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开（之四）

◆ 王 华

罂粟花开（之四）

◆ 王 华

第四章 美丽的哀愁

1

多年以后，贾玉回忆起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她仍感痛不欲生。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出现在轻狂酒吧，并非是她原谅了何亮生，事实上，她对何亮生的恨，十年如一日，从来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减弱。

大多数的女性，在受到伤害后，多数是选择逃避，贾玉也曾经如此。但后来，她却清楚地发现，逃避全无用处，只有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勇敢地面对曾经伤害她的人，她才有可能获得新生。

她经常到轻狂酒吧，坐在何亮生的面前，就是为了让何亮生看清她，看清她的成功，看清她的改变。十年的时间，她已经成为湖西市最受欢迎的美女主播，追求她的成功男士她自己都记不清有过多少个，能得到她青睐的，唯有王铭。

曾几何时，那个柔弱无助倍受欺凌的少女，曾经哭求他的帮助，但得到的，却只有无情的拒绝。

那件事发生以后，何亮生一直没再和贾玉有所接触。他并非是禽兽，他终究还是有良知的。他不敢面对贾玉，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初夏，离高考不远了。他想以贾玉的学习成绩，终究是能考上大学的，一旦考上大学，贾玉就会离开芦花县，这件事也会被慢慢淡忘。

那一日，他和运动队的几名运动员谈笑着走出来，就看见贾玉躲躲闪闪地站在体育馆门口。虽想视而不见，身边却已经有人在取笑他：“你女朋友来了，怎么了？又在闹分手吗？”

他笑笑，不愿和他们纠缠，只得走上前去。贾玉消瘦了许多，眼神瑟缩，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他的心不由得一紧，是他把贾玉伤成这样的吗？他忽然想到，只要贾玉愿意原谅他，他仍然会把贾玉当成女朋友，完全不会在乎他的哥们也曾经上过贾玉这件事。

为了掩饰自己愧疚的情绪，他故意露出流里流气的笑容，拍了拍贾玉的肩膀：“想哥了吗？”

贾玉后退了一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他。就是这个男人夺去了她的童贞，这个满脸猥琐的笑容、完全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为何，她竟瞎了眼睛会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不是最讨厌他的吗？到底是什么迷住了她的心窍？

她用力地咬着嘴唇，咬得嘴唇几乎都要流出血来。

何亮生被她这种审判的目光看得满心不自在，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干嘛用这种眼光看着哥？还在恨哥吗？哥跟你道歉，别生气了，哥带你出去玩。”

贾玉的心微微一颤，原来在他的眼中，发生那样的事情根本是无所谓的。她苦笑，低声说：“我怀孕了。”

何亮生呆了呆，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贾玉简单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何亮生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怀孕！他可从来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结果，心底的自我保护意识立刻复活，这个女人现在来找他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想赖在他身上吗？若是这件事被老爸知道，还不打死他？“你怎么不做避孕措施？你是猪吗？”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贾玉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情绪：“我怎么会想到避孕？我又没经过这样的事！而且……而且……我是被你们轮奸的，我……我……”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哽咽着说不下去。

“那你想怎么样？”

“我……我们结婚吧，我不读书了，也不考大学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何亮生一惊，结婚？开什么玩笑？！他才二十岁，就想让他结婚？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被驴踩过了？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成家立业，他还没玩够呢！何况，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只有傻瓜才会做这种事情。

他后退了一步：“结什么婚？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种？说不定是他们几个的呢！你干嘛来找我？你去找他们啊！”他心底的罪恶因子迅速复活，在遇到危机之时，首先保护自己，对贾玉的愧疚消失得无影无踪。

贾玉艰难地说：“我不认识他们，我只认识你。”

“大贵，他是酒吧老板，你去找他啊！你要钱对不对？他有钱，你问他去要，不要来找我。你找我也没用，我就那点钱，都给你买衣服了。”何亮生努力地推脱，似乎贾玉是一枚烫手的山芋，恨不能立刻甩出去。他转身飞奔而去，要是这件事让老爸知道了可怎么办？他最怕的就是老爸，无论他怎么胡闹，

贾玉绝望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她心乱如麻，凄凄惶惶，不知何去何从。

迷迷茫茫间，她向着校长室走去。她也并不确知自己想怎么样，她一生尽毁，必须要有人对她有个交代。众人皆知何亮生是何校长的独生爱子，既然何亮生不愿意负责，只有让校长来负责了。

她已是走投无路，如同溺水之人，随便抓住一根稻草也相信可以救自己一命。但她从来不曾想过，大人的世界竟是如此肮脏龌龊，或许整个世界都是肮脏龌龊的，既然已入这尘世，就休想干净来干净去。

2

校长何金来现在最急切盼望的便是学校被评上省重点，芦花县第一高中前几年升学率不算太好，一直没有评上省重点。自何金来被调来当校长后，他采取高强度的题海战术教育方法，对学生也是采用高压政策，某些学习特别好的学生，由高二就参加高考，考上后并不入学，继续读高三，增加学校的升学率。在出尽百宝后，芦花县第一高中的升学率果然连年提升，而他对于今年被评上省重点是势在必得的。

当贾玉敲门之时，他正在仔细地研究着省重点中学的评选标准，一点点梳理着学校到底还有哪些不足。他不希望再出现任何纰漏，势必要一击必中。

抬起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贾玉，他的脸便沉了下来。他原本很喜欢这个长相秀美，学习成绩又好的女学生，但自从校中风传贾玉与他的宝贝儿子何亮生在谈恋爱，且贾玉的表现越来越差，成绩一落千丈后，他对贾玉的看法就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身为教育工作者，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儿子的教育是失败的。但夫妻二人对于独子的溺爱，又使他每次获悉儿子又闯了祸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摆平。幸而这是个小县城，而身为最好的一所中学的校长，各方面都或多或少地买他一些情面。谁不知道在中国家长的心中，孩子的教育问题一向是超级的头等大事。他因之能继续纵容溺爱着儿子，对于儿子道德败坏的事实也视而不见。

他敲了敲桌子，用严厉的口吻道：“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不去上课，到这里来干什么？”

贾玉打了个冷战，校长对待学生的铁腕是人尽皆知的，但这样一位奉行铁血教育的校长，对待自己的儿子竟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吧！

她咬了咬唇，决定速战速决：“我怀孕了。”

何金来双眼蓦然睁得如同牛眼般大，一个高三的女生站在他面前冷静地说自己怀孕了，这算是什么年代？这里还是中国吗？这些学生是不是国外的电影电视看太多了，导致道德沦丧？但贾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使他的愤怒迅速地碎成了千万片：“是何亮生干的。”

