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鸡事件

2014-07-07 15:11张品成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死鸡蝉儿娃儿

张品成

夏天知了多,白天就没完没了聒噪,叫得人起烦心,叫得人没法休息。

这于养伤不利。红军后方医院都在深山里,周边都是密林。那么大一片林子,知了无数,叫起来声音不是声音,是声浪,一阵阵涛涌浪翻的。

医院的头儿徐敬乾思前想后,觉得应该采取些措施。于是,就有了赶蝉队。一动员,男娃儿群情激奋。

男娃儿们兴奋了,本来娃儿们就是知了的对头,看着它们在树上沾沾自喜旁若无人,自鸣得意地那么叫,娃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举着竹篙在林子里赶。知了蹿飞了,连同树叶也被搅得满天飘飞。娃儿们站在高处,由高往下扔石头土块,那些知了嗡地蹿一个又嗡地蹿一个。可是,知了每天赶不完,今天赶了明天又是满树。

张乐生说:“怎么是飞来的呢,是泥土里爬出来的。”娃儿们就去树下面看,树根部那一截真就有着蝉蜕。

“怎么知了竟然会蜕壳,从泥里爬出到树上去?”

“怎么就一夜间长了翅膀和那么不一般的喉咙?”

娃儿们觉得开心,就拈了那虫壳在脚下踩,踩了一下又踩一下。医官说:“别捣别捣,那也是一种药。”嘴里就叨叨了一串,什么疏风散热,透疹止痒,什么退翳明目,息风止痉……好东西哟。“这叫蝉蜕。”他说。

医官掏出布巾小心地将那些蝉蜕拾了,放在旧磨石上晒。

驱蝉的事充满了乐趣,但妹娃儿们不乐意了,林子里有各种鸟,是妹娃儿喜欢的东西。妹娃儿们喜欢花,鸟是天上飞的花,鸟也是会唱歌的花,她们喜欢听鸟鸣莺啼。男娃儿驱蝉,却把那些可爱的鸟也赶得魂飞魄散。妹娃儿不干了,和男娃儿们吵起来,可男娃儿们不理会,依然抛石头土块。

炊事班养了一大群鸡,是给伤员下蛋补营养的。厨子唐发儿看重那些鸡。鸡群大清早放了出来,扑扇着翅膀钻进树丛里觅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喔,早起的鸡当然也一样,不仅虫子,还有从树上坠地的各种野果。早起的鸡群忙碌着,埋头觅食。娃儿们的石头有一些就落到树下,把鸡群里的鸡给砸中几只,一只当场就死在那了。是那只芦花老母鸡,那是唐发儿的宝贝疙瘩,那只鸡下蛋最多,就像架下蛋机器。唐发儿见人就夸那只鸡:“芦花母鸡的蛋补养过好多重伤员,它是个功勋。”

几个妹娃儿嚷着要告发给厨子唐发儿听,男娃儿不让,怎么知道是我们石头砸的?也许是你们故意打死的也难说哩。

但唐发儿到底还是知道了,纸包不住火呀,何况鸡群在唐发儿看来是件大事,每天清点出入鸡窝的鸡,他能不知道?

黄昏时候他唤鸡回窝,也要认真地点数,点着点着,怎么就觉得鸡群里少了点什么。又点,鸡群里少了只鸡。

往林子里找,找到那只死鸡。

厨子唐发儿动肝火了,鸡是他的宝贝,何况是那只芦花鸡。他抄了根烧火棍赶到那地方,那是个高地方,是鸡们活动半径以内的地方,当然离厨房不远。

“谁打死了我的芦花鸡?!你们说是谁!?”唐发儿来势汹汹。

当然没人承认,娃儿们都丢了石块和泥团,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扔出的石块和泥团击中了那只母鸡。

娃儿们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就落到那根烧火棍上去了,唐发儿正在气头上,握棍的手抖了抖直往泥土里戳,还时不时举起来,朝那些灌木上挥,弄得碎叶断枝飞扬。

谁都怕怒火中烧的厨子,更怕他手里的那根棍。

“不是我……”有人说。

“也不是我……”

万小坎跟唐发儿说:“发儿叔,要追究就追究我,是我弄的……”

又有娃儿站出来说:“是我,是我……”

娃儿们这么一吵,唐发儿倒无奈了。伙房那边有人喊他,他朝空中喊了一句:“得把凶手找出来!”

