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情未了

竹水流

简介：

神秘美男对她频频示好，费尽心机让她成为他的女友，林初夏春心荡漾之余，却发现男友似乎不太对劲？

1.

升上大三以后，课程没有以前那么繁重了，所以几乎每个黄昏，林初夏都会到附近的海域游泳。她就读的大学位于一座临海的城市，温暖多雨，全年都是暖洋洋的季节。

她一直在浅水区游泳，次数逐渐多了以后慢慢地开始朝深海区发展。起先还很小心翼翼，后来便放开胆子，有时还潜入海底，跟鱼群嬉戏。

有一天她潜到深处的时候，左脚不知怎么被水草缠住，使劲挣脱也挣不开。她呛了很多水，晕过去之前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向她游过来，像人又像鱼。

醒来的时候是在沙滩上，她看见一张很年轻很好看的男孩的脸，皮肤很白，鼻梁又高又挺，双眸墨黑色，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问，薄薄的嘴角弯成一个细长的弧度。

初夏轻声地说：“没有。”

他把她扶起来，手臂绕过她的后颈，环住她的右肩。初夏站起来，认真地打量他。

看了一眼，脸倏地涨红，下意识地就推了他一把——他没有穿衣服，赤身裸体！不知为什么丝毫不觉得羞愧，坦坦荡荡地站在女生面前，没有一丝局促。

初夏没有用太大力气，他却踉跄着后退，直直地倒下去。他身后有一块黑色礁石，倒下去的时候后脑勺正好撞在黑色礁石上面。血流了出来，染红了黑色的礁石。

初夏惊呆了，半响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赶紧拨打急救电话。送到医院后，照了X光，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包扎一下就搁在了病房里。初夏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送进医院的时候太匆忙，初夏就找了一条浴巾给救命恩人裹着下半身，所以到现在他还是只裹着一条浴巾。

旁边病床的病人自言自语：“现在的小情侣都玩这么大吗？”

初夏看了一眼救命恩人，他还昏迷着，脸色有些苍白，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遮在眼睛上。她想：长得英俊挺拔的怎么就喜欢裸泳呢？

她出去买了一件白T恤、沙滩短裤和一双人字拖，回来时他正好醒了，靠在枕头上，扑闪着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初夏把衣物放在床头柜上，给他倒了一杯水，不好意思地问：“你没事了吧？”

他一副很渴的样子，一口气就把那杯水喝完了。初夏又给他续了一杯，他接过来又是一口气喝完，然后才微微一笑说：“我没事了。”

“那个对不起啊，”初夏摸了一下鼻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我吓了一大跳……”

他只要一笑，眼睛嘴角都是充满了笑意：“我知道，是我自己没注意。”

他醒过来就没什么事了，初夏请他吃晚饭。他叫西亚，是隔壁大学的学生，也经常在那片海域游泳。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说：“我倒是经常见你，你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游泳，独自一人，在海里像条鱼儿，有时还潜到深处……”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凝视对方的眼睛，不一定是放电，可是眼睛闪闪发亮，眉眼弯弯，充满魅力。初夏别过眼睛，脸颊微微地发烫，她从没有想过有人一直关注着自己，而且这个人还长得那么好看，那么善良。

2.

从那以后初夏经常在校园里遇到西亚，也不知道是本来就会相遇，还是因为她特别留心才会注意到。西亚学的是体育，空闲时间很多，没课的时候他就到附近的各个大学游荡，尤其喜欢去初夏就读的学校。

“因为你们学校的图书馆藏书丰富。”西亚说。

这倒是真的，初夏学校的图书馆什么书都有，地下室里还有古老的羊皮卷。初夏本以为西亚觊觎稀有珍贵的书籍，没想到他拿着一本《海的女儿》看得津津有味。

图书馆里很安静，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窗外是一棵梧桐树，叶子在六月里水润润地绿，阳光照射下来，投在美少年西亚身上。

初夏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问：“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看童话？”

“只是喜欢这个故事，反复看了很多次，总觉得小美人鱼太傻。你说王子到底爱不爱她？”

初夏耸了一下肩：“谁知道呢？童话而已。”

