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疾病叙事小说的文体形态

2014-06-30 15:14宫爱玲
文学教育 2014年8期
关键词:文体

宫爱玲

内容摘要:和普通题材小说比较而言,疾病叙事小说除在疾病叙事题材方面表现出差异,还在文体形态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质,它奉献给文学史的文体形态非常丰富,如疾病志小说、药方体小说、病人日记体小说等。

关键词:疾病叙事 文体 疾病志 药方体 病人日记体

小说文体形态主要是指由语言和叙述等构架而成的整体风貌和结构样态。疾病叙事小说奉献给文学史的文体形态有疾病志、药方体、病人日记体等。

一.疾病志

所谓“疾病志”(pathograph),即“患病的叙述,作者通常为病人或病人的亲友。许多疾病志为医学论理学的学习提供了生动有力的文本。”[1]我在此所使用的疾病志概念是建立在这个概念的基础之上。它包含两层意思:其一,在纪实性作品中,病患作者对自己生病、治病过程中的点滴心理体验的全记录;其二,在虚构性作品中,叙述者对文本中的主人公生病治病过程中的点滴心理体验的全记录。

“疾病志”几乎是有过生病体验的作者投入写作所必然采用的文体形式之一。生病是常人不平常的生命体验和生活经历。在这段类似被隔离的治病经历中,个体的生命体验空前高涨,不平则鸣。于是开始动笔记录自己在生病过程中的点滴小事。这些琐碎的日常生活空前珍贵,是患者之于病痛之域的旅游式的立此存照,是生命之足到达新地冒险的全新记录。“疾病志”写作就成了病患写作的重要文体形式。现代中国文学中的疾病叙事作品有很大一部分是疾病志写作,纪实性疾病志作品有张洁的《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陆星儿的《用力呼吸》、陆幼青的《生命留言——死亡日记全选本》等。《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是对我的母亲迅速衰老、住院治疗、归家护理直至去世的全面记录。《用力呼吸》和《生命留言——死亡日记全选本》则是两位作者在患胃癌治疗期间,以日记的形式全面记录了病痛体验、疾病治疗、生命思索、日常生活的真实过程。这两位作者最后都病发去世,可谓“生命的留言”。虚构性疾病志作品如薛燕平的《21克爱情》、若言的《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你》、赵玉泓的《中国第一病》等。《21克爱情》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了“我”——孟小萁从查出卵巢癌到住院治疗再到病重死亡的过程。期间的医院检查、住院治疗、情爱纠葛、生命变化直至弥留之际的心理体验都交代得非常清楚。整部小说就是孟小萁的疾病志小说。《中国第一病》以真实生活经历为底本创作的小说。作者赵玉泓在陪伴丈夫治疗乙肝和抑郁症的十六年漫长历程中,经历了太多的苦痛折磨。《中国第一病》就是这一漫长治疗过程的真实再现。因此,小说是以亲人视角记录病患治疗的“疾病志”作品。

疾病志作品在文体形式上往往是伴随着病人病情的轻重缓急而至最后的死亡,文本的叙事由打开,发展到宣告结束。阅读“疾病志”写作,如同阅读一个病人的治病求医史,读者经历的是一种亲临其境的阅读体验。因此,“疾病志”作品的价值首先在于“真切性”。此类作品往往从病患的亲身体验或者逼真体验中展开叙述,为医学提供了丰富而真实的病患心理资料,同时也为普通读者提供了治病求医的前车之鉴。其次,“疾病志”作品中表达的难以忍受的病痛、日益流逝的生命、生生死死的徘徊,使得小说具有一种特殊的荡气回肠的审美效果。

“疾病志”写作中的一部分是“悼文体”写作。所谓“悼文式”写作,是作者在亲朋好友去世之后所写的怀念性的文字。此类文字大都追述病者生前生病、治病、去世的过程,并且在这种追忆中抒发对死者的无限怀念和哀思。悼文在中国文学中是一种比较发达的文体。袁枚的《祭妹文》、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欧阳修的《泷罔阡表》等历来被认为是祭文中的绝唱。张洁的《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是一种准悼文式的写作。小说记叙了母亲的急剧衰老、生病、治病、去世的过程。抒发了对母亲拳拳不已的哀思。