何金来的背脊渗出了冷汗，丑闻！这两个字闪电般地掠过他的大脑。在评选省重点中学的时候，校长的儿子居然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丑闻。而且，丑闻的男女主角都是在校生。省重点中学要泡汤了！

他并不曾想到贾玉受过的伤害，也并没有想接下来该如何处理，首先想到的便是省重点中学，及省重点中学会带给他的荣誉和利益。一想到这一点，他几乎是有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愤怒。该死的学生，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偏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事。不行，绝不能让这件事被外人知道，尤其是那些没事找事的媒体，更加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的神色由乍闻此事的震惊，转变成慌乱再转变成更加严厉，不过是一分钟之内的事情。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早听说你最近不学好，每天出去和一些社会上的小青年鬼混，你们班主任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听说请过家长都没用。”

贾玉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我没有和社会上的小青年鬼混，我每天都和何亮生在一起，是他强奸了我。”

“强奸？！”何金来用一种尖厉的声音发出可怕的夜枭般的笑声，“我儿子需要强奸你吗？我的儿子有多少女生在倒追？他的女朋友哪个不比你漂亮？像你这样又穷又土的女生，我儿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在外面和社会小青年鬼混怀了孩子，就想嫁祸到我儿子头上，休想。”

“是他干的。”贾玉虚弱无力地重复着，对于校长学生们一向有无比畏惧之情，这三年来积威之下，贾玉面对他的厉声斥责，早已胆战心惊，除了不停地重复“是他干的”以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莫再多说了，快点去把孩子打掉。我们芦花县民风淳朴，要是让别人知道你高三就怀孕，你以后还怎么活？你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但你要听我的话，立刻去把孩子打掉。这件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何金来摸出钱包，钱包里只有三百块人民币，他抽出这三百块钱心里想着，足够打胎了，将钱塞在贾玉的手中：“拿去把孩子打掉，别再来烦我了。”

将贾玉推出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贾玉茫然地低下头，手中三张鲜红的毛主席像对着她和蔼地微笑着。不知道是谁说过，任何事物都有个价，人也是一样，原来她的童贞她的青春只值三百块。她不由得咧嘴笑了，一边笑着，泪水却泉涌而下。这算是怎样的人生啊？

3

正在将货物搬下卡车的贾鑫忽觉心惊肉跳，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妹妹。由小到大，他都因有这样一个聪明漂亮的妹妹而觉得无比自豪。因太多的男孩子被妹妹所吸引，他不得不时时扮演护花使者的角色。有些男孩会觉得和妹妹在一起是很令人厌烦的事情，他却不同，只要妹妹需要，他总是会放下一切事情，第一时间赶到妹妹身边。对于他来说，妹妹是比朋友、同学、同事乃至于女朋友更加重要的存在。

对于贾玉的日渐消瘦，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可惜的是，贾玉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了不惹妹妹不快，他只得假装视而不见。但今天，这一阵心惊来得太过强烈。

他匆匆卸完货，急急赶回家。妹妹还未回来，近来妹妹已经不再迟归，只是每天回家后，除了吃饭外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坐立不安地等着，直到贾玉该回家的时刻到了，她却仍然没有出现。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连忙向学校赶去。

询问了传达室的大爷，知道贾玉在晚自习前就独自离开了学校。他询问了贾玉离去的方向，并非是向家里走去，他便慌了神，连忙朝着贾玉离去的那个方向追去。

漫无目的地找了半晌，他忽然想起不远处有条河，那是芦花县的母亲河，正因为这条河上每逢春日的芦花飞舞是绝佳美景，此县才定名为芦花。一想到芦花河，他的额上立刻渗出冷汗，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河边奔去，夜色之中，见桥上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虽然只是远远地一瞥，他便立刻确定这便是妹妹，他立刻大声呼喊：“小玉，你干什么？”

他不喊还好，这样一喊立刻便坚定了贾玉自杀的决心。她已在桥上站了数个小时，但一直没有勇气跳下去，此时一见到哥哥找来，若是被哥哥抓回去便再也死不成了。

她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决绝，爬上桥护栏，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贾鑫大惊，立刻随着妹妹一起跳入河中。汛期未至，河水还算平缓，他用尽全力向着贾玉游过去，一把拖住贾玉，转身游向岸边。贾玉不会游泳，一跳入水中便有些晕了，大多数失足落水的人都会拼命挣扎，甚至会将前来救援的人反拖入水底，贾玉却一动不动，任由贾鑫拖着。人浮在水面上便能清楚地看见那满天的繁星，那干净而幽深的夜空，压得如此之低，却又如此遥远，便如同她这黑暗且不可预期的人生！

贾鑫一巴掌打在贾玉的脸上，懵懵懂懂的贾玉才吐了几口水，意识猛然返回身体。她有些错愕地看着贾鑫，有记忆以来，哥哥连大声说她一句都舍不得，今天居然会打她。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自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哥哥，有谁欺负了你，哥哥去教训他。你怎么可以轻生？你知不知道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哥没文化，高中毕业就没再读过书，可是你不同。你又聪明又漂亮，以后要上大学，要出人头地，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贾鑫抓着贾玉的双臂，一边激动地大吼一边用力地摇晃着她。

贾玉怔怔地看着他，干涸的眼眶慢慢地泛红，泪水悄然而下。“哥，我被人轮奸了。”贾玉哽咽着说。

贾鑫呆了呆，他虽然已经料到了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但绝想不到竟会是轮奸。

“而且，我怀孕了。”

兄妹二人一时无言，沉默相对。

“我该怎么办？我还有未来吗？”过了半晌，贾玉终于轻声说。

贾鑫咬牙，愤怒、仇恨、怜惜的心情交织在心底。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轻抚着贾玉的头发：“没关系，哥带你去流产。”

贾玉抬头看着他：“流产了又怎么样？我的一生已经毁了。”

“谁说你的一生毁了？你才十八岁，人生还长着呢！听哥的话，用功读书考上大学，去湖西，那是个大地方。只要离开这里，就没有人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就可以从头再来一次。”

“从头再来？”

“是的，从头再来。湖西是个大地方，你在那里一定能生活得很好。没人会知道你的过去，也没人会在乎。他们只会关心你的漂亮、你的学历，还有你的能力。哥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女孩，只要离开芦花县，你的一切就会好起来。”

女孩绝望的心终于再次悄悄地燃起了希望，哥哥说得不错，只要离开了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便可以过全新的生活。

她终于由衷地握住贾鑫的手，轻声说：“谢谢你，哥哥！”

