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谭逸辰
与爵士乐、英美文学这些同样成为了村上小说标签的意象相比,猫在其小说中所占据的地位显然更加重要。不管是在《奇鸟行状录》中作为自我救赎的象征,还是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用以展现奇幻异质的幻想世界,作者使用猫意象来推进情节、烘托气氛以及展现人物内心活动的意图都更为明显。除了以上两部小说,村上在其他小说中也都或多或少有描写猫的情节,由此可见村上对猫的执着。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村上春树本身对猫的喜爱;另一方面,猫所具有的性质,又恰好与村上本人以及村上文学中的某些地方相呼应而产生了共鸣。
历时三年多完成于1995年的 《奇鸟行状录》是村上春树被公认的转型之作,该作在1996年获得了第四十七届“读卖文学奖”,并得到了评委大江健三郎的褒奖。哈佛大学教授杰·鲁宾(Jay Rubin)称其为“很明显是村上创作的转折点,也许是他创作生涯中最伟大的作品”①。故事分为两条主线,一条是历史线诺门罕战役,亦即题目中的年代记;另一条是现实线,讲述了主人公冈田亨厌倦了法律事务所的工作而辞职在家,应妻子久美子要求去寻找已经失踪了一周的猫,他在找猫途中又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如致使男友死亡的少女笠原MAY、久美子的兄长政客绵谷升、通灵者加纳马耳他和“意识娼妇”加纳克里他两姐妹等,继而妻子也离家失踪,主人公在找猫的同时又踏上了寻找妻子的旅途。
小说开篇不久便提到了久美子让冈田亨去找猫:“妻说:‘对了,猫可回来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全未想起猫来。‘哪里,还没回来。’”②而主人公冈田亨找猫这一行为也横跨了小说的大半篇幅,直到猫自己回到家为止:“我的预感不错。回到家时,猫出来迎我。我一开门,它迫不及待似的大声叫着,摇动尖头有点弯的秃尾巴朝我这边赶来。这就是将近一年下落不明的‘绵谷升’。我放下购物袋,抱起猫。”
通读全文后便不难看出,猫在作品中作为一个线索贯串了整个现实线路,将各个人物、各个事件联系在一起,并且这一意象也在文中起到了重要的象征作用。然而作者为何要使用猫作为线索,或者说想要通过猫向读者传达些什么呢?以下基于猫与两位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我做一些分析。
再三叮嘱冈田亨去找猫的是久美子,即便声称已经无法回到原来那个家中,她还是惦记着那只以自己哥哥绵谷升命名的秃尾巴猫,可见在她心目中这只猫的重要性。为何久美子如此看重这只猫呢?猫在她心中又是怎样一个重要的象征呢?这些都要从久美子的成长经历说起。
久美子离家出走前的人生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先是寄养在祖母家的阶段,从三岁到六岁。“那绝非扭曲不幸的岁月。久美子是在祖母的溺爱下生长,且较之同年龄有距离的哥哥姐姐一起,同年龄相仿的堂姐妹一块儿玩耍反倒更为快活自在。”这段时光给久美子留下了算得上美好的回忆,但也使她在回到自己家之后心理上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三年,接着久美子就被接回自己家中。从这时开始到长大成人见到冈田亨,是她第二段人生。这一段人生可以说给了久美子莫大的伤害,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暗面:陌生的环境、有隔阂的家人,都让年幼的久美子无所适从。“同她迄今所在的世界相比,这个世界一切都面目全非,即使看上去相似的东西,动起来也截然不同。她无法把握这个世界赖以成立的基本价值观和原理,甚至不能同这个新家里的人交谈。”就连唯一能使久美子勉强打开心扉的姐姐,也于她回家第二年死于食物中毒,这让久美子彻底关闭了心灵。她渴望被家人理解,渴望被他们关爱,但他们却只想让久美子做她姐姐的替身。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久美子与冈田亨相遇,也就是第三个阶段的开始。这时长大成人的久美子遇见了冈田亨,或许是在他那独立且富有斗争精神的性格的影响下,久美子封闭的内心逐渐展开,她看到了新的可能性,看到了灵魂得到救赎的希望。这里作者描写了冈田亨与久美子的一段关于养猫的对话,久美子说到自己小时候就很想养猫,但由于母亲讨厌猫,这个愿望从未实现。对此久美子这样说道:“活这么大,真正想得到的东西还一次也没到手过,一次也没有哟!不相信吧?你肯定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人生。而人对自己总是求不得这样的人生一旦习惯了,久而久之,甚至对自己真正需求什么都渐渐糊涂起来。”
