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开(之九)

2014-08-02 03:54
东方剑 2014年11期
关键词:李春哥哥女儿

◆ 王 华

罂粟花开(之九)

◆ 王 华

第九章 悬崖上的生与死

1

贾鑫接到来自芦花县的电话,电话是他以前的女朋友李春的妈妈打来的。李母在电话中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是贾总吗?”

贾鑫忽觉恍惚,这称呼出自李母的口中,让他很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多年以前,李母并不叫他贾总,而是叫他阿柯的,李家的人全是如此称呼他,他们是跟着李春叫的。

他和李春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由小学起,他就和李春是同班同学,到了初中仍然在一个班,到了高中,也仍然还是一个班。芦花县是个小地方,这样的事情并不难发生。除了李春以外,也有几个其他的同学,是这样由小学到高中,全是在同一个班级的。

由初中开始,他就感觉到李春对自己的不一样。说老实话,李春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打扮甚至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但李春很温和,懂得退让,学习成绩一般,虽然不怎么招人喜欢,但也绝不招人厌,一直都算是人缘还不错的女生。他对李春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无非就是熟悉而已。

到了初中二年级,女孩子似乎就情窦初开了,男孩子还是照样的懵懂。贾鑫生得俊,很快就成为许多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收到女生的情书的,虽说是小地方,但女孩子们也是看着台湾偶像剧长大的,像表白写情书这类的事情,都被当成很时尚的一种举动。

李春从来不曾写过什么情书,或许是她自知语文水平不够好,也或许是她没什么时间看偶像剧。她成绩一直平平无奇,但却是令人吃惊地用功,即便如此用功,成绩却仍然平平无奇,这便很说明问题。

可是她并不因为每次考试总是在中下游就放弃用功,仍然锲而不舍地用功读书。

贾鑫经常在想,她到底想读到什么地步呢?以她这种成绩,是不可能考上大学的,又何必用功到连上厕所都要拿着本书的地步?

他自己是如同大多俊俏的男生一样,成绩不怎么样,到了高中后,就成为成绩很差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忙于谈恋爱,不过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曾想读书。读书好又能怎样?考大学吗?家里根本供不起他读大学。他只想快点高中毕业,快点找个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还可以每月贴补家用,那样至少妹妹可以读大学了。

妹妹一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自然也是他的骄傲。不仅生得漂亮,且成绩总是数一数二的,他这个哥哥再努力,也不可能比妹妹强。所以他早就下定决心放弃自己,只要能全力供出一个大学生就好了。

由初中开始,李春就经常会带一些自己做的点心给贾鑫,有时是几个小笼包,有时是一两个梅花糕,还有时是两个萝卜丝饼。她总是用一只很小的塑料饭盒带到学校,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放进贾鑫的课桌抽屉里。说是趁人不注意,时间一久,便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最初的时候,贾鑫曾经拒绝过几次,后来发现拒绝也没用,便索性取出来享用。吃过之后,他连饭盒也不洗,直接丢回到李春的课桌上。

他本以为,自己这种态度,会让李春放弃送点心的可笑行径,但结果是,李春不曾因他的态度而有丝毫改变。由初中到高中,他自己都不知道吃了李春多少点心,后来他渐渐习惯了李春的手艺。这女孩子虽然学习不行,在做菜方面却是很有一手的。

当习惯成自然后,若是李春偶尔有一天没有带点心给他,他反而会觉得不习惯了。他不知自己后来愿意接受李春,是否是因为吃过她无法计数的点心而觉得亏欠了她,或者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做的点心好吃,因而对她生出了好感。总之,他最终接受了李春,甚至曾经生起过与她结婚的念头。

他决定与李春谈恋爱,是在与贾玉发生了不伦之情之后的事。虽然在芦花河畔他与贾玉许下了永远不分开的誓言,但他却几乎是在第二天就感觉到自己的荒唐。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不可能被世人所接受。他不知如何面对人们的议论,他也不知如何面对母亲悲伤的脸。

贾玉的事已经让母亲伤透了心,若是母亲知道他和贾玉之间的不伦恋情,只怕母亲会活不下去的。

虽说他和贾玉一样痛恨母亲当年的不贞,甚至希望自己从来不曾来到这个人世,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在反复考虑了许久以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女朋友,而且最好马上结婚。这样做,不仅可以掩盖他与妹妹之间的不伦之恋,说不定还会让妹妹放弃与他共度一生的念头。兄妹两个共度一生这件事,需要很坚强的灵魂来面对非议,他自知自己没有那么坚强。

在这种时候,李春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2

高中毕业以后,李春进了县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工资不高,但稳定,而且算是个有文化的工作。只要一放假,李春就会打电话约他,他通常拒绝,偶尔也会赴约。赴约之时,他的态度也只是对待老同学一样,亲热却不亲密。

李春并不介意,她是一个很有耐心和毅力的女孩子。她也自知,追求贾鑫的女孩子里比她漂亮的大有人在,但是她们却都没她有耐心。久追不下,大多数女孩子都放弃了,唯独她,总是坚持着自己的爱情,由初中到高中再到毕业。如今已经毕业了三年,她的热情仍然如同初中时一样,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贾鑫忽然提出要和她结婚的时候,他们两人坐在快餐厅里喝饮料,一口饮料呛着了她,害得她剧烈咳嗽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贾鑫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刚才说咱们两个结婚吧!你不愿意吗?”

没听错,李春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很疼,不是在做梦。她欣喜若狂地抓住贾鑫的手:“当然愿意,只是没想到你会忽然向我求婚。”

他们两个都是二十一岁,若是在农村,这种年纪结婚也不算小了。城里人都结婚晚,他们这里是县城,大多数人还都没有脱离农村的生活习俗。

贾鑫笑了:“你愿意就好,我还怕你会拒绝我。只不过,你知道我家里穷,彩礼方面……”

“不用彩礼!”李春脱口而出,她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脸涨得通红,有些扭捏地垂下头,“你家里的情况我知道,我会和我爸妈说的,他们一直挺喜欢你的。”

李春家和贾鑫家可以说是相当的门当户对。李父长年在外地打工,干的无非也就是建筑工人的工作,他和贾鑫的爸爸基本都是结伴出去的。李母也和贾母一样,留在家中照顾女儿,因而李家并不宽裕。

他们秉承着农村的习俗,结婚不给彩礼,实在是说不过去的。虽然李春说不用彩礼,但贾鑫却仍然在考虑彩礼这件事,只不过他也知道家里是拿不出什么钱的。

他还记得当他和母亲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母亲惊喜万分,连忙将压箱底的首饰全都拿了出来。母亲也没什么首饰,无非就是一个金戒指,一副金耳环,一个玉质马马虎虎的玉镯子。这些东西若是落在城里人的眼中,只怕要笑掉了大牙,但在贾鑫来看,已经很不错了。他知道母亲尽了全力,可是这也拿不出手啊!