自从知道那件事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诚心诚意地叫他哥哥。这些日子的冷漠与厌恶之情一扫而空，人在忧患之时方才知道，谁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她原本以为何亮生是她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一线光明，直到被何亮生欺骗伤害后，她才知道，那个叫他夜晚看星空的男生竟能如此言行不一。而哥哥，这个曾因某个原因被她百般讨厌的人，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她。

其实她早便想过，那件事并非是哥哥的错误，但青春期的少女却固执地将所有的错误都加之于哥哥身上，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理上的愤懑与不满。而今，当一切尘埃落定，她终究是回到了起点。哥哥仍然是哥哥，令人讨厌的男生更加令人讨厌。不，或许有细微的不同，哥哥比以前更加亲密了，因哥哥知道她的秘密，这秘密是连母亲都不知道的。

“回家吧！”贾鑫柔声说。

贾玉点点头，两人手挽着手向家的方向行去。

这对背影如此亲密，若是不知道的人必然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那种可交托生命的依赖是连情侣也比不上的。

次日，贾鑫带贾玉去流产。当干净后的贾玉由手术室走出来后，兄妹两人相视而笑，似都在憧憬着梦想中的未来。贾玉并不知道，她悲惨的高中生涯并未就此结束，将要迎接她的是更加难堪的境遇。但她已变得坚强无比，无论面对怎样的挫折都含笑应对，她再也没真正的哭过，此后，连哭泣都成了她的武器。

4

贾玉回到电视台，一路之上，人人侧目。她想故作不见都办不到，由传达室大爷一直到办公室里的编辑，每个人都假装不经意地看她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看自己手里的报纸或者稿件。

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耿莲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悄悄地说：“玉姐，你看网络了吗？”

贾玉摇头：“什么大事啊？”

耿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快看看吧！”

贾玉打开电脑，才一进入自己的微博，铺天盖地的评论便迎面而来：

——什么美女主播，还不就是一个被人轮奸的烂货。

——怎么能这么说，难道被轮奸是她自己想要的吗？她也是受害人。

——受害人？只怕是凭着受害博出位吧！没见过有一个受害人会主动找媒体曝光的。

——淡定，所有的女主播都是被潜过的。轮奸算什么，有些比街边的洗头妹还烂。

贾玉额上渗出细碎的冷汗，连忙打开链接，一条博客蓦然映入她的眼帘：

——江东省电视台美女主播贾玉不堪回首的往事

新闻时事节目美女主播贾玉，江东省芦花县人，在其高中时期就已经是一个堕落少女。她与社会青年交往，经常无故旷课，师长劝说都被她抛在脑后。最终酿成苦果，被本校校长之子伙同三名社会男青年轮奸，并且怀孕。她只得去芦花县人民医院堕胎，十年前的妇产科医生应该还记得这件事。

堕胎后，她向校长勒索不成，心生恶念。将此事在网络上曝光，并引得众媒体的一致同情，该校校长因此事引咎辞职。

贾玉考上江东大学后，摇身一变，以清纯美少女形象出现，且利用非正当手段进入省电视台。其后，此女子善于运用潜规则，在电视台扶摇直上，终获得今日之成就。

此女本性并非纯良，生来淫荡，却以纯情美女形象蒙骗世人，连已故市委书记也被其诱惑，陷入情网，实在是可恶之极。望广大观众和网友看清此女的真面目，不要再被其蒙蔽。

——文末署名是：知情人。

贾玉的脸色苍白如纸，虽然是一条很短的博客，却言简意赅地说出了当年那件事。是谁？到底是谁？

耿莲担心地看着贾玉：“玉姐，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胡说八道，若真是胡说八道就好了。那淡忘已久的往事，如同恶梦般纠缠着自己的往事，贾玉真希望那一切只不过是个梦。

她蓦然起身，向电视台外奔去。身后传来耿莲的呼声：“玉姐，你去哪里？”

贾玉驾车冲出电视台，眼前一片模糊，那是泪水吗？她曾经发誓再也不流泪了，可是当那可怕的往事真的出现在面前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到底是谁？

连闯了几个红灯，汽车停在“轻狂”酒吧门前。她眼底的泪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熊熊火焰。此时还是白天，酒吧尚未营业，但酒吧的门没有锁，里面应该已经有工作人员了。

她一脚踢开门，引得酒吧中的两名服务生都满面惊愕地望过来。

何亮生立刻迎上来：“你……”

“啪”的一声，贾玉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整个酒吧忽然死寂一片。足足过了一分钟，何亮生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回头对两名服务生说：“你们先回去吧！今天休息。”

两名服务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酒吧，他们都知道这个漂亮的女主播和老板的关系有些暧昧，却不知其实情竟是如此残酷。

“网上的消息是你发的吗？”贾玉的嘴唇有些颤抖。

“什么消息？”何亮生满面不解。

贾玉审视着他，从对方坦诚的目光来看，他似乎不像是在说谎：“自己上网去看。”

何亮生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只略搜索了一下，他的脸色就变得无比苍白：“不是我。如果是我，我早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发出来了。”

贾玉默然，其实一冷静下来，她也在思考这件事。何亮生是早就知道她的，当她成为女播音员的那一天起，何亮生就已经在电视上看见过她了。若真是何亮生想出名，或者想毁了她，那个时候比现在时机更好。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在湖西市，知道贾玉过往的人只有他、贾鑫和贾玉自己。贾鑫和贾玉都不可能做这件事，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

何亮生迟疑了片刻，“前两天，郑睿轩来找过我。他知道这件事。”

贾玉一怔：“他知道？是你告诉他的？”

何亮生摇头：“当然不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网上查出来的，我什么都没说。”

难道是郑睿轩？贾玉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吧台椅上。郑睿轩为何要这样做？就算是为了调查王铭的死因，也不必抹黑她！

贾玉心乱如麻，她思索了半晌，何亮生小心翼翼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能去当面质问他了。

贾玉一言不发地冲出酒吧，何亮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有些担忧。思绪忽然再次回到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并非没有付出代价，但无论付出多少，都无法与贾玉所付出的相比。

5

自那件事之后，何亮生变得很收敛，每天下了课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去娱乐场所。他老爸何校长用棍子揍了他一顿，打得他走路都有些跛了。但他不去娱乐场所，并不单纯是因为老爸的责打，他毕竟还是有良知的。

与运动队的同学打过招呼，何亮生吹着口哨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一天晚上的星星特别灿烂，如同那个他在操场上偶遇贾玉的夜晚。

怎么又想到贾玉了？他立刻甩了甩头，那个女人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要忘记她，并且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这个念头还在脑海中打结，眼前忽然一黑，一条麻袋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套在他头上。他一惊，受袭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头上就是一阵剧痛，似乎是被人用棍棒一类的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惊呼还未喊出口，那条铁棒就接二连三地向他身上打过来。

