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陈涉世家》与《汉书·陈胜传》对读札记

2014-04-09 01:09徐超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赵翼扶苏陈胜

徐超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史记·陈涉世家》与《汉书·陈胜传》对读札记

徐超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汉书·陈胜传》围绕着文字考据、史实征订、人物称呼等方面对《史记·陈涉世家》进行了诸多删改。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对班固的“剪裁”多有论述,并提到了二书对陈胜称呼的差异,对《史记》的“世家”之体也发表了相关见解。

陈涉;世家;赵翼;《廿二史札记》

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曾指出“汉书,武帝以前,纪、传、表多用史记文,其所撰述,不过昭、宣、元、成、哀、平、王莽七朝君臣事迹”①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卷1《班固作史年岁》,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页。,又提到“乃今以汉书比对,武帝以前,如高祖纪及诸王侯年表、诸臣列传,多与史记同。并有全用史记文,一字不改者”②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卷1《史汉不同处》,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4页。。细读《汉书》、《史记》可知,赵翼所言非虚,班固《汉书》的前半部多用司马迁的《史记》文章,但班固并非一字不差的抄录《史记》全文,其文增添删减之处着实不少。需要指出的是,正是这些细小的差别变动,显示出班固与司马迁在作史写文方面的巨大差别,正如赵翼所言“惟移换之法,别见翦裁”③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卷2《汉书移置史记文》,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8页。。本文就将《汉书·陈胜传》和《史记·陈涉世家》(为行文方便,以下各自简称《胜》、《涉》)进行详细对比,以期从二者差别之处得到某些别样收获)。④《史记》卷48《陈涉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949-1965页;《汉书》卷31《陈胜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785-1795页。

一、关于二者不同

经笔者初步统计,《涉》全文有2000多个字,《胜》有1860多个字。而在所节选的段落中,《涉》有896字,《胜》有838字,二者差异之处将近50处(如下文所示,加粗部分是不同之处)。

《陈涉世家》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陈胜列传》

陈胜字涉,阳城人。吴广,字叔,阳夏人也。胜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然甚久,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胜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胜、广皆为屯长。行至蕲大泽乡,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斩,胜、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不得立,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在。今诚以吾众为天下倡,宜多应者。”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胜、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享食,得书,已怪之矣。又间令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构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指目胜、广。

胜、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侯王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令。”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望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兵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兵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召三老豪桀会计事。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之社稷,功宜为王。”胜乃立为王,号张楚。

于是诸郡县苦秦吏暴,皆杀其长吏,将以应胜。乃以广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笔者将其按照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类探讨:

(一)文字考据方面

赵翼虽在《廿二史札记》中之处“正史之未可轻议也”,①赵翼著,王树民校证:《汉书移置史记文》,《廿二史札记》(卷2),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8页。班固仍然做了不少文字方面的删改。

首先,对于《涉》中的人名和地名,《胜》能省则省,能用一字代称就一字代称。如“陈胜”、“吴广”,多用“胜”、“广”表示而省掉其姓;“赵地”直接以“赵”字称谓;“三老、豪杰皆曰”将其中重复代词“皆”省掉。

其次,追求语言的精练美约,准确实用。作为汉代有名的辞赋家,班固对于文字的把握有其独到之处,这点文中可见诸多。《胜》尽量避免词语的重复使用。比如“怅恨久之”改成“怅然甚久”;“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改成“得书,已怪之矣”;“皆已失期,失期当斩”改成“皆已失期,当斩”;将“广数言欲王,忿恚尉”中的“恚”去掉。“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改成“从民望也”;“号为张楚”改成了号“张楚”。再比如“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侯将以击荣阳。乃令陈人武臣、张耳、陈余拘楚地,令汝阴人邓宗询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聚者不可汝阴人邓宗询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聚者不可胜数”。班固将第一个“当此时”改为“于是”看,将“乃令陈人武臣”中的“乃”字和“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中的“令”省去,“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改成“皆杀其长吏,将以应胜”。

然而班固这种过分追求的省略,也造成了诸多不妥之处,很多地方文不达意,上下不一。比如,《涉》中记载陈胜的话语:“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倡。”班固却把“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九个字删掉,杨树达先生在其《汉书管窥》一书中批评到:“九字当有,否则上文语无着,此班删之失也。”①杨树达:《汉书管窥》,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07页。

还有些地方的改动可有可无。比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改成了“侯王将相,宁有种乎”,“弗胜”改成了“不胜”。

(二)史实征订方面

除了文字考据方面以外,《胜》在史实方面也做了不少的改变。比如《涉》中记载“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这里提到了“二世”,但“二世”是哪个朝代,对于熟知历史的人不成问题,可对于一般初学者则需要一番查找。班固则加了“秦”“秋”二字点明了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胜》删掉《涉》原文中的“皆次当行”。“皆次当行”的意思是都在征招赴戍之列。既然陈胜吴广为屯长那肯定是在“行”的。又将原文叙述转换成“行至”,说明他们出发行进的速度并不慢,没有主观上的责任,之所以“失期”,是因为“走到”大泽乡恰好逢上了大雨,完全是客观原因造成的。

