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回响

2014-03-18 10:28王丽君
关键词:传统戏曲

王丽君

摘 要:张爱玲小说善于套用传统戏曲的命名、用语来营造小说气氛和氛围,或隐喻或颠覆或象征,借用传统资源,表达现代主题。小说题目、主题、人物塑造上都具有戏剧化倾向。戏剧元素的借用强化了叙事效果,人生如戏的认知,更突出了张爱玲作品的悲凉色彩。

关键词:传统戏曲;戏剧化倾向;人生如戏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1-0185-02

一、小说题目借用传统戏曲的命名

命名,有着重要的语言意义,题目为文本命名的行为,具有象征意义。张爱玲喜欢中国戏曲的象征性,她作品的题目也喜欢用戏名传达象征。

《金锁记》借用元杂剧《金锁记》来命名,元杂剧《金锁记》也称《六月雪》即《窦娥冤》,是明代作家叶宪祖根据关汉卿杂剧《窦娥冤》改编的传奇剧本,关汉卿的《窦娥冤》是一出社会悲剧,是作家对现实人生的思考,张驴儿父子讹诈勒索,不择手段,这是对人性沦落的揭示,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带着黄金的枷锁,劈杀了别人,束缚了自己,夺走儿女的幸福,同样是人性沦落。叶宪祖的《金锁记》将窦娥的悲剧改为大团圆结局,窦娥的丈夫为龙王搭救,法场落雪未敢动刑,清官为窦娥翻案,戏名金锁是窦娥夫妻之间信物,张爱玲将金锁衍变为金钱的枷锁,内容具有了颠覆性。

《雷峰塔》为清代昆曲,作者方成培,剧情叙述的是蛇仙白娘子在峨眉修道千年,惟情未断,来到人间寻找爱情,偶遇贫穷青年许仙,一见钟情,结为夫妇,道士魏飞霞认定白娘子为妖怪,几次捉拿不成,何员外贪恋白娘子美色,图谋不轨,和尚法海度化白娘子舍弃红尘,可白娘子痴情不悟,许仙背她而去,白娘子与法海斗法失败而后觉悟。

白娘子为爱来到人间又痛失所爱的经历,说明人间真爱难寻,白娘子对许仙忠贞不渝,得到的却是许仙的背叛,白娘子最后跪倒在法海面前,是对自己寄予人间美好爱情的否定。

雷峰塔是几千年中国封建专制的象征,更有父亲对张爱玲的囚禁,它是对封建传统家庭千疮百孔的隐喻。而白娘子人间寻爱的艰险痛苦灾难经历,对美好爱情的失望,也是自己与胡兰成感情纠葛的投射。

《华丽缘》是京剧《孟丽君》的别名,又称《再生缘》《女丞相》,剧情叙事的是元代昆明才女孟丽君才貌双全,成为皇甫少华和刘奎璧争聘的对象,皇甫胜出与孟丽君订了婚约,刘奎璧不甘欲谋害皇甫,刘奎璧的妹妹刘燕玉出手相救,二人订下婚约,刘奎璧强娶孟丽君,孟丽君乳娘之女苏映雪代嫁,刺刘未果,投水遇救,刘奎璧又记害皇甫一家,皇甫逃走,孟丽君女扮男装离家,考中状元,官至宰相,与苏映雪假扮夫妻,皇甫也中状元,出征得胜,成帝察孟为女,欲纳为妃,太后做主,皇甫与孟丽君、刘燕玉、苏映雪三女成婚。京剧《华丽缘》结局大团圆,张爱玲小说用了一个副标题“一个行头考究的爱情故事”解构了京剧《华丽缘》不过是行头考究的形式,没有真正爱情,只有传统男权婚姻,孟丽君即便才华出众,也只能和其他女人同侍一夫,但张爱玲绝不会像孟丽君那样,她宁愿放弃与胡兰成的婚姻,小说隐含了自己的婚姻伤痛。

二、小说主题契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张爱玲小说的主调是“苍凉”,苍凉恰好吻合中国戏曲中悲剧的特点。

《童言无忌》中她说:“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但她深知人生不外戏剧,《洋人看京戏及其他》中她认为:“我对于京戏是个感到浓厚兴趣的外行”。她认为只有在中国,“历史仍于日常生活中维持活跃的演出”而京戏以其圆滑世故的人生关照,风格化的唱念做打,跨越时空,就是嫁接历史记忆与现实经验的重要媒介。由此形成张爱玲的美学关照就是:京戏最能把生活戏剧化。