他和母亲商量是不是能向祖父借点钱。据他所知,祖父家里还是颇为殷实的。母亲乍一听他提起贾安兴,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思索了半晌才道:“你爸和你爷关系不太好,你爸要是知道咱们向你爷借钱,一定会不高兴。”

在贾鑫的记忆中,父亲和爷爷的关系不止是不太好,几乎是势成水火的。他从来不曾见父亲去探望过爷爷,爷爷偶尔来看他们,父亲也是爱搭不理的。幸而父亲经常在外地打工,很少回家。爷爷对他倒是很和善,每次来都会带些小玩意或者吃的东西给他。相比之下,爷爷似乎不太喜欢贾玉,贾鑫以为那不过是老年人的重男轻女观念在作祟。

母亲既然这样说,他便也不好坚持,只得道:“我到单位里问问,看看能不能预支几个月的工资。”

周文莉深感对不起儿子,苦笑着说:“我给你爸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寄点钱来。”

母子在商量筹钱的事,贾玉正好回家,她并不曾听见前因后果,随口问道:“急着用钱吗?”

周文莉急着公布这个大喜讯:“你哥要结婚了。”

贾鑫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贾玉的脸色变得多么剧烈,他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的脸色会在瞬间发生这么可怕的转变。周文莉也立刻感觉到了贾玉脸色的突变,对于这个女儿,她现在颇有些小心翼翼,她问:“小玉,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贾玉没说话,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贾鑫。有一瞬间,贾鑫觉得那并非是一双活人的眼睛,而是来自地狱中的幽魂。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柔声问:“小玉,你怎么了?”

贾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绝非是开心愉悦的笑,她的声音有些发涩,说的却是祝福的话:“原来哥哥要结婚了!不知道幸运的新娘是谁?”

“是……李春。”贾鑫只觉得声音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他心虚得不敢看贾玉,是他愧对妹妹。

“原来是她啊!她暗恋哥哥好久了,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啊!”

贾鑫听出这句话里的嘲讽意味,他苦笑着道:“我这样的人,没文化没钱,将来也不会有好前途,也只能配得上这样的女孩子了。”

贾玉却蓦然打断了贾鑫的话:“哥哥,你这是在妄自菲薄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至少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贾鑫怔了怔,无言以对。在他的心里,贾玉也是最优秀的女孩子,但他们却是兄妹。由他们出生开始,他们的身份和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抹杀他们的血缘关系,即便不同父仍然是同母的,他又能和她怎样呢?

贾玉一笑:“结婚是好事,看来我要多和未来的嫂子接触,先搞好关系,以免将来嫂子进门后不好相处。”

她忽然这样说,贾鑫喜出望外:“小玉,你不反对?”

贾玉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我有什么资格反对吗?我只是你妹妹,连妈妈都那么高兴,你会在意我的想法吗?”

贾鑫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贾玉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家门。周文莉听着兄妹两个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自在,她忍不住问:“你妹不喜欢李春?”

贾鑫摇了摇头:“可能是觉得家里又多了一个女人,不习惯吧!”

周文莉有些释然,自古以来,小姑子都是会找嫂子麻烦,这似乎已经是千年不变的定律。她安慰儿子:“别担心,你妹马上就要出去读大学了,她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消停了。”

贾鑫有些惊愕地看着母亲,母亲是希望贾玉快点离开吗?母亲已经不再想将贾玉留在身边,她已经在讨厌自己的女儿了?他忽然觉得贾玉很可怜,连自己的母亲都背弃了她,也难怪她会变得愤世嫉俗。

周文莉有些尴尬地道:“我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小玉闹得不像话,咱们这个小地方,人人都在传。唉!我真是不知道她像谁,这性子,既不像她爸也不像我。”

贾鑫沉默不语,他不觉得贾玉有错,有错的是那些伤害贾玉的人。可是在芦花县这个地方,人们仍然保持着古老的传统理念,认为贾玉的做法是很不守妇德的。其实贾玉只是比一般的农村女子要更加勇敢而已,她的勇敢也不过是被逼出来的。

3

贾鑫终究没有结成婚。就在他四处筹钱,觉得彩礼终于可以拿出手的时候,李春由山上摔了下来,最终成为植物人。

或许这便是他的命运吧!

由那时起,他放弃了结婚的念头,或许是因为受了刺激,或许只是潜意识地接受了命运。后来他到了湖西市,生活由艰辛变得安定,他每个月都会寄给李春母亲一笔钱,开始的时候很少,后来越来越多。他确信自己寄给李母的钱,足够他们一家富足地生活,李父也不必再出去打工了。

而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却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他小心地避免在贾玉面前提起父母,贾玉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并非是恨父亲和母亲,事实上,他是愧对父亲的。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因而他明白父亲对自己的冷淡。他同样不知如何面对母亲,对于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并非没有好奇,可是,他又如何能再掀这痛入心扉的伤疤?就是因为这件事,小玉才会发生不幸,他对故乡的逃避,其实也是对于贾玉不幸的逃避。

忽然接到李母的电话,他有些意外。这些年,李母只是默默地接受他的资助,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发个祝福短信,几乎是不给他打电话的。这种心情他也能理解,毕竟李春是和贾玉一起出去的时候出的事。李春从崖上摔下去,贾玉却丝毫无损。李母的心里是不可能没有怨恨的,事发的经过只有两个女孩子知道,而受伤的女孩子已经永远无法说话了,再豁达的人也会怨恨贾玉当时没能拉住李春。

“贾总,我们家小春醒了。”

贾鑫一怔:“什么?”

电话里李母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小春醒了,她要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能回来一趟吗?”

李春竟然会苏醒,这怎么可能?十年前医生说过以李春这种情况,苏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曾经建议过家属取掉输氧管。李母却怎么都不同意,无论怎么穷,她也不能夺走女儿的生命。

也许在别人的眼中,女儿只是一个平庸的女孩子,但在母亲的眼中,女儿都是世上唯一的珍宝。

她深知以后的医疗费会是无底深渊,她当时说就算是卖血卖器官也要养着女儿。幸而随着贾鑫境况的改变,李母什么都无需卖,不仅轻松地负担了女儿的医疗费用,连全家的生活都改善了很多。她由心底里感激贾鑫,却同样也生出了隐隐的害怕,若是有朝一日,贾鑫中断了对他们的资助,那他家的生活将如何持续下去?

