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

◎钱雪冰

纪念日

◎钱雪冰

她轻声哼着马头琴迷人的旋律，她要忘掉今天是她的结婚四周年纪念日。

接通若茵的电话，大年不等若茵开口，抢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若茵咯咯笑起来，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呀？

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是想提醒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吧？我都安排好了，下午一下班我去接你，我们去人民路上刚开张的豪享来西餐厅吃烛光晚餐，怎么样，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哩。大年觉得被若茵抢了先机，心里似乎有些不爽。

若茵继续咯咯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各自要了七成熟和八成熟的两份牛排，大年举起杯中的红酒，碰一碰若茵的杯子，说祝贺你，结婚一周年快乐。若茵抿了一小口，说也祝贺你啊，一周年快乐。两人相视大笑。

这时大年向服务员使了一个眼色，时间不长，服务员送上来一只迷你小蛋糕，蛋糕中间竖着一支红蜡烛。这让若茵颇为意外，不过心里很受用，她红着脸，小声说，大年，谢谢你。蜡烛点燃了，大年要若茵许愿，若茵闭了眼，又马上睁开，她要大年也一并许个愿。两个人微笑着，一起闭了眼。许了愿，大年让若茵吹蜡烛，若茵眨眨眼，说过生日吹蜡烛要唱祝你生日快乐，我们应该唱两句什么吧。大年说唱什么呢，你知道我五音不全，除了祝你生日快乐，其他还真不会，你平时爱唱歌，你选一首吧。若茵歪着脑袋，仔细思忖起来。大年盯着若茵的脸，充满了期待。

慢慢地，若茵的脸生动起来，她一推大年的胳膊，说，你听，就这一首，如何？

西餐厅里正徘徊着马头琴深情悠扬的琴声。大年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不过曲子蛮好听的。

若茵说这首歌叫《鸿雁》，我很喜欢，我们选择这首歌做我们的结婚纪念歌曲，好吧？

大年说好是好，可我不会唱啊。

若茵说没问题啊，我教你。她从包里找出一张纸，写下了第一段歌词。

鸿雁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悠扬

大年念了一遍，然后跟着若茵一句一句地学，几遍之后，由若茵引着，能哼出个大概了。

又唱了两遍，他们配合着，一起吹灭了蜡烛。

回家的路上，大年不停哼着刚学会的歌，很陶醉。

上了床，若茵问大年许了什么愿，大年说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和你吃烛光晚餐，直到天老地荒。若茵低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边说边对大年使媚眼，大年心领神会，急急灭了灯。

接通若茵的电话，大年听到了女儿的哭声，他问若茵是不是孩子的奶粉不够了，他回头去买。若茵说奶粉还有不少。大年又问是不是孩子不舒服了，有没有发热。若茵说没有。大年说那你先忙着，我约了个客户，他马上就要到公司了，待闲下来再和你聊。说着就要挂电话。若茵急了，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大年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连忙说好老婆啊，瞧我这猪记性。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啊，行，晚上让你妈辛苦一下，把孩子交给她，我们在老地方，不见不散。若茵还想说什么，大年已经挂了电话。

仍然是牛排、仍然是红酒，蛋糕比去年明显大了一号。若茵点好了菜，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大年才匆匆赶到。大年一脸歉意，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公司的杂事太多，他主动先喝了一杯酒，说是自罚，然后拿出手机，当着若茵的面，把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输入备忘录，说从今往后，每到这一天，手机会自动提醒，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的尴尬场面。

若茵淡淡一笑，切下一小块牛排，塞进大年嘴里。

大年把两支蜡烛点燃，他让若茵唱《鸿雁》第一段，他唱第二段，这首歌现在是他的手机铃声，上班途中，办公室里，只要得空，他嘴里就会跑出优美的马头琴旋律。

鸿雁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大年略带沙哑的嗓音，将这首歌演绎得别有风味。直引得左邻右座纷纷侧目。

大年动情地唱着，竟忘了吹蜡烛，若茵一口气只吹灭了一根，再吹一口，第二根才彻底闭了眼。

看着大年渐渐发福乃至有些陌生的身材，若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接到若茵的电话，大年正陪着广东来的客户在文峰饭店打牌，下午刚刚与广东客商签了一笔大单，晚上大年设宴答谢，看着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大年便和客人们玩起了牌，这几年南通城流行一种掼蛋的扑克游戏，广东客商不会，大年便做起了老师，人家都是玩货，稍加指点，很快就上了路，正玩得起劲，若茵来了电话，若茵问大年回不回去吃饭，大年说不回了，广东的李老板照顾了他的生意，他晚上请李老板等喝酒，他说得轻松又随意。若茵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大年揿下结束通话键，甩出手中的“同花顺”炸弹，又做了一回“上游”。