西亚却是很认真的样子：“不是童话，这个故事是真的。”

初夏只是笑。西亚又说：“如果是我，一定杀了王子，变成海上的泡沫，没有了灵魂，多可怕。”

初夏说：“西亚，你应该去学文学，想象力太丰富了。”

西亚笑了一笑，合上书本。

没过几天，初夏学校举办了一场运动会。初夏报名参加男女混合接力赛，西亚过来给她加油。临近比赛，跑第一棒的男生忽然肚子疼，拉了好几次，几乎虚脱。系里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初夏对西亚说：“不如你来吧，就说你是我们班的，经常请假，所以脸生。”

西亚跑第一棒，辅导员在边上加油，再三嘱咐：“交接的时候一定要接稳，记住，接稳！”西亚似乎有些困惑，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不过看着辅导员情绪高昂的样子，他只好点了点头。

西亚是学体育的，两条大长腿又占了优势，很快就将其他人甩在后头。初夏是跑第二棒，远远地她就朝西亚伸出手。西亚将接力棒放到她手中，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顺势将她拉到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

初夏僵住了。

辅导员僵住了。

其他跑道的运动员也僵住了。

整个运动场都僵住了。

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广播里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整片天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初夏尴尬地推开西亚，问：“你做什么？”

“辅导员说的，交接的时候一定要‘接吻。”

“……”

场上沉寂了一秒钟，接着一阵哄笑，辅导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旁边有个同学笑得直跺脚，连初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后来质问西亚：“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把接稳理解成接吻，西亚，你是第一人。”

西亚很无辜地望着她：“我真不知道是让我拿稳的意思。”

一个学体育的，说他不知道接力赛中的接稳是什么意思，谁信？

反正初夏是不信的。

3.

托西亚的福，初夏在运动会上一吻成名。西亚却没什么其他表示了，好像真的是理解错了一般。初夏为此事气了好几天。

这天傍晚，她游泳回来，头发还是湿答答的，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西亚站在那里等她。他穿着黑色的衬衫，下身穿着同款的黑色裤子，脸庞更显得白净如玉。

初夏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飘过。

西亚跟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初夏不理他，一直走，最后进了女生宿舍楼，西亚还跟在后头，宿管阿姨正在吃饭，拿了一根筷子指着他：“喂，女生寝室男士止步。”

西亚抬头看了一眼宿管阿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阿姨，我女朋友跟我生气呢，让我进去哄哄她。”

初夏脚下一滞，回头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女朋友？”

宿管阿姨一看见西亚的脸，马上就笑了，“你不就是上次运动会上接吻的那小子吗？哎，我也在边上看着呢，笑死我了。”又把筷子转过去指着初夏，“你男朋友真逗。”

初夏把西亚拖到大门边上，叉着腰问：“有事快说。”

西亚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接吻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朋友说，亲了人家女孩就要对她负责，所以我过来对你负责。”

初夏撇了一下嘴：“你打算怎么负责？”

“做我女朋友。”

初夏哼了一声：“你倒是一点亏都没吃上，”顿了一会儿又说，“这样吧，咱俩比赛游泳，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西亚露出迟疑的神色，初夏柳眉一挑：“怎么，不乐意？”

“没，我就是怕你输了不认账。”

初夏踢了他一脚，拍拍胸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比赛就在他们经常游泳的那片海域，游一个来回定胜负。初夏游得不紧不慢，这场比赛，她是打定主意输掉的。海水温凉，她在水里浮浮沉沉，不知是不是海浪太大，水花中她忽然看见一条巨大的鱼尾，在遥远的前方一晃而过，等她想看清楚时已经没了踪影。

她揉了一下眼睛，没有特别在意。可是没过多久，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经过她身边，她回头去，正好看见银色的鱼尾没入海里。她潜如海底，清晰地看到那条鱼有着人类的身体。

是脑子进水所以才出现幻觉吗？她发怔的那一片刻，人鱼又没了踪影。这时，她听到岸边传来西亚的欢呼声：“初夏，我赢了！”

她浮出水面，慢慢地游上岸。

西亚站在沙滩上，头发、上身都是湿漉漉的，脚上却穿着一双运动鞋，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上下打量他，目光凝聚在他的脚上。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关于人鱼的故事，人鱼变成人类在岸上生活，双脚一旦沾到水，就会变回鱼尾巴。

4.

