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意识形态范畴的历史变革及其多维内涵

2014-03-29 17:21聂海杰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幻象拿破仑范畴

聂海杰

(河南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

马克思意识形态范畴的历史变革及其多维内涵

聂海杰

(河南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

意识形态是个历史范畴,它孕育于启蒙运动,由特拉西最先创立,并随着拿破仑的批判而转变成一个否定性范畴。通过将自身思想发展与时代问题深层契合,马克思破除了传统意识形态范畴的抽象性、形而上学性和非现实性,逐步确立了蕴含多重内涵的意识形态这一历史唯物主义范畴。马克思在实现对传统意识形态理论的超越之际,也为我们今天认识和应对意识形态问题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导引。

马克思;意识形态;特拉西;拿破仑

当今时代,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愈演愈烈并呈现出诸多新变化。因此,我们有必要重新回顾和反思意识形态这一范畴的历史变迁。借此,不但可以洞悉马克思在确立自身意识形态范畴方面所实现的变革,而且对于澄清纷繁复杂的意识形态问题以及指导我们的实践,都有着重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传统意识形态范畴的创立及其流变

“意识形态”是近代西方启蒙运动的产物,在培根、洛克、霍布斯以及霍尔巴赫等启蒙思想家们对社会问题认识和破解的理性主义方案中,就隐然蕴含着意识形态思想的萌芽。

以批判中世纪的愚昧和黑暗为契机,培根提出了旨在理解或解释制约西方社会发展的“四假象说”,即“种族幻象”(idol of the tribe)、“洞穴幻象”(idol of the cave)、“市场幻象”(idol of themaket place)、“剧场幻象”(idolof the theatre)。麦克里兰因此认为,“培根的幻象理论是现代社会科学的开端。无论是霍布斯和洛克(locke)的英国经验主义传统,还是最终产生意识形态概念的法国启蒙运动,都受到它的强烈影响。”[1]6受培根幻象学说的影响,霍尔巴赫进一步指出,“人类不幸的根源是其对自然的无知”,“因而,我们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寻找那种我们能用以破除错觉,使它们再也不能把我们引向歧途的方法”,我们的理性“不能再被偏见的沉重锁链所束缚了”。[2]8将社会历史的推动力诉诸于主体及理性,并试图通过这一力量的现实化而变革社会和改变现实,这构成了启蒙思想家对社会问题的一个总体看法和代表论断。

正是对启蒙运动的自觉响应,1797年,“意识形态”作为一个独立性范畴被法国哲学家、思想家安东尼·德斯图·德·特拉西(Antoine Destutt de Tracy)创立。特拉西这一创制深层贴合着西方思想的传统。从词源学角度看,“意识形态”(Ideology)源自于希腊文idea(观念)和logos(逻各斯),通过对二者融合,特拉西将Ideology定义为“观念学”(doctrine of ideas)或“观念科学”(science of ideas)。他对此指出,“如果人们只考虑主题,也许可以把这门科学称为意识形态;……这门观念的科学既包括关于这些观念的表达的科学,也包括关于这些观念的起源的科学。”[3]123在确立这一范畴之后,特拉西进而赋予其如下两个维度的内涵。其一,从纯粹理论角度而言,特拉西力图确立人们思想观念的源初根据:“‘观念科学’就意味着

‘观念的分析’,也就是‘对观念的起源的研究’。必须把观念打碎以寻找最初的‘要素’,而这些要素只能是‘感觉’。”[4]290由此,特拉西在将抽象的感觉作为人们观念的源初根据之际,实则意味着他试图将“观念学”看作人们现实生活的尺度和准则。其二,特拉西进一步明确了观念学的实践取向:“‘观念学’是用来生成有关人的本质的真正认识,同时也给出确定人类社会性格的一般规律的方式。把个人的‘观念’提炼成公众持有的观点是为了说明人类需求与渴望得到共同基础,并因此为立法者提供进一步促进共同利益的途径。”[5]26特拉西因而赋予自身意识形态学说以抽象的实践哲学意蕴,即他试图将之作为影响甚至变革现实政治生活图景的本质尺度。

