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开(之十)

2014-08-02 03:54
东方剑 2014年12期

◆ 王 华

罂粟花开(之十)

◆ 王 华

第十章 罂粟罂粟

1

贾鑫将行李丢在客厅,就急匆匆地冲进书房。

徐若雪喜欢看书,书房可以算是她的私人空间。贾鑫学历不高,多年在生意场打拼,他本性又有一些小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如何说话,才能使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肤浅,但本质上,他仍然是一个不太喜欢看书的人。

在这一点上,徐若雪很无奈。贾鑫对她并非不好,但在婚后,某些属于本性上的东西就暴露了出来,她开始感觉到两人之间毕竟还是存在背景上的差异。

比如徐若雪喜欢看世界名著,有时会谈到托妮·莫里森、勒·克莱齐奥之类的作家。这些作家的名字,贾鑫自然是闻所未闻,当他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写小说的,他沉思了片刻,回答说:“以前我也看过一些小说,比如《射雕英雄传》挺好看的。”

听他这样说,徐若雪便哑然失笑。她个性很温和,虽然觉察到贾鑫在学识及修养方面比自己差了很多,却也并不曾有什么不满的表现。

如同大多数80后的夫妻一样,日常生活中难免有磕磕碰碰,但小吵却是增进感情最好的催化剂。

有一句话是用以描写夫妻之间的关系的:大吵是中问题,中吵是小问题,小吵是没问题,不吵才是大问题。

两人经常会因为意识的差别而发生一些争吵,却并不因此影响了感情。贾鑫越是了解徐若雪多一些,就越觉得庆幸,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子竟会爱上他,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此时,贾鑫站在书房门口,似乎徐若雪仍然坐在书桌前,桌上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自从徐若雪死后,电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他略站了一会儿,压抑住眼底的酸胀。他的悲伤,在最近几日越来越强烈。他原本已经理所当然地习惯了徐若雪之死,因为贾玉早便填补了徐若雪的空间,但当他意识到徐若雪之死很可能与贾玉有关时,对于已故妻子的愧疚再次唤醒了他的哀伤。且人死了以后,能记起来的唯有她的好,即便是曾经的争吵,也成了美好的回忆。

他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着,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能够与徐若雪之死联系在一起,翻遍了书房一无所获。他又冲进卧室、客房、客厅、厨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些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找出一些什么。

他的公司在几个月间规模扩大了十几倍,他被这忽如其来的“事业有成”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从早忙到晚。他承认自己忽略了徐若雪,以致于连徐若雪吸毒都是在她死后才发现。

徐若雪用过的东西仍然有秩序地放着,张妈在返回徐家以前,带走了一些徐若雪的旧东西,大多数东西则是留下来了。

他一件件翻过来,才知道徐若雪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什么牌子的内衣,原本他是一无所知的。

当他检视之时,心酸的感觉更加强烈,这大概就是睹物思人吧!

几乎将整个房子都翻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他忽然想起书房里的那台电脑,他除了在公司里用电脑外,也不太喜欢用电脑,网络上的资讯通常都是秘书每天整理好打印给他。因不习惯,所以才会忽略。

他打开电脑,每个盘的文件夹都看了一遍。电脑里很简单,除了一些小游戏之外,就是下载的一些电子书,看起来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他想起徐若雪每天晚上都喜欢对着电脑坐一会儿,看她打字的样子,应该是在写些什么。电脑中并没有文档,或许她是把写的东西都存在了网上。

近几年先是流行博客,后便流行微博,似乎大家早便习惯了将自己的心事公布于众。他连忙打开浏览器,在收藏夹中果然找到了一个博客地址。点击进去,是徐若雪的博客。身为电视台的著名英文主播,她的博客访问量是很巨大的。自从她死后,博客已无人更新,每天仍然有许多游客在留言版上留言怀念她。

从这台电脑进入博客,便是博主的身份,他看到博客之中有一个秘密文件夹,这里存放的是私人日志,除了博主外,别人无法看到。

他想点开这个文件夹,弹出一个对话框,要他输入密码。他怔了一下,依次试了徐若雪的生日、徐威的生日、吴枫的生日都提示错误,又试了自己的生日,仍然提示错误。徐若雪会将密码设成什么呢?