初夏变成了西亚的女朋友，经常一起吃饭，次数多了，初夏发现他有很多东西忌口。鱼不吃-虾不吃、蟹不吃，总之一切生活在水里的动物他都不吃。还很喜欢喝水，像呼吸空气一样。

初夏的疑心一天比一天重。

晚上睡觉，她忽然梦到左脚被水草缠住溺水那天的情景。昏过去最后看到的人影逐渐清晰，人类的上身，鱼的尾巴，面容清秀帅气，笑起来像深海的星星，薄薄的嘴角轻启，叫她：“初夏。”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铺的同学被她惊醒，轻声地问：“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吗？”

“世界上有人鱼吗？”她问。

“不知道，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大自然充满神奇，人类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下铺同学回答，声音越来越低，又睡了过去。

初夏在黑暗中静坐，眉头紧皱。

她跟踪了西亚。

白天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到晚上十点多，却独自一人前往附近的海域。那片海域比较偏僻，即使白天也没有多少人去。他爬上一块礁石，脱了鞋子，双脚没入海水中。

好像是看电影一般，他的双脚忽然变成了鱼尾巴，银色的鱼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初夏惊呼，很轻微的一声，但西亚听到了。

他转过身子，看着初夏。隔着七八米，月光洒在他们之间，照着沙滩上的脚印，初夏沿着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

西亚的眸子比夜还要黑，他说：“你都看到了，我不是人类。”

初夏不出声。

“我是海底的人鱼王子，”他说，“我喜欢黄昏时候的太阳，那个时候，我总会浮出海面，眺望夕阳下的人类世界。我看见了你，沐浴着橙红色的阳光，整个人闪闪发亮，像一只欢快的海豚，自由自在地在海面遨游。连着一个多月，我在远处凝视着你，你那么快乐，那么吸引人。”

他垂下头，银色的尾巴在水里轻轻晃动，继续道：“我想认识你，想跟你说说话，于是，”他又抬起眼头，看着初夏，“我找到了海底的巫婆，用色彩换取了七七四十九天在岸上生活的能力，之后，我所看到的世界都是黑白色的，橙红色的夕阳、蓝色的天空、粉嫩的花朵，在我眼中都是黑白色。可是我见到了你，听到了你的声音，我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初夏仍然不吱声。

西亚眼底浮出暗淡：“人鱼有别，你不能接受，我理解。”他垂下脖颈，预备转身跃入海中。

这时初夏拉住他的手，笑靥如花：“哇塞，你是人鱼，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西亚怔怔地望着她，神情复杂：“初夏……你……不怕我？”

初夏笑着道：“有什么好怕的，我见多识广。况且，戈薇的男朋友是半妖犬夜叉、宁采臣爱女鬼聂小倩、许仙还跟白娘子成亲呢，你这条人鱼比起他们算是小巫见大巫，我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初夏。”西亚唤着她的名字，狠狠地拥她入怀。

初夏担忧地问：“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会怎么样，小美人鱼变成了海上的泡沫，那你呢？”她想起上次在图书馆他说的话，“如果是我，一定杀了王子，变成海上的泡沫，没有了灵魂，多可怕”，身子不禁一颤，手指捏紧，心底发凉。

西亚更加用力地抱紧她：“王子最后没有爱上小美人鱼，小美人鱼又不忍心杀他，她才会变成海上的泡沫。我跟她不一样，初夏，我得到了你的爱。”

“是的，”初夏低喃，“从你把我从海里救上来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在我心里了。”

5.