还有《涉》中将“攻大泽乡,收而攻蕲”改成“攻大泽乡,拔之。收兵而攻蕲”。

班固这种改变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当的地方。如《涉》记述“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胜》则改成:“旦日,卒中往往指目胜、广。”说勾掉“语”和“皆”,删掉了士卒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生动场景描写。而鱼腹丹书上只写有“陈胜王”,狐猩叫唤也只有“大楚兴,陈胜王”,两者均跟“吴广”无关,士卒们不会平白无故地对吴广“另眼相看”。《涉》中下文接着写到“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之后只是在描述吴广的事迹,然而《胜》却改成了“胜广素爱人”。班固在两处有画蛇添足之失。

(三)人物称呼方面

前文提到,班固将人名能省则省。《胜》中除去开头介绍一下各自的字之外,其余通篇全用名不用字,保持了称呼的整齐性。《涉》中一会儿称名一会儿称字,略显混乱。但是在陈胜陈地称王之后,司马迁在接下来的行文中统称陈涉为“陈王”。然后班固在整个传记里,无论陈胜是否称了王,全以姓名直接称呼。可以说,二者对陈涉的称呼有着显著的差别。赵翼在《廿二史札记》强调了这点。其文称:“项羽、陈涉二人。史记称项王、陈王,汉书改为列传,故皆称名。”②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史汉不同处》,《廿二史札记》(卷1),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5页。需要补充的是,《廿二史札记》只提到了两处《史记》《汉书》关于陈胜的对比。还有一处是:“陈涉传。汉书改伍徐曰伍逢,朱房曰朱防。”③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史汉不同处》,《廿二史札记》(卷1),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7页。这是两个将领人名的不同记载,这里不做诸多考证。但赵翼着重提到的史汉二书对于陈胜称呼的差别则需要多做考虑。

笔者大胆猜测,赵翼本人在读史汉二书时,未尝没有注意到上文所做的语言文字方面的诸多考据,但赵翼单单提到了二者称呼之差别,应该是看重陈胜在二人思想中所占地位的高下差异。在班固的心目中,陈胜根本不配为王,因而直呼其名,其《汉书·叙传》直接写到“上嫚下暴,惟盗是伐,胜、广熛起,梁、籍扇烈”。④《叙传》,《汉书》(卷100),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4245页。而司马迁却是肯定了陈胜的“首功”地位,其《太史公自序》写到:“桀纣失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⑤《太史公自序》,《史记》(卷130),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310-3311页。二者评价的差异足见其史学思想之不同,而这当中所涉及的陈胜评价、世家体例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述说。

二、关于“世家”之体

上文只是将《涉》与《胜》的一小部分做了详细对比,从中可见,《胜》对《涉》的诸多改动。《胜》的后半部分也是围绕着文字、史实、一些人名地名的简写、重复词的删减等方面进行删改,与前文大同小异,这里不再做细说。但《涉》的结尾部分需要另外讨论。《廿二史札记》对《涉》的结尾部分有个专门的讨论,全文摘抄如下:

贾谊过秦论,大指谓秦尚法律,不施仁义,以至一夫作难,天下土崩。史迁用之秦本纪后,最为切当。乃褚少孙又引之于陈涉世家后,则以其中有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数语,故牵用之。然已非正旨矣。班固又于陈涉、项羽传后引此及史迁所论项羽者,以作二人传赞。未免数典而忘其祖也。再汉书武帝以前,纪传多用史记文,而即以为己作,未尝自言引用史迁云云。所引过秦论及战国策、陆贾新语之文,亦即以为己作,未尝自言引用某人。盖古人着述,往往如此,不以钞窃为嫌也。(汉书五行志记秦始皇滈池君遗璧之事,却书明引用史记之文)(第12—13页)

由上可见,赵翼是赞赏了司马迁的引用,而批评了褚少孙和班固的引用。今本所见的《涉》和《胜》都能看见《过秦论》的引文。笔者以为,赵翼的评论比较恰当。

除此之外,《涉》的结尾部分还有一处需要细说。其文如下:

“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到了《胜》中,班固改为:

“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高祖时为胜置守冢于砀,至今血食。王莽败,乃绝。”

通过对比可见,这里有两处差别:

其一,关于“至今血食”。这点前人早有评论。刘知几在《史通·因习》中写到:“又史记陈涉世家称其子孙至今血食,汉书复有涉传,乃具载其文。案迁之言今,实孝武之世也;固之言今,当孝明之世也。事出百年,语同一理。即如是,岂陈氏苗裔柞流东京者乎?斯必不然。”①刘知几撰,浦起龙释:《史通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这是班固的一大错误。

其二,关于“由涉首事也”。陈涉入世家,是后世集中争论的焦点之一。司马迁写此句是高度评价了陈胜在秦末农民起义中的首义之功,然而班固并未采用,可见其对陈胜的评价与司马迁是截然不同的。

那么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又是如何看待世家之体以及陈胜入世家之事的?

