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谈收入

练小川

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很少有作者公开讨论自己的写作收入。一则写书是高尚职业，谈钱显得俗气；二则除了少数畅销书作者之外，普通的写书人，版税收入微不足道，公之于世，有损“作者”这个名称的崇高和尊严。

最近，有两位女作者，却前后脚在博客上谈论自己的出版收入，让大家开了眼界。这两位作者，一个叫温迪·希金斯，另一个是布伦娜·奥布里，她们经历相似，都是初出茅庐，出版第一本小说，而且写的都是青春爱情小说。

希金斯5岁时就写出第一篇故事。她自己插图，将故事复制多份，挨家串户向邻居推销，定价5元。母亲发现她有25块钱，问明来源，便牵她去各家退款。一位邻居坚决不收，对希金斯母亲说：“当她将来成为一个正式出版的作家，我就能够说，我买了她的第一本书。”希金斯听罢，自豪无比。

为了实现作家梦，希金斯进大学专攻文学创作，继而读完教育硕士。接下来，中学教师，家庭主妇，贤妻良母，但写作梦一直挥之不去。某天，灵感袭来，希金斯一鼓作气，用七周时间写出一部8万字的青春爱情小说。

希金斯满怀希望，向各家文学代理投稿，结果却是数十封回绝信。伤心气馁中，她偶然发现了一个inkpop.com网站。这是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建立的一个青春小说网络社区，作者将作品上传至网站，供社区会员阅读、评论并给书稿打分。每个月，哈珀·柯林斯的编辑会阅读得分最高的前五名小说，给予点评和建议，哈珀·柯林斯希望借助这个社区发现畅销书稿和作者（2012年3月，哈珀·柯林斯卖掉此网站，当时会员达95000名。自2010年网站成立，哈珀·柯林斯从会员中签约了两名作者）。

希金斯把自己的小说贴在inkpop网站上，让会员阅读和评论，帮助她修改小说。希金斯采纳了几乎每一条修改建议，结果她的小说进入了前20名。为了冲进前五名，吸引哈珀·柯林斯编辑的眼球，希金斯在一个月里，每周阅读和评论近40篇书稿，换取其他作者阅读评论自己的小说，提升排名。 2010年5月，她的小说终于进入前五名。

五周后，希金斯收到哈珀·柯林斯一位编辑的邮件，声称非常喜欢她的小说，催她寄出最后四章。希金斯兴奋得浑身颤抖，呼吸困难，自己的写作才能终于得到专业的认可，作家梦触手可及。

六个月后，希金斯与哈珀·柯林斯签约，成为赫赫有名的六大出版集团旗下的作家。然而，梦想实现之日，也是从梦境回到现实之时。至此，希金斯才知道出版的真相。

2014年1月8日，希金斯写了一篇博客，介绍自己三年来的写作收入。

外界对作者有一个巨大的误解——这个误解让我很不舒服。向我索取免费图书的邮件不少于粉丝鼓励祝贺的邮件。读者都以为作者富有，当我不得不拒绝这些免费图书的要求，往往会惹得读者不高兴，这使我更加难受。

我不是小气，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每日为衣食操劳，希望将来有钱供孩子上大学。我向你们透露出版的内幕，并不是在抨击我的出版商，他们是做生意的，所以他们在鼓励阅读的同时也要赚钱。

我第一本小说的预付金是1万美元。对一个新作者来说，这个预付不错，但许多人不知道预付金的真相：第一，预付金不是一次付清，作者签订出版合同时，得到一半预付金，交付书稿时再拿到另一半。第二，预付金不是“奖金”，而是作者应得版税收入的预付款。在图书上市销售后，作者的版税收入都用来偿还预付金。第三，作者要从预付金和一切图书收入中支付代理人佣金。第四，这些钱必须交税。

我在2010年10月得到出版商的报价，在2011年收到预付金。我的书出版于2012年，在图书出版那一年我没有收入，因为所有的版税收入都拿去偿还预付金。所以，在签订出版合同之后的头两年，我的净收入只有6000美元（我的预付金减去代理人的佣金和税费），也就是说，我每年收入3000美元。

偿还预付金后，我的收入有多少呢？

我的书只出平装本，没有精装本。我的平装本版税率是定价的6%，电子书版税率是出版商纯收入25%。大头都被出版商拿去，因为他们要养活许多员工，印刷成本也不便宜。我的收入中，还要拿出15%支付代理人，并留出15%来交税。这意味着，定价10美元的平装书，卖出一本，我得到6毛钱，其中9分钱支付代理人。

