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长恨歌》中不同形态的女性友谊

2014-07-19 02:53
文教资料 2014年6期
关键词:王琦瑶师母长恨歌

戴 玮

(南京师范大学 仙林校区,江苏 南京 210000)

解读《长恨歌》中不同形态的女性友谊

戴 玮

(南京师范大学 仙林校区,江苏 南京 210000)

《长恨歌》作为由杰出的女性作家王安忆创作的一部着力描写女性人生历程的经典著作,女主角王琦瑶与几位女性之间的情谊作为感情线的副线在作品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王琦瑶在不同年龄、不同时代背景下,与不同社会阶层、不同年龄文化层次的女性的交往呈现不同的形态。

《长恨歌》 女性友谊 姐妹 忘年交

知名学者戴锦华说:“姐妹情是女性文化广阔而必须的实践。”①女性作家的作品中总是回避不了姐妹情、女性友谊这样的话题,同性情感理论与实践的张扬已经自觉流露在女性作家的写作创作中。尽管王安忆一直否认自己是女性主义作家,但是作为一个杰出的女性作家,她在作品中总是自觉流露出对女性群体、女性世界的人文关怀,尤为明显的是在《长恨歌》这部作品中,男性人物被放在女性人物的生活环境中描写。解读书中女主角王琦瑶与多名女性之间的友谊,对剖析理解人物性格命运,构筑一个时代女性群像具有重要意义。

一、与吴佩珍,失衡畸态的小儿女情谊

吴佩珍是书中王琦瑶的第一个密友,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精细女儿,吴佩珍却是粗枝大叶的女孩子,容貌性格都是如此,她本应当为自己不具备俏丽容颜这一女性最重要资本而自卑,但因为家境不错,家人疼爱,养成了豁朗单纯的个性,使自卑变成了谦虚,这谦虚显得非常实事求是,丝毫不让人感到矫揉造作。因为谦逊,她总无意地放大别人的优点,很单纯忠实地崇拜,随时准备奉献真心。王琦瑶与吴佩珍相处起来很简单,很舒服,无须提防她有妒忌之心,也无须对她有妒忌之心。不仅如此,王琦瑶还对吴佩珍容貌丑陋怀有同情,这同情使王琦瑶自认是十分慷慨地向吴佩珍施舍友谊,当然这慷慨只给了吴佩珍一人。吴佩珍的粗心其实只是不在乎,她对王琦瑶的宽待是心存感激的,于是加倍地待王琦瑶好,报恩似的。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最贴心的朋友。王琦瑶和吴佩珍的相处呈现一种畸态的友谊,更像是一种是受恩、报恩、施舍、负债的关系。王琦瑶有点将做人的重担推给吴佩珍的意思,她的美丽突出了吴佩珍的丑;她的精细突出了吴佩珍的粗疏;她的慷慨突出了吴佩珍的受恩,使吴佩珍负了债。好在吴佩珍并不十分在意,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任务不如王琦瑶来得重,人生愿景也很简单,可以吃一点老本,不必那么斤斤计较,本是一身轻,也是为王琦瑶分担的意思。这么一分担,两头便达到平衡,于是友情逐日加深。王琦瑶和吴佩珍的友谊维系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可是只要这个平衡点稍有偏差,王琦瑶与吴佩珍的友谊就将不复存在。那一点的偏差就来自于王琦瑶在片场试镜失败,吴佩珍却观看了王琦瑶失败的全过程。书中有一句话说:像王琦瑶这样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的女孩,无论有多么老实,都免不了是作态的,老实却免不了作态又有些自恋的。王琦瑶便慢慢地疏远了吴佩珍。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王琦瑶的虚荣心在作怪,她在心理上是优越于吴佩珍的,并且是非常优越的,因为她比吴佩珍漂亮,漂亮得多,但是她的自恋自傲中又有一些自卑,如自己的家境不如吴佩珍,连试镜的机会也是吴佩珍帮助她得到的。虽然长得漂亮,试镜还是失败,敏感的王琦瑶觉得这次失败使自己在吴佩珍心中完美高高在上的女神形象不复存在,会让吴佩珍看轻自己,成了吴佩珍的笑柄,让自己在面对吴佩珍时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二、与蒋莉丽,夹杂爱恨情仇的复杂友谊