二.药方体

疾病叙事的药方体主要行诸于五四作家笔下。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下,五四知识分子对中国传统文化持激烈批判姿态。对传统文化和国民劣根性的批判成为一时的文化主流。作为从西方盗来圣火的时代先锋,五四知识分子用笔墨文章对社会民众进行启蒙。此时的知识分子大都以医生的口吻和眼光进行启蒙。“对‘五四启蒙主体来说,‘医生的角色或许与他们的形象更加吻合。‘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以及‘五四新文学实践中,有关社会人生病症的揭示,屡见不鲜。启蒙领袖们不约而同地以治病救人的‘医生自诩,主动积极地担当起诊断病象、探究病原、疗治病患的‘医生职责。”[2]“如果说鲁迅曾经有过的学医经历使他在关注国民精神现状时自然而然地保有医生的敏感,那么,同时代其他具有启蒙愿望地新文化人和新文学作家也程度不等地以‘医生的眼光审视人生,则大多与学医无关。……与‘病相关的语词构筑起启蒙者视野中的病态世界,这同时也成为他们以社会学文化学意义的‘医生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现实依据。”[3]

五四启蒙作家以文化医生心态自居,潜移到语词表达上则是对病态社会人生的展露,在句式表达上则采用一种药方体。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的“欲……必……”的句式成为“五四”启蒙话语最流行的模式之一。祈使语气带有明显的权威、导师的口吻,是以文化医生自居的。王晓明在论述《新青年》时指出,“大凡狂热的启蒙主义者,都免不了居高临下的心态;中国又历来有“劳心者治人”的传统。很容易使陈独秀们有高人一等的想法。”[4]文化医生和救世主的文化姿态导致他们以药方体实施文化启蒙和社会批判。文化医生的身份立场导致了五四知识分子喜好以为国家治病看病隐藏于普通的治病看病的故事情节之中,从而获得了深沉的隐喻品格。这也是五四知识分子笔下多诊治病患故事的原因之一。最典型的药方体是鲁迅的小说。鲁迅自称其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5]在情节模式上他则倾向于讲述生病、治病、死亡或生还的故事。如《狂人日记》中的故事情节是:狂人生病、请医问药、痊愈候补。《明天》的故事情节是:宝儿生病、请医问药、不治身亡。《弟兄》的故事情节是:靖甫生病、请医问药、不治身亡等。这些故事是《父亲的病》中鲁迅为父亲请医问药经历的再现。endprint

三.病人日记体

病人日记体是病人视角与第一人称日记体结合的产物。在讲述罪恶的、肮脏的、痛悔的、病痛的人生体验和经历时,第一人称往往是首选。“日记”“笔记”“自白”等则成为常用标题。它是以病人视角、日记形式构架全篇结构的文体形式。

现代文学中的病人日记体作品有鲁迅的《狂人日记》、丁玲的《沙菲女士的日记》、冰心的《疯人笔记》等。新时期文学中的病人日记体作品相对较多。如从苏的《癫妇日记》、史铁生的《病隙笔记》、周梅森的《一个疯子的自述》、刘文学的《疯子日记》、黄梵的《病人之书》、赵夏擎的《疯子之歌》、晓樵的《遗忘在病床上的日记》、陈蔚的《病房日记》、刘心武的《一个晚期癌症患者的自白》、陆幼青的《死亡日记》、陆星儿的《用力呼吸》、朱力亚的《艾滋女生日记》等。这些病人日记体作品大多以日记、笔记、自白的形式,讲述病人的病痛与治疗故事。

其中,精神病日记体是病人日记体的重要种类。自从鲁迅《狂人日记》开创了精神病日记体之后,该文体一直繁衍不息。新时期文学中更是不乏后继之作。刘文学的《疯子日记》、从苏的《癫妇日记》都可堪称《狂人日记》的亲缘子嗣。在文体形式上这两部作品与《狂人日记》极为相像。三部小说都有两个叙述者,都出现双重叙述者现象。《狂人日记》中的“我”既包括题记叙述者(可称之为副叙述者)狂人良友,也包括日记叙述者(可称之为主叙述者)狂人。《狂人日记》的题记叙述者“我”是狂人的中学良友。“我”回归家乡,拜访狂人,得以观看狂人患病期间所写日记。小说主体内容的展开过程就是狂人良友的阅读过程,叙述者也由狂人良友转换为狂人。题记叙述者说:“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疯子日记》中的“我”既包括题记叙述者(可称之为副叙述者)教师,也包括日记叙述者(可称之为主叙述者)疯子。《疯子日记》的题记叙述者是一位教师。他所教班级中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被家人认为是疯子而送进医院。教师前去探望,阅读了病者的5则日记。其阅读的过程就是日记本文的展开过程,而叙述者也由教师转换为疯子。题记叙述者说:“没经病人允许,我从日记中摘抄5则如下,供医家研讨,供世人讨论。”从苏《癫妇日记》中的“我”既包含题记叙述者(可称之为副叙述者)房客,也包含日记叙述者癫妇。房客“我”住在曼哈顿岛西区的公寓,前任房主在交接房子之前,向我指出卧室壁橱里的一个紫红包裹,里面除了女手套,围巾,中国报纸,就是一个红色日记本。“我”阅读了日记本。而阅读的过程就是癫妇故事的自叙过程。叙述者也由房客转换为癫妇。

