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潜在语义预设取消机制刍议

2014-04-17 06:19王跃平
关键词:规约谓语状语

王跃平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语义预设,通常是对语句而言的,是一个语句里的某些成分(词语或结构体)或句式所隐含的命题。人们通常把隐含了语义预设的那些成分或句式叫作“预设触发语”。“这些所谓的前提语(即“预设触发语”——引者)应该被理解为表象、理解为潜在的前提的语言表达、理解为表达说话人的前提的语言手段”[1]。就是说,预设触发语,系语句的“语形”之维,属于“语言形式”范畴,它是人们分析语句预设(意义)的一种线索,一种抓手。因为,它与预设之间存在着规约性的联系。某种语言的预设触发语研究,就是要寻找该种语言中的预设触发语,然后科学地揭示出其每个成员的语义特征,找到它们与某种(些)特定预设之间的规约性联系,从而帮助人们提高分析预设和自觉设置预设的能力。这是预设研究的基础,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这种研究只是形式层面的,还有待于上升到功能层面。因为,触发语研究旨在探讨语句中的某些成分、句式所触发的潜在预设(或叫“可能预设”),至于这些潜在预设能否转化为所在语句或句群的实际预设,往往还有待于进一步考察该语句的广义上下文语境。我们把经过广义上下文语境因素干预后仍然被保留下来的那部分潜在预设,叫“实际预设”。那么,在什么情况下潜在预设能够被保留下来而成为实际预设?在什么情况下潜在预设不能被保留下来、不能成为实际预设?这是亟待研究的课题。

自投射问题被提出以来,引起了许多学者——特别是西方学者的兴趣。他们纷纷以西语(如英语等)为研究对象提出自己的理论模式,力求给投射问题以有效而完满的阐释。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有“积累假设说”(以Langendoen&Savin为代表,1971)、“阻断词-通启词-启断词系统说”(以Kartunnen为代表,1973)、“含义组合说”(以Kartunnen&Peters为代表,1979)、“语境取消说”或“含义取消机制论”(以 Gazdar为代表,1979)[2][3]和“心理空间说”(以 Fauconnier为代表,1994)等。这些理论从不同角度阐释了英语预设的投射问题。本文持以扬弃态度,拟批判地借鉴其成果,以现代汉语为对象,来探析其潜在语义预设的取消机制。

通过对大量现代汉语语料(本文所用语料,部分取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提供的语料库,部分取自权威的或重要的论文、著作的经典例句,部分取自近几年新闻媒体文章以及笔者自拟)的考察,笔者的基本结论是:影响现代汉语潜在语义预设向实际语义预设转化的核心因素就是广义上下文语境。具体表现为:潜在语义预设与句内其他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或重叠;潜在语义预设与句际上下文或整个语篇语义之间的矛盾或重叠。

一、潜在语义预设与句内其他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或重叠

这里所谓的“句内其他成分”,主要包括谓语、主语、状语、定语、宾语、独立成分等。

(一)潜在语义预设与谓语成分语义相矛盾(不一致、不协调)或相重叠,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这又分三种情况:

1.表“存在”(或“呈现”)义的动词充当谓语时,主语成分中的潜在预设与其“存在”语义相重叠或相冲突,以致不能流向全句而实现为全句的实际预设。例如:

(1)张三存在。(或“张三有其人。”)

(2)面额为100元的假币出现了。

(3)上帝不存在。

虽然,例(1)、例(2)中的主语部分分别有一个潜在预设,即“张三存在”、“存在面额为100元的假币”——因为主语所指均被预设存在[4],但该预设因为与句子中的谓语动词“存在”(“有”)、“出现”发生意义重叠,以致不能流向全句而转化为实际预设。例(3)中的主语部分也有一个潜在预设,即“上帝存在”,但该预设因为与句子的谓语成分“不存在”发生意义冲突,以致不能流向全句而转化为实际预设。

2.表示具有足以取消某项活动(某事件)之功能的某些谓语的规约义制约着状语成分的潜在预设向实际预设转化。例如:

(4)A.竞走运动员李四在完成高原特殊训练之前参加了他妹妹的婚礼。

B.竞走运动员李四在完成高原特殊训练之前截肢了,只剩一条右腿。

例(4)A的状语部分(介词短语结构“在+完成+NP+之前”)含有一个潜在预设,即“李四完成了高原特殊训练”,该预设没有受到句子其他成分的影响而顺利实现为整个语句的实际预设。而例(4)B不然,其状语部分的介词短语结构所触发的潜在预设(即“李四完成了高原特殊训练”),因为受到句子中主要谓语动词“截肢”(截腿)的规约义制约而没能实现为整个语句的实际预设。——竞走运动的关键体位是腿,截腿具有足以取消主体的竞走活动之功能。同理:

(5)A.刘益民在晋级前已在公司工作了十年。预设“刘益民晋级了”。

B.刘益民在晋级前离开了公司。不预设“刘益民晋级了”。

3.非叙实动词充当主要谓语(谓语中心)时,其后的宾语从句成分的潜在预设不能流向全句而实现为全句的实际预设。——宾语从句有疑问式和非疑问式两种,这里特指后者。

在现代汉语中,非叙实动词种类繁多,而具有阻碍潜在预设转化为实际预设功能的主要有以下几类:

(1)表言说的动词,如“说”、“声称”、“声明”、“申说”、“称赞”、“赞美”、“提议”、“建议”、“指控”、“证明”等。例如:

(6)秦彬说张铁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大学。

(7)田文声称自己戒酒了。例(6)的宾语从句(“张铁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大学”)中含有潜在预设,即:“张铁有儿子”。但是,这一预设由于受例(6)的主要谓语动词“说”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例(7)的宾语从句(“自己[田文]戒酒了”)也有潜在预设,即“田文曾喝酒”,但此预设由于受例(7)的主要谓语动词“声称”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升格为全句的实际预设。例(6)(7)系转述性表达,转述别人所说的东西,并不意味着承认别人所说的东西。

(2)表思维活动的动词,如“推测”、“估计”、“想象”、“梦见”等。例如:

(8)李小龙梦见日本天皇的儿子向他的女儿求婚。

(9)多年不见,老王估计他小学女同学张群的孙子应该能够打酱油了。

例(8)的宾语从句“日本天皇的儿子向他的女儿求婚”含有潜在预设“存在日本天皇的儿子”、“存在李小龙的女儿”,但这两个预设由于受例(8)的主要谓语动词“梦见”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转述别人所梦见的东西(注意:别人的梦只能转述),并不意味着承认别人所梦见的东西。例(9)的宾语从句(“他小学女同学张群的孙子应该能够打酱油了”)有一预设“小学女同学张群有孙子”,但这个预设由于受例(9)的主要谓语动词“估计”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

(3)表意向、意欲的动词,如“要”、“要求”、“求”、“请求”等。例如:

(10)文旭要小杨再原谅他一次。

(11)小航请求母亲别再过问他和简佳的事。

例(10)中,“要”的宾语从句含有一潜在预设,即“小杨曾经原谅过文旭”,但是句中主要谓语动词“要”的规约义(即“要求”)阻止此预设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事实上,例(10)的真假与小杨是否曾经原谅过文旭无关,只与文旭是否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有关。再从交际实践看,即便言语主体(陈述者)内心认定“小杨曾经原谅过文旭”为假,他仍然可以说出例(10),因为他仅仅在陈述文旭的这一要求,完全不必理会“小杨曾经原谅过文旭”之命题的真假。例(11)中,“请求”的宾语从句也含有一潜在预设,即“小航的母亲曾过问过他和简佳的事”,但是句中主要谓语动词“请求”的规约义阻止此预设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具体理由与例(10)的分析类似。

(4)表信念的动词,如“以为”、“认为”、“觉得”、“感到”、“相信”、“确信”、“认定”等。例如:

(12)张三以为李四戒烟了。

(13)小航相信小夏后悔拿钱了。

例(12)的宾语从句“李四戒烟了”含有潜在预设“李四曾经抽烟”,但这个预设由于受例(12)的主要谓语动词“以为”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一来,“以为”表示主观信念,其后的宾语从句所陈述的命题内容的真假是不可确定的,其中的预设自然也是不可确定的;二来,“以为”本身是一个非典型语义预设触发语,“以为p”预设“其实非p”,这里的“张三以为李四戒烟了”则预设“其实并非李四戒烟了”;而“其实并非李四戒烟了”有两解:一是“李四曾经抽烟,现在仍在抽”,二是“李四从不抽烟,根本不用戒烟”。因此,上述结论成立。类似地,例(13)的宾语从句“小夏后悔拿钱了”含有潜在预设“小夏拿钱了”,但这个预设由于受例(13)的主要谓语动词“相信”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