历史地看,特拉西意识形态学说的命运更多地与拿破仑联系在了一起。特拉西一度是拿破仑时期创立的法兰西研究院主要成员。这个研究院隶属于革命的国民会议(Convention),为了迎合当时法国的革命需要,专门传播启蒙思想。“研究院短暂地接受过拿破仑的支持。拿破仑在他与教会订立协议之前是研究院的名誉院士”[1]7。但随着拿破仑强权专制的确立,特拉西以“理性政治学”为核心的意识形态学说中所蕴含的变革社会的指向,就与拿破仑力图实现自身集权和强权的统治发生了矛盾。尤其是随着拿破仑与宗教势力的联合,推动着法国由共和制向帝制转变之际,对特拉西这些“来自自由派和共和派的意识形态理论家(他们逐渐被人如此称呼)的批评就不可避免了。”[1]8在这种历史局势下,拿破仑逐步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去限制和削弱特拉西所在的法兰西学院的权责。

矛盾的进一步尖锐发生于1812年法俄战争失败之后。拿破仑公开将这场战争的失败归咎于特拉西这些意识形态家们。他在1812年12月20日给法兰西国务会议的信中,明确对此谴责道:“意识形态,这种模糊不清的形而上学,……我们必须把我们美丽的法兰西所遭受的每一次灾难,都归罪于它。”[6]27经由拿破仑的这一批判,“意识形态”从此成了一个带有强烈贬义色彩的范畴。

由此可见,就其历史演变而言,“意识形态”孕育于启蒙运动,由深受启蒙精神浸染的特拉西所创立,并被他抽象地赋予“观念科学”和“理性政治学”之肯定性内涵;经由拿破仑批判,它转变成一个否定的甚或贬义的范畴。这就是传统意识形态范畴的一个演变轨迹。

二、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及其变革

就概念创制而言,马克思显然并非“意识形态”的创立者。然而,“正是由于他的著作的影响,意识形态的概念才会像今天这样广为流传。”[1]13这一影响的产生,首先奠立在马克思对意识形态所开展的批判之上。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有着双重的指向性。其一,马克思充分洞悉了传统“特拉西-拿破仑”意识形态思想的局限性,并对之蕴含的形而上学的维度缺失展开了深入的剖析和批驳;其二,马克思明确地将自身意识形态批判扎根于社会现实之中,对颠倒性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幻象展开了深入的彻底批判。

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直接指向了传统意识形态范畴的局限性及其缺陷。其一,抽象性。包括培根、霍布斯、洛克以及霍尔巴赫等在内的近代启蒙思想家们,他们作为意识形态思想的先驱,近乎同一地呈现出如下倾向。就其解释视角来说,都不同程度地将制约社会发展的深层因素与“幻象”相联,更为确切地说,与一种认识论意义(主体形而上学)上的“谬误”和“错失”内在相联;就其改变或者消除这一幻象从而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状来说,他们大多都寄希望于理性的力量,即试图通过纯粹理性自身的改变而实现去伪存真。而这一点直接地被特拉西所汲取,并融汇到其意识形态范畴中去。其二,形而上学性。究其实质,特拉西将意识形态这一范畴的根据追溯至“感觉”,这实际上是将观念之起源还原到抽象的“感觉”那里,这个撇除掉一切现实社会内容的形而上学基质因而成了观念之“本质规定”。对此,J·巴林客观地指出,“对于特拉西来说,意识形态是形而上学的基础科学。”[7]15其三,非现实性。公允而言,撇除掉拿破仑维护自身阶级统治的这一历史的狭隘性,他对特拉西的批判部分地切中了传统意识形态理论的矛盾和困境所在。以特拉西为代表的传统意识形态学说,将人们思想观念的源泉诉诸抽象“感觉”的形而上学套路,实则并未跳出旧形而上学的窠臼。由此必然导致他把“意识形态”纳入观念科学时,面临着自身无法克服的理论困境和现实矛盾。显然,诉诸抽象“感觉”的形而上学底蕴是无法去承载丰富而又复杂的社会现实的,尤其是现实中的政治格局往往因为利益的博弈而呈现出矛盾冲突激烈的景象。因此,传统意识形态范畴中蕴含的这一理论与实践的矛盾,在面对现实中复杂