人过得安逸了,勇气便会消磨,害怕失去。但若是原本就一无所有,那便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贾鑫拿着手机发愣,李春醒了,十年前的女朋友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见他,他又岂能不见?但不知为何,他竟是很怕见到李春的。心底隐隐觉得不安,或者并非是隐隐的,他是一直觉得不安的,不过是故意视而不见。

他道:“好,我安排时间过来。”

他说安排时间,却一拖再拖,李母每天都打电话问他几时来,说李春闹得厉害,一定要见他。拖无可拖,他只得抽一天空闲的时间,开车直奔芦花县。

由湖西市到芦花县车程不过是两个小时,早上出发,中午以前便到了。

虽经十年的时间,芦花县的变化并不大。他沿着记忆中的街道前行,很快便到了李家。李家仍然是那个小院落,房子却翻新过了,原本是平房,现在则成了三层小楼。大门宽敞,里面停了两部助动车。

他的车刚刚停下来,李母就由里面迎了出来,这是十年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李母有些激动地看着贾鑫,经过十年,贾鑫变成熟了,俊朗如昔,更多了成熟男性的魅力,且一身名牌,完全不再是昔日的乡下小子。

李母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女儿,或者这真是命运,以女儿的资质高攀贾鑫,所以才会折福吧!

她是一个本分的县城妇女,脑子中充满了老观念,由最初的悲伤绝望,到现在的自怨自艾,再加上贾鑫长年的资助,对于贾家的怀恨之情早已经烟消云散。

“贾总,您总算来了。小春她一直在念叨您,这孩子也真是的,都十年了,一醒过来首先就想着您。”

贾鑫注意到李母的称呼已经变成了“您”,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了酸楚。他笑道:“伯母,我早就该来了,公司事情太忙,实在走不开。”

“我知道我知道,我和小春说了,现在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怎么能放下那么大的公司跑来看她呢?但这孩子固执得很,她说一定要见您一面,否则死都不瞑目。”

贾鑫微微一皱眉,最近他最怕听的就是“死”这个字。

李母看他的神情,连忙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呸呸呸!贾总,我们乡下人说话没个禁忌,您可千万别见怪。”

他笑笑:“伯母,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生分?”

跟着李母走到二楼朝南的卧室,他站在房间门口,一时怔住了。李母有些羞赧地说:“小春她变成这个样子,您给吓着了吧?”

贾鑫轻轻摇了摇头,无限忧伤地看着李春。

李春虽然苏醒了,却仍然只能躺在床上,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贾鑫从来不曾见过有人瘦成这样居然还活着,除了皮便是骨骼,完全没有一丝肉。她如同一个干尸一般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双眼倒是显得比以前大了很多,可惜的是,眼中全无神采。

此时,她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贾鑫,这目光便如来自地底的死光,让贾鑫不由自主地想退却。

李母上前去扶起李春,让她半靠在床头,回过头勉强一笑:“贾总,真是难为您了。”

贾鑫定了定神,一步步走到床前。他刚想坐下,李春一只瘦如鸡爪的手忽然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惊,一个虽然苏醒却显然没有恢复身体机能的人竟能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感觉到那只手死死地勒着他的手腕,他几乎能听见腕骨被挤压得吱吱作响。

他低下头,那只手上还插着输液的针管,他便不敢挣脱,任由李春抓着。

李春张开嘴,用一种黯哑到如同夜枭般的声音说:“阿柯,你总算来了。”

一句话,立刻将贾鑫拉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李春便一直这样叫他的。他的眼睛有些潮湿,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连忙挤出了一个笑容:“你还好吗?我本来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想不到你竟然苏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李春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满脸皱纹,哪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倒像是六十多了。她的笑容里带着一抹嘲讽的意味,这是贾鑫从来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我听我妈说了,这些年,你每个月都寄钱给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你没和我结婚就出事了,但我觉得我仍然应该对你负责。何况我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这些钱不算什么了。”贾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淡定。

李春脸上的笑容更加嘲讽,她死死地盯着贾鑫一字一句道:“只是因为我没来得及和你结婚吗?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原因,你真是高尚。”

贾鑫的手腕被她捏得有些颤抖,他不太高兴地想拂开李春的手:“你认为还会因为什么?”

李春的语气更加森冷,脸上却仍然带着那抹可怕的笑容:“因为你知道,是你妹妹害我摔下了山崖,你想要补偿!这些年你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补偿你妹妹对我的亏欠。”

站在旁边的李母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来想要将李春的手拉开,“小春,你在胡说些什么?当年的事怎么能怪小玉呢?她第一时间报警了,只怪那时太穷,她又没有手机,只能从山上跑下来打电话。”

李春蓦然甩开母亲的手,丢过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当年的事情只有我最清楚,是贾玉害我的。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我!现在,我却好像有些想通了。”

李母一下子愣住了,她的目光由李春的脸上移到贾鑫的脸上,贾鑫的脸色甚至比李春还要苍白。她嗫嚅着说:“小春,你别再胡说了,当年无论发生过什么事,贾总都已经补偿了。要不是贾总,你可能早就死了,你爸也还得出去打工呢!贾总对咱们恩重如山啊!”

李春尖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如此可怕,李母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现在后悔自己不该听李春的话叫贾鑫过来,她原本以为李春只是不能忘情,想不到李春竟是存心要和贾玉过不去的。“钱可以买你们女儿的命吗?为了钱,你忘记你女儿在床上躺了十年吗?你们都被他收买了!你们还是我爸妈吗?”

李母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泪水泉涌而出,也许女儿说得不错,有句老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对于父母来说又何尝不是?躺在床上十年的女儿,在岁月的折磨中,不曾真的卖血卖器官,全是因为贾鑫。虽然明明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可是她又如何能再追查?

一旦继续追查,李家就会失去贾鑫的资助,没了贾鑫的资助,两个老人再加一个身体机能未恢复的女儿,该如何生存呢?

她痛哭流涕,用手捶着地面:“小春,你到底想怎样啊?”

李春冷笑:“我想怎样?我只是想说出当年的真相。”

4

贾鑫的个性其实是懦弱的,当他觉得真相是他无法接受的时候,他通常会选择假装不知。可是有些事情,就算再逃避,也终有要面对的一天,而当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才会猛然发觉,其实真相早已经在意料之中。

十年前,当贾玉主动接近李春的时候,李春以为那只是未来小姑子的示好。在此之前,李春觉得贾玉有些冷傲,不太愿意理人。不过也难怪,像贾玉这样学习好又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是难免会冷傲一些的。

后来虽然发生了丑闻,贾玉的名声已经变臭了,但在李春的心里,贾玉仍然是高高在上的漂亮优等生。所以当贾玉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因李春在县图书馆工作,贾玉是以借书为由去找她的。当时县图书馆的规定,每张借书证可以借两本书,但图书馆的内部人员则是可以无限借的。贾玉说两本书太少了,问李春能否帮她多借几本书,李春立刻很殷勤地答应了。这是难得的讨好未来小姑子的机会,她又怎能放过?