在王琦瑶与吴佩珍的友谊出现裂缝,渐行渐远之时,王琦瑶的同学蒋丽莉主动向王琦瑶示好,两人逐渐成为朋友。蒋丽莉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境优越,物质上从来就没有可以令她羡慕的东西,她清高,有些目中无人,但是外表风光的她也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辛酸,父亲在外地养了姨太太,常年不回家,母亲懦弱寡言,幼弟痴傻木讷。巴尔扎克说:“在各种的孤独中间,人最怕精神上的孤独。”②蒋丽莉就是这样一个精神上的孤独者,她痴迷浪漫热烈的诗句,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蒋丽莉的内心其实是无比寂寞的,她渴望浓烈的爱情,醇厚的友情。蒋丽莉因为王琦瑶的“美丽”、“精致”主动接近王琦瑶,请王琦瑶参加生日会,请她来家里居住,并且还陪她参加“上海小姐”的选举,利用自己的家世背景、财力人脉为她出谋划策,四处奔走,蒋丽莉完全不明白如何经营友谊,她只知道一心一意毫无保留地对王琦瑶好,近乎笨拙地讨好王琦瑶,希望王琦瑶能够认可她做朋友。而王琦瑶在面对蒋丽莉掏心掏肺的无私帮助时表现得欲拒还迎,有些矫情,故作正经的样子。但是小姐妹情谊的复杂之处就在于,相处久了,十分假意里总也会萌生出三分真情,而再积久经年的友谊也会因些许小儿女之间的小别扭而荡然无存。王琦瑶逐渐和蒋丽莉逐渐成了知心朋友。后来蒋丽莉一心恋慕忠厚沉稳的程先生,可是程先生一颗心只系在王琦瑶身上,这场你爱我,我爱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三角恋关系是表面上看来是王琦瑶与蒋丽莉姐妹产生嫌隙的导火线,但是深层次看,三角恋爱关系在王琦瑶与蒋丽莉友谊产生裂缝的过程中只不过发挥了催化剂的作用,王琦瑶与蒋丽莉姐妹友谊破裂只是时间问题。首先,王琦瑶与蒋丽莉性格迥异,张爱玲说:“上海是传统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各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的有分寸,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摸鱼,然而他们演的不过火。”③蒋丽莉却没有秉持上海人的特质,她执著过火,感情用事,毫无保留。俗话说得好“月满则亏”“过犹不及”,王琦瑶却是做什么事都留有余地,慎重思考,有强烈的功利心。其次,不对等的友谊是难以长久维系的,在这场友谊中,王琦瑶始终没有投入全部真感情,她没有真心实意地将蒋丽莉当做朋友,总是对蒋丽莉若即若离,维持自尊,持居高临下的态度。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王琦瑶住进爱丽丝公寓,尽管当时两人已有嫌隙,蒋丽莉还是主动前去拜访,气氛活跃起来后,王琦瑶问蒋丽莉有没有什么新诗,蒋丽莉顿时脸色就不好了,认为王琦瑶欺负她。通过这一细节,我们不难看出,王琦瑶对蒋丽莉是隔了心的,她认为蒋丽莉可怜可笑,酸腐。而蒋丽莉对王琦瑶则是毫无保留的,心里有什么都与王琦瑶分享,王琦瑶想要的,蒋丽莉总是竭尽全力帮她争取。在这场友谊里,一直都是蒋丽莉摇尾乞怜王琦瑶施舍友谊。直到蒋丽莉患病,不久于人世之时,冷静若王琦瑶,也被她几十年来对爱情、对友情的执著和真心所感动,感念起她过往的种种好处,直到这时才真正将蒋丽莉当成了好朋友,用书中的话来说,“竟生出了生死之交的意味。”

