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哈里斯:持续拍摄15年的“自画像”

2014-06-10 01:17杜琳
摄影世界 2014年3期
关键词:哈里斯自画像

杜琳

我们不能装作这又是另一天/它就是最特别的一天/就是今天/之前我们从未得到过一个“今天”,把它抓在手里吧/去找个日历看看日期一无论是什么,记住,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美国摇滚歌手Andew W.K

杰夫哈里斯有着一套自己的自拍逻辑。

没有咄咄逼人的肱二头肌和俯拍的大额头,不用滤镜,不会去“@”多位好友,没有上万的“赞”。一个加拿大多伦多市的普通男人,以自己为主角,每天一张,持续拍摄715年“自画像”式的照片。

值日生的记事簿

1999年,安迪沃霍尔那张著名的变装卷发女人自拍照已经展出了18年,距离席卷全球的手机移动应用Instagram诞生还有11年。自由摄影师哈里斯突然想到一个将生活“存档”的点子:“我没时间每天写日记,但总可以有两分钟来按个快门。十五年零一个月过去了,我还不想停!”

到2014年1月31日,哈里斯已经累计拍摄了5510张自己的照片。他用自己信赖的奥林巴斯胶片相机,持续在个人网站上发布自拍照。这个风格简约的网站早在Myspace、Facebook和FLickr产生和流行之前就存在了,邀请观众与摄影师的每日“冒险”一同随行。

这些自拍照片主题独立并按日期排列:有的是摄影师自动定时的自拍,有的来自现场与朋友的合作灵感,有的诞生于路人漫不经心的动动食指。无论照片表达了何种情绪、场景或事件,都像为观者发出一张开放式的生活邀请,带着共享私密体验的慷慨。2008年11月,哈里斯被诊断出了癌症。几次大手术导致他的下肢无法动弹,后来哈里斯又奇迹般康复,丢开了最后一支拐杖。

“我不想拍365张坐在沙发上的照片。在加拿大寒冷黑暗的冬季,与‘沙发土豆式的懒惰斗争不容易。但这个项目激励我走出去,寻找有趣的东西。”从呆头呆脑坐着愣神儿,到冰天雪地一头扎进湖里,再到躺在手术台上身体被切开又缝上,这个瘦削的大鼻子男人展示了一具躯体能遭遇的各种体验。

这有点儿像一本值日生的记事簿:什么都有,谁都来写,笔迹潦草。水平参差不齐的拍摄者让照片呈现出朴实的生活气息,消解了高高在上的艺术审美焦虑,不经意地驱动观者的情绪,在自然的状态下注视着私人领域与社会关系的二次发酵。“从他们的角度看是什么,我就试图把它(照片)弄成什么。我可能给拿相机的朋友一些口头指导,诸如‘这是顶,这是底,他们就开拍了。”很多自拍像带着红眼,对焦模糊,过度曝光,构图古怪等问题;也有细节完整、表达清晰、手法娴熟,传统意义上的“好”照片。朋友、动物、食物、风景、运动、疾病等题材聚集在一起,呈现出生命饱满的活力。

从整个作品的创作过程来看,哈里斯对影像的完整性或者独幅的经典性十分不以为然,也并不有意探索一种用情绪主导的拍摄方式。日常生活之美抹平了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界限,呈现生活本身的自然主义倾向。

“我并不想表达任何特定的东西。诚实点,不做任何特意设定。有一个原则是不要啰嗦重复,内容看起来充实美观就行了。这是我的生命一个相当诚实的写照,没有什么是人为添加的。我一般每天拍4~5张照片,然后挑选最好的形象,这也许是唯一的失真。”

“我不太喜欢自拍”

哈里斯觉得,虽然很难界定“自我”这一概念,但摄影提供了触摸内心的可能。

“拍摄自己帮助我们洞悉内在。你了解自己看世界的方式,通过审视自己了解他人是如何看待你的。这一过程也具有自我治愈的效果”;它关系到“我们如何生活并互相了解”,同时透露“我们是谁”这一重要信息。

哈里斯的影像是如此放松、简单,不着痕迹,复杂的符号都无意被挽留,沉淀下来的是提纯过的人的本质。这种提纯提供了更多自我发现的可能。“有意思的是,渐渐地,照片中会有某种模式化的主题浮现出来,拍的时候我没意识到,但重新回顾时有了新收获。比如,人们常常说,你一定总去看牙医!或者他们认为我总是在游泳,因为有那么多照片是我在水里。”