《疯子日记》的主人公和主叙述者是一位中学生。他对自己的亲人和邻居的言行产生了怀疑,认为他们言行不一。小说以未成年人的视角,揭示并抨击了成年人世界弄虚作假,请客送礼,假冒伪劣等不正之风。往常的奶奶、爸爸、幺伯在此时变成了老狐狸、大吸血虫、魔鬼。因为我的奶奶为了获得厕所看守的机会,送礼走后门,弄虚作假,将卫生纸换成劣质卫生纸。在“达标办公室”工作的父亲更是缺少原则,对请客送礼的给与合格,不请客送礼的则不给合格。我的在医院工作的幺婶,为了多得提成,小毛病也给病人开很多药。我的在维修站工作的幺伯则乱开发票,并且说“现在,只有那……那些神经不……不正常的人才讲良心,讲道德!我才不讲那些呢!”。同时,小孩子的天地也被污染了。小堂妹是靠贿赂小朋友奶糖当上了小组长。小学生为了评优,将自己的零钱上交,慌称是捡到的。

《癫妇日记》则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我”从康西精神病疗养院出院到回家,满怀希望和欣喜,以为可以新的生活,结局是重新陷入了疯狂之中的故事。如果说《狂人日记》以一位疯男人的视角揭示出中国文化的道貌岸然遮蔽下的吃人本质,那么《癫妇日记》则以一位疯女人的视角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隔膜。“我”的疯狂表现了一种不可挽救性,因为“我”无法适应现实生活中的伤害和冷漠。其中既有人与人之间、也有人与动物之间的冷漠和伤害。“我”出院回家,原本十分亲密的猫突然对“我”十分敌视,而“我”的丈夫CK也对我十分冷淡,“我”最好的朋友姚蕾在我住院期间与“我”的丈夫偷情,“我”与情人康文若即若离,在热闹的人群中“我”却感到无限的恐怖和寒冷,即使是最亲密的丈夫也相隔万里,“两人同住在一屋顶之下,偶尔做爱,但是两颗心却隔着无限的真空。”癫妇眼中的人与人之间的敌视、冷漠和隔膜与“狂人”眼中的世界何其相似!在狂人眼中,周围的邻居,街上的小孩,跑动的街狗,都成为谋害我的潜在对象。我在这种被吃的恐惧中胆战心寒。“癫妇”则在人群中恐惧不已,她惧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隔膜。“我坐在那儿,觉得好像这些喧嚷,指手画脚的人都是另外的一个存在。我好像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墙外,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但是象看哑戏一样,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都在评论些什么。我感觉到孤独。”

《癫妇日记》和《狂人日记》的共同处在于表达了一种无端的恐惧。恐惧的源泉既有人类,也有动物。狂人有被众人吃掉的恐惧,而癫妇则有莫名的恐惧。她的恐惧感来自人群的隔膜和冷漠。即使是医生也“帮不了我,我还是紧张失眠,头痛,精神不集中。当然,恐惧,莫名的恐惧。”同时,两部小说都写到了人对动物的恐惧和动物对人的敌视。狂人对街上的狗感到恐惧,癫妇对则对家中的猫感到恐惧。癫妇最后在极端恐惧中将猫杀死,同时也被猫抓伤。癫妇最后患了分裂症和遗忘症。而狂人却病愈了。

注 释

[1][美]Anne Hudson Jones:《医学与文学的传统与创新》,《医学与哲学》2000年第21卷5期,第59-61页。

[2]倪婷婷:《“五四”作家的文化心理》,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次出版,第146页。

[3]倪婷婷:《“五四”作家的文化心理》,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次出版,第147页。

[4]王晓明:《一份杂志和一个“社团”——重评五四文学传统》,《批评空间的开创》,上海:东方出版社,1998年7月,第196页。

[5]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鲁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6页。

(作者介绍:山东科技大学文法学院教师,文学博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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