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历史主义看《修墓老人》中的历史能动性

2014-04-10 12:24孙长玥
宿州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莫顿伊凡历史主义

孙长玥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1 问题的提出

1.1 背景介绍

瓦尔特·司各特是19世纪英国伟大的小说家与诗人,他通过描写各个不同阶级的角色(尤其是以苏格兰为背景的)在时代背景下的生动表现,勾勒出了欧洲历史的一角,擅长通过将小人物置于大历史之中的手法来表现社会的变动、历史的进展与个人抉择之间的关系。《修墓老人》便是在这种手法下基于1679年苏格兰长老会起义的历史事件而创作的。在斯图亚特王朝复辟之始查理二世在位期间,倾向于罗马旧教的斯图亚特王朝实行高压统治,对信奉清教的苏格兰长老会教徒大加迫害,长老会起义的火种也因此而埋下。亨利·莫顿与伊狄斯这一对身份悬殊的恋人(前者出身于信奉清教的军人家庭且从小寄人篱下,后者出身于信奉英国国教的保王党贵族)也为这时光的洪流所裹挟,走上了动荡曲折的道路,而后又与许许多多原本陌路而行的人的命运交织曲折,成为那波澜壮阔的历史图景的小小缩影,让后人得以一窥属于那个年代的苏格兰的信仰、战火、友情与爱情的一角。

笔者以新历史主义为视角,从故事中各个角色所经历的种种遭遇入手,分析其与时代背景的关联以及对时代的影响,探索历史的必然性对个人行为的影响以及个人行为对历史促进作用之间的辩证关系。

1.2 新历史主义与司各特作品在国内的研究现状

新历史主义是20世纪70年代末兴起于欧洲的一种文化理论,强调历史与文学不是单向的关系,文学不仅仅只是历史背景下的产物,而且对历史的形成与发展也有着能动作用,以量变促质变,推动着历史的前进;文本既是历史的产物,亦是历史的建造者,文本与历史互为一体,互相影响,不可分离。

目前,有关新历史主义和司各特作品在国内的研究受到了越来越多学者的重视。关于国内的新历史主义研究的由来,刘进军如此总结道:“中国的新历史主义思潮……从起源上说,它既是外生继起的又是内在原发的。从外部环境看各种西方理论在不到10年的时间中蜂拥而入……从内部看是国内意识形态、文学实践等多方而合力的结果。”[1]胡作友认为新历史主义“强调对边缘性和被压抑的一些历史文化因素的挖掘,拾掇一些文化残片来重构一种阐释所需的语境”[2]。丁夏林则提出“历史事实与文本再现之间不是客体与主体、被动与主动的关系,而呈现出交叉性和重叠性。”[3]

关于司各特的创作也已经有了很多研究。张箭飞将司各特的创作风格概括为“(司各特)通过把人物置身于某个历史时刻,来表现社会生活的变化和个人的命运”[4]。杨思聪认为:“(司各特的)小说,在内容上具有历史的整体感和广阔性,同时体现了他贯穿着妥协调和思想倾向的历史的哲理思考”[5]。而万信琼则指出:“虚构故事的历史真实是司各特叙事艺术的本质的特点,将历史人物凡俗化和虚构人物历史化是其基本的技巧,对历史现实的真实描写与浪漫性的追求是司各特历史叙事最显著的特征”[6]。

从新历史主义的本质来说,在回望文本中那些身处历史矛盾漩涡中的双方的时候,应当要回归到他们生活的年代,设身处地地从他们所顺应的属于自己的时代浪潮去思考,全面而客观地认识矛盾的双方,不把历史与文本割裂开来,唯此才能体会到内蕴于文本之中的精髓。

2 历史中的抉择与抉择下的历史

2.1 战争中的敌对与友谊

2.1.1 聚光灯下的主角

莫顿作为主角之一,最初虽然信奉长老会,但不赞同激进派的观点,不主张强烈对抗斯图亚特王朝的统治,既不赞成王权统治的残酷压迫,也对长老会激进派的做法提出了疑问。而他的态度在目睹了伊狄斯的求情之后基于一定程度的误解与原本就被压抑着的情感和自卑情绪发生了激烈转变,但在此时,他仍然有着理想主义的一面,希望能借伊凡代尔爵士之手传递一份请愿书,而这份请愿书的内容则是希望意识自由不被干涉、召开国会解决国家事务并赔偿人民、对起义军一概既往不咎。但很显然,在不解除武装的情况下,这种一厢情愿的和平愿景是不可能实现的;而若是放下武器,则又将会演变成前功尽弃、一切回归原点的局势。