牌玩得尽兴，酒喝得也很到位，几瓶白酒见了底，仍觉得意犹未尽，大年征求李老板同意后，一行人打的来到“万紫千红”歌舞厅K歌，李老板尽管普通话说得像鸟语，唱起粤语歌却有板有眼，大年虽然听不大懂，但品咂那个味，觉得很纯，李老板一人唱了三、四首后，把话筒递给大年，说不能搞独唱音乐会，下面轮到大年表演了，大年也不客气，点了他的拿手曲目《鸿雁》。

鸿雁北归还

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大年唱到第三段，“琴声颤”那个“颤”一出口，他的心猛然一颤，他想起了若茵给他打的那个电话，心说一声糟了，便草草结束了歌唱，正摇头晃脑沉醉着的李老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疑惑瞪着大年。

大年对李老板说，今天是他和太太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搞忘了，现在必须赶回去补救。李老板连连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他让大年马上回去。

大年到“佳麦烘焙”买了一只大蛋糕，又去文峰超市买了两瓶红酒，进了家门，黑乎乎一片，他故意咳嗽了两声，没有任何响应，他开了餐厅的灯，迎接他的是满满一桌菜肴，他和若茵座位前的桌面上，摆放着两只酒杯，酒杯中斟满了红酒，桌子中间放着一盒已经少了一只角的蛋糕，那一定是若茵慰劳女儿了。蛋糕上矗立着明晃晃的三根红蜡烛。

大年折进卧室，喊若茵，若茵不睬他，他上了床，若茵背过身去，任凭他怎么哄弄，若茵始终不为所动。

这天若茵起了个大早，先把自己从上到下认真收拾了一番，然后才去做早饭。早饭很简单，一人一只荷包蛋，一人一杯牛奶，外加一人两只葱花卷，葱花卷是超市买的速冻品，微波炉里加加热就成。按照大年的意思，若茵在家做个全职太太，他一个人打拼完全能保证这个家庭衣食无忧，而且会很小康，但若茵不愿意，她把孩子送进了托儿所，自己去同学开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会计。她弄好早饭，把女儿喊醒，帮她穿好衣服，一家人坐到了饭桌前。

大年看若茵一眼，又看若茵一眼，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新娘子似的。若茵不回话，只顾指挥女儿喝牛奶。

大年咬了一口葱花卷，突然一拍脑门，说哦我差点忘了，今天物价局林局长的千金结婚，我昨天还答应了工商局王处，说今天和他聚聚呢，该死。过一会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推掉王处了，林局长的这顿酒是无论如何得喝啊。

大年一口吞掉荷包蛋，拎起包出门，临出门时再次打量若茵，笑着说我媳妇这身打扮去出席喜宴，一定会给我大涨面子的。

喜宴快开始的时候，若茵才姗姗来迟，大年打了她无数电话，她就是不接，大年一边不停拨若茵电话，一边在酒店门外东张西望，直到看见若茵的身影，方才缓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皱起了眉，说你早晨那一身打扮不是蛮好吗，怎么又换上了这一套松松垮垮的居家服啊。

若茵白他一眼，说那身衣服泼上女儿的牛奶了，只好换了这身。我觉得穿在身上蛮舒服的呀。

林局长过来邀请大年夫妻入席，大年不好再说什么，装出了一张笑脸，和若茵走进宴会大厅。

酒过三巡，大年一张略略紧绷的脸完全舒展开来，当主持人邀请他上台献歌一曲助兴时，他扔下酒杯，爽快上了台。

几年下来，大年的卡拉OK功夫在圈内已经盛名远播，尤其那首《鸿雁》，更成为他的经典曲目，收获了无数的掌声和喝彩。

鸿雁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这是歌曲的最后一段，大年竟然能用蒙古语演唱，一时宴会大厅内鸦雀无声，在大年婉转绵长的余音顿住之后，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若茵注视着台上微笑着欠身道谢的大年，仿佛大年真是一个举办独唱音乐会的明星，而她只是一个观众。

她抓起酒杯，满满斟上一杯白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今夜不醉不还”，她轻声哼着马头琴迷人的旋律，她要忘掉今天是她的结婚四周年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