的利益格局,尤其是在调和自身与现存阶级统治的关系时,其无法克服的内在困境就尤为凸显。

针对这些缺陷,马克思首先在世界观层面剖析了蕴含在意识形态范畴内的形而上学迷幻。这一迷幻是将抽象的主体力量(例如特拉西那里的“感觉”),不但同一化为现实人们的本质,而且进而投射到社会领域,试图将之演化为社会“本体”,即主宰和制约社会历史发展的本真力量。马克思明确地将这种倾向看作意识形态幻象,并对之作出深入剖析。他认为产生这种幻象的根本症结是人们对于作为观念之现实前提的遮蔽,由此导致观念脱离了它的实在内容、物质基础。人们之所以能够在思想上遮蔽掉自身观念所源出的现实前提和物质基础,又是更深地基于如下这个特定的存在论设定。所谓世界的合理性实则乃是由“理性”先验地赋予的,唯有奠立在“理性”的解释之上,现存世界才具有合理性。也就是说,人们必须通过“形式显现”的方式才能把捉世界之先验的合理性。这一点又呈现出如下两种倾向性,其一是旧唯物主义“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其二是唯心主义仅仅注重从主体方面、从能动的形式方面去解释世界。这两种表面相反的倾向,陷入的却是本质同一的存在论迷误,它们归根结底无法将对象、客体,将人们的思想观念“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8]499。立足于此,现实世界的本源内容及其真实关系就根本性地逸出了理论的视野,世界实际上因此被裂分成“观念世界”与实在世界之二重化的存在样态,并且前者明显是一个超越于后者之上的“独立王国”。这一被抽象化、形而上学化的“独立王国”(实则是被纯粹化的思想领域)就直接地成为意识形态家们活动于其间的区域,这使得“意识形态”像以太般漂浮在社会生活上空。

马克思进而在历史观层面揭示了意识形态家们的缺失。特定的世界观前提不但使得人们产生相关的意识形态信仰,而且由此导致专职意识形态家们在历史观层面割裂了思想与现实的关系,进而将抽象化的“思想”当作历史发展的本源推动力,即将“思想统治”当做了历史的前提。“它不在历史本身中寻找这种动力,反而从外面,从哲学的意识形态把这种动力输入历史。”[9]303抽象的思想因而被意识形态化为历史的动力。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怪影”、“枷锁”、“概念”等看作历史的基石,例如“认为宗教、概念、普遍的东西统治着现存世界。”[8]515如此一来,无论是解释世界还是改变世界,全部围绕的就只能是这些抽象存在物,这些“现实的影子”。

最后,马克思认为,意识形态家们最终在价值观上完全沦为一种对现实世界的抽象辩护。从“意识”是世界的始基、“思想”是历史的本源动力这样的视角出发,实际上是将“现实的个人”归结为纯粹意识,意识的差别因而成为人们的本真生活;进而又将人们的现实前提,即他们的物质生产生活过程归结为现成的抽象存在,历史的发展就成了纯粹的意识变更。如此一来,就可以合乎逻辑地向人们提出一种纯粹的道德要求,人们只须改变现存的意识,只须将之替换为“自我意识”、“实体”、“利己的意识”,这些本真的意识、“作为意识的意识”,就可以消除现实中人们所经受的物质力量的操纵和主宰。究其根本而言,“这种改变意识的要求,就是要求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存在的东西,也就是说,借助于另外的解释来承认它”[8]516,这因而构成了一切意识形态说教的逻辑终局。即在这些非现实的、抽象的外表下面,隐匿地存在着的却是确定的价值取向,“他们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这些词句;既然他们仅仅反对这个世界的词句,那么他们就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8]516思想家们这一确定性的诉求成为他们颠倒意识与存在、思想与现实的真实目的,这也同时使得被他们独立化的哲学、法律、宗教等体系褪去遮蔽真实的保护色,“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它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不再保留独立性的外观了。”[8]525即这些貌似独立的力量及其抽象,实际上不过是人们现实的物质生产生活过程的必然的升华物,它们归根结底乃是现实物质生产生活本身的意识形态映现。

总之,马克思上述所由展开的意识形态批判,不但洞悉到了意识形态产生的思想前提,从而揭示了意识形态幻象产生的世界观、历史观根据,而且通过对隐匿其间的价值诉求的揭示,从而将意识形态的产生与发展奠立于坚实的社会历史土壤中。由此,马克思在彻底破除传统意识形态范畴之抽象性、形而上学性和非现实性的同时,为确立科学的意识形态范畴提供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思想前提。