从根本上来说,莫顿设想的未来是一种理想主义,过于相信人类的善性而没有充分地认识到人类的劣根性。史料告诉人们,那种信仰共存的理想终究是不能实现的。新时代对于各种思想流派有了前所未有的包容性,但这种包容性并非如莫顿所期望的那样“充满理解的共存”,而是一种基于敷衍之上的息事宁人与淡漠。

至于另一位主角伊凡代尔爵士,则是顺应了当时苏格兰文学作品中重新兴起的、对骑士精神推崇的潮流,在立场上与莫顿相对立,但却又与莫顿互相敬佩,颇有骑士精神之遗风。在对待莫顿的态度上,伊凡代尔爵士从始至终保持着大度胸襟。在故事的最初,莫顿即将为克拉弗豪斯所处刑之时,伊凡代尔爵士明知莫顿与伊狄斯的关系,却仍然愿意为了莫顿欠下人情去保全他的性命,而此处与克拉弗豪斯关于对待起义军的方式的分歧也体现出了他相对温和的性格。当然,这与他多次为莫顿所救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与莫顿在对待宗教问题上的某种一致性,他们都希望能以和平手段解决冲突。但是,在阶级矛盾尖锐的斯图亚特王朝时期,这基本是无望实现的,对立的阶级之间充满了种种近乎不可调解的矛盾,这一情况直至光荣革命之后才有所好转。

伊凡代尔爵士对王权忠心耿耿,但又理性客观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阶级战友中有着缺陷和不足,“我许久以来就认为我们的政客和教长们把国事搅得极端糟糕,着实使人痛心;由于他们的种种暴虐行为,不但失去了下层的民心,就是所有那些没有强烈党派情绪和无意于朝廷事务的上层人物,也统统被他们逼得离心离德了”[7]320。但是,莫顿所追求的是天下大同;而伊凡代尔爵士即使是在一度复辟的王朝终又分崩离析之后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即使在他当权的时候,我对于他那些关于教会和国家的措施,作为一个自由的臣民,也是很不满的。可是,如今他失去了权势,我同样地要作为一个忠诚的臣民,坚决拥护他的真正权利”[7]475。而这也成为了他悲剧结局的重要诱因之一。

2.1.2 历史能动性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莫顿的命运可以说是被两个原本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改变了——卡狄与古斯·季比,若是没有这样两个角色,他也不会加入长老会的激进起义队伍。这正是历史的必然性在个人行为抉择上的体现。在那些推动齿轮转动的力量加入之后,他被卷入那场轰轰烈烈却早已结局注定的战争,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一些温和派的教徒在他的领导和劝说之下得以逃过一劫,卡狄也因他而保全了性命,伊凡代尔爵士也因他而几次得救。然而,对伊凡代尔爵士而言,历史的潮流却也令他所处的支流流向了无底的深渊,以自己的悲剧成全了莫顿的幸福。历史总是在上演着这样令人矛盾的戏剧。

2.2 沉睡在过去的幽灵

历史的前进是不以单独个体的意志为转移的,然而无数个个体意志的总和却会对历史产生影响,这种影响既可以是如同莫顿与伊凡代尔将历史朝着正确的方向推动的,也可以是与历史前进的方向迥然相异乃至截然相反的。

2.2.1 复辟王朝的拥护者与忠臣

在拥护复辟的斯图亚特王朝的阶级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过去的旧贵族,他们对以查理二世为象征的旧皇室绝对忠诚,随时准备为斯图亚特王朝肝脑涂地,即使亲人皆因此而丧命也不曾有丝毫动摇。玛格丽特夫人便是这一阶级在小说中的缩影,生动地反映了当时拥护斯图亚特王朝贵族们的形象;对他们而言,斯图亚特王朝的天下才是正确的时代和历史,才是应当被载入史书大加褒美的王朝,这种可以称作“时代的惯性”的思潮与行事方式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玛格丽特夫人“为了王家的事情,她随时可以毫无保留、牺牲个人的一切。她在那不幸的内战时期,丧失了丈夫和两个前程远大的儿子”[7]35。“就是在王朝最不幸的岁月里,玛格丽特夫人对它的热情,也从未减退过,而且即使王朝再次被推翻,她也准备忍受同样的苦难。”[7]36