久美子借由养猫的事向冈田亨传达了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被接受的强烈需求,而冈田亨也回应了她:“过去或许的确是那个样子。但你已不是小孩,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想养猫,选择可以养猫的人生就是。简单得很。你有这样的权利。是吧?”正是这样,在冈田亨的引导下,久美子从自闭中走了出来,也开始尝试摆脱家人的束缚,积极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婚后第二周他们就在路旁捡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回家饲养,用久美子哥哥的名字命名为“绵谷升”。
在久美子看来,养猫象征着自己能够改变命运,选择自己的人生,包括自己与冈田亨的婚姻,都是带给她那原本被确定了的人生一种新的可能性,由此自己可以摆脱过去的阴影、冲破命运的枷锁,找到一个“出口”。然而这极富象征性的猫却失踪了,这带给久美子的是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所以久美子才千方百计想要找回那只猫。为了阻止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化作泡影,她不仅再三嘱托丈夫冈田亨,还不惜通过关系不太好的哥哥联系“通灵者”来寻找猫,却一直未果。绝望的久美子放弃了抵抗,如那只猫一样离开了家失去了踪迹。我们从中看到的是村上小说中常见的寻找灵魂救赎的主题:被损毁的人生、不可避免的悲剧、苦苦地对抗命运、寻找出口的男女。而在这部作品中村上特地使用了猫这一意象作为希望与救赎的象征,所要向读者传达的就是即便以为已经抓住的希望,稍有不慎,也会倏忽消失不见,正如同脆弱而又难以捉摸的猫一般。
与《寻羊冒险记》中的找羊以及《1973年的弹子球》中寻找弹子球一样,作为典型的村上式男主人公,冈田亨的故事主线也是寻找,从找猫到寻找失踪的妻子,再到寻找灵魂的救赎。与之前作品主人公的不同之处在于,冈田亨经历了从被动到主动、从消极到积极的心理变化,面对人性的异化和现实的丑恶,他不仅是在寻找更是在战斗,为了夺回失去的东西,为了实现自我的救赎。猫的失踪与归来虽然仅仅是整个过程中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但又是一个重要的隐喻,表现了冈田亨内心的变化与成长。
与久美子不同,一开始冈田亨对猫并不具有特殊的感情,甚至在他记忆中猫的形象都甚为模糊:“可我想象出来的猫,终不过是逆光照片般极为模糊的图像。一来太阳光透过眼睑将眼前的黑暗弄得摇摇颤颤,二来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准确地想出猫之形象。想出来的像一幅画得一塌糊涂的肖像画,不伦不类,面目全非。特征虽不离谱,关键部位却相去甚远,甚至走路姿态也无从记起。”作者以此暗示了冈田亨对久美子以及他们这段婚姻的印象,就如同对失踪了的猫一样,模糊不清、无法掌握全貌,一直以来他都并不了解深藏在久美子内心的阴暗面,也没有意识到危机的迫近。面对猫失踪后久美子反常的焦躁与不安,冈田亨终于开始产生警惕,并积极地转变了之前敷衍了事的态度,开始认真地寻找失踪的猫。“终归,我决定去找猫。加纳马尔他宣称猫已不在附近,但这天早上我还是觉得应该找猫。找猫已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再说久美子若知我出去找猫,情绪也许好些。”然而仅仅为了恢复原有的状态而不去面对问题的本质并从根源去解决的话,显然是无法给予久美子真正的救赎的,冈田亨所要面对的难题不仅是治愈久美子所受到的创伤,还要直面其元凶,她的哥哥绵谷升这一“始终如一地损毁各式各样的人,并且将继续损毁下去”的暴力性邪恶人物以及他所代表的国家体制,如果不彻底改变自己的话是毫无胜算的。加纳马尔他道:“我想猫是再也找不到了,除非发生奇迹。最好还是别再找了,尽管令人惋惜。猫已经离去,恐怕一去不复返。”这里加纳马尔他用猫的事再次暗示了这一点,但冈田亨并没有放弃,他并没有选择和加纳克里他远走他乡,或者如神秘女郎所言的“忘掉”,而是清醒地意识到:“我固然可以从这里离开,却不能从这里逃离。”他决心找回妻子,寻找久美子的过程也是他建构自我的过程。他的寻找方式是潜入内心世界——井底,穿越井壁,进入神秘的208房间,直面绵谷升所代表的邪恶。不久之后猫自己回到了他的身边,仿佛是某种吉兆,也仿佛对他在实现自我救赎道路上所做努力的一种肯定。“我时而伸手碰一下它暖暖的身体,确认猫果真是在这里。伸出手可以触及什么,可以感觉到某种温煦,这委实令人快意。我已有很长时间——自己都没意识到——失却了这样的感触。”