打他的人满怀仇恨，出手又快又狠，似乎是恨不能将他当场打死。

蓦然遇袭，他首先想到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打他？全身的剧痛令他以为自己必然已经多处骨折，如果再不反抗，只怕真会被这人打死。

他毕竟当了多年的运动员，身体素质本就比普通人要好，平时又以打架为乐，此时一镇定下来，立刻用力拉扯着自己头上的麻袋。

打他的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企图，一边用力地击打他的头部，一边用手按住他的手。打他的人并不知，他这个动作正好给了何亮生机会。为了打架的时候能称霸全县，何亮生也曾学过几手功夫，此时那几手功夫就派上了用场。一触摸到对方的手立刻反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翻，如同摔跤一样将对方从身后摔了过来。

对方“唉哟”一声，似乎被摔蒙了。何亮生连忙抓住机会连拉带扯，将头上的麻袋取了下来，定睛看时，躺在眼前的年轻男人相貌清秀，竟是贾玉的哥哥贾鑫。

他一下愣住了，是贾鑫，他是为了给妹妹出头所以才来打他的吗？铁棒本已被他抄在手中，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心存愧疚，将那铁棒远远地扔出去：“你干吗打我？”

贾鑫手中没有了武器，却仍然不打算放过他。他爬起来，一拳向着何亮生的脸上揍去：“你欺负我妹子，我和你没完。”

何亮生轻轻一闪就让开了贾鑫的拳头，若论打架贾鑫万万不是何亮生的对手，不过何亮生本来就理亏，不想和他多纠缠：“是你妹妹心甘情愿的，我可没强迫她。”他一边说着，一边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贾鑫的叫骂声：“我不会放过你，今天你跑了，还有明天。”

何亮生匆匆地跑回家，一进门就被老妈抓个正着。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老妈，偏偏遇到的就是老妈。

“哎呦！我的宝贝，你这是怎么了？”老妈尖细的声音夸张地响了起来。

何亮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以老妈的脾气，本来一件小事，也会小事化大。

“看看这脸，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我的宝贝！”

何亮生沉默着不说话，何金来刚好也走进家门，一眼看见他伤痕累累的脸，厉声斥责道：“你又和谁打架了？”

“没打架。”

“没打架这脸是怎么回事？”

“我被打的。”

“谁打你？你要不主动生事，谁会打你？”

“是贾玉的哥哥。”何亮生脱口而出，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看看老爸，满脸严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妈的脸色铁青，似乎很不满。

“算了，也没啥大事。”他嘀咕了一声，老妈似乎想说什么，老爸横了老妈一眼：“吃点苦头也好。”

若是当时贾鑫愿意收手，便真的算了。但令何亮生困扰加无奈的是，贾鑫不仅没有收手，每天都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

第二次挨打以后，老妈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知道老妈的脾气，那是得理不饶人的，而且他是家中的独子，老妈一向把他看成心肝宝贝。

他很小心地提防着，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再怎么提防，也于事无补。第三次被打了以后，老妈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是要把我儿子活活打死吗？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何金来没吱声，眼睛盯着报纸。这些乡下人到底在想什么？得寸进尺吗？打一两次就该收手了，这是想打多少次？何况那丫头自己没错吗？苍蝇还不盯无缝的蛋呢！

次日，何夫人到县公安局报了警。

6

贾鑫被刑事拘留，并立案起诉。这件事铁证如山，且贾鑫反复伤人，由医院出具的验伤报告可知，这些伤不是一次形成的。

贾玉到县公安局看望贾鑫的时候，正遇到何夫人由局里出来，她身边跟着县里最著名的律师。其实本县的律师并不多，也就那么三五个，因而每个都很著名。

看见贾玉，何夫人刻意停住了脚步，目光傲慢地从贾玉的脸上扫过，何夫人冷哼了一声：“狐狸精，勾引我家亮生不成，却叫你哥哥打亮生。这是个法制社会，你哥哥就等着坐穿牢底吧！”

据说何夫人出身颇为不错，是位八十年代的大专生，这样的人在芦花县不仅是名媛而且是高级知识分子。可惜的是，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她永远采取的是溺爱纵容的方式。

贾玉用力咬了咬嘴唇，心里暗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但她脸上却只是露出一个有礼貌的笑容：“这是一个法制社会，是谁先犯了法你心里有数。”

何夫人怔了怔，若不是在公安局门口，只怕一巴掌已经扇过去了。她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和你废话，一切交由法律来解决。”

贾玉沉默不语，确实是哥哥埋伏在何亮生回家的路上动手打他，而且不止一次。但，真的要让哥哥因故意伤人而进监狱吗？为何轮奸她的人竟会没事，她无辜的哥哥不过是想为她出口气，就要进监狱？这个世界的公理到底何在？

她用力咬着嘴唇，脸上泛起一抹凄艳的笑容，“你放心，做过坏事的人终将受到惩罚。这是千百年都不曾改变的道理。有一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你是谁，都不可能逃得过天的惩罚。”

这一刻，她因绝望而展现出来的美丽是如此惊人，连何夫人都被震慑住了。她原本不曾将这个丫头放在眼中，但此时，竟会在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这丫头，若是逼急了她，大概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吧？

可是她已经骑虎难下，到公安局报案不仅是为儿子出气，也是为了保护儿子，现在已经提起公诉，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她踉跄而去，心里暗暗揣测，这丫头到底会有什么手段？毕竟轮奸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连孩子都打掉了，她身上根本没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被何亮生强奸过的。

这样一想，她才又松了口气。孙悟空哪能翻得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啊？这丫头再狠，她能有多大的能力？

轻蔑地一笑，她将贾玉那凄艳的神情抛在了脑后。但不久后她便知道，千万不要惹一个绝望的女人，因为她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7

何校长走进办公楼的时候，心里有些烦乱。这事被捅到公安局去了，以后想要私了就难了，万一公安机关的人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最终查出强奸的事，那岂非因小失大？那时他就不应该犹豫，早就该断然地打消老婆报警的念头。他终究还是爱子心切，看到儿子被打得像个猪头似的，贾鑫又全无收手的念头，这一念的错误，让他没有在关键的时候阻止妻子。

若是真查出强奸的事，那可真的得不偿失了，且现在正在评选省重点中学的紧要关头。

他心乱如麻，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忽然看见贾玉笑盈盈地站在校长室门前。蓦然见到贾玉，他不由得心里一跳，所有这些事全是这丫头惹的，她居然还能没事人一样笑得如此欢畅。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你怎么不回教室？在这里干吗？”