贾玉挑了几本书以后,用挑剔的眼神由上到下地打量着李春:“未来嫂子,你这打扮未免太老土了吧?”

一句未来嫂子叫得李春心花怒放,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哪能和你比啊?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穿都漂亮。我可不行,不管怎么打扮自己,总是看着怪怪的。”

贾玉笑笑:“那只是你不会打扮自己,这样吧!咱们一起去逛街,我帮你挑衣服。”

女孩子是最能由逛街中建立起友谊的,李春下班后两人便一起去了商场,贾玉挑了几套衣服,都颇昂贵,害得李春差点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不过她却花得心甘情愿,贾玉的品位很可能就是贾鑫的品位,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在男朋友的眼中变得漂亮呢?

贾玉又带着她买了一些化妆品,并且建议她不要再用绿色的眼影。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变得亲密无间,李春也相信贾玉是真心想要和她好的,对贾玉言听计从。

后来贾玉和她说:“你什么时候轮休,咱们去郊外走走吧!”

李春是星期二休息的,周末反而要上班,她有些迟疑地说:“星期二你不是要上课吗?”

贾玉笑笑:“偶尔逃一次课无所谓的,现在老师根本不关心我是不是会去学校。”她的语气有些落寞,李春知道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贾玉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她有些歉意地看着贾玉:“那好吧!下周二咱们去郊外散散心吧!”

她以为贾玉不过是为了散心才约她去郊外,也没有想到贾玉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舍生崖。

舍生崖是芦花县旁边那座山上最险峻之处。那里原本建了一座寺院,旁边临着高崖,据说旧社会的时候,有些妇人因种种原因由那崖上跳下去。有些是因为丈夫早亡,自己下半生没有着落,只得投崖自尽;有些是因与人偷情,事情败露,不得不跳崖;有些则是为了舍生求得来世福报。原因不一而足,结果却都是一样,那么一跃,尸骨无存,现世的痛苦是解除了,来世是否有福报却是没人知道的。后来寺院渐渐荒废,那个地方去的人便少了。

李春听贾玉忽然提到舍生崖,她的心就莫名其妙地一跳,但为了给未来的小姑子留下好印象,她连忙讨好地说:“行,去舍生崖就去舍生崖,虽然远了点,慢慢爬,总能爬到。”

这一天,贾玉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运动装,即便是这样,却也显得她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李春羡慕地看着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特意买的休闲装,似乎不管自己怎么打扮都像是个村姑,而贾玉根本不打扮,也像个公主。同样都是人,怎么差别会那么大?

两人先坐公交车,然后步行,春光明媚,但踏青的人却并不多。两人一直沿着山路行走,路上偶然遇到一两位老年人,步履矫健地由她们身边经过,李春扶着自己的腰,笑道:“怎么我还没老大爷体力好呢?”

她并不曾听到贾玉的回答,侧头看看,只见贾玉一脸凝重,全神贯注地向着山上行去。在公交车上时,贾玉还和她有说有笑的,下了公交车,贾玉的话就越来越少,神色也越来越严肃。她有些错愕,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贾玉,连忙紧追几步,追上贾玉,带着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体力太差了。”

贾玉似乎才听见她和自己说话,如梦初醒般说:“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

“不用,我不累。”李春擦擦汗,为了表示自己不累,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贾玉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她一直不喜欢李春,但也并不讨厌她。李春永远是那样小心谨慎,也永远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视,这样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根本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无辜的人,却很快要为了不自量力的行为付出代价。

是的,妄想与哥哥结婚绝对是不自量力的。哥哥是她一个人的,李春凭什么想抢走哥哥?

刚刚才泛起的一丝犹豫之情立刻消散无形,她在李春身后走着,目光四下环顾。已经走到颇为陡峭的山路上,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到有人经过了,是要继续往上爬,还是就在这里下手呢?

山路在前面转了个弯,转弯的地方被人为地建成了一个小小的平台。从这个地方望出去,风景颇为秀美,因而许多远足的人都会在这里停下来看看风景。

果然,李春也停了下来,站在平台上向远处眺望。为了防止游客出现意外,平台的外沿被钉了一排木头栅栏,不过从颜色上看,这木栅栏已经年久失修了。

贾玉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她故意向着栅栏上靠过去,笑道:“这里的风景不错啊!”

李春看她离崖边那么近,有些害怕,连忙道:“你过来一点,那些木头看起来不结实了。”

贾玉回头笑笑:“你胆子这么小啊?我哥胆子可大了,我小的时候他总带着我爬树,我可没看见他害怕过。你是不是有恐高症啊?”

李春咽了口口水,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恐高,大着胆子向栅栏旁走过去:“哪有啊!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贾玉满不在乎地探头到崖外:“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很安全吗?再说了,死就死吧!活着有什么好?既要受别人的欺负,又要担心未来,我倒宁可自己早点死呢!”

听她这样说,李春的心里就有些酸酸的,这可怜的女孩子,只不过十八岁,就已经历尽沧桑。她想过去揽住贾玉的肩膀,才走过去,贾玉忽然轻轻一闪身,让开她的手。她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手便落向栅栏。这一下略有些重了,陈旧的木头栅栏忽然摇晃了一下,从中断开。

这一下不仅出乎李春的意料,也出乎贾玉的意料。她原本是想将李春带上舍生崖顶的,那里地势险峻,一个人失足落下去是很有说服力的。她也没料到这里的栅栏竟会年久失修到这个程度,连一个人的冲击之力都无法承受。这一下,似乎将她的计划提前了。

李春惊呼一声,半个身子探出到崖外,只有一只手还拉着旁边的木栅栏。下面是万丈的悬崖,她只看了一眼,便是一阵头晕。她胆子本来就不大,现在身体的重心在崖外,怎么都没办法爬回来。她连忙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叫道:“快拉我一把。”

站在旁边的贾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现在的情况虽然危险,但只要拉她一把,就可以把她救上来。

这一刻,贾玉并非是不曾犹豫的,她只是十八岁的少女,从来不曾刻意去伤害别人,但她却莫名其妙地被伤害。她心底满怀恨意,不仅恨那些伤害她的人,也恨这个社会。

她知道李春是无辜的,那张平庸的面颊上满是惊慌的神情,额上冷汗淋漓而下,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木栅栏,另一只手则慌乱地想拉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在这个时候,救人是人类的基本反应。那只手慢慢地伸向李春的手,在离李春的手还有几寸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救她吗?若是救她,她就会和哥哥结婚。哥哥一旦结婚了,就不会跟她离开芦花县,那以后,她就要和哥哥分开了。

眼中抹过一丝狠意,那只手慢慢地落向李春握着栅栏的手。

李春不解地看着那只手,为什么她不拉自己空着的手,却去拉那只握着栅栏的手?