而拥护斯图亚特王朝的另一个典型阶级便是王朝内部的军官阶层,如伊凡代尔爵士与克拉弗豪斯。不同的是,伊凡代尔爵士属于相对较为温和的一派,而克拉弗豪斯则是相反,他对王权统治绝对忠诚,为了保障王权的稳固而不惜使用任何残酷的手段去消灭王权的敌对派,“我从不曾为了自己而待人严厉,为了自己而揽权,为了自己而抱什么野心。我所要努力做到的,就是为上司效力,为国家尽心。我也许做得过分严格了,以至于有些残酷,可是我是往最好处做去。现在我决不为自己的感情关系,要别人对我比我对别人更深的同情”[7]268。正如同文中所描述的那样:“这种性格在国家内乱的时代很容易形成,这哪怕是最高尚的品质,一方面由于党同伐异的精神而弄得颠倒变质,另一方面由于习惯性的对抗而易于冲动激烈,常常和罪恶、荒唐的行为混淆在一起,因而把它们和原来的优点和光辉勾消净尽。”[7]168

2.2.2 历史能动性

时代造就了人民,时代的每一个角度都在时代洪流中不同人们身上得以体现。正是无数个像玛格丽特夫人这样的旧时代贵族们的支持,正是无数个这样对斯图亚特王朝忠心耿耿又无所不用其极的军人的支持,才使得原本应当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旧斯图亚特王朝得以卷土重来。而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旧贵族与军官又因处在这个时代产生的性格而反过来尽心尽力地投入战斗,令这原本就混乱无比的时代所燃烧的熊熊烈焰中又被填进了更多的燃料。

3 时光的挽歌与最后的道标——“修墓老人”所象征的种种

在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复辟与反复辟的运动中,由伯利、卡狄以及“修墓老人”所代表的底层人民也是重要的时代标志。他们本身个体的力量微乎其微,然而他们的聚合体却是对历史有着重大的影响力。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人民的抉择是在历史的影响下做出的,而他们的抉择却又反过来在历史的进程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3.1 注定失败的农民起义军

从现实的角度而言,《修墓老人》中登场的以农民为主的激进派起义军的失败是注定的,农民阶级由于自身阶级的局限性,不可能成为革命的真正领导者。书中也正是这样描写的,他们要排除一切不赞同自己的异己,却又缺乏理智的考虑和全局观,只凭着狂热去乱战一气而丝毫不考虑眼前局势,热情却又短暂。在这一点上,主张理性思考和平共存的温和派可以说是与之水火不容,这也为起义军内部的分崩离析埋下了祸根。

伯利(约翰·巴尔福)便是一个纯粹的激进派的代表,尽管内心尚有一丝良知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疑问,但他仍能做到为了贯彻自己的目标而对敌人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巴尔福的真正目标是在长老会教派里取得首领地位,为此他使出了各种各样的手段,以期出人头地,并拉拢温和派的支持,以便推翻王权政府,在信仰与野心的号召下,领导着农民起义军在苏格兰高地掀起了一场风暴,这一场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起义或许与同时代无数的革命一起,从量的积累促成了质的变化,推动了斯图亚特王朝的覆灭。而这位狂热的野心家与信徒,最终也只余下一捧白骨。人能够改变自己的现实,也终将会化作后人眼中的历史。

