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徒弟

虽然已经进入了21世纪，但日本的杂志社都还保留着一些老传统，比如学徒制度：新入职的记者要跟着资深记者学习一年，接受全方位的教育和指导。入行这么多年，我带过不少徒弟。最近，公司又给我安排了一个刚刚从京都大学毕业、年仅24岁的女徒弟。在收这个徒弟的时候，我向社里的高层提出了一个条件：“我要对她进行彻彻底底的现场教育。”高层领导点了点头。

在女徒弟来我这儿报到的第一天中午，电视里播放了这样一条新闻：“日产汽车公司CEO卡洛斯·戈恩年薪1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6100万元）。”我立即向她下达了第一个指令：“今天傍晚，你去一趟横滨。在日产汽车公司总部的门前采访100位他们公司的职员，问问他们对公司CEO年薪10亿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当天深夜，她回到公司之后向我汇报说：“我拦住了100个他们公司的员工，但是只有两个人回答了我的问题。”第二天她交了一篇新闻稿给我：“在日产汽车公司总部门前，一位普通员工愤怒地表示，‘为什么CEO能拿10亿，而我们的工资这么少！”

其实，我并不在意她能写出什么样的新闻稿，而是想通过这件事让她明白一点：作为一名记者，有时为了听到一个人的真心话，我们有可能要对90多个人做无用功。

接下来，我安排她做了一个有关中国的报道：“去采访一下两年前还在担任日本驻华大使的丹羽宇一郎。”一周后，我们拿着采访许可证明，成功地见到了丹羽。

在采访正式开始前，我的女徒弟直率地对丹羽说：“这是我成为一名记者之后的第一次采访。”听到这句话，丹羽似乎心情大好，在接下来的采访中，他和我们聊了很多。

我之所以会安排这次采访就是想告诉她这一点。无论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都是人。就我的经验而言，在面对年轻女记者的时候，日本的老男人，尤其是政治家和企业老总都会变成“话痨”。有些著名的政治家甚至还公开宣布，只接受女记者采访。我有一位30岁的女部下，特别擅长采访老男人，而且每次出发之前都要对着镜子练习一下微笑。

上一周，“喝倒彩事件”在日本闹得沸沸扬扬。一位35岁的独身美女议员在东京都议会上发表关于男女平等的演说时，遭到了台下众多“老男人”的抨击：“还做什么演说啊，赶快去结婚吧！”“你是不是生不出孩子啊？”“有没有给你男人戴绿帽子啊？”……面对这些恶语，这位女议员在直播现场失声痛哭。对此，各国媒体的驻东京特派记者纷纷发文谴责：“这个歧视女性的国家怎么有资格举办6年后的奥运会！”

“喝倒彩事件”發生后，我再次向“女徒弟”下达了指令：“找出这些下流的议员，采访他们！”

在接下来的三天三夜里，她在东京都内四处奔走。第三天深夜，她颤巍巍地回到了办公室：“我采访了一位很可能喝倒彩的男性议员，他竟然恬不知耻地说：‘随你怎么写！我去法院告你！”

在我的授意下，她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律师事务所做了法律咨询，然后写下一篇“讨伐状”。

今天恰好是我的“女徒弟”入职一个月的纪念日。我问她对于过去一个月的工作感想，她叹口气回答说：“记者，可真是个凭体力分胜负的职业啊！”

没错，她的答案就是我最想教给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