(二)潜在语义预设与主语成分语义之间相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

当主语成分的所指与话语主体是同一对象时,其后的某些叙实动词所触发的潜在预设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5]。例如:

(14)A.他不记得小时侯挨打的事。(否定式:“他记得小时侯挨打的事。”)

B.我不记得小时侯挨打的事。(否定式:“我记得小时侯挨打的事。”)

例(14)A里的叙实动词“记得”所触发的潜在预设“他小时侯挨过打”,由于句A的主语成分(“他”)的所指与话语主体不是同一对象(即主语不属于言者主语),所以该潜在预设被顺利地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而例(14)B不然,其中的叙实动词“记得”所触发的潜在预设“我小时侯挨过打”,由于其主语成分(“我”)的所指与话语主体是同一对象(即主语属于言者主语),所以该潜在预设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又如:

(15)A.如果邹学琪发现章建雄在二桥村转悠,他一定非常生气。

B.如果我发现章建雄在二桥村转悠,我一定非常生气。

例(15)的叙实动词“发现”所触发的潜在预设“章建雄在二桥村转悠”,由于其主语(“邹学琪”)的所指与话语主体不是同一对象,所以该潜在预设被顺利地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而例(15)B不然,其中的叙实动词“发现”所触发的潜在预设“章建雄在二桥村转悠”,由于其主语成分(“我”)的所指与话语主体是同一对象,所以该潜在预设一般不能转化为全句的实际预设。

(三)潜在语义预设与状语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

1.潜在语义预设与表“将来时”意义的状语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例如:

某些充当状语的时间副词(如“将”、“必将”、“将要”、“就要”)及其组合(如“马上要”、“马上就要”等)的规约义制约着述补结构中的潜在预设转化为实际预设。例如:

(16)许金宝必将绞死这条狗。

(17)他们将高兴得手舞足蹈。

例(16)中的述补结构“绞死”所触发的潜在预设“许金宝发出过绞的动作”,由于受充当状语的时间副词“必将”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例(17)中的述补结构“高兴得手舞足蹈”所触发的潜在预设“他们高兴过”,由于受充当状语的时间副词“将”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

2.潜在语义预设与表情态、模态意义的状语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

汉语中表情态、模态意义的状语成分,一般是助动词和副词,其规约义制约着述补结构中的潜在预设转化为实际预设。

具有阻止述补结构中的潜在预设向实际预设转化功能的助动词,主要有以下三类:(A)表意愿的,如“敢、想、意欲、打算”;“舍得、舍不得”;“准备、预备”;等等。(B)表可能、能够的,如“能、能够、可以、会(即‘有能力’)”;“可能、会(即‘有可能’)”;等等。(C)表必要的,如“得(děi)”。

例如:

(18)……邹学琪想打肿章建雄的脸。

(19)到南京的时候,你得叫醒我。

例(18)中的述补结构“打肿”所触发的潜在预设“邹学琪发出过打的动作”,由于受充当状语的助动词“想”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例(19)中的述补结构“叫醒”所触发的潜在预设“你发出过叫的动作”,由于受充当状语的助动词“得”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又:

(20)油污会洗掉的。

例(20)中的述补结构“洗掉”所触发的潜在预设“洗过油污”,由于受充当状语的助动词“会”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

具有阻止述补结构中的潜在预设向实际预设转化功能的副词,主要是表示“必要”或“推断”意义的副词,如“须、必须、必、必然、必得、必定、准”等。例如:

(21)他们必然撬开那道门了。(22)李师傅准走错路了。

例(21)中的述补结构“撬开”所触发的潜在预设“他们发出过撬的动作”,由于受充当状语的副词“必然”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例(22)中的述补结构“走错”所触发的潜在预设“李师傅发出过走的动作”,由于受充当状语的副词“准”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

有时,某些充当状语的助动词和时间副词的规约义同时制约着述补结构中的潜在预设转化为实际预设。例如:

(23)她将会被我们推荐到国家队。例(23)中的述补结构“推荐到”触发了一个潜在预设,即“我们发出了推荐的动作”,由于充当状语的时间副词“将”和助动词“会”的规约义的同时制约,以致该潜在预设未能转化为实际预设。

3.潜在语义预设与表非现实空间的状语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

某些非现实空间构造词语(space-builder)充当状语时,句中表示状态变化的谓语动词所触发的潜在预设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例如:

(24)在这一幅图画里,赵宝刚开始射击了。

(25)在她心中,丈夫戒色了。例(24)中的谓语(谓语中心)“开始”是一个表示状态变化的谓宾动词,它触发了一个潜在预设,即“赵宝刚之前没有射击”。由于充当该句状语的短语“在这一幅图画里”是一个非现实空间构造词语,以致该预设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例(25)中的谓语动词“戒”也是一个表示状态变化的动词,它触发了一个潜在预设,即“丈夫原来不拒绝色”,由于充当该句状语的短语“在她心中”是一个心理空间构造词语,以致该预设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

(四)潜在语义预设与定语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譬如,菲尔墨(Fillmore:1969,1971)认为:

(26)A那个人不是单身汉。预设:(a)那个人是男性;(b)那个人是成年。

而兰恩道(Langendoen:1971)又指出:

B那些人不是单身汉。不预设:(c)那些人是男性;(d)那些人是成年。

本来,“X是/不是单身汉”(X代表专名或有定摹状词)这一句式是可以触发“X是男性”、“X是成年”两个潜在预设的,但在例(26)B中却未能转化为实际预设。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话题部分中有“那些”这一定语的语义的制约。

(五)潜在语义预设与宾语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如:

(27)A.这种镜片被她扔掉几十个。B.这种镜片被她扔掉一个。

例(27)B中的述补结构“扔掉”所触发的潜在预设“她发出过扔的动作”,由于受充当宾语的数量词(短语)“一个”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因为数量宾语“一个”系句焦所在,它表达单数,对例(27)B的否定,就不仅仅是对“一个”的否定,还要对扔这一行为进行否定。而例(27)A中的述补结构“扔掉”所触发的潜在预设“她发出过扔的动作”,则可以转化为实际预设;因为作为句焦,数量宾语“几十个”表达的是复数,对例(27)A的否定,只能是对“几十个”的否定,而不能对扔这一行为进行否定。

(六)潜在语义预设与独立成分语义之间的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充当这类独立成分的语词主要有“据说、据闻、据称、据悉、听说”等。例如:

(28)A.法国的特种部队已开进叙利亚了。

B.据说法国的特种部队已开进叙利亚了。

例(28)B中的述补结构“开进”所触发的潜在预设“法国的特种部队发出了开拔动作”,由于受独立成分“据说”的规约义的制约而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而例(28)A中的述补结构“开进”所触发的潜在预设“法国的特种部队发出了开拔动作”,则可以转化为实际预设。

二、潜在语义预设与句际上下文或整个语篇语义之间的矛盾或重叠

(一)潜在语义预设与前后句子(含分句)的显义(explicature)或蕴涵义(entailment)相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如:

(29)王悠然并没有为未通过博士论文答辩而苦恼,事实上她已通过了论文答辩。

(30)她(鲍小姐)不是变心,因为她没有心。

(31)眼下的刘骏,或是所有的异性朋友都疏远了他,或是他根本就没有异性朋友。

例(29)中的前一分句预设“王悠然未通过博士论文答辩”,但此预设被后一分句的显义(即字面意义——常常需要根据语境确定指称和索引成分、时态,消除歧义)否定掉了,以致此预设不能被整个复句所继承。例(30)中的前一分句预设“她有心”(“心”指情感),而后一分句的显义却把这个预设否定掉了。例(31)中的前半句预设“刘骏有异性朋友”,可后半句的显义却又把这个预设取消掉了。

(32)唐笪生不再打老婆了,如果他曾打过的话。

(33)我的未婚妻非常漂亮,但遗憾的是,迄今为止鄙人还没有谈恋爱。

例(32)的前一分句预设“唐笪生曾打过老婆”,但此预设与后一分句的蕴涵义相冲突,后一分句意谓“‘唐笪生曾打过老婆’只是一种假设”。这样,此预设就不能上升为整个复句的预设。例(33)的前一分句有“‘我’有未婚妻”之预设,而此预设与后一分句的蕴涵义相矛盾,以致不被整个复句所继承。——后一分句的蕴涵义是“鄙人还没有未婚妻”(由“鄙人还没有谈恋爱”衍推而得)。

以上是复句(例(29)、(30)、(31)、(32)、(33)分别是承接关系复句、因果关系复句、选择关系复句、假设关系复句、转折关系复句),下面举一句群之例:

(34)蒋儒林并没有为他的小儿子娶上老婆而高兴。他怎么高兴得起来呢?小儿子压根儿就没有娶老婆的想法,至今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句群中各个句子之间彼此制约,导致某个句子中的预设被取消。例(34)中的第一个句子含有的预设“蒋儒林的小儿子娶上老婆了”,被第三个句子的蕴涵义取消掉了。

(二)潜在语义预设与整个语篇(复句、句群)的隐涵义(implicature)相矛盾,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如:

(35)他呢,非常怕鬼。而我呢,只听到别人讲到过“鬼”,只读到故事书里写到的鬼!