(一)赵翼如何看待“世家”之体

廿二史札记中有关于世家体例的评论,其文如下:

“史记卫世家赞:‘余读世家言’云云,是古来本有世家一体,迁用之以记王侯诸国。汉书乃尽改为列传(按班固传:改世家为列传,系其父彪变例)。传者,传一人之生平也。王侯开国,子孙世袭,故称世家。今改作传,而其子孙嗣爵者,又不能不附其后,究非体矣。然自汉书定例后,历代因之。”②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各史例目异同》,《廿二史札记》(卷1),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5页。

由上文可知,赵翼理解的“世家”有两层含义:一是“世家”在古时有一体或者一书的形式流传,司马迁借用写“王侯诸国”;二是“世家”即“王侯开国,子孙世袭”。前一种可不做讨论,后一种即赵翼理解的世家含义则要多加考虑。裴骃在《集解》中指出:“系家者,记诸侯本系也,言其下及子孙常有国。故孟子曰‘陈仲子,齐之系家’。”又董仲舒曰:“王者封诸侯,非官之也,得以代为家也。”③《吴太伯世家》注引裴骃《史记集解》,《史记》(卷31),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445页。笔者以为,赵翼对于“世家”的理解应该来源于此。后世很多学者大多沿用这一认识。然而也有学者提出了不同观点,日本学者泷川资言认为:“愚按太史公叙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曰世家,卿士特起曰列传,此宋人王安石之语,史公未尝自言之也。诸人据之以论史公,既失其本末,梁氏《志疑》三十六卷,史评中最称精善,而亦袭此误,何也。”④泷川资言:《太史公自序》,《史记会注考证》(卷130),北京: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第5238页。泷川氏指出学者对于世家概念的理解只是单方面的自我定义,并没有考虑到司马迁关于世家含义的“本末”。这就启发了笔者探究司马迁界定的世家“本末”。《史记·太史公自序》如是说到:“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⑤《太史公自序》,《史记》(卷130),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319页。据此可理解,司马迁所写的世家应该是“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

不过即使按照赵翼所理解的“世家”之义,他也是婉转了批评了《汉书》不采世家之体,肯定司马迁创立的世家之体。

(二)赵翼如何看待陈涉列为世家

前文已经提到赵翼关于《涉》的评论仅有两条,其中一条为:“项羽、陈涉二人。史记称项王、陈王,汉书改为列传,故皆称名。”赵翼已经注意到陈涉在马班二人心目中的差异。可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评论。其在《廿二史札记》中曾特意探讨了汉初的布衣将相之局,感叹其为“盖秦汉间为天地一大变局”①赵翼著,王树民校证:《汉初布衣将相之局》,《廿二史札记》(卷2),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36页。,或许赵翼对出身“盗贼”的陈涉也有别样看法。但陈胜身份毕竟尴尬,出身低微,是王朝统治的首乱者。赵翼可能也跳不出时代的局限性,对陈涉有个中肯的评价。纵然是按照司马迁的理解,也没有着重强调陈胜为农民起义军领袖等类似的地位。《秦楚之际月表》序记载了这样一段话:“初作难,发于陈涉,虐决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柞,成于汉家。”②《秦楚之际月表》,《史记》(卷16),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759页。结合司马迁对于世家的定位,司马迁是把陈涉当做了汉家天下的开创者,肯定其历史功绩,将其列入世家。然而班彪却批评司马迁“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③《班彪传》,《后汉书》(卷40),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327页。班固将陈涉降为传,且删掉了“由涉首事也”的语句,是因为他们受正统统治思想的约束。

当然,有关世家之体、《陈涉世家》,本文的论述也仅仅是作了一个开端。其所可供讨论的地方还是很多。今天虽然看不到赵翼关于这一问题的更多评述,但《廿二史札记》却给后人提供了太多思维启发点。赵翼看到的问题,要学会看懂;赵翼看不到的问题,可以尝试着慢慢摸索。正如其书开篇所强调的马班著史之不易,今人之研究仍需要多花气力。

Discussion of contrastive proofreading of Shi Ji-Chen She Shi Jia and Han Shu-Chen Sheng Zhuan

XU Chao

Focusing on textual research of character,subscription of historical facts,and names of people,Han Shu-Chen Sheng ZhuanrevisedShi Ji-Che Shen Shi Jia.Zhao Yi argued about Ban Gu's tailoring inReading Notes of Twenty-two History,and mentioned the difference in addressing Chen Sheng in the two books.He expressed his opinions about Shi Jia in Shi Ji.

Chen She;Shi Jia;Zhao Yi;Twenty-two History

K23

A

1009-9530(2014)04-0082-05

2014-04-13

徐超(1990-),男,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现阶段主要是进行魏晋之前的军事地理方面的相关研究,研究重点是有关战国秦汉时期“太行八陉”的军事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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