《海边的卡夫卡》是村上春树继他自1995年完成《奇鸟行状录》之后,八九年来首次推出的长篇小说,该作品一经发表, 立即引起广大读者关注。在这部小说中,村上使用了他擅长的双线路平行推进故事的方式,以单双数章节作为划分,相互独立而又各有交集,并且最终两条线路结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庞大而又吸引人的叙事结构。小说的两位主人公——离家出走的十五岁少年田村卡夫卡与智力残疾的老人中田聪——在各自的章节中展开离奇的故事,其中偶数章节里中田的故事尤其引人注目。小说第六章,出现了与人类交谈的猫,而与猫交谈甚欢者正是已届老年的中田聪。这种“人猫对话”的情节在小说中占据了很大篇幅,给人的感觉首先是怪异的荒诞。作为人类的中田莫名其妙地失却记忆,人世间的事物懵懵懂懂,相反会说人语的猫却无所不知,猫不仅提醒中田看电视的坏处,还叮嘱中田留意凶残的暴力世界。加上而后中田所遇到的杀猫手琼尼·沃克,这些与猫相关的情节构成了小说中最荒诞也是最引人入胜的部分。正如文中人物大岛所说的:“世界万物都是Metaphor(隐喻)。”③猫这个隐喻在这部作品中暗藏着怎样的含义?与猫对话、杀猫这些异化主题描写的用意又是何在?以下便是我的分析。
中田的名字是在第四章结尾处首次出现的,这一至关重要的人物几乎构成了小说虚幻和写实两条主线中虚幻一线的多半内容。线索的开端是战争时期女教师带着十几位中学生上山采集蘑菇,他们在山中遭遇了一次怪异事件,除了女教师本人,所有孩子都昏迷倒地。事过之后,孩子们大都恢复了知觉,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只是那段昏迷时间的记忆缺失了。这群孩子里只有一个名叫中田的小男孩在医院里昏睡了两个星期,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醒了过来。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中田虽已恢复了正常人的思维、活动和语言能力,却无法识字且忘却了之前经历的任何事情。
这样的中田被父母家人唾弃,靠政府救济金和兄弟的帮助一直在中野区过着偶尔吃次鳗鱼便心满意足的平淡生活,唯一不寻常的是,中田自那次事故之后虽然留下了无法识字等认知障碍,但相应地有了与猫对话的能力,中田也以此特长成为了邻近地区著名的找猫能手。能和猫说话这个能力不仅能让中田在微薄的救济金之外有额外的收入,也是中田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说话方式奇怪、不会识字数数,在人类社会形同异类的中田,与猫却能十分顺利地交谈,甚至有些对话还颇具现实性,如:
川村君说在前面不远的草丛里看见过几次小三毛猫胡麻。那是一块准备建楼的空地。房地产公司收购了一家汽车厂的零配件仓库,平了地,计划在那里建高级高层公寓,但居民们强烈反对,还有啰啰嗦嗦的起诉什么的,以致迟迟开工不了。如今常有的事。这么着,草在那里长得遮天盖地,加之平时人又不去,就成了这一带野猫们的活动场所。
(《海边的卡夫卡》 第十章)
这种仿佛邻里间闲聊的对话竟是从一只猫的口中说出,令人不禁感到讶异。村上将中田与猫们的对话描写得寻常且细致入微,其细节无不透露出一种真实感,然而这些细节都是在“人猫对话”这个荒诞背景之中,因而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这种细节情感真实,但在小说结构和情节上给人强烈荒诞感的特征,即是村上作品鲜明的异质特色。有学者认为:“(作者)借此强调更为强烈的世界‘荒诞性’,亦即利用强烈的‘异质性’,对照和强化小说人物的‘失忆’感或异常感。”④
对中田来说,与其在充满敌意的人类社会中与他人艰难交流,不如与猫交谈来得轻松愉快。从小被人说“脑袋不好使”的他,却被黑猫大冢君说是“脑袋好像并不差”。仿佛中田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猫的世界,就如同《1Q84》中误入猫镇的青年,这种强烈的异质性强化了中田与现实世界的格格不入,并暗示了中田在经历幼年事故之后所产生的一种人格的解离。⑤这段经历所产生的解离,造成了中田长期处于一种“魂体脱离”的状态,而正是这种灵魂的不完整,造成了中田的认知障碍以及能与猫说话等一系列的异常,也是促使中田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为了寻找失去的灵魂而踏上旅途的原因之一。
中田与黑猫大冢君说话时,也经由隐喻暗示了这一点:
“我的意思是:你的问题点并不在于你脑袋的不好使。”大冢神情肃然地说。
“果真那样的么?”