但那只手并不是去拉她的,而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李春惊恐万分:“小玉,你干什么?”

贾玉专注地掰着李春的手指,不去看李春的脸,喃喃低语:“若是你和哥哥结婚了,他就不会跟我走了,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在这里多呆一天,我都要发疯。只有离开这里,我才能开始新的人生。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当李春的手指以几乎被折断的方式被掰开时,求生的欲望使她空着的那只手试图抓住山石,这个动作也确实减缓了她的下落,但少女手指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支持下落的身躯。她在一路滑落之时,手指鲜血淋漓,指骨几乎尽断。以至于后来,她的手指都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伸展。

即便是在落崖的那一刻,她仍然在思考着贾玉说的话。贾玉想要离开芦花县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若是她的话,也一定想要离开这里,但为什么一定要和哥哥一起走呢?哥哥只是哥哥,并非是丈夫,哪里有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兄妹?

在她由昏迷中醒过来以后,她先是迷茫,经过一段时间后,终于恢复了记忆,这个问题是最先进入她脑海中的。为什么一定要和哥哥一起走?这对兄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5

李春死死地抓着贾鑫的手腕,那因骨折而变形的手迸发出的力气是惊人的。她这一生都毁在那一次意外的郊游,对于她来说,这一切是突发的意外,但对于贾玉来说,或许这是早有蓄谋。

她说:“我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现在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因为,你们不仅是兄妹,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好得亲密无间,哪里会有那么好的兄妹?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妹,你们才是情人!”

贾鑫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他没倒下是因为李春的手还死死地抓着他。原本坐在地上痛哭着的李母惊愕地抬起鼻涕眼泪纵横的脸,她迷茫的眼神在李春和贾鑫的脸上来回游移着。

贾家兄妹关系亲密,她是很久以前就知道的,可是真会亲密到如此肮脏的地步吗?但是贾鑫并没有否认,不仅没有否认,他脸上那种神情分明就是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揭露之时的惶恐不安,难道这竟是真的?

贾家的兄妹两人竟是乱伦的吗?

她心里忽然掠过了一丝恶毒的幸灾乐祸:你们害了我的女儿,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乱伦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就算不天打雷劈,也注定会自食恶果。谁都知道兄妹不可能通婚,也不可能生育,乱伦的兄妹是注定没有未来的。

泪水慢慢止住了,若不是还期望着贾鑫的资助,她几乎已经要笑出声来。她仍然是不愿意放弃那些资助的,毕竟是贾家兄妹害了女儿一生,他的任何补偿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过来拉开女儿的手:“贾总,你别听这丫头胡说,她现在脑子还乱着呢!”

她的自信不知是由何时恢复的,她对贾鑫说话的口气也不再是谦卑的,而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她觉得自己不会再担心贾鑫中止对他们的资助了,因为这是贾鑫欠下的债。

贾鑫仍然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迷茫地走出李家的大门,身后传来李春夜枭般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叫声:“你们会不得好死的!就算法律不制裁你们,上天也会制裁你们的!乱伦的禽兽,你们两个都会不得好死!”

他闭了闭眼睛,心乱如麻。乱伦、不得好死,这些词早已经被他忘记了。这些年,他习惯了妹妹的身体,习惯了妹妹的陪伴,妹妹早已经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他竟早就忘记乱伦的兄妹是会遭天谴的。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车内,各种念头杂乱无章地充斥心底。兄妹相恋,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而且,妹妹为了维系他们的恋情,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他忽然想起了徐若雪,徐威说过徐若雪吸毒,难道说,这也与贾玉有关吗?

若是贾玉连李春都不能放过,她又怎么能放过徐若雪?与李春相比,徐若雪不仅漂亮,且怀了他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将放在贾玉身上的心慢慢放到徐若雪的身上。这变化虽然微妙,但他相信敏感如贾玉,一定是能察觉到的。

如果……如果……徐若雪的死真与贾玉有关……

他不敢想下去,一脚踩下油门。

汽车怒吼着飞驶出去,他如同喝醉酒的人,将车开得歪歪扭扭。耳边不断地传来险些和他碰撞的汽车的鸣笛声,他却置若罔闻,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眼前却是越来越模糊。

李春他可以不管,毕竟他从来不曾爱过她。就算原来曾经有过一点感情,经过十年的时间,这感情也早已经荡然无存。何况,这十年来,他寄给李家的钱也不少了。但徐若雪却不同,徐若雪是他爱的女人,且徐若雪的肚子里还有他即将出生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贾玉害死了徐若雪,他该怎么办?一个是他爱的妻子,一个是他同样爱着的妹妹,两个女子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他已经无法分辨。

若是一年以前,徐若雪自是无法与贾玉相比。若是再过一年,恐怕贾玉也无法与徐若雪相比了。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徐若雪与贾玉在他心中的分量竟是不相上下。

他如同古代的帝王一样,放任自己同样爱着两个女人,却从来不曾想过,两个女人是否能那么宽容地允许着对方的存在。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轰”的一声巨响,车上的安全气囊瞬间弹开,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66

贾玉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之时,正在准备录制一期节目。对方在电话里简单询问了一下她和贾鑫的关系,便告诉她贾鑫正在芦花县人民医院急救,他发生了严重车祸,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贾玉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似乎神魂离体而去。

在旁边编辑稿件的耿莲见情况不对,连忙过来拿起电话,问了几句,已经知道情况。她连忙用力摇晃着贾玉的胳膊,大声叫道:“玉姐,玉姐,你快醒醒啊!”

贾玉这才如梦初醒,迷茫的双眼呆呆地注视着耿莲,泪水迅速地盈满眼眶:“我哥哥他死了吗?”

耿莲放下电话:“没有,警察只是说还在危险期。玉姐,我送你过去吧!”

