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大地震中死里逃生

2014-05-13 11:14
奇闻怪事 2014年5期
关键词:托斯人工岛佐藤

2012年3月11日14时46分,日本政府在东京举行追悼仪式,日本明仁天皇夫妇、野田首相、国会议长以及岩手县、宫城县和福岛县的遇难者家属代表等,共约1200人出席了仪式。此时,东京街头所有的公司和商店或是降半旗或是挂黑布条,以示哀悼。我和水手长大约翰、卡尔·李携和14岁的美国小子佐藤费希尔一行四人,一起参加了追悼仪式。之后,我们又驱车前往宫城县石卷市,为一年前在地震、海啸中遇难的佐藤霍尔曼祈祷。

在日本的京仙高速公路上,经佐藤费希尔多次请求后,我向他讲述了一年前佐藤霍尔曼与我们在日本列岛大地震海啸中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天是2011年3月11日。午餐后,我和长大约翰、卡尔·李携、佐藤费希尔的父亲——大副佐藤霍尔曼4个人,手拿毛巾、肥皂,脚上趿拉着拖鞋,“嗒嗒” 地踱出了宫城县石卷市闹市口那幢三层的木楼——阿巴多。我们转悠了1小时左右,终于在一个街口停住。佐藤霍尔曼用手指着街角那间写有“风吕”的店铺,说:“‘风吕就是澡堂,我们进去洗澡吧。”

佐藤霍尔曼是美国籍散装货轮“托斯康号”的大副,他的父亲是日本人,祖籍就是石卷,母亲是印第安人,祖籍是巴西亚马孙河流域的印第安土著人,所以,佐藤霍尔曼常常自嘲为“杂种”。在这艘属于美国佛罗斯特航运公司的“托斯康号”57000吨级散装货轮上,佐藤霍尔曼是唯一对我们3位外派新加坡水手很友好的高级海员。

在前一天的16时许,运载着50000吨左右谷物的“托斯康号”刚刚靠上石卷人工岛港岛832散装码头,就被检疫人员查出大舱谷物有虫。忠于职守的日本卫生检疫官拒绝了船长亚历克西斯的求情,亳不通融地下令全船熏舱48小时。按熏舱的惯例,全体船员需撤至陆地暂住。亚历克西斯为了省钱,把普通船员全都赶到了石卷市区的小旅店居住,他自己则和轮机长、二副、三副、电报员等人入住豪华的立顿海滨酒店。佐藤霍尔曼的祖父是在约50年前从石卷三宫的一条小街出发去巴西的。作为半个日本人的佐藤霍尔曼,自然有着与亚历克西斯不同的情怀,加再上与我们新加坡水手的友情,他便没有去住豪华的立顿海滨酒店,而是与我们3个新加坡水手一起租住在阿巴多。

在日本,大多数人都会去名为“风吕”的公共澡堂洗澡。我们走进了“风吕”,佐藤霍尔曼走在最前面,我们3人紧随其后,鱼贯而行,进入更衣室。更衣室宽敞明亮,一边是一排储物柜,一边是一溜木座椅,座椅上方镶着一块大玻璃壁镜。镜子右边是入口,入口处有一个约2米高的柜台,一个粉面桃腮的少妇端坐其上,怀里抱着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佐藤霍尔曼说,这个漂亮少妇掌管着男浴室和隔壁的女浴室。我不禁想,高大的柜台划出了阴阳两界,而少妇则可谓是界碑外的妖精了。

恍惚中,佐藤霍尔曼竟很快大大方方地脱光了衣服,并提醒我们赶快脱衣服。我心想,当着这个漂亮少妇的面全裸,岂不是有点不好意思?佐藤霍尔曼见我们迟疑不决,便催促道:“这是日本习俗,没什么难为情的,脱吧!”无奈,我只得一边脱衣服,一边偷窥那少妇。恰在我全裸时,那少妇感觉有异,竞抬头瞟了我一眼,吓得我连忙拿毛巾遮住羞处,脑门的汗立即下来了,好在少妇又垂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抚弄怀里的波斯猫。