通常人们都会用生日设为密码,方便自己记忆,显然徐若雪并没有使用生日。他徒劳地试了一些最容易被当成密码的数字,却一个都不对。

到底徐若雪会用什么设为密码呢?贾鑫有些懊恼地盯着电脑屏幕。他有一种感觉,这些私人日志里一定隐藏了徐若雪的秘密,只要他能打开这些日志,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是,他却无法破解密码,难道去找黑客破解吗?如果找黑客破解的话,不能保证那个黑客不会偷看徐若雪的日志。他不能冒这个险。徐若雪已死,为了保住她的名声,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吸毒这件事。

2

另一方面,郑睿轩在调查精神科药物无果之后,决定先将王铭之死放一放,转而调查徐若雪之死。他相信两者之死都与贾玉有关,因而若能查清徐若雪之死,或许便也能查清王铭的死因。

韩志邦曾经告诉过他徐若雪是有毒瘾的,这代表徐若雪需要定期得到毒品。缉毒支队队长王强原本是归他管辖的,他虽然已经辞职,却仍然和王强关系不错。他打了电话给王强,托他帮忙查查徐若雪的毒品是从哪个渠道得来的。王强有许多线人,这些线人织成了一张巨网,若是徐若雪曾经托人买过毒品,最终是能被追查出来的。

过了数日,王强给他的回复是,徐若雪从来没买过毒品,至少就他所掌握的这个网络里,没有查到徐若雪向任何人买过毒品。

如果不是从通常的途径买的毒品,她的毒品又是从何而来?

郑睿轩忽然想起张妈。张妈原本是徐家的老保姆,徐若雪结婚以后,吴枫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又知道女儿怀孕了,就让张妈到贾鑫家里当保姆。因张妈是看着徐若雪长大的,徐若雪的生活习惯,她都是最了解的。徐若雪也最喜欢吃她做的菜,对于一个孕妇来说,这点至关重要。

既然由她照顾徐若雪的饮食,她应该最清楚徐若雪的变化。

郑睿轩在徐家门口守了两天,终于守到张妈独自出门。看张妈的样子,应该是去超市买菜。郑睿轩忽然出现在面前,让张妈吓了一跳。她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郑睿轩。她曾经见过郑睿轩几面,大概能认出他来。她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公安局的郑支队长?”

郑睿轩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已经辞职了,现在我是个律师。”

他发现张妈老了很多,鬓边的头发全白了,腰身也佝偻起来,眼角眉梢仍然带着一丝悲凄,似乎徐若雪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郑律师,你找老爷?他出去了。”

郑睿轩摇了摇头:“我就是找你,而且,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找你的事情告诉徐省长。”

张妈怔了一下:“为什么?”

郑睿轩道:“为了徐若雪。”

一听到徐若雪的名字,张妈的眼睛微微泛红,她是真的将徐若雪当成女儿一样看待的。“我不明白。”

郑睿轩道:“我觉得徐若雪的死很可疑,我怀疑她是被人害死的。我现在就在调查她的死因,但出于保密的原因,我希望我和你见面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他这样说,张妈很快就接受了。她平时喜欢看电视剧,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类似的桥段,她便不疑有他,问道:“那你想问我什么?”

郑睿轩环顾了一下周围:“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上我的车子,我带你去安静点的地方交谈。”

张妈略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我一个老婆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还怕什么呢?要是真能找出害小姐的凶手,小姐也能瞑目了。”

郑睿轩开车带着张妈离开徐家的范围,他找了一个清静的咖啡馆,为张妈点了杯奶茶,便开始询问张妈:“你大概是什么时间到贾鑫家去的?”

“大概是小姐怀孕三个月的时候。”

“你刚去的时候,觉得徐若雪的精神状态怎样?”

“挺好的,小姐很快乐,她很期待孩子出生,她经常拉着我出去看婴儿的衣物,还早早就买了婴儿床。我和小姐说,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呢,怎么买衣服啊?小姐就回答说,我忍不住啊,你看这小衣服小鞋子多可爱啊!小姐男孩女孩的衣物都买了一大堆,那段时间她真是快乐啊!连我看着她都觉得幸福。”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若雪变得不太一样了?”

张妈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郑律师,你怎么知道小姐变得不一样了?”

