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接待的千年隐痛

2014-06-24 14:34谢明德
清风 2014年4期
关键词:公务驿站面子

文__谢明德

公务接待的千年隐痛

文__谢明德

在我国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历史中,政府接待制度一直是各朝代政府后勤保障制度的重要内容。政府接待制度为帝国日常行政管理活动提供了服务保障。但同时,因政治腐败产生的各种弊端,尤其是在各王朝后期接待中的腐败现象表现尤为突出,导致超范围、超标准接待、恣意享乐、糜费公帑、献媚取容、送礼行贿等不良风气滋生蔓延,成为古代官场公务接待的千年隐痛。

驿站与古代政府接待制度

自秦始皇创立大一统帝国确立了专制集权政体,官僚政治一直是中国社会主体架构。皇帝通过官僚行政系统达到“经理宇内”“远迩同度”的统治目的。官吏离开治所出差公干,无疑是帝国日常、重复进行的行政管理活动。

官员因公出差以及调任迁转,必然面临如何解决饮食、住宿和交通工具(车、马、船、轿等)等问题。由于古代交通业和接待服务业不发达,行旅服务经济短缺,吃饭难,住宿难,成为古代社会行旅生活的常态。因此,自秦汉时期起即建立了政府接待制度,由官办驿站和地方官府负责过往官员的接待服务。这既是为官员因公出差这种日常的行政管理活动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也是对于官员的一种优待,进而成为特权。

古代政府的公务往来,包括上级巡视、督查,官员出差公干,乃至一定秩次的官员调任迁转等,由地方政府和官营的驿站提供接待服务。

古代驿站最初的功能定位,是为传递政府文书的人提供中途居停服务。我国邮驿历史长达3000多年。早在商朝邮路沿途就有了驿站一类的设置,称“堞”“次”。西周时期的“委”“馆”“市”,战国时期的“传舍”,均属此类设置。秦汉以后,尽管在不同的朝代驿站一类设施称谓不一,但名虽异,义实同。驿站在保障帝国邮驿通信系统正常运行以及国家行政管理、疆域形成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后来,驿站的职能进一步扩大,由单纯为邮驿通信服务,扩大到同时为政府官员出差过往提供接待服务,成为政府接待的主要服务机构和设施。驿站具有双重职能的这种情况,自秦至清,一直沿袭。只有宋代是个例外。两宋实行“驿”“递”分立,邮件文书的递送和接待过往官员的馆驿从职能上完全分开。馆驿演变为单纯为过往官员提供接待服务的政府招待所。

古代驿站制度与邮驿通信制度的这种密切联系,是古代政府接待制度的显著特点之一。驿站不同于普通旅舍,它是官办的非赢利性单位,对过往官员通常提供无偿服务。驿站所需要的物资、经费由中央或地方政府负担。自唐代开始,除了中央政府设置的招待所“驿”,地方政府还设置称之为“馆”的地方政府宾馆。数量众多的驿站或馆驿,频繁的公务往来,是帝国财政支出的重要组成部分。

接待的范围和标准

古代历朝接待制度设计的两个突出特点,一是控制接待范围,官员利用驿站需要经过批准,持有特殊的通行凭证,过往官员凭通行凭证可以得到相应于身份等级的待遇。二是实行消费等级制度,驿站按规定的接待标准接待过往官员。

自秦至清各个朝代都有明文规定的接待范围和接待标准,但实际情形却大相径庭。纵观各朝代,一个具有规律性的现象是:各王朝前期,最高统治者大多励精图治,政治也较为清明,而进入中后期,随着政治日益腐败,驿站接待制度产生许多弊端。超范围、超标准接待,擅自乘驿、给驿泛滥、利用公驿恣行享乐、糜费公帑,献媚取容、贿赂诛求现象十分普遍,成为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方面。公元999年,宋朝京西转运副使朱台符曾上疏:“今署置之过也,官吏森罗于郡邑;差命之烦也,使者旁午于道路。廪禄之费耗,驿券之供给,何可胜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四》咸平二年)

更糟糕的是,封建最高统治层常常带头破坏邮驿接待制度。如明朝自正德、嘉靖以后,政治日益腐败,国家财政捉襟见肘,但正德皇帝几次南巡时游玩寻乐,耗费巨大。一次仅水路驿站所用人夫即达数十万人。他还命令沿途驿站准备美女,以备他来时随时寻欢作乐。乾隆皇帝也一连六下江南,还将他的“南巡”视作其平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之一,耗费巨大,兴师动众,其游山玩水的成分显然大大多于实际工作的需要。为了满足其奢靡需要,在江南大修园林,沿途扰民甚巨。