三、马克思意识形态概念的确立及其多维内涵

经由意识形态批判,马克思自觉地将意识形态概念的确立及其发展,密切地与他关注现实、力图改变

现实的根本旨趣内在关联。正是这种有机结合,使得马克思着力于将意识形态问题放在社会历史中去探究其丰富的规定性,从而逐步确立了蕴含着如下多重内涵的“意识形态”范畴。

(一)荒谬之辞与政治辞令

早在1837年与父亲的信中,马克思就触及到了意识形态问题。亨利希·马克思在信中说:“要是哪一个研究过拿破仑的历史和他对意识形态这一荒谬之辞的理解,谁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为拿破仑的垮台和普鲁士的胜利而欢呼。”[10]545这里将意识形态视为“荒谬之辞”以及对拿破仑的评判,更为具体地指向了传统意识形态学说的局限性。显而易见,无论是对特拉西为首的观念学派的肯定,还是轻蔑地将他们视为“意识形态家”的否定,拿破仑根本就是将“意识形态”与其阶级统治内在关联。正是如此,亨利希·马克思上述将意识形态等同为“荒谬之辞”,就既指向了以特拉西为代表的传统意识形态学说的空洞性,又借由“拿破仑垮台”这个历史事实,反衬出拿破仑对特拉西意识形态学说的诘难而隐藏其间的维护自身统治的狭隘性。这次信中交流,显然在特定程度上影响了马克思。在其博士论文中,马克思就将意识形态与“空洞的假设”联系起来:“我们的生活需要的不是意识形态和空洞的假设,而是我们要能够过恬静的生活。”[11]236这些关于意识形态的看法不断促使马克思去关注和审视相关现实问题。

莱茵报时期,针对资产者、私有者搬弄出“可鄙的可笑的”理由去为私人的自由意志进行辩护这一行为,马克思针锋相对地驳斥道:“这确实是一个既令人愉快而又出人意料的新闻:人具有一种可以不受任何方式限制的自由意志。……我们究竟应如何来了解意识形态的这一突然的造反表现呢?要知道,我们在思想方面所遇到的只是些拿破仑的追随者。”[12]265在这里,马克思集中抨击了资产者、私有者假借抽象的“自由意志”为自身利益进行辩护的行为。通过将当前这一辩护行为与拿破仑对特拉西意识形态学说之“先扬后贬”的类比,马克思借此批判了资产者假借自由意志的字眼为自身利益的辩护,揭示了他们隐匿其间的自私本性与伪善。

(二)德意志意识形态或虚假观念

“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个范畴,更多地将之与“虚假观念”联系在一起。其具体内涵大致包括如下两个方面。其一,解释世界的抽象性。从哲学世界观层面看,德意志意识形态本质上是唯心主义,即它秉持“观念”、“思想”、“概念”是世界之本体(Ontology),这实际上是将抽象化了的“范畴”当做了世界存在的本体论根据。不同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家持有不同的存在论信条。然而,当他们将之作为教条去看待德国当时的历史局势和现实状况的时候,都陷入到一种共通的意识形态幻象之中,即他们通过对世界存在的歪曲映现而产生出一系列“虚假观念”。正是共同依附于思辨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前提,后黑格尔时代的德国现代哲学家们表现出了同一的意识形态信仰。这些表面叛逆的黑格尔门徒们,大·弗·施特劳斯、布·鲍威尔以及麦克斯·施蒂纳等人,根本地依附于黑格尔的存在论信条,并直接地将黑格尔构化出来的倒立的“哲学世界”作为了自身思想活动的境域。他们将“实体”、“自我意识”、“唯一者”、“人”这些黑格尔哲学范畴“变型”为自身思想的基础和前提,并明确地将之看作现实世界的始基。由此使得黑格尔本有的意识形态幻象变得越来越思辨、越来越抽象,最终沦为加倍复杂的“概念的概念”、“抽象的抽象”。