初夏觉得既然她的男朋友是人鱼，就不能白白浪费这个资源。当然，她不会弄湿西亚的脚，让他显出鱼尾，然后装在鱼缸里展览敛财。

她问西亚：“海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有一座宫殿？有虾兵蟹将吗？啊，那是古代龙宫的，你是人鱼王子，应该不一样吧？”

她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西亚笑说：“不如我带你参观一下？”

“可是我憋气憋不了那么久，而且，普通人类的身体没办法承受那么大的水压……”

“没关系。”西亚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稍稍侧过来，吻住她的嘴唇，朝她嘴里吹了一口气，“这下子你可以在海底待一个小时了。”

初夏趴在西亚的背上，像鱼一样呼吸，他们越潜越深，直至海底最深处。初夏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人类已有的词语根本不能形容千分之一。那样的五彩缤纷，那样的美丽柔和，她的眼睛享受着视觉的盛宴。

他们在鱼群里接吻，红色的珊瑚在他们脚底舞动，这样奇特的经历，初夏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可是，西亚再也看不见色彩了。

初夏的眼神暗淡下来，西亚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驮着她浮出海面：“任何色彩都抵不上你的笑容。”他说，薄薄的嘴唇扬起。

初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又问：“人类的情侣通常会做些什么？”

初夏找了一辆自行车，叫西亚载着她在校园里逛几圈。西亚不会骑自行车，教了好几日才勉勉强强地会骑，载着初夏的时候更是歪歪扭扭，一会儿晃到东，一会儿晃到西。初夏哈哈大笑，双臂扬起，在风中划过。

“西亚，以后你的自行车后座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好啊，晚上我把自行车后座拆下来送你。”

“……”

骑了三四圈后，西亚的技术明显上升，速度却慢了下来。初夏不经意地一低头，竟看见踏脚板上有红色的液体滴下来。

西亚的脚在流血！

一滴一滴，沿着踏板，滴到林荫道上。回头望去，他们刚刚经过的一段路上一连串的红色，触目惊心。

不是说得到了她的爱就没关系了吗？

为什么还会流血？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抬眼望着西亚的侧脸：“西亚，你没事吧？”

“没事。”

“可是你的脚在流血。”

西亚吱的一声撑住了车子，回头看着她。他脸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可是他淡淡一笑，说：“没有，你看错了，我很好。”

初夏看向他的脚，奇怪，竟然不流血了！而且，地上的血渍也都不见了！

是她眼花了吗？

6.

从那以后，西亚越来越神秘，常常发呆，初夏问起又说没事。

一天，初夏在图书馆里温习功课，西亚在边上陪着她，手里拿着一本《海的女儿》，看着看着，眼神就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初夏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故事？”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同是人鱼，可小美人鱼的下场却这么凄惨，我为她不值。”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晃了一下初夏的眼睛，她眨了一下眼睛，问：“如果我没有爱上你，你会杀了我吗？”她垂在桌底的手不由自主地蜷起握紧，心脏急速跳跃。

西亚望着她，眼里的流光一闪而过：“傻瓜，”他摸了一下她的头，“你不是爱上我了吗？没有发生的事我怎么好回答。”

初夏失望，低下头。

西亚忽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绝不会伤害你。虽然没有灵魂变成海上的泡沫很可怕，但是如果要用你来交换，我宁愿变成海上的泡沫。”

“西亚……”初夏鼻子一酸，很快又扬起笑容，“我跟你一样，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海上的泡沫，即使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愿意。”

“真傻啊，跟小美人鱼一样傻……”西亚低低地道，墨黑的眸子看向窗外。

初夏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继续温习功课。她喜欢一边转笔一边看书，转得快了，笔掉到桌子上，骨碌碌地滚到桌子底下。她蹲下去捡笔，却看到西亚的双脚踩在一摊血上。

“西亚，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的语气似乎隐忍了极大的痛苦。

初夏站起身，再去看他脚时，血又消失了。

她问：“西亚，今天是你在陆地上的第几天？”

西亚想了一会儿，说：“第四十一天。”

7.