小说《怨女》中在浴佛寺老太爷做六十岁阴寿时,女眷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作者写道:“她觉得她们是一个戏班子,珠翠满头,暴露在日光下,有一种突兀之感,扮着抬阁出来,在车马的洪流中航行,她也在演戏,演得很高兴,扮做一个为人尊敬爱护的人”。老年的银娣听京戏,想到年轻时“她是本地人,京戏的唱词与道白根本听不太懂,但是刚巧唱花旦的那身打扮就是她自己从前穿的袄裤,头上的亮片子在额前分披下来作人字式,就像她年轻的时候戴的头面,脸上胭脂通红的,直抹到眼皮上,简直就是她自己在梦境中出现。”这就是戏如人生,如梦如幻的人生写照,呈现出人生和舞台分不清的沧桑氛围。

这种戏曲意象是人生的一种隐喻,《怨女》中,银娣结婚时,张爱玲写道;“她以后一生一世都在台上过,脚底下都是电灯,一举一动,都有音乐伴奏。”这是偶然嫁入望族的小户人家女儿的一生写照,她与哥哥说话“像舞台上的耳语”,为老太爷做寿,她“脸上涂得红红的,像戏子”,银娣要仔细地把人生这出大戏演下去。

《色,戒》中王佳芝从前曾是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对她来说,人生的舞台与剧团的舞台没有差别,她总是在“演戏”,咖啡馆等易先生时她自认“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与梁润生的初夜也是在“戏继续演下去”的心境中进行的,她把现实与“演戏”混为一体。作为演爱国戏的明星,剧场观众的喝彩就是对她最高的奖赏,她不仅演给自己看,还要演给同伙看。首饰店选戒指时,佳芝不知道行动计划,她明白自己并没有得到“他们”的信任,“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十分紧张的佳芝继续演戏,交易成功,易先生答应第二天带十一根金条子来取货,成功地演完这场戏的佳芝松了一口气,为拖延时间,她找借口开发票,趁这空挡,两人在一起,佳芝一面找“台词”,一面在心中思考着自己的“性”史。

这样,再次接受任务的佳芝看着自己“还是在舞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所以,当天真纯洁的佳芝看到易先生“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佳芝暗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结果放走了易先生。假戏真做,铸成大错,送了性命。

三、笔下人物扮相、动作、念白都具有戏剧意味endprint

《金锁记》曹七巧的出场具有舞台表演特征,小说写道:“众人低声说笑着,榴喜打起帘子,报道:二奶奶来了。兰仙、云泽起身让座,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住腰,宽宽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下身上穿着银红衫子,葱白线镶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被裤子,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四下里一看,笑道:人都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迟到——摸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户冲着后院子呢?单单就派了这么间房给我,横竖我们那位眼看是活不长的,我们净等着做孤儿寡母——不欺负我们,欺负谁?”曹七巧的出场亮相夸张而有表演性,从扮相到动作充满戏剧化。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更具有花旦原型特征,小说如此描写白流苏:

阳台上,四爷又拉起胡琴,依着那抑扬顿挫的调子,流苏不由的偏着头,微微起了个眼风,做了个手势,她对镜子这一表演,那胡琴听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箫琴瑟奏着幽沉的庙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了几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和着失了传的古代音乐的节拍。她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那音乐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继续拉下去,可是胡琴诉说的是一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不与她相关了。

这里人物的眼神步态完全吻合戏剧舞台上花旦的表演,人物也陶醉在自身的表演中,范柳原曾对白流苏说:“你有许多小动作,有一种罗曼蒂克的气氛,很像唱京戏”。

张爱玲的人生观充满做戏和看戏的因素。人生如戏的认知,使她意识到生活中每个人都扮演一个角色,所有扮演终将归零归空,她说过:“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张爱玲生活的上海是多姿多彩的舞台,充满传奇色彩,上海话的“噱头”、“排场”证明上海人生活中具有的强烈舞台感。1943年,张爱玲半年内发表《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倾城之恋》《金锁记》,张爱玲一“亮相”一“出场”,充满戏剧性。

也是在《童言无忌》中,她说:“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连服装也成为人生舞台的道具。

参考文献:

〔1〕张均.张爱玲十五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

〔2〕万燕.女性的精神[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8.

〔3〕邵迎建.张爱玲的传奇文学与流言人生[M].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2.

(责任编辑 徐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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