我们3个新加坡水手逃跑似地紧随佐藤霍尔曼推开玻璃门,进入了水雾弥漫的浴池。浴池一共有两个,水深且热,沿池摆放着许多胶盆、小凳。我们在池里泡了 10分钟左右,佐藤霍尔曼又依次为我们搓背。他将长毛巾从手上缠到小臂,缠出一把“大砍刀”,搓得我们全身火辣。用清水一冲,却觉得浑身暖和而畅快。

浴后已经是12:30了,我们回到了阿巴多。他们3人都是头一挨枕头就梦里乾坤了。我睡不着,看了一部香港影片,当镜头出现道士做法事,阴风怒吼,地动山摇,电闪雷鸣中蹦出两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时,骤然一阵阵雷鸣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剧烈的震动使我感觉床铺像舢板一样在飓风中狂颠了几下便倾覆了。我在鬼怪与雷鸣的极大惊愕中,突然发现身上的被子被倒下的衣柜砸住了,我赶紧抽身爬起,发现睡在对面的长大约翰连人带床垫一起摔在了地上。楼外刹时一片哭叫:“地震了!”

在窗外不断闪烁的幽蓝而恐怖的光的映射下,我们一下子惊呆了:房间里的家具全部倒下了,碎玻璃满地,天花板的吊灯只有一根电线连着,在头顶令人胆战心惊地晃来晃去。我和长大约翰都只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快撞开门,逃出去!”长大约翰大叫。由于恐慌,他的声音听起来怪腔怪调的。我开始拼命撞击已经变形并紧闭着的房门。也不知道哪来那样大的力气,撞了十几下,房门竞“砰”地一声撞倒了。我和长大约翰连滚带爬跌到楼下,跑到大街上。

门外的世界恍若隔世,天翻地覆的石卷城竟在几分钟内一片狼藉。我和长大约翰犹如站在摇摇欲坠的峡谷中,每一秒钟都面临着灭顶之灾。突然,长大约翰惊叫起来:“哎呀,佐藤霍尔曼和卡尔·李携还没出来!”果然,不见他们。此时,大街的地面上出现了好长的裂缝,如喷泉般冒出许多地下水。

余震不断,情势相当危险。我和长大约翰对看一眼,二话没说,又冲上了阿巴多。佐藤霍尔曼和卡尔·李携就住在我们隔壁的房间。撞开那扇变形的门,发现卡尔·李携被倒下的大衣柜压住,好在大衣柜与他的身体间还夹着床垫。软软的床垫缓冲了大衣柜的重压,卡尔·李携没有受伤。搬开大衣柜,救出卡尔·李携,却不见了佐藤霍尔曼。

卡尔·李携惊恐地指指厕所。原来,地震发生时,佐藤霍尔曼正在如厕。结果,他便被变形的厕所夹住了。情急中,我和长大约翰拆下大衣柜中的两根铁棍,用力将变形的厕所撬开,救出了佐藤霍尔曼。还好,佐藤霍尔曼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

突然,佐藤霍尔曼焦虑地大叫:“快走!这楼就要塌了!”我们4人连滚带爬地逃到街上。惊魂之余,又一次强烈的余震发生了。阿巴多隔壁的一幢三层楼房“轰隆”一声倒塌了,我们刚刚逃出的阿巴多也被撞得粉碎。碎玻璃将佐藤霍尔曼的脸和长大约翰的手溅伤,鲜血直流。佐藤霍尔曼捂着血乎乎的脸大叫:“快逃离这里!”我们慌不择路地爬过瓦砾,逃到了约100米远的一处街心花园。endprint

虽然是下午,但是天昏地暗。我们极度恐慌地呆在花园里足足有5分钟,竟然没有见到一个逃难的日本人。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是站在有110多万人口的石卷闹市中心呀。人呢?都逃光了,还是全被活埋了?我竖耳细听,既听不到人的呼救,也听不到呻吟声,唯有地震声如闷鼓擂鸣,瞬间闪过的幽蓝的光如鬼火闪烁,周围不断传来楼房倒塌前“嘎嘎”的嘶鸣声和倒塌时的骇人闷响。

太恐怖了!我们浑身颤栗。卡尔·李携用双手搂着自己的肩胛,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天哪,该不是地球遇到了灾祸,今天就是世界末日?这瓦砾遍地、闷响震荡的大地,的确令人恐怖至极。过了大约5分钟,才见到有日本人陆续跑出来,无论男女老幼,皆没有眼泪,没有抽泣,而是都裹着毛毯,默默地或蹲或坐或站,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园发呆。