贾玉微微一笑，用一种娇嫩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道：“我在等校长，校长迟到了哦，都已经上课半个小时了。”

何校长第一次发现，原来贾玉的声音也那么好听，用出谷黄莺或许不准确，但却诱惑十足。只不过，这声音再好听，听在他的耳中也是索然无味：“你想怎么样？有事进来说吧！”

贾玉笑盈盈地随他进了办公室，反手将办公室的门锁上。何校长有些意外：“锁门干吗？”

贾玉微微一笑：“说你儿子的事，你总不希望别人听见吧？”

何校长一怔，沉默不语。贾玉索性往校长的宝座上坐了下来，何校长无奈之下，只得反主为宾地坐在贾玉的对面。“有什么事快说，说完了就快回去上课。”连何校长都没感觉到，他的语气中竟带着些微的恳求意味。

贾玉若有所思地笑笑，随手将一张照片抛在桌上：“你儿子和他的狐朋狗友轮奸我，还拍了我的裸照，你想不想看看？”

何校长一惊，连忙拿起那张照片。照片里，贾玉躺在宾馆的床上，一个男人趴在她的身上。何校长松了口气：“只是一个背影，你怎么能证明这是我儿子？”

贾玉笑笑：“这张照片当然不能证明什么，不过我还有别的照片，你想看吗？”

何校长的额上渗出冷汗：“这不可能，如果是他们拍的裸照，为何照片会在你的手上。”

贾玉露出一抹冷笑：“是你宝贝儿子的好朋友给我的，因为他们做过一次还不满足，还想再做，所以就用这些照片来威胁我。”

何校长额上的汗淋漓而下，他不由自主地用袖子擦了擦汗，他已经慌了神，完全无法分辨贾玉所说的是真是假，“你想怎样？”

贾玉淡淡地道：“我怀孕，你只给了我三百块钱，你说我想怎样？”

何校长道：“你要钱？没问题，我给你，但你保证要把照片都交给我。”

贾玉笑道：“校长不过是个清水衙门，你能有多少钱？”

何校长傲然道：“谁说校长是个清水衙门？芦花县第一高中虽然还不是省重点，毕竟也是县里最好的中学，想进学校的人多着呢！太多的钱我没有，但几万块我还是拿得出的。”

贾玉双眉微扬：“几万啊！不少啊！那我们就做个交易，你给我五万，我把你儿子和他的狐朋狗友轮奸我的照片给你。”

何校长道：“好！但你得保证，必须把照片全都给我。”

贾玉魅惑地笑笑：“放心，这种照片我可不想放在手里。”她飘然离开校长室，手伸入口袋。口袋里放着一部微型采访机，为了买这部采访机，她用光了所有的积蓄。

照片根本不存在，是她托朋友用电脑做出来的。可惜的是，心慌意乱的校长完全没看出破绽。

人若是怀了鬼胎就会利令智昏，连判断力都会大不如前。

8

芦花县第一高中，一夜之间忽然爆红。有人在网络上发出了与芦花县第一高中校长的谈话录音，轮奸、受贿这两个词忽然成为最新的搜索热点。许多来自不同媒体的记者围在芦花县第一高中的门口，等待采访丑闻的主角校长何金来。

虽说在谈话录音中隐去了女生的名字，但芦花县第一高中的学生，却心照不宣。贾玉的事情，已经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而前来采访的记者，也探听到故事的女主角就是贾玉，一时之间，贾家门前也不得清静。

贾玉却一切如常。她如常地走出家门，从蜂拥的记者中穿过，如常地走进学校。面对同学的指指点点，她恍若不知。别人怎么看她，她已经不再介意。为了哥哥，就算牺牲了名誉，也在所不惜。

丑闻爆出后的几日，何校长便引咎辞职，他的重点中学梦终究是没有实现。他是百般不甘，但此事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

何亮生再次见到贾玉是在贾鑫故意伤害案开庭的前一天，他是被害人，次日便要出席审判。父亲辞职后，他仍然是芦花县第一高中的一名学生，但是，短短数日，同学们看他的目光已如隔世。

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不再是校长的儿子，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留级生，而且他还是轮奸的参与者。虽说在农村地区的强奸案中，人们对女性的苛责永远是高于男性的，但这并不等于他就可以得到原谅。

身边那些称兄道地的同学全部消失不见，他变成孑然一人。连老师的态度也改变得很彻底，原本是对他宽容友善的，现在看他的眼光却像是在看着害虫。

或许他就是害虫吧！

那天下课后，他在运动队打扫卫生，这活儿他原来就没干过，现在似乎是要把几年没干过的都补过来一样，每天下课后，他都被留下来打扫卫生。

他沉默地接受一切，且终于明白自己原来的特权。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可惜悔之晚矣。

体育馆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剪影当门而立。

他迎着那身影看了半天，麻花辫间透出门外路灯的光芒，他终于看清楚，是贾玉，他的手不由得一颤，几乎拿不住扫帚。

自从贾玉找他说怀孕的事后，两人又有好久没有单独见过面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怕这个女孩子，只有两人独处，他身高一米八，怎么都不可能怕一个柔弱的女生。但他就是觉得害怕，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贾玉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悠悠开口：“明天你要上庭作证，你打算怎么说？”

何亮生咽了口口水：“我……”

“如果我哥哥进监狱，我就会把你轮奸我的事告到公安局去。”贾玉打断了他的话。

何亮生有些心虚，他原本以为贾玉没有这种勇气，现在他知道，贾玉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进不进监狱是法官判的，我不能决定任何事。”

“不，你能！”贾玉逼前几步，站在他的面前，两人近在咫尺，他隐隐闻到贾玉身上的少女体香，他的心微微一动，那天晚上的情景如电掠过，便不由得心软。“只要你推翻原来的供词，说你根本没看清楚打你的人是谁，只是看见我哥哥刚巧经过，法官就不能判我哥哥有罪。”

他迟疑着，推翻原来的供词，这能行吗？而且对他自己会有什么影响？

贾玉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轮奸可是个大罪，现在外面记者那么多，网络上也传开了，公安局的人没把你带走，就是因为我没报案。你自己考虑清楚，你只需要说你被打得头晕眼花，错把我哥哥当成打你的人，后来再想想，觉得根本不是我哥就成了。没人会追究你的责任，你到底是受害者。”

何亮生心里已经有些愿意了，毕竟权衡轻重，说个谎和被告轮奸，那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虽说贾玉未必有证据告倒他，但这么大的罪，还是谨慎点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个瞬间，何亮生忽然长大了，他终于明白大人的世故圆滑及处事经验，他原本最看不起大人这一套，现在他却明白，每个大人都曾经年轻过，他们变成这样也是社会所为。他道：“我可以翻供，可是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再找我们家任何人的麻烦。”