3.2 乱世中的逐流之人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如同前面提及的那样有着为自己所追求的信仰或立场不惜性命一战的勇气或动力,事实上,在普通人之中更多的是处于矛盾双方之间的中间派,他们并没有非常坚定的意识形态立场,更重视如何保全自己,随波逐流,两面讨好,身随风动。如同文中所描述的那样,老米伦乌德庄主“那是个老守财奴,只要有一块‘宽板’,随时可以改变自己的政治主张”[7]44;酒店的店主尼尔·布兰“……性格倒也非常随和,他那店子好比一只小船,靠他小心谨慎地掌舵,居然在当时教派纷争的风浪中,稳然度过。他是一个和气、精明、专为自己打算的人,对于教派和国事的争论,概不参与,而各色各样主顾的好感,都要争取……全镇上下,无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都没说过她一句坏话”[7]49。卡狄(卡思伯特·海德里格)与波思威尔(弗朗西斯·斯图亚特)是随波逐流的代表人物。卡狄可以说是改变了莫顿命运的重要人物之一,正是由于他带着母亲毛斯前往投奔米伦乌德庄园,才使得莫顿为龙骑兵所捕,而后来也正是由于他与妻子接待了归来的莫顿,才令伊狄斯无意中看见了本以为早已葬身鱼腹的爱人而大受冲击,没与伊凡代尔爵士成亲而最终与莫顿重修旧好。此外,他还暗中击毙了觊觎提勒塔德伦的财产的巴西尔·奥利范特,令玛格丽特夫人一家能够取回昔日的生活。卡狄本人是个毫无立场的老好人,只是一味地顺应着身边更加强势的力量,而很少有自己的坚定立场,但他的行为却对整个故事都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

3.3 无以为继的失落信念

尽管这部小说名为《修墓老人》,但是读者却仅仅只是在文章的开头与结尾的只言片语中得以瞥见他的身影,而他本人也与这部小说所描述的故事的主体没有任何重要的关联。这样一个角色的存在,从后世看来,似乎正是应了新历史主义的分析方法——从与正文几乎没有什么关联的奇人轶闻切入,进而从这些人与事之中梳理出与正文共通的时代印迹。正如同文中最后所留下的描述那样:“这些抱怨的人……后来慢慢地便消退,人数减少了,最后只剩下一些严肃、谨慎、与人无害的热心家散居各地。本书所依据的各种传说的主人公‘墟墓老人’,就可以作为他们的一个适当的代表。”[7]454

修墓老人首先是那个在乡间地头修缮逝去的教友们的墓碑的罗伯特·裴特生,那个用尽自己一生去维护自己的信念并为之哀悼的老人。然而,修墓老人象征的并不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具有明确个体性的存在,更是代表着一个群体的缩影,他代表的是一个消散的阶级与一群逝去的人们在历史的乐章中留下的最后的挽歌,为自己逝去的生命与信仰哀叹,也为试图回顾过去的后人们留下了得以借力的残破路标。

伯利、卡狄与罗伯特这样的角色于文本之中的地位,正如文本之于其所处的时代的地位一般——尽管在历史潮流中似乎显得毫不起眼,却在无形中将自己的影响力加诸于时代之上,推动着现实的走向,宛若历史的无形的手在他们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借着他们的手推动了古老的车轮。然而,无论他们自己怎样努力挽留自己所追求的方向,他们所代表的与历史潮流不相顺应的支流最终也只能是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之中,只剩下今日只言片语的文本可供人们回顾往昔。

4 结 论

人们无法假设,小说中的人物们若是选择了与最初的决定不同的道路,等待他们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历史没有假设,客观存在过的历史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是无法被绝对客观地重述或观测的,人们都只能借助描述历史的文本来分析,然而,文本本身必然代表了一种受到叙述者主观意识影响后所记录下来的“现实”——并非是历史上的现实,而是语言上的现实。这些历史文本代表了一种非全面性的情境,若只是单纯地以今时今日的限定性的角度去分析,就必然会对那其中出现的事实的理解产生较大的偏差。因此,在分析历史文本时,必须要回归到他们所在的年代,以他们的视角去体会这篇故事,将原本只是单调的文字或是流于纸面的幻想与时光的痕迹和历史的酿造融为一体,唯有如此,才能令这陈年的美酒散发出唯有诞生于自己的时代才能够拥有的特定的韵味。

[1]刘进军.还原历史的语境:论新历史主义小说[J].山东省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5(1):134-137

[2]胡作友.在史实与文学之间穿行:解读新历史主义的文学批评[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9(1):89-94

[3]丁夏林.历史与文本的交融: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中国佬”[J].当代外国文学,2009(1):148-155

[4]张箭飞.风景与民族性的建构:以华特·司各特为例[J].外国文学研究,2004(4):135-141

[5]杨思聪.论司各特的历史小说[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6):81-85

[6]万信琼.论司各特历史小说的叙事模式[J].励耘学刊:文学卷,2010(1):151-163

[7]司各特.修墓老人[M].王培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5-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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