贾玉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耿莲先飞奔出去为贾玉请了假,然后便急急跑回来,拉着贾玉向地下车库奔去。

将贾玉塞进汽车,她自己充当司机,驾着车开上了前往芦花县的高速公路。一路上,贾玉一直不停地流泪,耿莲还是第一次见到贾玉这般模样。

她清楚地记得王铭死的时候,贾玉虽然也悲伤,但那悲伤是有度的,甚至是含蓄的。徐若雪死的时候,贾玉还沉浸在王铭之死的悲伤中,两个人的死亡接踵而至,但并不曾对贾玉造成太大的打击。

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的。她清楚地感觉到贾玉的悲伤排山倒海而来,贾玉在这悲伤的袭击之下,完全乱了分寸。她所认识的贾玉,从来不曾如此慌乱、软弱,由此,她轻易得出结论,在贾玉的心中,贾鑫是比王铭重要得多的人。

这其实也说得通,王铭虽然要和贾玉结婚,但毕竟还没举行婚礼,他们只是未婚夫妻。贾鑫却是由小到大和贾玉都生活在一起的亲兄妹,在贾玉的心中,贾鑫比王铭重要,倒也说得过去。

她一边低声安慰着贾玉,一边尽量加快车速。在快到达芦花县的时候,贾玉终于冷静下来,她不再流泪,睁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风光。

因工作需要,这些年她曾经返回芦花县数次,芦花县一切如故,改变的只是她而已。因而,当熟悉的风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再次感觉到反胃般的不适,这种不适是每次返回芦花县的时候都会侵袭她的。她以手按着胃部,努力使自己不要回忆过往。

数次返回芦花县,她却一次不曾回过家,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只因一想到那个家,这种不适就会变得更加剧烈。

车停在芦花县人民医院门前,耿莲奇怪地看着贾玉竟用一种淡定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进医院,她本以为车一停下来,贾玉就会冲进去的。贾玉冷静地询问服务台贾鑫在哪里,然后便按照指示,镇定地到了急救室。

耿莲担心地跟着她,她总觉得贾玉的淡定从容比她的悲伤欲绝还令人担心。

一名急救室的护士急匆匆跑出来:“病人还需要输血,现在存血不够,你是他妹妹,你们两个的血型一致吗?”

贾玉的脸色蓦然惨白如死,有一瞬间,耿莲以为她要晕倒了,但贾玉却只是冷静地摇了摇头:“不一致,他是B型血,我是A型血。”

护士急道:“那只好另想办法了!”

耿莲忙说:“我是B型血,用我的血吧!”

贾玉忽然侧头看着她,她的眼神如此骇人,把耿莲吓了一跳。她有些怯怯地问:“可以吗?”

护士一把抓住她:“好,随我来。”

她跟着护士跑了两步,身后才传来贾玉的声音:“谢谢你!”

这声音不大,带着一抹耿莲也不明白的复杂情绪。耿莲回头一笑:“这么紧急还谢什么?幸好我是B型血的!”

贾玉仰天长吁了口气,兄妹俩截然不同的血型,一直在提醒着她那件事。她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来,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国庆。

由始至终,哥哥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若是哥哥知道真相,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打击。

她隐瞒着真相,不过是不愿意让哥哥再次受到伤害。若是两个人,一定要有一个下地狱,她宁愿这个人是她。

7

连贾鑫都不知道,贾玉大学一年级的国庆节,是曾经回过家的。

国庆连放七天假,学生们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学校里一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贾玉开学后就暂时停止在朱家工地的打工,现在既没钱出去玩,又没有什么事情好做。而那几天,贾鑫为了多赚点钱,仍然在加班工作。

回家的念头是突如其来的,那时她对母亲的恨还没那么彻底,想到来读书的时候出来得太匆忙,有些冬天的衣服没来得及带出来,便想回家去拿。

她没提前打电话,完全是随性地上了开往芦花县的长途汽车。

到芦花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因没有提前打电话回家,母亲应该是不知道的。在走近自家的小院时,她略感觉到异样,院门竟是紧闭的。在芦花县,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不关大门的,就算是家里没人,通常也只是锁上房门而已。

她摇了摇院门,果然院门从里面闩上了。她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而且哥哥早就说过国庆不会回来,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她为何要闩上院门?

她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决定,而做这个决定完全是出于对母亲的不信任。她转到了围墙后面,这里原本有个狗洞,她小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条狗,现在狗虽然已经老死了,狗洞却还存在。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从狗洞爬过去,但必须试一下。

狗洞果然又小又窄,可是为了心底那丝不信任的感觉,她咬牙从狗洞中挤了进来。身上的衣服被刮破了几个洞,但她不在乎。她有种预感,今天,她就会知道一切的秘密。

果然,在走近房门的时候,听见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她已非处女,对于男女情事早已深谙,那声音不言而喻,那是男女激情澎湃时发出来的。她听见母亲压抑的呻吟声,这声音听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而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蓦然用力推开了门,门内的情形让她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部。

她绝没想到,竟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母亲,赤裸着下半身,双腿张开着,躺在饭桌上,在母亲腿间的男人,同样也赤裸着下半身,那苍老的身体,因年华逝去而变得无比丑陋的器官,这一切都不是令贾玉崩溃的重点!重点是,那个人竟是她爷爷!

她的爷爷,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乡间。在乡下,贾家还有自留地和老宅,她小的时候也偶尔会到乡下住一段时间。爷爷奶奶永远是如此和蔼可亲,疼她如同是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长大以后,母亲就不再让她回乡下了,即便是回乡下,也一定要哥哥跟着。她以为母亲只是单纯地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太好,原来……真相如此!

三个人一时之间都结了冰,周文莉先是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又转为红得滴血。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竟被女儿亲眼所见,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而贾安兴的脸色也是时晴时阴,孙女忽然出现,还目睹了自己与儿媳妇正在干的好事,他一时也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三人沉默了半晌,贾玉才一字一句冷冰冰地道:“原来这个人就是你的奸夫!你结婚以前怀孕就是和这个人有染?哥哥其实是爷爷的儿子!所以哥哥也是我的叔叔!”

她冷冷地说出这几句话,说到后来脸上甚至带上了笑容,这是多么荒谬的剧情,难道她的生活真的像电视剧一样丰富多彩吗?

周文莉终于“嗷”的一声,开始哭嚎起来,“小玉,妈没办法!妈年轻的时候失身给你爷爷,怀了你哥哥,他却不让妈打胎,他说贾家的孩子必须生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爸爸?你直接嫁给他就是了。”

“他不能娶我,这是他们农村的传统,和老婆离婚,会被村里人笑掉大牙,自己的种又不能不要,所以我只能嫁给他儿子!”

