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离骚》中的北方文化因素

2014-04-09 01:01杨梅燕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1期
关键词:离骚北方文化因素

杨梅燕

摘 要:《离骚》是我国古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的一首自传性质抒情长诗,这首诗歌既是南方楚地文化的产物,同时也是北方文化孕育的结果。《离骚》所表现的忠君爱国思想、“美政”理想是中原儒家思想的体现,并且比兴手法和“诗言志”的创作动机也与《诗经》有明显的继承关系。总之,《离骚》中饱含着北方文化的基因。

关键词:《离骚》 屈原 北方 文化因素

一、楚民族源于北方及屈原的身世

(一)楚民族源于北方,与北方文化有渊源关系

《史记·楚世家》载:“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据聂石樵考证:楚国的远祖是颛顼高阳氏的一支之代孙,开始名叫季连,姓芈,楚国就是他的后代。周文时,季连的后裔有个名叫熊绎的人,在周成王时,因为祖上有功,被封于楚,居丹阳,在今天湖北省秭归县境内,由此得知,楚国本姓芈,自鬻熊之后又姓熊。[1](P34)这说明:楚民族来自中原,楚国最早只是周王朝的封邑,是周朝统治者给北方人季连的后裔熊绎在楚(居湖北丹阳)的一块封地。可见,楚人不仅就是中原人,而且在开始之时就受周的统一管辖,与黄河流域的人民一样,接受同样的文化熏陶。只是由于楚国偏据南方,远离中原地区,因而受中原文化影响逐渐减弱,并在自己创业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楚文化。熊绎受封于丹阳后,他带领该地人民艰苦创业,使当地的经济文化迅速发展。《左传·昭公十二年》还较详细地记载了这一情况:“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水,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2](P1362)古时的荆山,就是今天湖北省西部保康县境内的荆山。可以看出,楚国在熊绎统治时期,生产力水很低,经济文化也非常落后。但通过楚民族人民的努力奋斗,到战国时期,楚国已成为能与中原诸国抗衡的强国。但是楚民族的文化仍然具有北方文化的基因。如屈原在《离骚》中就运用了“寅”这个夏历,游国恩则认为:“夏历的寅月,也就是夏历的正月”[3](P222)这些事实表明,楚民族本是北方民族的南迁之人,尽管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自己的楚文化,但在民族信仰、文化、风俗习惯方面仍然与北方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屈原的身世经历与北方文化的密切联系

从《离骚》的作者屈原的身世来看,屈原的祖先也来自北方,并且是深受北方文化熏陶的贵族。《离骚》开头就说:“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朱东润解释说:“‘高阳,古代部族首领颛顼的称号,楚国君就是颛顼的后代。春秋时,颛顼的后代楚武王熊通的儿子瑕,以功而被封于屈,瑕的后代便以屈为氏,屈原就是屈氏这一支的;‘苗裔,这里是远末子孙的意思。”[4](P234)可见,屈原是具有中国北方人血统的楚国贵族。在楚国公族中,屈氏受封最早,族人最盛,绵世最久。从春秋到战国,屈氏的子孙或为将,或为相,或为官,或为吏,都是显要人物。当时,北方文献也大量流入南方,如《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载周景王的长庶子王子朝与敬王争夺王位的继承权,最后失败,便与楚国的旧宗族携带周朝典籍而奔楚之事:

召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嚣奉周之典籍以奔楚。[2] (P1475)

又如《国语·楚语上》楚庄王派士亹教太子书,士亹向申叔时请教该教太子读什么书时云:

申叔时曰:“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处,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会合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5](P485)

这里所提到的《诗》《书》《礼》《易》《乐》《春秋》等书籍,都是周王朝的典籍,在楚国均为太子的教材,屈原身为楚国贵族,颛顼的后裔,博闻强识,是不可能不学习这些北方典籍的。因此,从屈原的身世经历及当时的地位来看,《离骚》渗透北方文化的因素是必然的结果。