贾玉苦涩地笑笑：“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喜欢被人知道我被轮奸吗？你以为我是没有廉耻之心的吗？只要息事宁人，你们别再惹我家的人，我也不会惹你家的人。”

看着贾玉这些日子迅速清减的面颊，何亮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贾玉自是知道他问的是把这件事捅上网，她清泠泠地笑，“为了我哥，就算是死我也不怕，何况只是名誉。”

何亮生一时无言，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一个隐秘的念头，要是他是贾玉的哥哥就好了。

9

郑睿轩终于选下了律师事务所的地址，是在离市人民法院不远的地方。这里环境颇为清幽，不似商业区那么吵闹，办公楼的租金不便宜，但仍是低于高档写字楼，各方面都很符合他的要求。

这里原本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旧址，连装修都可以省下了，只需要购入一些办公设备就可以正式开张。

贾玉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进他的新办公室的时候，郑睿轩颇有些意外。贾玉终究还是挺有本事的，他才刚刚搬进这间办公室，知道的人没有几个，贾玉已经找上门来了。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贾玉已经劈头盖脸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郑睿轩一怔：“什么？”

“网上的谣言是不是你散布的？”贾玉紧盯着郑睿轩，想要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出一丝端倪。

郑睿轩有些错愕，这几日忙着办公室的事，他根本来不及上网。打开笔记本电脑，只搜索了一下贾玉两个字，不堪入目的内容立刻跃入眼帘。他的脸色严肃起来：“不是我。”

“不是你还会有谁？我去找过何亮生了，他说你几天前找过他，就是问他这件事。”贾玉的声音里带着不由自主的颤抖，她双目血红，眼中被仇恨与怒火充满。

郑睿轩抬起头，镇定地凝视着贾玉的双眼，仍然只是说出了三个字：“不是我。”

他的目光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柔从容，和煦地落在贾玉的脸上，使贾玉激动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平息下来。“在湖西市，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贾玉迟疑着说。

郑睿轩点点头：“十年前能上网的人大多是有钱或有学历的人，那时候的资料留下来的并不多，我用了很久才查出这件事。但我既然能找到，别人也一样能找到。查出这件事且又将它捅出来的人，一定和你有过节。你想想看，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得罪什么人？贾玉终于冷静了下来，身为电视台的女主播，做节目的时候，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她虽然总是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但报道节目的时候，必须要评论，一旦评论了，总是会得罪人的。除了工作上的原因，现实生活中，电视台里一向与她不睦的就是张妍，但她痛恨了贾玉这么久，若要整她早就该动手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先是王铭自杀，然后便是嫂子徐若雪死在手术台上……她忽然有些心惊肉跳，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郑睿轩一直冷眼旁观着贾玉的神色，贾玉先是愤怒再冷静下来，然后若有所悟，他知道贾玉定是想到了什么。他却并没有说话，以他对贾玉的了解，就算是想到了什么，贾玉也不会告诉他的。

贾玉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她立刻就向郑睿轩道歉，郑睿轩都有些佩服起她来，这个女子，不仅美丽，而且坚忍，能屈能伸。大多美丽的女子都任性，一个知道何时进何时退的美丽女子总是更能得到别人的喜欢。

贾玉匆匆驾车离开郑睿轩办公室，她全未注意到在她走后，郑睿轩驾驶着自己的汽车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郑睿轩若是存心跟踪贾玉，贾玉自是无法发现的，毕竟郑睿轩是刑侦队长出身，贾玉不过是个女主播。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湖西市街道上穿行着，渐渐向着市郊开去，最终贾玉的车停在市郊一家外表普通的农家乐饭店门前，难道她只是忽然饿了，特意来吃饭的吗？

郑睿轩的车停在对面的树荫下，点起一根烟，静静地观察着进出农家乐的车辆。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一辆车引起了他的注意。事实上，这辆车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普通的红旗轿车，但郑睿轩是认识这辆车的，这车的主人是副省长徐威。

他忽然想起张妍说过的话，贾玉和徐威有暧昧关系，难道这竟是真的？他走进农家乐，这间农家乐里种了许多树，树间建了一间间水榭般的小亭子，每一个小亭子中放着一张餐桌，这使郑睿轩的行动得到了很好的掩护。他在树丛假山间穿行，一边注视着小亭子中的客人，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行踪。终于，他看见最隐蔽的角落里坐着的贾玉和徐威，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他并没有坐到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果然，贾玉和徐威是认识的。认识不奇怪，毕竟徐威的女儿是贾玉的嫂子，两个人单独约出来吃饭，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在贾玉刚刚如有所悟般地离开郑睿轩的办公室，就立刻找徐威，难道是为了让徐威帮助她找出散布谣言的人？

严格意义上讲，那并非是谣言，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

他却完全没有猜到，贾玉找徐威的目的并非是求助，竟是质问。

事实上，徐威也在等着贾玉来找他，他同样很想质问贾玉。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女子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意外，意外到让他由心底里痛恨。

服务员送上茶水，两人相对无言，徐威拿起茶杯略沾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贾玉便抬起头看他，她知道这是徐威打算开始说话的前兆。

“阿雪的追悼会你没来参加？”

这是明知故问，但这个开头不出意料，徐威说话永远是这样，话只说一半，另一半让你自己去猜测。大概这就是官场的规矩，什么都要留有余地。她点点头，也拿起茶杯沾了一下嘴唇。

徐威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看，他人如其名，颇有点不怒自威的范儿，若他现在是面对着自己的下属，那个下属一定已经脊背冒汗了。贾玉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坦然地回视着他。就是这种无辜的眼神，纯真里带着一丝妩媚，最初的时候，她就是用这种眼神注视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沉沦于其中。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仍然保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在医院里，阿雪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一件事，是连贾鑫都不知道的事。”

贾玉“嗯”了一声，神色不动，“什么事？”

徐威咬了咬牙，压抑着锥心的疼痛。他并非不心疼，为人父母者，看着女儿惨死，怎么可能不痛入心扉？但他是省长，就算再痛，也要维持表面的冷静，难道让他也像个妇人一样哭天抢地？“阿雪有毒瘾，你应该知道吧？”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周围也似乎忽然沉默了下来，虽然身处热闹的农家乐，喧嚣却似远在千里之外。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一如凝结的琥珀，而徐威与贾玉就是琥珀中对峙的两只虫，由千年前对峙到千年后。

不过是一分钟的时间，却如一生般漫长。贾玉慢慢地开口：“我确实知道。”

徐威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毒品是从哪里来的？”

