸，只瞅货架上的商品，因为看不惯其拉拢主顾时超乎寻常的热情和亲近；喝酒时不愿跟有求于己的人把盏举杯，因为听不惯别人赞美自己的话；去医院探望病人时不敢看在病房或走廊上病者那痛苦的脸，因为忍不住眼眶的泪水和悸动的心痛；翻影集时不忍看自己昔日的照片，因为那会读出“岁月不饶人”的嗟叹，禁不住满脸惆怅。

脸读得久了，我还知道有比脸皮不知要值钱多少倍的东西，那就是面子。打人是绝不能打脸的，打了人家的脸，就是剥去了人家精心呵护的面皮。于是，脸就显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面皮，中国人哪个不看重面子呢？

我读破了很多张面孔，才懂得一张脸能变幻出无数表情。真正不需要做出表情给别人看的，只有孩童和老人，那才是充满了真实的面孔，没有伪装和矫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掺一丝勾兑的水分，不含一点粉妆的痕迹。读透之后，你才会懂得生活，懂得人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