二、《离骚》对《诗经》的继承

《离骚》对《诗经》具有的明显继承关系,刘安最初在《离骚传》中指出:“国风好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在这里,刘安虽然没有明确指出《离骚》对《诗经》的继承,但却非常肯定《离骚》具有《诗经》中“好而不淫,怨诽而不乱”的两个特点,《诗经》作品出现在春秋中叶以前的北方,《离骚》写于战国后期的南方,因此,《离骚》显然是屈原继承以《诗经》为代表的中原文化所结出的硕果。我们从《离骚》的表现手法及其创作动机两个方面就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一)《离骚》的比兴手法

什么是比兴?朱熹在《诗集传》中说过:“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6]。“比”即是比喻,运用这种手法来表达某种抽象的事物,使人们易于明白。兴也即起兴和寄托,指先引说一种事物,再由这种事物延伸到另一种所要表达的事物,达到托物言志的作用。从屈原作品《离骚》的比兴等表现手法上看,其与《诗经》不仅有明显的继承关系,而且发展了《诗经》的比兴手法。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指出:

《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讒佞;灵修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虯龙鸾凤,以託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7](P2-3)

王逸认为:以《离骚》等为代表的楚辞类作品继承并发展了《诗经》的比兴手法。《诗经》篇幅短小,比兴手法的运用是它的主要艺术特征,虫鱼、草木、鸟兽等各种器物和各种自然现象都成为了比兴的对象,如《诗经·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诗人把卫武公的文采品德比喻为宝石制成的耳瑱,像星星一样明亮耀眼;像金锡一样精粹,像璧玉一样温纯。又如《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蘀。他山之石,可以为错。”这首诗分别以鹤鸣、鱼游、檀木长,石可琢玉等意象来讽喻人应当借助他人。在《诗经》中,这种比兴手法运用得较为单一,只是单纯地运用虫鱼草木和自然现象等,而《离骚》把《诗经》中“比”“兴”这两种表现手法有机融合起来,通过铺排、联想,创造出了富有象征意味的意象系统。如“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诗句中的“兰”“蕙”“留夷”“杜衡”“芳芷”等植物,就象征了品德优秀的国家栋梁之才。诗歌中的主人公辛勤种植培育香草芳木,象征他替楚国培育品德优秀的栋梁之才,希望他们能在国家需要之时为国家效力。又如“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句中的“坠露”“落英”就是比喻高洁的品行。又如“昔三后之纯纯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这里以众芳、申椒、菌桂、蕙茝等来比喻各种贤臣。“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这里把“绳墨”比作国家的法度,再如“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以缤纷的配饰散发出的芳香喻成自己高洁的品质。除此之外,《离骚》中也有数次求女、占卜灵氛、去国远游等神话情节,使整首诗歌充满了虚构的想象和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由此可看出,《离骚》对《诗经》比兴手法继承之深刻性和超越性。

(二)“诗言志”的创作动机

“诗言志”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一个重要理论,“志”就是指诗人思想情感,强调诗歌应该成为诗人表达思想感情的工具。所以,《毛诗序》在对《诗经》评述时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8](P30)明确指出了《诗经》是“诗者,志之所之也”的“志”和“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有机融合的结果。我们就以《诗经》中因“怨”而作的怨刺诗为例,有的是表现出人民对统治者毫无人性的剥削的怨恨,如《豳风·伐檀》和《豳风·硕鼠》,第一首中:“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守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等直接对不劳而获的官吏进行讽刺。第二首中:“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冠女,莫我肯顾。”“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以老鼠来比喻剥削者,揭露统治者不劳而获,贪得无厌,对人民苦难的生活无所同情;有的是抒发弃妇贤良勤劳而丈夫却见异思迁,薄情寡义的哀怨,如《卫风·氓》:“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得。”突出了妇女在家安守本分,可丈夫却三心二意。又如:“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描写妇女辛苦勤劳,丈夫却粗言暴语,体现了一个善良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地位的卑微;还有抒发战争造成士兵们妻离子散,家园败落的哀怨等,如《小雅·采薇》。这些诗作都有以现实为基点,因怨而作,突出人民对统治者的不满,但虽然有怨却也充满了无奈。这些共同点对《离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三、《离骚》中暗含北方的儒家思想

《离骚》虽是抒发作者人生不得志的情感之作,但是其中也不乏儒家文化思想。王逸、汉宣帝、刘勰等都认为《离骚》中有儒家的思想,近代郭沫若先生也说过:“屈原的思想明显有儒家的精神。但在艺术的立场有时描写超现实的境地,但在精神方面,却是极端的忠君爱国的伦理思想。”[9](P111)由此可见,《离骚》中暗含的儒家忠君爱国思想、积极入世思想和注重自身修养的思想值得我们探讨。