“你的问题点么,我以为……怕是你的影子有点儿浅淡。一开始看见你我就想来着,你掉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常人一半左右的浓度。”
……
“所以,较之找什么迷路的猫,你恐怕最好认真寻找一下自己的另一半影子。”
(《海边的卡夫卡》 第六章)
中田在第十四章中,受小泉家委托,寻找一只名叫“小胡麻”的猫,在向很多只猫搜集信息之后,他最后被带到了一个名叫琼尼·沃克的人家中,中田在琼尼·沃克家里,看到了无数只猫的头颅被存放在电冰箱里。他告诉中田自己在搜集猫的灵魂,用以制作一支特殊的笛子。接着琼尼·沃克当着中田的面杀死了刚刚抓来的一只猫,取出还在跳动的心脏吞食了下去,然后割下猫的头颅放入冰箱中。这时琼尼·沃克向中田提出了一个“交易”条件,那就是如果中田能够将他杀死的话,他就不会杀死小胡麻。
中田最初表示自己无法按照琼尼·沃克所说的去做,但他亲眼目睹了猫被杀害、心脏被取出吞食以及猫的头颅被割下的场景,加之在寻找小胡麻的过程中,他已经与一只只猫相识并为它们起了不同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中田终于用一把“大型的刀”刺死了琼尼·沃克。
文中对琼尼·沃克杀猫的情节进行了细致而又血腥的描写,如:
琼尼·沃克从皮包里掏出下一只猫。白毛母猫。不那么年轻,尾巴尖有点儿弯曲。琼尼·沃克和刚才一样摸了一会儿它的脑袋,之后用手指在肚皮上拉了一条类似骑缝线的线,从喉头到尾根慢慢地、笔直地拉出虚拟线,随即取刀在手,同样一气划开。往下也是刚才的重复。无声的呻吟。全身的痉挛。涌出的内脏。剜出仍跳的心,递出让中田过目,投入口中。缓慢的咀嚼。满足的微笑。用手背揩血糊。口哨“哈伊嗬”。
在村上小说中,对猫的暴力是一种惯用的异质主题,象征了极致的残暴和非理性。这一方面凸显了琼尼·沃克的“恶”,另一方面也赋予了中田杀死琼尼·沃克这一行为以正当性。“在迄今为止的村上春树小说中,猫作为人类‘荒唐’横蛮的暴力承受对象曾多次出现。”⑥将猫作为暴力的承受对象,其用意不外乎是想借猫的脆弱形象,突出暴力行为的残酷。而琼尼·沃克在中田面前生吞了猫的心脏这一举动,更是充分渲染了其行为的残虐性。这种描写使读者也如中田一样,陷入了琼尼·沃克给出的杀猫与杀人这个二者择一的命题之中。这就是村上选择猫作为象征的原因。
由上述分析我们已不难看到,猫在村上小说中所占据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在《奇鸟行状录》中,猫是自我救赎的象征,而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猫则用以展现奇幻异质的幻想世界。以下从日本文化的角度,分析猫这一意象为何如此受到村上的青睐。
村上笔下的小说主人公通常都是孤独的,像《1973年的弹子球》中的主人公那样,身处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没有父母没有家人,独自一人漂泊在繁华的都市中,在对现实社会产生的乖戾感中陷入了沉重的孤独感与幻灭感。但也不乏这样的形象,例如《舞!舞!舞!》中的主人公,一个颇为内向的三十多岁男子,被妻子抛弃,几乎没有朋友,与家里人也没密切的关系,独自一人生活:做饭喝酒听爵士乐,并且养着一只猫。虽然孤独,但他们通常并不痛苦,在经历了漫长的孤独和苦苦的追寻之后,这些主人公开始反思,与其一味地从外界来寻求生存的价值,不如在孤独中体会自己存在的乐趣,享受孤独、玩味孤独。
而猫的个性与特质恰恰非常贴近这样的生存哲学。说到猫,我们想到的除了温顺可爱之外,还有就是它高傲且独立的性格。如果一只猫被人抱住,它一定会在短暂的舒适后让自己挣脱出来,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和身体去寻找真正的自由和舒适。当它受到伤害的时候,它会静静地跑到角落,默默地舔抚自己的伤口,而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就如同村上笔下的人物,虽然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但仍保持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不会受到外在的干扰,并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发掘自我、完善自我。因此可以说猫这一意象也就成了村上式孤独哲学的象征,并且伴随着村上小说的热销,小说主人公那种自成一统的生活方式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超凡脱俗的活法,把孤独和无奈作为玩味的对象慢慢地体会和享受,显示了一种潇洒的人生态度,因而这种生存哲学也被广大村上读者所追捧。