从未刻意突出,但与癌症病痛斗争是哈里斯作品中一个不可回避的主题。一些照片中,他姿势古怪地坐在地上;带着双拐摔倒在院子角落;几乎和脊柱一样长的伤疤和巨大的缝合针脚直面镜头,脸埋在被子里。在个人博客中,他记录了多次治疗经历,“对我来说缝针一直很恐怖”,“我恢复得越来越好”……照片和文字流露出质朴和明快,毫无矫饰的情绪透出执着的乐观,对生命的珍视。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手法粗劣的业余拍照者没把他拍成威猛的抗癌斗士。

哈里斯更愿意用“self-portrait”(自画像)来定义自己的创作,而不是流行的“selfie”(自拍)。“selfie”被牛津大学出版社选为2013年年度热词。它几乎出现在社交媒体潮流席卷的每个角落,从明星政要到平民草根,不论是分享的乐趣,炫耀的快感,还是渴望被关注的孤独,它都成为社交网络和消费时代的鲜明印记。

但讽刺的是,有时“selfie”作为自我控制和缓解认同焦虑的尝试,没有提升反而降低了自我。五花八门的滤镜成为可选的面具仓库,人们在被注视的渴望中不断重新选择,反复失焦。

哈里斯承认,“我不太喜欢‘selfie。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取自比臂长更远距离的自拍像。那些照片展示了一个人更深层次的自我。我欣赏纪录片一般诚实的图像。”由于技术限制,良好聚焦的照片通常取自至少1米远的地方,由另一个人掌控。这种拍摄关系宣告的社会归属感,比几颗脑袋挤在一处,手持相机自拍来得更有意味。

当人们空前关心自己的外在表现,外部世界反而可能只会接纳我们看上去的样子,而不是认可我们实际所做的事,我们在镜头之外的行为方式。这种自恋,实际是一种崇拜“空心泥胎”的社会哲学,反而造成与内心自我更深的隔阂。

“不可战胜的夏天”

“我可不想自己的网站是一个‘嗨,快来看我的自恋狂主页。”

从自拍的第2年开始,哈里斯在网站上开辟了一个互动单元,邀请陌生人到网站上写故事。每个浏览者都可以记录他(她)一天发生的事,与当天哈里斯的记录平行展示。“这个感觉很有趣。”

2010年5月26日,来自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Halifax)刚满26岁的网友Scott丢了工作,沮丧又不甘心地在网站上念叨;碰巧,当天哈里斯发布的照片是自己伸出手抚摸一只绿眼睛的花猫。

“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历,折叠进自己的故事。你在拥挤的地铁里,身边的每个人都拥有一段充满快乐、心碎、悲剧和奇迹的人生。这真有点难以置信。但当你在网上看到别人的自拍照片,他们就不再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你开始一层层揭开他们的经历。”

2009年6月,哈里斯在多伦多举办了一场10周年纪念展览。海报上几千张照片拼成了一幅他的面部特写。2013年8月,一位来自加拿大米德兰市的摄影课老师留言:“受你的启发,我的学生们正在开展一个肖像项目,我让他们连续5天拍摄自己,后来证实这个任务对许多人来说都不容易。你的10周年展览海报就挂在我的教室里。要知道你的作品将激励许多未来的摄影师。”目前,哈里斯的作品被收入到苏珊布赖特(Susan Bright)2013的新书《自动对焦:当代摄影中的自拍照》中。

除了早期受辛迪舍曼的启发之外,一位鲜为人知的摄影师给了哈里斯很多激励。他就是来自纽约的摄影师Jamie Livingston,用18年创作了摄影作品集《宝丽来一日》,一共拍摄照片6697张,直到他被癌症夺去生命的最后一天。哈里斯也在坚持与癌症斗争。2011的一次背部手术之后,拐杖在他的照片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个项目不断带来挑战,让我不辜负病前的那个充满冒险精神的自己。”他引用加缪的话:“隆冬,我终于知道了,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叔本华说:“你们抱怨时光流逝:但是如果有什么事物值得在时光中持续的话,它就不会如此不可挽回地消遁了。”在哈里斯的个人网站上,有一朵不起眼的小雪花,点进去是美国摇滚歌手Andrew W.K的一首歌词:“我们不能装作这又是另一天/它就是最特别的一天/就是今天/之前我们从未得到过一个‘今天/把它抓在手里吧/去找个日历看看日期——无论是什么,记住,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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