第七七四十九天，西亚约初夏出海。

初夏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和惶恐，好像预测到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西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艘白色游艇，艇上到处挂着鲜花和五彩的气球，船舱内准备了各式美食和美酒。

狂欢的人却只有他们两个。

初夏抱着西亚，看向远处的海面，眼神缥缈却带着一丝坚定，她说：“西亚，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

“我也是。”西亚说。

他们在甲板上跳舞至深夜，初夏喝了不少酒，沉沉地睡去。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漫天都是闪闪的星星，倒映在海里，像是丝绒布上一颗一颗的钻石，美不胜收。

初夏抱着被子，脸颊清透干净，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泛着粉嫩的红色。她的睫毛很长，一根一根，卷得高高的，像是一排括号。

西亚站在床前望着她，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的星光照不进来，他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他双手低垂，其中一只手里寒光一闪！

那是一把匕首！

床上的人儿似乎感受到了寒意，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被子。

终于西亚举起匕首，对着她心脏的位置刺下去，然而，却又在距离一毫米的位置硬生生地停住。他的手变得颤抖起来，眼睛里流出泪水。

匕首无声地落在地毯上。他向着窗外张开双臂，低喃：“我宁愿自己变成海上的泡沫，没有了灵魂，也不愿伤害你。”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掌心一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初夏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迷惘。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西亚，我不会让你变成没有灵魂的泡沫。”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刀子没入肌肤的声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脚上。

“初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

初夏软软地倒下去，他伸手抱住她，跟她一起跌在甲板上。他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睫毛也止不住地颤动。

初夏的目光落到他的脚上，他的双腿在鲜血中一点点地合拢，直至完全变成鱼尾。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露出欣慰的笑容：“真好，西亚，你又可以回到海里了。”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重重地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正好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们身上，柔和的金色，像是情人的抚摸。

初夏没有看到，西亚银色的鱼尾在晨曦中又慢慢地变回人类的双腿。在他身后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影子越来越清晰，却是一个长着满脸皱纹大尖鼻子的老女人，她是海底的巫婆。

“不愧是我们水族最聪明的王子，竟然想出这种法子让人类女子甘心为您献出心口之血。”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像一块破布，让人无法忍受。

西亚看也不看她，仍然抱着初夏，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哎哟，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没关系，只要你把我的报酬给我就行了。”她朝西亚伸出手，一团蓝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飞出来，落到巫婆的手上。那是在海里生活的能力，从此以后，他将再也不能回到海里。

8.

西亚活了一千二百年。漫长的岁月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深海里遨游，他渐渐厌倦了水里的生活。

他浮出海面，眺望人类的世界。

那是与海底截然不同的世界，丰富多彩，充满诱惑。人类既可以在岸上行走，又可以在水里游泳，甚至还可以飞上天空。那是身为人鱼的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向往那个世界，渴望变成人类。

巫婆告诉他，只要有一个人类女子甘心为您献出心口之血，当那血流到他脚上的时候，他就可以变成人类，永远。

“人类只有短短一百年的寿命，你可要想清楚。”

“胜过无休无止地待在水底。”

他用看见色彩的能力换取了在岸上生活七七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里，他必须找到一个女孩心甘情愿为他献出心口之血，否则在最后一天他将会变成海上的泡沫。

“即使你成功了，我也会来收取你在海底生活的能力，从此以后你将无法再回到海里。”

他笑，薄薄的嘴角弯成一个细长的弧度：“那正是长久以来我所期待的。”

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从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初夏。那个女孩几乎每个黄昏都来海里游泳，然后又欢快地踏上陆地。她的双腿洁白修长，她的双脚像是灵活的精灵，在柔软的沙滩上踩出一排排脚印，这是人鱼永远无法做到的。

是她，加深了他变成人类的决心。

他选中了初夏，从一开始就一步步地设计让她爱上他；又故意让她看到他人鱼的样子，编造了一个深情的故事打动她；脚底流血也是设计好的，让她有所怀疑，他并不是得到了她的爱就不会变成泡沫，他不告诉她，是不想让她担心。

在游艇上假装要杀她，最后不忍，丢掉匕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她受到伤害，这个场景他演练过好几次。他知道她没有睡着，那句深情无悔的话其实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果然，她上当了。

她甘愿为他献出心口之血。

他终于变成了人类。

为什么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为什么他的心脏感到一阵阵刺痛？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温度，柔软的身体也变得僵硬，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和她一样，没有温度，僵硬无力。

她死了。她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拯救了心爱的人，毫无怨言。她应该是开心的吧？

西亚抱着她站到甲板上，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清晨，不知何时却乌云密布，天际还传来轰隆隆的响雷声。

他把手臂伸出栏杆外，松手。

初夏坠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