(一)忠君爱国的思想

所谓忠君爱国,是既忠于自己的君主,又爱自己的国家。孔子的忠君爱国思想在他的《论语》中体现得较为深刻,主要体现在他提出了做人要“忠”,多次提出了君主要如何持政,还有他尽心尽力为国家培育人才等方面。首先就“忠”而言,它是孔子的伦理范畴,在《论语》中有多处出现。朱熹曾在他的《论语·集注》中将“忠”解释为“尽已之谓忠”,但是孔子在《论语·学而》中提出“为人谋而不忠乎”,这里的“忠”指帮助别人时要真心实意。《论语·八佾》中的“臣事君以忠”是指臣子为君主做事要全心全意。《论语·颜渊》中“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指人必须忠于职守等。但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最终都是要忠于君。其次,在《论语》中孔子也多次提出君主持政要“行仁”,只有这样才能统治好国家,换一个角度来说,国家统治不好,根基不稳固,随时有可能覆灭。而且孔子也论述了君臣之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使君以礼,臣事君以忠”的君臣关系,从这一面来说,孔子除了忠君还是爱国的。再次,从孔子培育众多学生的角度来说,他说过“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意思就是说学习了三年还是做不了官的人是不容易找到的,说明孔子办教育主要是为了帮助国家培养治国安邦的人才,只有人才越多,国家才越兴旺。

屈原《离骚》的忠君爱国思想便是继承了儒家文化最有力的体现。“儒家思想文化的忠君思想跟尊祖尽孝一脉相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是证明,因此这种尊祖情节势必演化成忠君思想。”[10]屈原在《离骚》中表明自己尽心培植芳草香木,只是“冀枝叶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的忠心,却不曾想到“怨灵修之好荡兮,终不察夫民心”,虽然遭到小人嫉妒,得不到重用,姐姐也万般劝阻,也曾想过“何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可是仍然希望国家能使自己施展才华而不愿离开。以古今伟人的成功与昏庸君王的破败来告诫,将古今贤人作为楷模,自己舍生忘死,一心为国,虽然“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但仍把自己当成楚国一员,心系楚国,当成楚国臣子,心系怀王。屈原的这种忠君爱国行为把儒家爱国思想更进一步地深化到了爱国行动中。

(二)积极入世的精神

诗人甘愿把一生奉献给国家,把自己置身于楚国官场这个行列并执着地追求,如:“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也。”就是最好的体现,表明了诗人自己甘愿做国家的马前卒、改革的先驱,为楚国的政治革新而献身的心愿,同时也体现了他积极入世的一面。屈原在《离骚》中说到:“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就是迟暮之年即将到来,担心自己美好名声未能建树。又有借用女媭的口吻劝说:“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而不予听?”意即是就算自己得不到重视,就算小人当道,他仍然不会选择“明哲保身”这条路,就算“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兮其信芳”,只要能保持自己的节操,没人理解又算得了什么。而且诗人在诗中引用众多贤人的事迹,有的却遭到“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的迫害,无奈地叹息自己生不逢时,只得“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经历了这些遭遇却不忍退缩而守在楚国,这不得不说是诗人坚定留在自己国家、为国奉献、实现自己美好理想、积极入世的决心。这些就有如儒家孔子对政治的执着追求,他在《论语·述而》中说过“志于道”,意思即是说一个人应该以天下太平为职志。他在不得志的情形下把自己的愿望转在对学生的教育上,提倡“学而优则仕”,反对消极避世的做法,即使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要做到独善其身,《离骚》中正暗含了儒家这一积极入世思想。

注释:

[1]聂石樵:《屈原论稿》,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

[3]游国恩:《楚辞论文集》,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4]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5]徐元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

[6]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7]洪兴祖:《楚辞补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8]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9]杨金鼎:《楚辞研究论文选,屈原的艺术与思想》,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10]李瑾:《从<楚辞>看屈原的忠君与爱国》,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6期。

(杨梅艳 贵州省凯里学院人文学院 55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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