其二,改变世界的非现实性。思想上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决定了现实中秉承什么样的实践观。世界观层面的唯心主义底蕴,使得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在理论上陷入“本末倒置”的意识形态幻象之际,又衍生出实践中的意识形态幻觉。“他们在幻像、观念、教条和想象的存在物的枷锁下日渐萎靡消沉,”并且坚决主张通过一场纯粹的“思想变革”来实现对人们枷锁的打破,即“我们要把他们从中解放出来。我们要起来反抗这种思想的统治。”[8]509这些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天真地认为,只要人们做到了他们的这些教导,就会随即使得当前的现实得以变革。

针对德意志意识形态衍生出的这些“改变世界”的信条,马克思明确地将之称为“天真的幼稚的空想”,认为它们是“现代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核心”。这二者由此构成了德国现代哲学共通的意识形态幻象,也同时成为马克思那里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个范畴的基本规定。

(三)狭义意识形态或国家意识形态

狭义意识形态内涵的确立,更多地奠立在马克思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国家观的意识形态幻象的批判之上。国家原本是全社会为了保护公共利益不受外来损害而设立的公共机关,然而,自从被创立的那一刻起,它事实上就成为独立于社会之外的一

个权力机关。并且,国家越是成为某个阶级的机关,越是直接地实现这一阶级的统治,它就越独立。这一“独立”实则是超越于整个社会之上的特定阶级统治力量的自我展示。这因而直接导致“国家作为第一个支配人的意识形态力量出现在我们面前。”[9]307被转化为意识形态力量的国家,其效应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表面独立的外观,使得原本乃是虚幻共同体的国家取得了实体般的形式规定。如此一来,人们在现实中产生了如下的意识形态迷幻,即将国家认作第一性的存在,并随之作出了“国家决定市民社会”(黑格尔)的意识形态论断。其二,特定阶级以国家政权为依托,对全社会所实施的阶级统治,又进一步赋予原本纯属形式规定的国家以实在的内容。不但旧有的统治者时刻将加强国家政权建设、巩固执政地位作为根本要务,而且,新兴的反抗旧有压迫的革命阶级也将夺取国家政权当作第一要务。他们仅仅以政治斗争的形式反抗旧有的阶级统治,并进而将夺取对国家政权的政治统治视为革命的唯一目标。由此就不免使人们产生如下错觉,即“对这一政治斗争同它的经济基础的联系的认识,就日益模糊起来,并且会完全消失。”[9]308这因而构成了人们在实践层面关于国家的意识形态幻象。

(四)一般意识形式或社会意识形式

“国家一旦成了对社会来说是独立的力量,马上就产生了另外的意识形态。”[9]308这主要体现为,人们关于由分工所导致的诸多特殊的精神生活领域的意识形态错觉。包括法律、政治、宗教、艺术、哲学等在内的精神生活领域,同时作为人们特定的社会存在方式,是适应于特定生产力发展水平所导致的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分离的必然结果。正是基于这一历史前提,社会分工分离出了特殊的独有的精神生活领域;而且“与此同时出现的是意识形态家、僧侣的最初形式。”相对独立的精神生活领域的确立,使得专职思想家们可以自由地徜徉在这个貌似纯粹的精神领域中,并直接地在他们的意识里衍生出如下的幻象,即可以“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8]534就宗教领域而言,作为一支显著的意识形态力量,其所营造给人们的一个重要性迷幻就是自行建构出一个彼岸天国。宗教的产生源出于国家和社会,是现实世界自行颠倒的产物。而宗教因此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总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要,它的具有通俗形式的逻辑,它的唯灵论的荣誉问题[Pointd’honneur],它的狂热,它的道德约束,它的庄严补充,它借以求得慰藉和辩护的总根据。”[13]199然而,宗教不仅仅是颠倒了的国家和社会的“意识”,它还自我构造出一个封闭的独立的衍生界,一个远在彼岸的天国。它将人世间的一切荣辱福祸都搬到了宗教世界里,要么归结为“宗教的苦难”,要么转化为“虚幻的幸福”。人们在现实中所真切地承受着的被压迫的苦难、被希冀的幸福都转移到了彼岸天国。进而言之,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一切关系,都事实上被归结和转化为宗教关系。如此一来,宗教就以它所自我呈现的那神秘的“义理条文”的形式,遮蔽了自身所裹藏的本有的现实关系,即它实则是特定的具体的现实凝结物,实则是现存制度特定精神的映现。