郑睿轩挥了挥手:“是从其他途径调查得来的,其实徐若雪的变化很大,和她熟悉的人都感觉到了。”

张妈眼睛一酸,拿起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我真怀疑那个孩子是魔鬼投胎的。大概是小姐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开始变了。她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但从那时候起,她什么都不想吃,我看着她急剧地瘦下去,换了无数种花样做菜,她却只吃一口就说没胃口。一个怀孕的人怎么能不吃东西呢?她不吃东西,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要吃的。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却越来越瘦,我都快急疯了。”

郑睿轩蹙起眉:“只是不吃东西吗?有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

“人也像是变了,整天呆呆的不说话,偶尔还会乱发脾气。她原本不是这样的,许多孕妇都会变得脾气暴躁,但她那个样子,却和别的孕妇又不一样。对了,”张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她并不是什么都不吃的,她很喜欢吃贾小姐送来的羹,每天都等着贾小姐送羹过来。有的时候贾小姐太忙了,一天没送来,小姐就会发火乱扔东西。”

郑睿轩眼睛一亮:“贾玉送羹给徐若雪?”

张妈点点头:“贾小姐对自己的嫂子还是挺关心的,她那么忙,还是每天做羹给小姐吃。而且还总是变着新花样,有的时候是银鱼羹,有的时候是虾仁豆腐羹,有的时候是西湖牛肉羹。反正不管她做什么,小姐都喜欢吃。只有贾小姐来的时候,小姐脸上才会有笑模样。”

郑睿轩默然,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3

贾鑫终于试出了密码,密码竟是他和徐若雪初次见面的日子,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日子,却是在翻看了徐若雪的手机时,发现手机备忘录上有纪念日提醒,其中就有他们两人初次见面的日期。

终于能够看到徐若雪的私人日志了,贾鑫的手却有些发抖。徐若雪的秘密即将呈现在他的面前,他却有放弃的冲动。他深知,若是看了这些日志,他的人生可能再次发生改变。若是不看,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懵懵懂懂,假作不知地过日子。

贾玉的脸和徐若雪的脸交织在他的脑海中,两种情绪在他的心里剧烈地斗争着,当无可避免、必须二者择一之时,他才知道,原来选择就等于舍弃。

手在鼠标上几起几落,他叹了口气,再次想收回鼠标上的手,但小手指不经意地触到鼠标按键,如同天意一般,徐若雪的私人日志自动打开了。

他怔了怔,目光终于落在电脑屏幕上,或许这便是上天的指示,让他无处可逃。

4

郑睿轩第一次见到贾玉,是在三年以前,张妍拍下徐威与贾玉照片后不久。他和耿国栋一起去电视台做节目,做完节目后,耿国栋说还有点事,让他先去地下车库等他。后来,他看见耿国栋和一个漂亮的女子一起走进车库。

耿国栋的脸上赔着笑,漂亮女子却颇为冷漠,有些爱搭不理的模样。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直到那个女子走到一辆丰田车前,耿国栋仍然满脸堆笑地和她说着什么。女子蓦然拉开车门,脸上是更加明显的不耐烦。那时,他还不认识这个后来的著名女主播,但却已经对这女子心存好感。

说老实话,身为下属,对于这个副局长,郑睿轩真的是唯有“无语”二字能形容。官场如战场,能够取悦领导的人通常会成为最后的成功者,但将事业的重心完全放在取悦领导上,岂非也是本末倒置了?

女子坐进汽车,耿国栋仍然弯着腰说个不停,女子一双美丽的眼睛木然地盯着耿国栋,若不是顾及面子,大概早便驾车离去。

郑睿轩摇了摇头,发动汽车,将车开到女子面前的车道上。摇下车窗,他大声叫道:“耿局长,还不走啊?”

耿国栋回头瞪了他一眼,一转头就笑眯眯地道:“贾小姐,那我先走了。”

女孩点点头,在耿国栋转头的瞬间,对着郑睿轩感谢地一笑。郑睿轩便也回以一笑,两人默契在胸,都有些忍俊不禁。

郑睿轩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耿国栋帮徐威和贾玉解决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就是在向贾玉诉说整件事的经过。不过贾玉并不领情,因贾玉知道,耿国栋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她,完全是为了徐威。

不久之前,贾鑫袭击了张妍取得她的U盘那天,贾玉十万火急地打电话给徐威,电话很简短,她只是告诉徐威张妍拍下了他们进入酒店的照片,然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她这个简短的电话,却让徐威不寒而栗。在贾玉挂断电话后,他立刻打电话给公安局副局长耿国栋,将事情大体交代了一下,耿国栋便立刻开始行动了。

想要调查张妍并不难,她的手机号码不算是秘密,很容易就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那里得到。这只是第一步,得到张妍的手机号码后,耿国栋利用自己身为公安局副局长的权力从电信部门调阅了张妍的通话记录,包括短信记录。他很快就由这些记录中查出张妍所雇佣的私家侦探的电话号码,再通过电话号码,找到那个私家侦探的地址和注册信息。