三、与严师母,计较的成熟女性的相知

王琦瑶与严师母的关系,只能算是半路上的玩友,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们的关系中既有简单纯粹的相互欣赏,又有成年女性之间的斤斤计较、嫉妒、算计。王安忆说:“将人物置于一个条件狭隘的特殊环境里,逼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个别的行为。”④严师母与王琦瑶的交往就是限定在弄堂环境里的成熟女性交往。严师母比王琦瑶年长了不少岁,有着典型上海中年妇女的特质,爱说话,爱管闲事。正是她的喜闹和王琦瑶的好静有了结合才能走到一块的。再加之严师母是一个工厂主的太太,新中国成立后住在平安里弄堂有着怀才不遇的委屈,王琦瑶身上的繁华场上的气息使她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对王琦瑶,严师母是既羡慕她年轻漂亮有气质,好奇她的经历过往,又有些看不起她这样的人。所以说王琦瑶和严师母也是在周旋的,她们是怀旧的玩友,没有利害关系。她们聚在一起滔滔不绝,好似掏心掏肺,其实她们都各有保留,心存芥蒂。她们都是上海的精致女子,衣着穿戴是她们之间的纽带,也是她们较量的武器。她们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却又互不相让、暗中使劲,一个挑战,一个应战;一个含而不露,一个虚张声势;一个剑拔弩张,一个从容不迫。因着年龄、容貌和打扮经验技巧的优势,每次王琦瑶都是略胜一筹,她们就是这样钩心斗角,一来一去增加了不少感情,变得愈发亲密。有点事彼此还是可以互相照应的。严师母是王琦瑶场面上的密友,但实际上她走不进王琦瑶的内心世界,永远也猜不透王琦瑶。严师母乐意在许多事上帮衬王琦瑶,但是当王琦瑶真正要与她产生实质的联系,与自己的表弟产生情愫乃至组建家庭时,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在王琦瑶与康明逊的感情中充当了牵线搭桥的角色,于是毫不犹豫地阻拦,所以本质上她还是抵制王琦瑶这样的女人的,她可以与王琦瑶这样精明、漂亮、有气质的女人做场面上的朋友,满足自己日常交友娱乐所需,维持自己阔太太在平安里的鹤立鸡群,彰显自己的品位眼光,但是她不会让王琦瑶这样的女人与自己产生内里上的关系,她不会让王琦瑶对康明逊的梦成真。在王琦瑶与康明逊感情真正破裂之后,严师母的态度让这个人物又显得不那么讨厌了。严师母虽然不是对王琦瑶赤诚相待的真朋友,但她与王琦瑶是惺惺相惜的,并非只知拆台算计的损友,长时间的交往总也积累出一些真情,再者背负了拆散王琦瑶与康明逊的愧疚,她一直想撮合王琦瑶与程先生,补偿王琦瑶。

四、与张永红,沉醉旧梦的忘年交

王琦瑶步入中老年后,与女儿薇薇最要好的同学张永红展开了一段忘年交。张永红年轻漂亮,美艳动人,有着独到的时尚品位,时尚总能在她身上表现得最别致,她总是人群中最光鲜夺目的那一个。张永红同样也是虚荣的,她凭借自己的美貌与精明走马灯似地换男朋友。王琦瑶与张永红的共同话题就是时装,两个同样精致但不同人生阅历的上海女人,彼此交换对时尚的见解。王琦瑶之所以能够和张永红交好,首先王琦瑶在张永红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她们是太相似的人,王琦瑶就是四十年代的张永红,张永红就是八十年代的王琦瑶。女性之间萌发友谊比男性简单得多,只要有共同话题,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就能坐下来,滔滔不绝,时尚就是联系王琦瑶与张永红的纽带,她们通过对时尚的交流,认识激发彼此身上的灵性与审美体验的价值,挖掘生活的乐趣。她们之间有相知与默契,这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跨过年纪和经历的隔阂而携起手来的”。此外,王琦瑶与张永红的交好,体现了王琦瑶恐惧衰老,挣扎努力,企图通过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抓住关于青春的最后一点旧梦。与之前数段友谊相同,王琦瑶依旧没有对这段由因着时尚的共同话题而展开的友谊投入真心。张永红有着十分不堪的家庭,她家住在淮海路中段一条环境恶劣、狭长崎岖的弄堂里,父亲是修鞋匠,母亲和大姐是身患肺结核的病人。她虽然没有受到感染,但也是病态的,肤色白得出奇,并且有强烈的厌食症。张永红可以是泥淖中生长出的一朵雪莲。王琦瑶一方面热情地招待张永红这个忘年交,一方面又担心她有肺病,在她喝过的杯子里放红条。王琦瑶想以过来人的经验指导张永红谈恋爱,张永红却觉得王琦瑶看轻了自己。在这段忘年交里,王琦瑶骨子里其实看不起张永红卑微的出身,身体上的疾病,张永红内心里觉得自己年轻漂亮,不服气王琦瑶,觉得王琦瑶是半截身子已入了黄土的前尘往事了。也正是张永红引出了王琦瑶最终悲剧命运的收梢。

三个女人一台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王琦瑶与她的女性朋友展现了一幅绵延数十年、刻画上海女性悲欢离合的时代画卷,使沉浸了上海精神的上海女性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使《长恨歌》成了一部处处洋溢着女性人文主义关怀的经典之作。

注释:

①戴锦华,孟悦.浮出历史地表——现代中国妇女文学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

②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

③张爱玲.到底是上海人.月刊:11(5).

④王安忆.漂泊的语言.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1]王安忆.长恨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王安忆.王安忆读书笔记.北京:新星出版社,2001.

[3]李淑霞.王安忆小说创作研究.北京: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

[4]王安忆.独语.北京: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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