每卖一本平装书，我只赚5毛钱。5毛钱！因此，我并非不愿送书，世界上每一个想要我的书的人，我都愿意赠送。但是说起来无人相信，我要卖掉60本书，才能赚回一份国际邮件的费用。

所以我憎恨那些盗版网站。虽然我实现了作家梦，但我仍像所有人一样，担忧孩子的衣食和各类账单。作者不应该是罗宾汉劫富济贫的对象。

总之，如果你想成为六大出版集团旗下的作者，最好不要以赚钱为目的。你写作不是为了钱，而是喜欢与人分享你的故事。这些原因使写作的回报超过其他工作。我喜欢与读者交流，我喜欢编故事，让读者暂时远离残酷现实。这就是写作的目的。这就是你的报酬。

我这篇文章不是抱怨或责怪。我只是想消除“作者有钱”的神话。这个神话让作者及相关的所有人失望。

与希金斯相似，布伦娜·奥布里也是教师，不同的是，希金斯的书是传统出版，奥布里的书是自费出版。

奥布里的出版经历比希金斯顺利。借助灵感，奥布里在12天里写出青春爱情小说《任何代价》的初稿，再用一个半月修改了三稿。两个来自六大出版集团的编辑争抢出版权，给出相似的报价：出版奥布里的三本书，每本书预付4万美元。总额12万美元。一半预付金在签约时支付，剩下的6万美元一分为六，在每本书交稿时和出版时分别支付。

奥布里计算，如果出版社设计一个好封面，努力营销，积极发行，一年多就可能还清预付金。之后，她的收入来自版税，纸质平装版的版税是定价的7%，电子版的版税是出版商纯收入的25%。出版合同规定，作者签约35年后才能收回出版权，因此，7%和25%就决定了奥布里35年里的版税收入。

虽然12万预付金很吸引人，权衡再三，奥布里拒绝了出版商，决定自费出版，自己控制出版权。

2014年1月12日，布伦娜·奥布里写了一篇博客，分享她的出版经验和收入。

感谢在我前面开路的那些自费出版作者，如果没有他们的尝试和经验，我永远也不会做出放弃传统出书合同，成为一个独立作者的决定。因此，我觉得有义务向大家汇报作为一个自费出版作者第一个月的经历。

过去几个星期，各个网络写作社区有许多人严厉批评我。在一个著名的写作论坛上，一些尚未出书、亲传统出版社的作者指责我撒谎。在他们看来，我毫无理由拒绝来自六大出版集团的12万预付金。他们骂我，挖掘我的个人信息，侮辱我的写作，等等。不用说，这是一个令人沮丧和气馁的经验。

幸运的是，我也得到了其他自费出版作者极大的鼓励和支持。这让我坚定了信心。放弃传统出版交易，我一点也不后悔。

下面是第一个月的情况。

2013年12月5日，《任何代价》在亚马逊推出。一个星期后，它创下其历史最高排名，在Kindle付费电子书店排名137。

此书没有进入任何畅销书榜，137是最高的排名，后来基本在500和1000之间徘徊。但我的销售数字显示，作为一个自费出版作者，不需要进入任何著名的畅销书榜，也可以赚钱。

我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读者。我在出版前一个月做过一些促销。幸运的是，很多人喜欢这本书，出版后一个月，这本书在亚马逊网站上有100条评论，其中66条评论给了5颗星。

下面是具体的数字：

出版费用

编辑费：980美元

封面设计费：450美元

推广费：300美元

版权登记费：35美元

购买两个书号：20美元

文档转换：自己做，免费

杂费：52美元

费用总额： 1827.00美元

销售册数和版税收入

从2013年12月5日（亚马逊网站正式推出）至2014年1月8日（整整一个月）

总销售 （亚马逊、巴诺、科博、苹果等网络书店）：9129册

版税总收入：18415.79美元

每本书平均版税收入： 2.02美元

版税率：68%

纯收入：16588.79美元 （18415.79-1827.00美元）

当然，自费出版，谁也不能保证我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我与传统出版商签约，我保证会有预付金收入。但是我会失去其他的控制权，如版权、封面、营销、创作自由等等。

这就是我第一本书出版后一个月的经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即使没有这个结果，我也认为这一切都值得。

最后补充一句：1月11日，《任何代价》卖出了第一万册。

但是，读者现在无法比较奥布里与希金斯的出版收入。希金斯的那篇博客在发表四小时后即被删除。希金斯发出一则短信解释，哈珀·柯林斯出版合同有一个保密条款，禁止她公开谈论预付金和版税等出版细节。

（本文作者系纽约佩斯大学出版系兼职教授，本刊特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