晚年的乾隆广收贡品,来者不拒,还狂纳“议罪银”,指示臣子送礼,不以腐败为耻。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年初,66岁的乾隆帝第四次东巡山东,由北京到山东,一路之上,几乎每个驿站都有大量的贡品在等着乾隆。沿途王公大臣如河北山东的地方大员,乃至蒙古王公,远在湖广、四川、广东的封疆大吏纷纷前来接驾和“进贡”。权力一旦失去约束,必然导致腐败。高居社会政治结构金字塔顶端的皇帝,对物欲的疯狂追求和对邮驿制度的破坏具有巨大的消极作用,由此引发官场奢侈之风和送礼之风兴起,政府的清廉和行政效率消失殆尽。

接待中的权力、面子和人情

驿站接待是古代政府接待的制度化部分,制度的贯彻,需要理性行政作支撑。但实际上,主导古代官场接待过程的其根本是权力、面子和人情,突出表现在接待规格以及迎送、宴请、礼品等方面,由此形成官场接待中更为复杂多样的景观和各种潜规则。公元4世纪初,时任郡主薄的虞预(约285~340)曾经发出尖锐的批评之音:“自顷长吏轻多去来,送故迎新,交错道路。受迎者惟恐船马之不多,见送者惟恨吏卒之常少。穷奢竭费谓之忠义,省烦从简呼为薄俗。”(《晋书・虞预传》)勾画出古代千年官场迎送应酬的积习和常态。

面子,在汉语中的意思是表面;表面的虚荣;情面。在古代,官职是为官者个人的一种权力、身份和地位。面子,不过是权力、身份和地位的社会形象和自我意识。而“失面子”或“驳面子”,在古代官场无疑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明朝人冯梦龙在《古今小说》中说过一个故事:新授临安府府尹柳宣教前往临安府上任,到临安府接官亭时,早有所属官吏师生、粮里老、主持僧道、行首人等弓兵隶卒、轿马人夫在彼处迎候。待迎接入城,行李什物搬移安顿毕,柳府尹出厅到任,接受一应人等参拜。

柳府尹还拿过参见人员花名册,逐一点检有谁该来参接而没有来,发现只有城南水月寺住持玉通禅师没来,这种“大不敬”,引发柳府尹勃然大怒:“此秃无礼!”一定要拿来问罪。有僧人连忙禀复:此僧已修行52年,不曾出来过。每逢迎送,皆由徒弟出面。请府尹谅解。柳府尹虽不再要求将玉通禅师拿来问罪,但心中忿忿。当日府堂公宴后,柳府尹对承应官妓红莲威逼利诱,让她色诱玉通,以此报复。这位高僧仅仅因为没有前来参接——在柳府尹看来自己有失“面子”,最后被迫害致死。

讲排场,重豪华,铺张浪费,穷奢极欲,是面子消费或炫耀性消费的本质特征之一。宴请,反映接待规格,更是“面子”的表现和确证。满汉全席,又称“满汉席”“满汉大席”“ 满汉燕翅烧烤席”等,兴起于清代乾隆时期,对后世影响甚为深远,它发端于宫廷,继而由宫廷而官场,袁枚称之为“官场之菜”,用于“上司入境”。满汉全席不仅礼仪隆重、用料华贵,且菜点繁多,入席品种最多时达200多种,因此袁枚又讥讽之为“耳餐”“目食”:“贪贵物之名,夸敬客之意,是以耳餐”;“慕‘食前方丈’之名,多盘叠碗,是以目食”。(《随园食单》)随着官场吃喝风盛行,引发全社会盛行奢靡之风,满汉全席由官场而进入市肆。

在接待过程中,面子是接待者与被接待者共同完成的。面子是人情的载体。值得注意的是,所谓情面,本质是私人间的情分和面子。接待作为工作交往,在这里成了接待者与被接待者私人间的情分和情义,使接待作为工作交往和工作关系私人化。由此,接待规格、迎送、宴请、礼品等各种迎送应酬,成为私人感情、人情和情面的载体与表达。由此,在接待背后,必然产生形形色色的腐败现象。面子和人情在接待过程中的主导作用,对于接待制度积极意义的一面产生了巨大的抵消作用。

如今的公务接待中,上述诸多弊端依然或多或少地存在,成为我国建立法治政府、透明政府的阻碍,也不利于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笔者期待,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党政机关厉行节约 反对浪费条例》《党政机关国内公务接待管理规定》能够将公务接待的千年隐痛化为历史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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