贾玉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到底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就像是解放前的桥段!她是受新式教育长大的,根本不能理解那些落后愚昧的山村出生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贾安兴的意识也总算回到了身体里,在孙女面前和儿媳妇扒灰,若说完全没有愧疚感,也是不可能的。他由小在落后的农村长大,认为女人就是为男人生孩子的工具,儿子才是一切。周文莉为他生下贾鑫后,他觉得很欣慰,那毕竟是他贾安兴的另一个男丁。而贾玉就不一样了,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也是便宜别人的。

各种矛盾的心理,再加上有些恼羞成怒,让他在此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孙女长得这么漂亮,何必便宜了别的男人呢?

他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赤着下半身向贾玉走过去:“你这丫头越长越标致了,比你妈年轻的时候漂亮多了。既然你今天都看见了,爷爷也不瞒你,你哥就是爷爷和你妈生的,你爸也都知道,不过你爸那个窝囊废,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今天进来,就别出去了,爷爷连你一起疼了。”

他蓦然抓住贾玉的手腕,用力一扯,将贾玉按在墙上。周文莉看见这种情形大惊失色,想不到贾安兴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孙女儿都不放过。她连忙冲过去,用力地捶打着贾安兴,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杂种老土狗,快放了我女儿!你还有没有人性,她是你亲孙女啊!”

贾安兴却只是用力一推,将周文莉推倒在地,淫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丫头的丑事都传到老家去了。她早就被好几个男人干过了,全县都知道了。既然能便宜那些男人,为什么不便宜了自己爷爷?”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开贾玉的衣服,一看见少女小兔子般洁白的双乳,他立刻便雄风再振,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胡乱地揉捏着贾玉娇嫩的肌肤,嘴中道:“丫头,让爷爷好好疼你。”

贾玉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毕竟只是女孩子,力气没有贾安兴大,虽然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贾安兴的控制。贾安兴那只恶心的手已经伸进她的裤子,她只得东摸西摸,希望能摸到什么。手忽然碰到倚墙放着的一根木棒,县城里早就通了自来水,但习惯了在河边洗衣的农妇们仍然会在家里准备洗衣棒。 一摸到洗衣棒,她立刻紧紧抓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着爷爷的脑后打去。

贾安兴被打得眼冒金星,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贾玉趁机一脚将贾安兴踢倒在地,手中的洗衣棒却是没有停,仍然不断地向贾安兴的头上重击着。她只打得全身脱力,手上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方才喘息着坐倒在地。

周文莉大睁着双眼看着两人搏斗,直到终于告一段落了,她才敢慢慢地挨上来。只见贾安兴的头颅血肉模糊,显见是死了。

一见那满地的血和那颗浆糊一样的头,周文莉终于再次干嚎起来:“这可怎么好啊!小玉,你爷爷死了,他死了。”

贾玉的眼中掠过一抹阴影,她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镇定地盯着周文莉,冷冷地说:“闭嘴,如果不想死就不许哭。”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奇异地盖过了周文莉的嚎哭,周文莉立刻便闭上了嘴,她惊惧地看着女儿,这个可怕的女人真是她的女儿吗?她第一次觉得女儿如此陌生。

贾玉甩了甩几乎脱臼的手腕,如果说第一下是为了自卫,以后的每一下都是刻意想要杀死他。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她想要杀死他!不单纯是自卫,就是想让他死,这个试图强奸亲生孙女的人渣不能活在世上!

但是如何处理尸体?这倒成了一个难题。贾玉可不想为了这样一个人渣而吃官司,他是罪有应得,但她还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很好。

她想了若干种方法,大多是自己从电影电视里看来的。想来想去,似乎都没有合适的。她本来不理解为何会有人杀了人后还要分尸,事到临头,她自己也想过这种方法。一个人的尸体毕竟太大了,若能分解成小块,抛尸也容易一些。

她终究没有这种勇气,分尸是要心狠手辣的人,她既非医学院的学生,体力也没有足够好到将尸切开。

思考半晌,她才冷静地道:“晚上用平板车把他的尸体运回老宅吧!”

周文莉呆住了,老宅不算远,但离县城也有二十里路,难道步行回去?

似看出周文莉的想法,贾玉冷冷地说:“你和我把他推回去,一个晚上应该能走到了。”

“那……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周文莉期期艾艾地说。

贾玉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被人看见了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最好祈祷不要被人看见。”她轻松的态度似乎并非谈论生死,不过是谈论天气。

周文莉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女儿此时的神态不像是一个少女,却像是恶魔!是谁把这样纯洁天真的女孩变成了恶魔?是她吗?

她不敢多想,她毕竟只是一个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农妇,她只知年轻时所造的孽正报复在女儿的身上。而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母女两人以超乎常人的毅力步行了二十里路,到达老宅后,已经是凌晨。两人用自带的工具在自留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贾安兴的尸体埋入其中。全都干完后,天已经蒙蒙亮。

母女两人累得瘫倒在田头,周文莉想要靠在女儿的背上,才刚刚接触到女儿的身体,贾玉便不着形迹地闪开了。

周文莉心里一阵酸楚,曾几何时,母女两个竟然生疏至此。

两人无言地在田头坐了一会儿,周文莉觉得自己应该向女儿解释一些什么,她踌躇着说:“小玉……”

贾玉却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哥哥,我现在明白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哥哥了,其实哥哥才是最可怜的人,他本是无辜的,却要承受所有的过错。”

周文莉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模糊了,她哽咽着说:“小玉,都是妈妈造的孽啊!”

贾玉“哼”了一声:“这个老不死的已经死了,以后你就应该全心全意地对爸爸吧。我真庆幸我是爸爸的女儿,而不是这个老不死的女儿,要不然,我大概连自杀的心都会有的。”

当天,贾玉就乘上了返回湖西市的长途汽车,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回过家。她不知道那个国庆她突如其来的回家想法是不是上天对她的指示,或许上天就是想让她探知这个秘密,才会让她回家去看一看。

现在,一切昭然如揭,她与贾鑫之间的关系,如果由母系来算,是兄妹,由父系来算则是叔侄,现在又是情人,这是多么混乱又是多么可笑的关系啊!