他把手里的烧火棍扔在一边,气呼呼地做饭去了。

关于谁打死鸡的事,男娃儿和妹娃儿扯起了嘴仗。一大清早的,娃儿们分两堆站在那些大石头上争吵。声高声低,没完没了,吵不出个结果。

他们找到徐敬乾来评理,男娃儿妹娃儿一口一个徐参谋你做主。徐敬乾笑了,说:“你们一个一个说,这么嚷嚷我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们先说我们先说……”男娃儿妹娃儿都嚷了。

徐敬乾说:“先让妹娃儿说哟。”

然后妹娃儿先说,说男娃儿霸道,抛石子赶蝉,骚扰了树,不仅骚扰了树木花草,骚扰了鸟雀,还把厨房里养的鸡给砸死了。你看唐发儿在那骂人哩。

徐敬乾知道那群鸡。

厨房里养了一群鸡,是期望母鸡们下蛋给伤兵补营养的。主意是唐发儿出的,他说弄些鸡仔来,厨房里剩菜剩饭的倒了可惜。徐敬乾真叫运输队弄来一些鸡仔,一共三十八只,厨子唐发儿养了,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每只鸡他都起了名字。“芦花”、“烂布”、“白毛”、“杂花”……大早放出,到黄昏时候就喊那些鸡的名字,一只只点数。其实王坪哪有剩菜剩饭哟,供给困难,伤员们能吃个八成饱就不错了,其它人八成都没有,哪还有剩饭剩菜?鸡们果腹全靠自己刨食。刨食得往林子里去,林子里天上有鹰地上有黄鼠狼什么的,厨子唐发儿牵肠挂肚,常常琢磨如何防小兽袭鸡,每天归窝前点数。

鸡们很安全,鸡们茁壮成长,厨子很得意那些鸡,伤员们也很受益那些鸡,当然也只是那些蛋,有人说某某伤重杀只鸡补身子,厨子唐发儿不允。他带了三两个人进山,猎得一只两只野鸡野兔下山,把猎物往人脚下一扔,说:“这个更补。”

同去的人说:“晓得不?为猎这只兔子,发儿师傅差点掉到深崖了哟……”

厨子唐发儿忙过之后,心里那怒火仍没平息。他站在厨房后面的那块大石头上大了喉咙骂人,他心疼那只芦花母鸡,那只芦花老母鸡蛋下得最勤。

现在,他倒拎了死鸡的脚,母鸡软耷了在他的手上。“天杀的!哪个杀了我的芦花?”厨子唐发儿吼着,他怒火中烧,把肚里能找着的恶毒的词大雨一样泼了过来。

娃儿们脸都青了,除谢模理外,谁都扔了石头,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失措,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扔的石头砸中了芦花鸡的。

有人为娃儿抱不平:“不就一只鸡吗?王坪每天死人都司空见惯的,一只鸡算个什么?把娃儿骂得没皮没脸的……”

厨子唐发儿要跟这个人较真,他拎着那只死鸡要抛到人家脸上:“不是你养的你不心疼是吧?”

“难道是你家儿子?!”

“不是儿子这鸡也是一条命!”

要不是徐敬乾赶了来,两人要撕扯了干仗。徐敬乾来了,两个男人住了手。嘴里扯着气,呼呼响。徐敬乾看了看那只死鸡,又看了看两个男人,最后看那些茫然失措的娃儿们。

万小坎支吾着:“懒蝉子吵死人,吵得人睡不好哟,那些伤兵受不了哟……”

徐敬乾往林子里看了一眼:“懒蝉子是吵翻人,可你们把鸡打死了……”

万小坎想,我不能让别的娃儿受罚,我顶了,就说:“是我……我扔石头打懒蝉子哟……”

张乐生说:“不是小坎,是我!”

