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理念的对话——论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对伍尔夫小说创作形式观的影响

2014-03-06 05:32侯郅玥
文教资料 2014年36期
关键词:伯里文化圈弗莱

侯郅玥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作为二十世纪初英国的一个重要的文化团体,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Bloomsbury Group)以其独特的艺术观点对英国文化界产生了不可置疑的冲击,而该文化圈的成员们在各自活动与创作的领域也无不熠熠生辉。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作为文化圈的一员,深受团体成员美学观点的影响。她对于小说艺术的大胆创新——将小说作为实验场,用形式表达意味的方式,使她的意识流小说创作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

一、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特点

二十世纪上半叶,以弗吉尼亚·伍尔夫、罗杰·弗莱(Roger Fry)为核心的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成为举世瞩目的英国文化知识精英团体。作为一个特立独行、反叛传统的文化群体,布鲁姆斯伯里集团既有着世界现代主义文艺思潮先锋的赞誉,又有着饱受外界批评与质疑的矛盾性质。正是这种矛盾性的存在,凸现了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作为文化团体的异质性和现代性。①

1910年由罗杰·弗莱主办的第一次后印象主义画展引起了公众的极大愤怒,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第一次尝到了被公众诅咒的滋味。在弗莱看来,艺术家应该是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艺术创作应该基于内心需求,根据美学原则来进行,而不是受理性左右。1914年,克莱夫·贝尔出版了《艺术》,更是将这种审美原则定义为 “有意味的形式”(significant and expressive form)②。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审美观极大地影响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创作思想,正如她那句著名的“在1910年12月左右,人的性格变了”③所述,她开始了突破传统小说手法的尝试。

“后印象派”在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受到了热烈的追捧。由于弗莱的影响,布鲁姆斯伯里从整体上变得亲法,崇尚法国艺术。克莱夫·贝尔、瓦奈萨·贝尔、邓肯·格兰特都是这种新兴艺术形式强烈的拥护者,而弗吉尼亚·伍尔夫不仅高度欣赏这一画派的创作风格,更是把这种突破传统的艺术理念运用到她的小说中去了。

二、圈内友人的美学互动

弗吉尼亚·伍尔夫与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中的成员们长期保持着密切的交际活动和书信往来,直至她逝世为止。因此,不难看出伍尔夫的现代小说理论深受“布鲁姆斯伯里团体”艺术评论家罗杰·弗莱“形式观”的美学思想与克莱夫·贝尔“有意味的形式”观的影响。

“有意味的形式”这一概念并不是克莱夫·贝尔的首创,而是由弗莱首先提出的。他早在1911年就开始使用“有意味的形式”:“印象派赋形的整个结构瓦解了,一个有意义的与表现性的形式的新世界开始呈现。”④作为弗莱的学生,克莱夫·贝尔深受其影响,于1914年出版的《艺术》(Art)一书中明确地提出造型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用贝尔自己的话说,即“在每件作品中,以某种独特的方式组合起来的线条和色彩、特定的形式和形式关系激发了我们的审美情感。我把线条和颜色的这些组合和关系,以及这些在审美上打动人的形式称作‘有意味的形式’”⑤。

正是因为贝尔的美学观是承袭于弗莱的,所以二人的观点有颇多的相似之处。二人之于“形式”的界定都是能够激起人的审美情感。但二人对于“有意味的形式”与生活的联系方面的阐释却存在明显的差别。在弗莱那里“有意味的形式”之所以有意味在于它和生活有着某种联系,并不排斥形式蕴含的生活内容。虽然艺术不同于生活,但审美情感本身源于现实生活。而贝尔认为形式之所以有意味,在于线条、色彩以及它们的组合,而不在于形式之外。⑥

作为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中的核心人物,弗莱与贝尔的美学观毫无疑问地影响了该团体成员的艺术创作,而他们写作的主要倾向也体现出一种纯粹形式主义的观念。⑦