8

贾鑫终于脱离了危险期,耿莲独自返回湖西市,并为贾玉请了个长假,贾玉则留在医院照顾贾鑫。

贾鑫大概在第三天的时候苏醒过来,醒来之后,看见贾玉坐在床边,他不着痕迹地将头转向窗外。以贾玉的敏锐,立刻就发现了哥哥的异样,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贾鑫。

似乎所有的医院床位都是紧张的,贾玉仍然想办法弄了一间独立的病房,这在芦花县人民医院已经算是最高级的病房了。因贾玉是个名人,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认出她来,经常会有一些小护士用各种借口在病房外面偷看她,还会有人问她要签名。

她总是很和善地一一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过数日,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对她交口称赞。这个美女主播不仅人生得漂亮,且没有什么架子,真是难得。而且看她那么用心地照顾哥哥,身为一个妹妹也算是做到极致了。

但哥哥却对妹妹一直很冷淡,总是沉默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论贾鑫态度如何,贾玉始终不曾开口提过一个字,而贾鑫似乎也不愿先开口,两人如同在进行着无言的角斗。

贾鑫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已经可以出院了,贾玉为他办了出院手续,在离开医院的那一天,有好几个和贾玉建立了良好关系的小护士前来送行。贾玉一一和她们告别,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美丽的笑容。

贾鑫冷眼旁观,这是他由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妹妹,由她出生开始,他就一直陪伴着她,他曾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此时看着她如此温和的微笑,他却迷茫了,也许他根本就从来不曾了解过她,他自以为是的了解不过是贾玉对他愚蠢的容忍罢了。

他忽然想起徐若雪,那个宁可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官二代小姐,只为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却最终死在手术台上,也许徐若雪才是真正爱他不曾愚弄过他的人。他心里一阵酸楚,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在家门口,贾鑫就阻止了贾玉进去:“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贾玉有些意外,“有行李要拿,我送你进去吧!”

贾鑫却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就行了。”他接过行李,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以后再不要来了。”

贾玉皱起眉:“为什么?”

贾鑫脸上的神色更加冷淡:“这里是我和阿雪的家,她一定不喜欢看见你。以后,你都不要来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贾玉这才惊醒过来,她只觉得手足冰冷,胸口一股气憋在那里,让人无法呼吸。贾鑫说得不错,这房子是他结婚以后才买的。自从韩志邦向贾氏建筑公司注资以后,贾鑫一连接了几个大工程,事业飞速发展,他终于不必住在那个逼仄的两室一厅里了。

他和徐若雪一起选中了这套别墅,这里确实是他和阿雪的家。属于他和贾玉的回忆,则是那个两室一厅的单元房。

这也是贾玉无法接受的事实之一,似乎徐若雪带给贾鑫的永远是金碧辉煌,而她则更像是贾鑫的糟糠之妻。难道这便是天注定的命运?省长的女儿注定会荣华富贵,而她,一个农妇的女儿,无论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超越她吗?

她的眼睛有些干涩,抬起头,阳光灿烂如雪,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哥哥正在渐行渐远。她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哥哥长相厮守,似乎已经变成不可能的奢望。是什么改变了哥哥?想必和他这次芦花县之行有关。难道,哥哥已经知道了徐若雪的真正死因?

想到这里,她的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若是真让哥哥知道了,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吧!

她第一次真正感到担心,若是失去了哥哥,她就算拥有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除此之外,还有郑睿轩锲而不舍的追查更加让她心烦意乱。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如履薄冰,虽说她坚信许俊平不会出卖她,但郑睿轩的追查终究是个隐患。而且,许俊平的妻子是朱菁,这个女子由高中的时候就对她满怀嫉妒,若是知道她与许俊平有来往,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许俊平一直以为贾玉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朱菁这件事,其实贾玉早已经从同学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贾玉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并不代表她完全和老同学失去了联系。

这些年来,她益发内敛,城府渐深,喜怒不形于色,许多事情,她心里明白,别人却完全不能看出端倪。她的天性原本也并非如此,但越来越多的秘密却教会她如何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那便是连最亲的人都不能说。

她坐回汽车上,略一思考,便驱车开往市区的一家移民中介公司。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筹划投资移民的事。她拥有贾氏建筑公司的一部分股份,而且她坚信自己能够影响哥哥的决定。她觉得也是时候了,应该将资产转移到海外去了。

虽说贾氏建筑公司现在最大的股东是韩志邦,但即便是他们所拥有那一部分股份出售后,也足以令兄妹两人衣食无忧了。

这样做的目的,不仅是为了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也可以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如同多年前离开芦花县一样。现在的湖西市虽然表面平静,且她的事业也似乎红红火火,她却觉得比当年的芦花县更让她感觉到危机四伏。这一次,她甚至是无力的,只因她能够掌控一切,却无法掌控一个人的感情,而贾鑫的感情却正好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有人说,男人为尊严而活,女人为爱情而生,这句话正是对贾玉最恰如其分的写照。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切皆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哥哥。

9

与此同时,在副省长徐威的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着一次秘密的谈话,谈话的双方是徐威和耿国栋。

虽说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没有第三者旁听,可说话的两人仍然尽可能地压低声音且言简意赅。谈话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徐若雪之死的,徐威希望耿国栋一定要找出徐若雪吸毒的真相,包括毒品是从哪里来的,徐若雪又是为何会接触到毒品。

这件事只能私下调查,绝不可让太多的人知道,因徐若雪是副省长的女儿,若是让人知道徐威的女儿吸毒,他这个副省长颜面何存?徐若雪已经死了,徐威不希望女儿身后的名声蒙羞。

女儿死后,他第一次觉得愧对女儿,但他同样坚持认为自己当初反对徐若雪与贾鑫在一起的决定是正确无误的。如果那时徐若雪听他的话,选择一个富商结婚,也许她的命运就不会是这样。她说不定还幸福地生活着,且已经生了一男半女。

可惜的是,徐若雪坚持与贾鑫在一起,落得如此下场。

自韩志邦注资贾氏建筑公司后,贾鑫一跃成为省内著名的年轻企业家。徐威对贾鑫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他甚至主动和女儿联系,并要求为他们补办婚礼。女儿对此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虽说婚礼最终得以补办,且还成为全城最热闹的话题,但女儿和他之间的隔阂似乎再也无法弥补了。

他心中的愧疚,却是因为当初他没有坚持将女儿锁在家中。若是他能坚持将女儿锁在家里,甚至不允许她去工作,这以后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他坚定地认为他唯一的错误是没使用强制手段,却从来不曾想过,一个人的心并非是一把锁能锁得住的。

现在徐若雪已死,为了弥补对女儿的愧疚,他要求耿国栋无论如何都要把害徐若雪的人找出来。

或许是因想起女儿,心里过于悲伤,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耿国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反复强调一定要严办,耿国栋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背心被冷汗湿透了。若是徐威知道真相,那该如何是好?到时他的一切前途都完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徐威知道所有的秘密,一切全都要推到贾玉身上。

他向徐威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便匆匆地离开了副省长办公室。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杨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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