贾玉看着他双目尽赤，她知道他已经被女儿死去这件事折磨得不轻，否则以徐威如此深沉的人，断然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我不知道。”

徐威蓦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若非茶杯质量好，只怕已经被他捏碎了，他深吸了口气，语气总算恢复了一些平静，他淡淡地道：“既然你知道阿雪吸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贾玉默然，过了半晌才道：“告诉你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吗？是阿雪不让我说的，连我哥哥都不知道。”

徐威微微眯起眼睛，他不相信贾玉，自从知道徐若雪吸毒以后，他就设想了所有的可能性。徐若雪和贾玉原本就是闺蜜，后来又成为姑嫂，他最怀疑的人就是贾玉。他一字一句道：“若是让我知道谁害了阿雪，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贾玉的脸上忽然牵起一抹淡淡的笑：“若你定要找出是谁害了阿雪，那个人就是你。阿雪为什么吸毒，你应该很清楚吧！”

徐威一愕，无言以对，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贾玉才道：“你上网吗？”

徐威并不因她的问话感觉到意外，“这年头，有谁不上网啊？”

“是啊，这年头，若想传播消息，没有什么比网络更快。”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服务员送上菜点，徐威推案而起，“我还有事，你慢慢吃吧！”他拂袖而去，留下贾玉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菜肴，贾玉的神色渐渐深凝了下来。刚才两人的对话都似不着边际，但两人却都心里有数，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了，只因说出来不仅伤人，而且伤己。

郑睿轩看着两人先后离开，自己也结账离开农家乐。贾玉和徐威谈话的内容他没有听见，不过看情形，他们只说了没几句话就不欢而散。郑睿轩无法看出两人之间是否有私情，至少从这次谈话来看，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10

徐威坐车离开农家乐的时候，心情无比低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贾玉的关系是怎样的，他甚至有些后悔他与贾玉会走到这一步。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个夜晚，他不是经受不了诱惑，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那天晚上，吴枫有个社会活动要很晚才会回家，他难得地早下班，而且没有什么应酬。张妈做好了饭请假回家去看看，于是整间宅子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觉得有些寂寞，坐在饭桌前开了一瓶红酒。他在等女儿下班，平时这个时候女儿已经到家了。虽说最近因贾鑫的事情，他与女儿之间的关系有些冷淡，但父女之间再怎么冷淡也还是亲人。他了解女儿，女儿偶尔倔强，但最后总是会服从，他有把握，女儿最后还是会听话地离开贾鑫与韩志邦交往，现在的任性是在长大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阶段。

他连喝了两杯红酒，听到门外传来汽车声音。想起张妈回家去了，女儿又没有带钥匙的习惯，他不等门铃响，就走到门边拉开了大门。

一个女孩子由汽车的后座走下来，老陈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开车走了。

他眯着眼睛看那女孩子，虽然穿着女儿的衣服，但他和老陈可不一样，自己的女儿不可能认错。女孩摘下墨镜，一张小巧玲珑的脸映入眼帘。

他认识这个女孩子，是电视台新晋的美女主播，徐若雪的闺蜜，曾经来过他家好几次，名叫贾玉的，也就是那个贾鑫的妹妹。

这些年轻人，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吗？居然玩这种把戏。不过他可不讨厌贾玉，甚至是挺喜欢她的。

他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小玉，怎么老陈接来的竟是你？”

贾玉俏皮地笑笑，做了个鬼脸：“下班的时候阿雪忽然说喜欢我的衣服，我们就换了衣服穿。后来我走出来，也不知怎么就被陈伯伯接上车了。”

徐威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你还没吃晚饭吧？”

贾玉点点头：“一下班就被陈伯伯接来了，哪里有时间吃饭啊！”

“正好，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你就陪徐伯伯吃顿晚饭吧！”

“求之不得。”贾玉笑嘻嘻地进了徐家，徐威在关上门的瞬间，有些心猿意马。

身为副省长，怎可能少了诱惑？但身为副省长，众矢之的，又怎敢轻易接受诱惑？徐威是个正常的中年男人，如同任何男人一样，对于美丽的女子有种出于本能的喜爱。财色二字是无数成功男人无法跨过的那条坎，徐威又岂会不贪财好色？可是从政的人与经商的人不同，无数的眼睛紧盯着他，一旦被人抓住一丝把柄，就可能前途尽毁。

他在桌前坐下，贾玉拿起红酒看了看：“是82年的拉菲，这瓶酒价值不菲吧？！”

徐威笑笑：“你也懂得红酒？”

贾玉谦虚地笑笑：“说不上懂，不过著名的还是听说过的。红酒如同美人，要懂的人才能品出滋味。”她在徐威的杯中倒了小半杯红酒，笑道：“这么贵重的酒，也只有在徐伯伯家里才能看得到。”

徐威拿过酒瓶，在她面前的杯中也倒了小半杯，笑道，“喜欢的话就多喝点，红酒如同美女，要慢慢地品。”他这句话与贾玉刚才的话如出一辙，贾玉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水晶灯下，贾玉眼波流转，盈盈欲滴，徐威的心没来由地一跳，这丫头真是个尤物。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徐威等着贾玉提起贾鑫与徐若雪的事，谁知贾玉却一直没说。倒是徐威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小玉，你哥哥和阿雪的事，你怎么看？”

贾玉微微一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没想法，若论家世，我哥可配不上阿雪呢！”

徐威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道：“英雄莫论出处，英雄莫论出处！”

贾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威一眼：“徐伯伯才是英雄莫论出处呢！我听说徐伯伯是由一名普通的科员一路升迁，最终走到省长这个位子，徐伯伯真了不起。”

她的奉承话一下子引发了徐威的话匣子，他开始絮絮不绝地对贾玉说起自己的往事。人都是喜欢怀旧的，徐威亦然，不过他可不是随便遇到什么人都要开始怀旧。

转眼间，一瓶红酒下肚，红酒看似度数低，酸酸甜甜的，后劲却很足。贾玉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徐威也有些微醺，或许是酒壮人胆，徐威忽然道：“小玉，你觉得徐伯伯怎么样？”

贾玉潋滟的目光停驻在徐威的身上：“徐伯伯挺好的，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多岁的人，一点都不显老。”

这话实在是违心之谈，但偏偏徐威听着很受用，有的时候明知是假的，只要好听，还是很容易就接受了。徐威咽了口口水：“小玉，你真漂亮，徐伯伯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

贾玉娇嗔地推了他一把：“徐伯伯，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可不能欺负我哦！”

徐威顺势一把抓住她的手：“徐伯伯怎么会欺负你？徐伯伯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贾玉却忽然站起身：“徐伯伯，都那么晚了，吴阿姨该回来了吧？”