(36)我们都知道只有获得机遇才能成功,其实,在上帝那儿,每个人获得机遇的概率是相等的,关键的关键是要付出努力。

(37)或许丁力过去酗过酒,但至少在我搬来的这几年,他没有继续酗酒。

例(35)的前一个句子含有一潜在语义预设,即“存在着鬼”(“鬼”是“怕”的对象宾语)[6],但这一预设与包括前一个句子在内的整个句群的隐涵义(“我不相信有鬼”)相矛盾,因而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36)的前一个分句也含有一潜在语义预设,即“‘只有获得机遇才能成功’为真”,但这一预设与包括前一个分句在内的整个复句的隐涵义(“并非‘只有获得机遇才能成功’”)相矛盾,因而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37)的后一分句(“他没有继续酗酒”)含有一潜在语义预设,即“他(丁力)之前酗酒了”,但这一预设与包括后一个分句在内的整个复句的隐涵义(“可能丁力过去没酗过酒”——此隐涵由“或许”触发)相矛盾,因而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

(三)前面分句(或句子)的潜在语义预设与后面分句(或句子)的潜在语义预设相矛盾,以致它们都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如:

(38)这种糯米粥在缸里或者停止发酵了,或者正开始发酵。

这里,前一分句含有潜在语义预设“之前,这种糯米粥在缸里发酵了”,而后一分句也含有潜在语义预设,即“之前,这种糯米粥在缸里没有发酵”。二者彼此矛盾,因而都不能转化为实际预设。

(四)潜在语义预设与前后分句(或句子)的显义或蕴涵义相重叠,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如:

(39)樊天成翘辫子了!二桥村的人都知道樊天成翘辫子了!

(40)赵家三兄弟都生了儿子,老大赵一华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

例(39)的后一个句子含有一潜在语义预设,即“樊天成翘辫子了”(此预设由叙实动词“知道”触发),但这一预设与前一个句子的显义彼此重叠,以致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例(40)的后一个句子含有潜在语义预设,即“老大赵一华有儿子”,但这一预设与前一个分句的蕴涵义相重复,因而不能转化为实际语义预设。——前一个分句“赵家三兄弟都生了儿子”蕴涵“老大(赵一华)有儿子”。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获得以下几点认识:

(1)一个潜在预设转化为实际预设的核心前提是,它必须与广义上下文语境相容,与上下文的各种意义(包括词汇意义、语法意义;显义、蕴涵义、隐涵义、预设义)不矛盾、不重叠;阻碍潜在预设转化为实际预设的内在机制(“预设取消机制”)是潜在预设与广义上下文的语义的彼此矛盾、相互重叠。

(2)潜在预设与实际预设,反映的实际上是相应的预设触发语的两种不同的语用价值(或功能),即潜在语用价值和实际语用价值。掌握预设触发语的潜在语用价值,是掌握其实际语用价值的基础;不懂得预设触发语的实际语用价值,就不可能真正懂得其潜在语用价值,从而不能真正提升言语的生成和理解能力。

(3)在言语实践中,为使潜在预设实现为实际预设,我们必须注意语言形式的选择,注意语词和句式的选用。

研究潜在语义预设取消机制,探析影响现代汉语潜在语义预设向实际语义预设转化的因素,是深化汉语预设触发语研究、深化汉语预设研究的需要,也是一种重要途径,它对于理解和把握汉语预设触发语的交际功能、语用规律,对于提升人们的汉语言作品理解和生成能力,均具有极其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但是,这方面的工作,目前我们做得还很少。

[1]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97页。

[2]Gazdar,G.,1979.A solution to the projection problem.In C.Oh& D.Dinneen(eds.).Syntax and semantics.New York:Academic Press.

[3] Gazdar,G.,1979.Pragmatics:Implicature,Presupposition and Logical Form.New York:Academic Press.

[4]王跃平:《汉语主语成分的预设及若干相关问题探析》,《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5]王跃平:《汉语预设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7页。

[6]王跃平:《现代汉语宾语成分的预设探析》,《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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