日本人面对地震的冷静让我感到震惊。事后获知,多地震的日本,国民自幼便受到有关教育——当地震发生时,不能惊慌失措,夺门而逃,而是要像猫一样躲在床底或桌下;听命于上苍。恪守着教育忠告的石卷人,所表现出的超常的冷静和坚决的服从,令我惊讶不已。

但有1/2非日本血统的佐藤霍尔曼就没有那样老实了,“弟兄们,市区不能久呆,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托斯康号上去”,佐藤霍尔曼的提议,立即一致通过。5分钟后,我们默默地在这寒冷而令人恐怖的早晨,踏上了去石卷人工岛码头的旅程。

在去码头的路上,我们需绕过五宫山,经过以石卷船厂和山关神社为中心的居民区,穿过大半个石卷市区,再穿过长约230米的北上川大桥。此间余震不断,这条路无疑仍笼罩着死亡的威胁。满目疮痍的石卷,已无街区可言。

走了大约15分钟,发现一片废墟上斜插着一块“风吕”招牌,一个女人的下半身被埋在瓦砾中。我们从她怀里抱着的那只沾满血迹的白色波斯猫认出,这个女人就是昨天中午我们洗澡的那间“风吕”的漂亮少妇。她已死去,脸部被砸得血肉模糊,一颗眼珠子耷在鼻梁上。此时余震不断,大地仍在震颤。我们不敢久留,向那个不幸的“风吕”女人弯腰行了个礼,便快速穿过了这片废墟。

见到石酒高速公路时,天已大亮。我十分惊恐地发现,石酒高速公路多处坍塌,桥面大块大块地倒向一边,各种颜色的小轿车如玩具般被抛摔得到处都是。 30分钟后,我们终于看见了曾屹立800余年不倒的石卷的象征——香火鼎盛的寺庙——山关神社。佐藤霍尔曼只看了一眼,便“扑通”一声跪倒,悲痛欲绝,嚎啕大哭。神社的石柱已全部断裂,整个大殿屋顶如龟甲般趴在地上,祭祀用的黑白灯笼摔得满地都是。我和长大约翰扶起佐藤霍尔曼。“佐藤霍尔曼,快到北上川大桥了”,我嗫嚅着,“过了桥就是人工岛码头了,我们快走吧。”

在余震的恐怖中又走了30分钟,我们来到了北上川人工岛大桥。一直走到桥附近,我们才发现大桥早已断裂,根本无法通行。由人工岛逃过来的日本人从栏杆管道攀上大桥,再顺着没断的大桥吊索爬过断裂桥面,逃往石卷市区。每一个爬过大桥吊索的日本人都如同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桥下冰冷的海水里,命便没了。“弟兄们,要回船,必须攀过这座断桥,我们别无选择”,佐藤霍尔曼一声大喊,率先攀上桥栏杆管道。我们3人也紧随佐藤霍尔曼,向桥上攀去。已攀上大桥的日本人十分惊疑地发现,唯有我们4个只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男人冒着危险攀上大桥去人工岛,肯定以为我们疯了,便“叽哩哇啦”地大叫大嚷,可能是说海啸要来了,并打着手势叫我们回去。见我们仍然我行我素,他们便不再搭理我们了。佐藤霍尔曼率先爬到大桥的断裂处,刚攀上吊索时,又一次强裂的余震发生了,佐藤霍尔曼惨叫一声,竟跌了下去。“佐藤霍尔曼!佐藤霍尔曼!”我们3人惊恐地大叫。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佐藤霍尔曼掉进冰冷的海水里,过不了5分钟,就会被冻僵的。