一提起吴枫，徐威只觉得一桶凉水由天而降，他立刻清醒了许多，这是在他的家中，吴枫随时可能会回来，他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平静：“你吴阿姨晚上有点事，过会儿就回来了。”

贾玉笑嘻嘻地道：“那我先回去了！免得吴阿姨看见我们两个在一起会误会。”

徐威蹙起眉，一本正经地说，“误会什么？咱们清清白白又没做什么事。”

11

这清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久之后，因一次抗洪救灾，两个人之间终于变得不清白起来。

每年的夏天，江南都会有无法逃避的雨季，雨季带来的洪灾令江东省各级领导疲于奔命地奔赴前线指挥抗洪抢险，每年一次，如同是上天安排的考核。

这一年的洪灾特别猛，自从洪灾一开始，徐威奔忙于全省沿江的各市县，日程安排得很紧，每到一处，只能停留一个晚上，甚至只是半天。

当他抵达芦花县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贾玉。贾玉是电视台派出采访洪灾的记者，前几天的行程她都与徐威错过了，直到这一日才总算赶上徐威。电视台中向来有个规矩，有些领导是会专门指派一名记者或者主播全程跟随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徐威的报道都落在了贾玉的身上。

这似乎也是情理中的，徐若雪自己是英文节目主播，当然不可能全程跟踪一名领导。既然她不能做，这项美差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徐若雪的好友贾玉的身上。

见到贾玉的时候，她全身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虽然穿着雨衣，但风雨太大，雨衣形同虚设。因是夏天，贾玉穿得颇有些单薄，半透明的雨衣之下，玲珑毕现。

徐威穿着雨衣，还有秘书为他举着伞，饶是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也没什么干的，上天从不因世人地位的不同而区别对待。

当天晚上的安排是入住花雪宾馆，次日再奔赴另一个县。花雪宾馆是芦花县一家最高档的宾馆，对外称是四星级的，因这里是个小县城，能有这样的宾馆已经很不错了。

贾玉同样被安排在这家宾馆里，一走入宾馆大门，神思忽有些恍惚，她似又想起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就是在这间宾馆中，那些禽兽般的青年彻底毁掉了少女贾玉。从那夜起，旧的贾玉已死，新生的贾玉再也不会被谁欺负。

或许是因这痛苦的回忆，那天晚饭的时候，贾玉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因是抗洪抢险，晚饭不算丰盛，匆匆用过晚餐，累了一天的人们就各自回房了。

但是，才刚八点钟，真能睡得着吗？

贾玉房间的内线电话响了，她看着电话发了几秒的呆，才拿起听筒。电话那头是徐威的声音：“小玉，睡了吗？”

“没有。”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可能有点累吧！徐伯伯挺关心我的。”

“那当然，要是累坏了美女主播，观众可是要骂我了。”

贾玉轻轻笑了一下：“怎么敢呢？不过这座宾馆里有我不好的回忆。”

“不好的回忆？能过来给徐伯伯说说吗？”

贾玉迟疑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她预计到走进徐威的房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可以拒绝，但是她却不知道拒绝是否是一个好的选择。徐威是副省长，如果看谁不顺眼，根本就不必整谁，只需要随便说句话，那个人就会死去活来。最近哥哥的事情，已经让她看明白这一点。哥哥的建筑公司完全接不到活儿，更贷不到款，维持着建筑公司的钱全是由她和哥哥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如果这种情况再不改善，贾氏建筑公司就只能倒闭了。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坚持下去，如果哥哥真能与徐若雪结婚，这一切都能改善。毕竟没有一个父母会真的不顾子女，现在说得再狠，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也只能屈服。

她轻轻叹了口气，为了哥哥，她决定再次牺牲自己。

换了一件衣服，敲响徐威的房门。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了，徐威只穿着睡袍，手中拿着一杯红酒：“小玉，快进来，他们送来一瓶红酒，我正想让你品品。”

她笑笑，刻意不去注意徐威睡袍下的身体，这种睡袍不过是拦腰一根带子系着，穿得再齐整，若里面不曾穿衣服，仍然是能看到七七八八的。

徐威为贾玉倒了一杯酒：“和徐伯伯说说，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贾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是芦花县人，以前家里穷，爸爸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为了补贴家用，我除了上课还要打工，那段时间真苦。”

“哦？原来小玉以前是这么可怜？！”徐威明明记得她说的是这座宾馆带给她不好的回忆，但在她的描述中根本没宾馆什么事。不过贾玉既然不说，他也不会问，他原本就不是真的关心贾玉，无非是没话找点话说。

“是啊！幸好大学毕业进了电视台，家里的生活也改善很多了。”贾玉一双明媚的双眸落在徐威的脸上，“只不过电视台也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搞好。比如电视台最近筹划黄金时段开设一个新节目，主播人选就竞争得很激烈。”

徐威笑笑：“哦？小玉能竞争到吗？”

贾玉嫣然一笑：“若论实力应该是可以吧！但现在这个社会，除了实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这倒是，人际关系很重要！”徐威喝了一口酒，“不过小玉那么可爱，一定挺招人喜欢的。”

贾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有徐伯伯觉得我可爱吧！别人可未必那样认为。”

徐威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徐伯伯的眼光还是很行的，要是徐伯伯觉得你可爱，你就是真的可爱，放心吧！观众们也会赞同徐伯伯的看法。”

红酒很快就喝完了，徐威走到贾玉面前的时候，贾玉有些瑟缩地抬起头。徐若雪比她都要大一岁，这个男人都可以做自己的父亲了。但贾玉知道，在这个世界中，有许多事情，她是无法拒绝的，唯有逆来顺受。

因而当徐威将她抱上床的时候，她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成为副省长的情人，这在许多女人是求之不得的吧！贾玉说不上自己心里的感受，若说完全不恶心也是不可能的，但她却也看出自己心底的期盼。成为副省长的情人毕竟是利大于弊，她不是清高到不切实际的女子，她无力反抗这个社会的某些“潜规则”，便唯有顺应。

跟随徐威采访过之后，回到电视台，她很快得到了一名台长的褒奖，据说是因她在这次抗洪救灾中表现突出，连副省长的秘书都特意打电话过来表扬了她。她因之在电视台的地位更加突出，对于她所竞争的女主播地位也助益匪浅。

或许这便是人生吧！想要得到就必须先失去。她想到以前去一间寺院游玩的时候，曾经听一个和尚说过，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要想得，必须先舍弃。

对于她来说，成为徐威的情人，便是得到之前的舍弃吧！

但她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她与徐威之间的事竟会被张妍知道，且被张妍拍下了照片。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