从战后到现今,从“二战”战败到“全共斗”和“反安保运动”等学生运动的失败,心理创伤一直伴随着日本国民,而近年来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日本国民逐渐失去了作为人的主体性而被物化,成为经济增长的推手。在以金钱为中心的社会中,一切美好的东西皆变得陌生和可怕,由此青年人普遍感到人生的孤独、空虚和无奈,更加渴望心灵能被治愈,因此近年来不管是文学还是其他艺术作品中,“癒し”(愈疗)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主题。而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村上春树十分重视作品的内在力量,他的作品从一开始便将笔触伸向现代都市年轻人贫瘠的精神世界,描写其孤独、空虚与失落的人生境遇,并试图通过自己的小说,让读者与其中的人物产生共鸣,抚慰创伤的心灵,从而达到救赎的作用。
而猫作为村上小说中一个重要的意象,也发挥着同样的功能。小说中经常有主人公给猫喂食同猫玩耍的描写:“我在檐廊挨着猫看书看到傍晚。猫睡得很深很熟,活像要捞回什么。喘息声如远处风箱一样平静,身体随之慢慢一上一下。我时而伸手碰一下它暖暖的身体,确认猫果真是在这里。伸出手可以触及什么,可以感觉到某种温煦,这委实令人快意。我已有很长时间——自己都没意识到——失却了这样的感触。”书中的这些人物在与猫的交流中寻求着心灵的治愈,正如同我们在读小说时所感受到的一样,一方面猫以其温顺可爱的外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人心,另一方面猫所代表的村上式孤独生活哲学也与读者产生了共鸣,让他们在孤独的最深处看到了黑暗中的一抹亮色,给予他们希望与救赎。
猫是日本民族最喜爱的宠物,在日本人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日本人喜欢借助猫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在长期的生活中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猫文化。日本民族是一个孤独感很强的民族,他们借猫寄托自己一些美好的憧憬,或者从中获得一些精神慰藉,或者借其宣泄自己压抑和不满的情绪。正是因此,猫在日本文学中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夏目漱石的《我是猫》便是每一个日本人都耳熟能详的,另外,大作家谷崎润一郎和三岛由纪夫也十分喜爱猫。虽然村上一直声称自己所作的小说与日本文学关系甚微,而与英美文学较为接近,然而从频繁出现的猫意象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村上小说本质上的日本属性。
①〔美〕杰·鲁宾:《倾听村上春树》,冯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②〔日〕村上春树:《奇鸟行状录》,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以下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③〔日〕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以下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④魏大海:《村上春树小说的异质特色》,《外国文学评论》2005年第3期。
⑤〔日〕斋藤环:《读村上春树》,见《Eureka》2000年3月临时增刊号。
⑥〔日〕小森阳一:《村上春树论》,秦刚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版,第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