不独宗教领域如此,在法律领域,在公法和私法领域,这种质之同一的意识形态幻象同样存在。法律的制定和确立,实际上所适应的是社会中特定的阶级统治需要。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个人除了要以国家的形式实施权力外,“他们还必须给予他们自己的由这些特定关系所决定的意志以国家意志即法律的一般表现形式。”[14]378显然,作为阶级意志的法律,它的内容总是取决于现实中特定的阶级关系。反言之,不但特定的阶级统治及其所产生的阶级意志,总是要通过法律的形式予以确立,即通过普遍的公共的法的规章制度在全社会确立自身统治;而且,当下现存的个人的生产关系及其社会联系也必须表现为法律的和政治的形式。适应于这一现实的历史需求,社会中不但产生了职业的政治家和法学家,而且逐渐地形成独立的公法和私法领域。由于不论是在公共性领域还是私人领域,一切经济事实和现实关系都必须以法律的形式得以确认,即必须在每一个场合都采取法律动机的形式,将之联系于现存的法律体系,“所以,现在法律形式就是一切,而经济内容则什么也不是。”[9]308并且,公法和私法领域被进而看作两个独立的、完全可由自身体系演绎进行说明的近乎封闭的系统。不但法律关系被完全当作法的概念出场,而且由于预先将法律同其现实基础的脱离,进一步产生了新的意识形态幻象。较为典型的就是某种被纯粹化了的“统治阶级的意志”,这种同样被实体化了的范畴,被赋予适应于不同时代的不同的形式规定,并且在自身创造物,被独立化了的法律体系中获得了自己独立的历史演进。结果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诸多法学家和政治家独特的意识形态幻象,不但“政治史和市民史就纯

观念地变成了一个挨一个的法律的统治史”[14]379;而且“分工的结果使政治家和法学家注定要崇拜概念并认为一切实际的财产关系的真实基础不是生产关系,而是这些概念。”[14]421由此就导致了法律与作为其前提的现实关系之内在联系的被遮蔽和隔断,尤其是当法学家以为他是完全凭着先验的原理来活动之际,“这样一来,一切都头足倒置了。”[15]598于是,法律领域的意识形态幻象就几乎达到了迷乱不堪境地,作为特定现实映现的法律因此就代替了作为现实原型的法的关系,成为惟一实在的内容。

由此可见,从“荒谬之辞”、“伪善的政治辞令”,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狭义意识形态”,再到作为一般社会意识形式,这些既构成马克思意识形态范畴的多维内涵,也同时浸透着马克思意识形态思想的独特意蕴。仅仅从这些内涵的基本内容及其现实指向而言,马克思就明显呈现出与以往启蒙运动、特拉西以及拿破仑等关于意识形态看法的本质差异。就其理论指向而言,马克思超越了以往以近代“主体形而上学”为支撑的理性主义意识形态学说的抽象诉求,将之融化为力图透过纷繁芜杂的社会现象显示其本质的批判精神;就其实践指向而言,马克思超越了拿破仑纯粹出于维护自身阶级统治及其阶级利益的狭隘的统治阶级视野,将之锻造为批判阶级社会之形形色色意识形态力量及其观念形式的思想武器,以此揭示和显现其背后支撑的阶级利益对立和冲突。正是如此,马克思不但获得了关于意识形态问题的真理性认识,也为我们今天应对纷繁复杂的意识形态问题提供了重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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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ical Changes and Multidimensional Connotations of Marx’s Ideological Category

NIE Hai-jie
(College of Philosophy and Public Management,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4,China)

Ideology is a historical category,which was bred in the enlightenment.It was founded by Thrace,and was turned into a negative category with Napoleon's criticism.Through his own ideological development,which deeply accorded with the time issue,Marx got rid of the abstractness,metaphysics and fabulosity of the traditional ideological category,and gradually established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deological category which containsthe multiple connotations.Thus,Marx changed and went beyond the previous ideological theory,and in the meantime he provided an important ideological guidance for us today to recognize and dealwith ideological problem.

Marx;ideology;Thrace;Napoleon

B0-0

A

1008-2794(2014)01-0040-06

2013-09-2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意识形态领域新变化”(08ADJ001)

聂海杰(1981—),男,河南开封人,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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