另几个娃儿也嚷嚷:“是我是我!”

徐敬乾跟厨子唐发儿说:“你把鸡处理下,这边的事交我了。”

厨子唐发儿翻着白眼朝天上哼了一下,他当然不是哼徐敬乾,他哼给跟他干仗的那男人和娃儿们看,他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等着徐参谋收拾你们吧,他那么想着,然后转身走了,留下万小坎他们。

“为什么要用石头打懒蝉儿呢?”徐敬乾说。

万小坎感觉头发竖了,他想下面一定是疾风骤雨。徐敬乾曾经在队伍上呆过,虽然做的是参谋,但队伍上的人脾气火爆,像是人人吃了火药,一点就着。到后方后,徐敬乾收敛了很多,尤其在医院,甚至不允许他大了声音说话。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不在病房,是在山上,也许他积蓄已久的火气现在要来个大爆发。

“你们真是的……”他说。

然后是长久的静寂,娃儿们看着自己的足尖。许久没听到下文,娃儿们抬头,看见徐敬乾往厨房走去,一会儿他捏着拳头回来。

“可以有别的好办法呀……”徐敬乾说。

娃儿们很诧异,徐参谋说到“办法”,什么办法?他们觉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敬乾说着张开巴掌,巴掌里是一把面粉。万小坎几个愣住了,不知道徐参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敬乾蹲到溪边,弄湿面粉,把那团面揉成黏糊糊的一团,然后对张乐生说:“乐生,你找根竹竿来。”

张乐生愣住了,他们等徐敬乾的训喝哩,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万小坎他们知道徐敬乾要做什么,但还疑惑着不敢相信。

万小坎说:“乐生,你快去呀,洗衣队有竹篙子的,拈长的拿。”

张乐生还愣着,万小坎自己颠颠地跑了去,取了一根细长竹竿交给徐敬乾。

徐敬乾往竹竿的一头缠了那黏软的面团,自己拎了,悄然走到一株青风树下。几只蝉在枝叶间欢欢地叫。徐敬乾像个顽童,举了竹竿悄悄接近一只鸣蝉。娃儿们屏住呼吸,凝神竹竿的那一头。蝉欲飞,突然就被那团黏糊的面团粘住翅膀,哑然地叫了一声,粘在了竹竿上。

娃儿们一阵欢呼。

万小坎说:“徐参谋,你也懂这个呀。”

徐敬乾笑笑:“我们家乡那边懒蝉儿也满树都是,我们不叫懒蝉儿……”

“那叫什么?”有人问。

“叫知了。”

娃儿们嘻笑起来。等训喝等来的是这么回事,娃儿们压根儿没想到。没想到徐参谋竟然跟他们一起捉懒蝉儿。没想到那男人脸上会有那种笑,更没想到平常严肃的一张脸现在看去像个娃儿。

“看你这身手,捕懒蝉儿的事你先前也做过吧?”有娃儿问徐敬乾。

“那当然,乡间的娃儿们都好这一手……办法很多。”徐敬乾说。

“知了知了……”张乐生笑了说,“还有蜘蛛的丝儿搅了……”

“还有紫苏油加点松香熬了……”万小坎说。

“桐油胶也行,办法多了……”苏瓜儿说。

徐敬乾眉头皱了,他歪了脑壳看着娃儿们:“那我就不明白了,捉懒蝉儿的办法你们都知道,偏偏要用石子打?”

万小坎他们不说话了,他们互相看看,然后支吾了。他们不能说出那动机,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个个心知肚明。用竹竿粘懒蝉儿当然也好玩,但和扔石头土块不一样,扔石头看谁扔得有准头,扔石头不是打蝉赶蝉,是比准头。王坪的娃儿没什么游戏,他们想有一点野性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原因,他们扔石头打蝉,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想比试。

徐敬乾没再往深里问。他们接着粘蝉,他们捉到很多蝉,然后在火里烤了。

张乐生说:“我们给大家送去。”就真的往棚寮里送去给伤员和医护尝食。

大家说那虫儿味道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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