在《隐秘的火焰——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一书中,昆汀·贝尔写道:“克莱夫·贝尔不厌其烦地向别人解释他的‘有意味的形式’的理论,而罗杰·弗莱则热衷于在交谈、对话中向别人解释、劝说、推理,甚至在给出版社的信中也是如此。”⑧而伍尔夫作为该团体中仅有的两个文学家之一,面对如此固执而又有些疯狂的美学观念,很难不受其影响。

在《罗杰·弗莱传》中,伍尔夫在论及弗莱对她的影响时写道:“在我所有的朋友当中,他是最活跃、最富于想象力,因而也是最有帮助的一位。”⑨从这一评述中可以看出,罗杰·弗莱对伍尔夫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1910年,在“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讨论会上,弗莱以他广博的学识与对“后印象主义”画派的大加赞赏,吸引了伍尔夫的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伍尔夫与弗莱的交往日益密切,同时也开始逐渐吸收弗莱的美学观点。她在弗莱的带领下参观塞尚的画展、黑人雕塑展等等,加深了其对“后印象”绘画的印象。与此同时,伍尔夫开始思考文学与绘画之间的关系。《罗杰·弗莱传》中,伍尔夫这样写道:“我亲爱的罗杰……我现在,真丢人,没法告诉你我是多么喜欢你在希尔斯画廊的小幅风景画——不过我知道我自己喜欢所有不对头的东西,无论是颜色、魅力、情感还是叙事性的力量。”⑩

同样,作为伍尔夫姐夫的克莱夫·贝尔,对她来说不仅在文学事业上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知己,在生活中也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之一。在伍尔夫的创作中,贝尔是第一个将她的写作严肃对待的人,并在文学创作上给予了中肯的意见。

在伍尔夫首部小说《远航》的创作过程中,克莱夫·贝尔对这部小说显示出了极大的热情,并且指出她的语言有一种“只指望在诗歌中能看到的”力量,“尽可能地接近它们内在的真相”。显然,他的称赞鼓舞了她,自己的写作不是一场空。此外,在《夜与日》首次面世后,贝尔也对之大加赞赏,称这部作品“毋庸置疑,一部天才的作品。”伍尔夫自己也承认心中对他的赞赏很熨帖。同时,在感情上,伍尔夫也曾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显然,我激发了他的才智;反过来,我自己的仪态也被拭亮了。……他说,除了我们的感受,生活没有真相可言,凡是你喜欢的都是好的,等等。”作为一名艺术评论家,克莱夫·贝尔“有意味的形式”理论虽然是针对视觉艺术的,但它与弗吉尼亚的现代小说艺术理论中强调的小说形式和真实情感不谋而合。

身处“无限灵感、无限激情、无限才华”的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这一知识分子的小团体,作家伍尔夫深受该团体所主张的形式主义的美学观点的影响。作为弗莱的好友、贝尔的妻妹,伍尔夫在与二人的密切交往中,潜移默化地将弗莱的“形式观”与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这二者相互一致的观点融入小说创作中,逐步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有意味的形式”。

三、伍尔夫在形式观上与布鲁姆斯伯里的对话

弗吉尼亚·伍尔夫十分赞同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的观点。她在《论小说的重读》一文中阐述了她对小说形式的理解。弗吉尼亚·伍尔夫指出:“形式是小说共有的不朽品质,确实存在某种我们可以了解的经久不衰的东西,某种我们可以触摸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正是这种形式不论人的心态和社会时尚怎样发生变化都会保持不 变 。 ”

“书的本身”是形式与内容的整体合一,即弗吉尼亚·伍尔夫称为情感的东西,而不是作品的结构、技巧构成。好的作品“既有视像,又有表现,两者是完美结合的”。显然,弗吉尼亚·伍尔夫反对将作品的形式与内容分离而片面地称结构和技巧为形式,她用情感来指代形式和内容的整体,将多种情感构成的整体称为“书的本身”这种形式。

其次,形式是表现情感的一种艺术。要把握一部作品,就必须理解其中包含的多种情感。每种情感包含着多种特质,这些情感关系就构成小说的形式。作为情感的整体,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形式”,也是“有意味”的。伍尔夫接受了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理论:

在每件作品中,激起我们审美情感的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组合起来的线条和色彩,以及某些形式及其相互关系。这些线条和色彩之间的相互关系与组合这些给人以审美感受的形式。我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有意味的形式”也就是所有视觉艺术作品所共有的一种性质。

但是,贝尔与弗吉尼亚·伍尔夫观点的差异也是很明显的。弗吉尼亚·伍尔夫并不认为“有意味的形式”,只能局限于审美情感之中,而贝尔却强调艺术与生活完全脱离:

要欣赏一件艺术作品,我们无需从生活中携带什么,无需具备有关生活的观念与事物的知识,无需熟悉生活中的各种情感。艺术将我们从一个人类活动的世界转移到一个审美升华的世界之中。一时间,我们与人世的利害关系相隔绝,我们的预见力和记忆力被囚禁了,我们升华于现实生活的洪流之上。

弗吉尼亚·伍尔夫虽然强调小说艺术应该与生活保持距离,以便穿透表象呈现本质,但认为小说艺术的基础是作家或读者对生活的感悟。她没有像贝尔那样将情感,升华到审美情感层面,悬置在生活的上空,而是视情感为普遍共享的材料,用以沟通作者、作品和读者。她也强调艺术升华,但她并不认为艺术升华通过割裂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来实现,而是从作家自由、宁静的心境中流淌出来的,是从艺术作品源于但高于生活的情感关系表现中产生的。

如果说,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是英国现代文化史一个独特的艺术家族,那么弗吉尼亚·伍尔夫就是那朵引人注目的英伦玫瑰。布鲁姆斯伯里的反传统性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艺术理念和文学创作中得以充分体现。她的自由创新的意识流手法是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个性的集中体现和进一步延伸。对艺术实验的不懈探索使得弗吉尼亚·伍尔夫成功地突破语言的传统形式羁绊,情节已淡化,固有形式己消失,跳跃的思绪在她的笔下自然流淌。在看似平淡的细节中,透露出的是对内心世界丰富的联想和深刻感悟。

注释:

①雷蒙德·莫蒂默.伦敦函件.引自S.P.罗森鲍姆编著.回荡与沉默——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侧影.杜争鸣,王扬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19.

②[英]克莱夫·贝尔.艺术.薛华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4.

③[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贝内特先生与布朗夫人.引自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瞿世镜译.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181.

④沈语冰主编.弗莱艺术批评文选.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116.

⑤[英]克莱夫·贝尔.艺术.薛华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2005:4.

⑥郁火星.从沃尔夫林到克利夫·贝尔——现代西方艺术研究中形式主义方法.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12(2):18-19.

⑦[英]昆汀·贝尔.隐秘的火焰——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季进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124.

⑧同上,第122页.

⑨Virginia Woolf.Roger Fry:A Biography,London:Hogarth Press,1940,p.292.

⑩[英]昆汀·贝尔.伍尔夫传.萧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409.

輥輵訛同上,第14页.

[1][加拿大]罗森鲍姆,S.P.编著.杜争鸣,王杨译.回荡的沉默——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侧影.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2][加拿大]罗森鲍姆,S.P.编著.徐冰译.岁月与海浪——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人物群像.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3][英]贝尔,克莱夫.薛华译.艺术.南京:江苏教育出版,2005.

[4][英]贝尔,昆汀.萧易译.伍尔夫传.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5][英]贝尔,昆汀.季进译.隐秘的火焰——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6][英]弗莱,罗杰.易英译.视觉与设计.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7][英]伍尔芙,弗吉尼亚.戴红珍,宋炳辉译.伍尔夫日记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

[8][英]伍尔芙.石云龙,刘炳善,等译.伍尔芙随笔全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

[9]沈语冰主编.弗莱艺术批评文选.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

[10]郁火星.从沃尔夫林到克利夫·贝尔——现代西方艺术研究中形式主义方法.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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