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们对她行行好”

史航

雨果小说，我最认《悲惨世界》、《九三年》，对《巴黎圣母院》一直无感，只觉谈的是至美至丑，太没人间烟火气，不牵我心。但也不是全部无感，我喜欢巴黎的乞丐。“奇迹王朝”，上译出品的1956年老电影就这么译的，透着狂欢气息，且不是王国而是王朝，要统治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不是疆域，而是记忆。

先出场的是乞丐王克罗班，尚华配音，那句出其不意的“行行好！”，有蔑视也有调侃，想学学不来，想忘忘不掉。这是愚人节，乞丐教市民如何狂欢的日子。人家打趣：“上次你缺的是一条胳膊。”乞丐王答：“没错，我到处朝圣才把它求回来。”

卖艺女爱斯美拉达（这名字有无数种组合方式，我选了这种）出现，跳舞，领赏，再把赏钱分给孩子们：“这些给你们，你们今天过节。我？我天天过节。”是的，节日就是这样的日子——有她的日子。被抢走观众的编剧甘果瓦只能认命：“她舞步一开始，我的戏就送终了。”而副主教克洛德狂怒：“她竟敢在教堂前面跳舞！”“在人间我只有痛苦，这是别人的节日，不是我的节日！”

克洛德养大的孤儿，是丑鬼聋子兼驼背敲钟人卡西莫多。他只用表情动作就能指挥他。刚才，寻开心的民众把卡西莫多推举为“愚人教皇”：“聋子‘教皇，听听我们的祈祷吧！”卡西莫多笑得很开心，直到副主教出现。他懂了，懂得这也不该是自己的节日，乖乖毁了仪仗，赶走追随者，然而偷藏了一个哨子，作为纪念。

然后他奉主人之命去抢爱斯美拉达，被卫队长菲比斯捉拿，在广场受刑，渴且绝望。这时她来了，倒水给他喝。他看着她。菲比斯夸过她“像国王的情妇一样美。”卡西莫多没见过国王的情妇，见了也不会那样说，他只是喊：“美！”她是他必须珍藏的“哨子”，她是他永远听得到的“哨音”。

得到爱斯美拉达恩惠的，还有落魄的甘果瓦。他深夜误入“奇迹王朝”，要被绞死。“我是诗人。”“就是拿别人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再向人要钱的？早上演了你的戏，晚上就不能绞死你？”乞丐王也有乞丐王的仁慈：“有女人要他，他就不用上绞架。”女人们过来端详，然后很遗憾：“夜里他也许很温存，可我过了荒唐的岁数。”爱斯美拉达认领了他：“有人要死你们就高兴，我不。”

甘果瓦是她丈夫，却不是她心上人，她爱菲比斯。菲比斯泡妞就一套词：“我要是有妹妹，我爱她而不爱你……”她识破，然后难过：“让我伤心的不是你说谎，是你说谎我还爱你。”

菲比斯遇刺，她被诬为凶手，在绞架前被卡西莫多救走：“避难！避难！”这是童年看这电影最激动的时刻：“世俗法律到教堂门口为止。”现在想想，他怎么知道避难权的？

他还知道些别的真相：“我笑，很丑。可我高兴了就想笑。不要走出教堂，人们会杀了你。杀了你，我也死。”

有她在就好，他敲响所有的钟，不怕吵醒巴黎，任性如烽火戏诸侯的东方君主。欢乐时光所余无几，一切已进入倒计时。而她还转着傻念头：“你的心要能在菲比斯的胸口跳动，世界该有多美。”

教堂避难权要被终结，她将被出卖和处死。“奇迹王朝”只能发动城市战争，救自己的广场姐妹。“我，克罗班，乞丐国王，黑话国的亲王，愚人的主教，宣布——如果教堂是神圣的，那我们的姐妹也是神圣的！如果我们的姐妹不是神圣的，那么教堂也不是神圣的！”

卡西莫多当他们是进犯之敌来抓她，抵抗，有效地杀戮她的友人和援军。这比她死于非命还令我难受。她的死，不意外。她非尘世中人，尘世如何留得住她？

克罗班面对走近的官兵，只说了一句：“行行好！请你们对她行行好！”

他没讨来任何善心。巴黎，一剑刺死了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