突然,长大约翰大叫起来:“快看,快看,佐藤霍尔曼抓住了一根吊索!”我睁眼一看,果然,佐藤霍尔曼在掉落的一瞬间,机警地抓住了一根下垂的吊索。佐藤霍尔曼的身体如一面旗,在寒风中飘荡。“长大约翰,我们必须马上去救佐藤霍尔曼”,我焦虑地大叫,“他最多能坚持30分钟!”长大约翰十分镇静地观察了一下佐藤霍尔曼所处的位置,发现一截断的钢轨恰好伸出,就悬在佐藤霍尔曼头顶2米高的地方。长大约翰带头顺管道向下爬去,我们3人用了约10分钟,下到了那截伸出的钢轨上。3个人合计了一下,便脱下各自的睡裤,结成一条绳,由我自告奋勇爬到那截钢轨的前端,分腿骑在钢轨上,将绳垂下去给佐藤霍尔曼。佐藤霍尔曼脸色苍白,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佐藤霍尔曼,快抓住绳头,我拉你上来”,我一边说一边垂下绳子。由于风大,佐藤霍尔曼抓了两次都没有抓住,我看见佐藤霍尔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佐藤霍尔曼,你不要吓我,你这个懦夫”,我急得大叫,声音都变调了,“佐藤霍尔曼,你这个杂种,拿出勇气来!”

长大约翰见情况危急,也爬过来,双腿骑在我身后,大声鼓励佐藤霍尔曼。佐藤霍尔曼终于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单手用力向上一窜,一下抓住了绳头。我和长大约翰立即合力将他往上拉。

这时,又一次强裂的余震发生了,佐藤霍尔曼惨叫一声,竟跌进了冰冷的海水里。这时,佐藤费希尔急切地呼喊:“你们为什么不到桥下去救他?”“当时,从桥面到水面有60米左右,桥下的海水湍急、汹涌,而且强大的余震不止。我们等了大约1小时,始终没有见到佐藤霍尔曼浮出水面……”

我们怀着无限的悲伤过桥后,只见人工岛一片凄凉:倒塌的房屋、电线杆,路边被掀翻的汽车到处都是;路面呈蛇行般裂开,地下水“咕咕”地涌出着。当时,已经是15时多了,天地间灰暗得见不到太阳。我们又步行了几分钟,终于赶到了人工岛B32散装码头。码头上也是一片狼藉:大吊车和多辆小轿车翻倒在海里:一艘货轮撞上了码头,另外两艘侧翻在海面,唯一停泊在那里的只有“托斯康号”了。然而,50000吨的“托斯康号”只有3根头缆还系在缆桩上,船头呈直角对着码头,尾缆已断。

这时,我看见亚历克西斯在驾驭台右侧的船桥上朝我们招手、喊叫。离得远,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不过,我猜得出,他是叫我们赶紧上船。“弟兄们,爬缆绳上船!”然而,长大约翰话音未落,随着余震的发生,大海开始骇人地怒吼,海水翻卷着白沫,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涌过来,刹时,又快速退却。“托斯康号”因有双锚固定,猛地抖动了一下,便搁浅在裸露着的海堤上。

一幕奇异的情景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鱼儿在周围跳跃、翻腾;稀奇古怪的海洋动物不停地扭动着身躯;海藻无力地伸展着。长大约翰惊恐地大叫:“啊,这是海啸!”他话音未落,黄绿色的海水开始急促地返回了,排山倒海似的海潮呈一堵白墙状急速地横扫过来,刹时,就把“托斯康号”托起。50000吨左右的“托斯康号”安然无恙地又浮了起来,随着起伏的波涛飘荡着。吓得我脸色苍白,忍不住呕吐起来。

“嘭!嘭!”两声巨响,“托斯康号”的3根头缆断了两根,船的左右锚链瞬间就被拉直了。“快,顺这根缆绳爬上去!”长大约翰大吼一声,率先攀上了缆绳。我立即跟上,随后是卡尔·李携。当我们3人攀上船头,长大约翰启动锚机,左右双锚刚刚露出水面,那最后一根缆绳“嘭”的一声断了,此时开足了马力的“托斯康号”快速倒退向深海。

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石卷市渐渐远去了,仙台内海国立公园内风景秀丽的五宫山也被一片灰白色的海啸烟雾所笼罩。多灾多难的石卷,就这样开始陷入海啸之中。

当问起佐藤霍尔曼先生时,亚历克西斯缓缓地跪在了船头:“我不该为了省钱,让你们到石卷市区的小旅店住啊……”亚历克西斯跪在船头,许久许久,呆呆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石卷。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转头,似乎不认得我。一刹那,他竟泪流满面,说:“石卷……佐藤……石卷……佐藤……”听到这里,佐藤费希尔的鼻子酸了,捂着脸“呜呜”地哭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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