私家侦探在国内并非是合法职业,通常会冠以某某律师事务所之类的名目,在接受了雇主的委托后,再以合法或者非法的手段进行调查。

不出所料,张妍所找的私家侦探果然也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在得到了这家律师事务所的情况后,耿国栋便命令网警支队以涉嫌网络犯罪的名义,把律师事务所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带回局里。他亲自一台台电脑检查,终于找到了徐威与贾玉的照片。

将照片拷贝到一张U盘上,他便将硬盘上的照片删除了。但他仍然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所有的数码相机,确定再也没有留下拷贝,才令人将电子设备送了回去。

这些事情都是他私下里指挥网警支队队长做的,且查找照片更是他亲力亲为,可以保证,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看见那些照片了。

将U盘带给徐威之时,他多少有些沾沾自喜。多年以来,他都是徐威的得力下属,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也曾在徐威的指示下做过一些事情,但没有一件事如同这次这样私人。他相信,通过这件事后,徐威开始真正地信任他了,这代表着,他以后能够由徐威那里得到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多。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一把手,屈居副职让他十分憋闷,公安局长温正谊是个脑袋很僵化的家伙,不知如何取悦上司,总是做出一副刚直不阿的嘴脸,且经常对他的许多提议表示反对,这早就让他深感不爽。谁让他是副职,副局长就准定要被压在局长之下。

因而当徐威拿着U盘沉吟着问:“温局长今年多大了?”

他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回答:“五十七了。”

徐威点了点头:“还有三年就退休了!”

他连忙回答:“是的。”

徐威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等待吧!”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跃,这个意思很明显,显然温局长退休后,公安局长的位子非他莫属。只不过官场如战场,即便现在徐威有这个意思,谁知道三年后会有什么变故。

他恨不能三年时间立刻就过去,趁着徐威仍然对他心存感激之时,温正谊能快点退休。想到照片里贾玉与徐威的模样十分亲密,看来徐威是真的很喜欢贾玉。他立刻就换了一种角度思考问题,既然贾玉是徐威的小三,那么贾玉必然能在徐威面前说上话,取悦贾玉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正是怀着取悦贾玉的目的,耿国栋才借着到电视台的机会找到贾玉,将自己的功劳夸大其辞地说了一遍。他想要让贾玉相信,若不是有他暗中援手,徐威与贾玉的照片早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

贾玉的反应很平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女子在这种时候必然会心存感激,且溢于言表,但贾玉却淡定得有些木然,让他深感这个女子并不那么容易对付。

在以后的接触中,他更加感觉到,贾玉很难搞定,他想由贾玉身上捞好处,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贾玉对付他的态度总是不卑不亢,虽然知道他掌握了她与徐威偷情的秘密,却似乎完全不当回事。他曾经以这件事旁敲侧击,想要试探贾玉到底是什么态度,贾玉却漠然地如同古井,完全看不出一丝波澜。

比一个美丽的女子可怕的是美丽且有智慧的女子,而比一个美丽且有智慧的女子可怕的则是美丽智慧且深藏不露的女子。贾玉便是如此。

他本以为,他与贾玉之间的关系也只能停留在这一步了,见面打声招呼,闲谈几句,不会有更多的交集。忽然有一日,贾玉出现在他的面前,且带着一个让他头疼的要求。这要求,若是在别人,是绝不可能办到的,唯有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只不过这举手之劳却是极端危险的,若说随时会掉脑袋都一点也不过分。

贾玉要他弄一点毒品,这让他再次对贾玉刮目相看。

5

李强接到耿国栋的电话时,他正在给女儿的牌位上香。

李小雨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化疗做了,骨髓换了,仍然因病情恶化死去了。李强在寺里为李小雨买了一块牌位,他觉得离佛祖近一些,李小雨或许能得到平安。

他自己的一生已经造了许多罪孽,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能平安。这是女儿在这个世界一直不曾得到的,但在另一个世界,她一定会幸福安康。

他虔诚地祈祷着,在每个佛像面前三跪九叩,没有人知道这个满面泪痕顶礼膜拜的善男竟会是个毒贩。这许多日子,他向耿国栋提供了自己兄弟们的消息,兄弟们一个一个被公安局抓获了,唯有他仍然安然无事。

却始终没人怀疑他,不仅是因为他小心谨慎,也是因为他的个性怯懦低调,已经在这个集团中两年的时间,居然还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低调是生存之道,他早就深谙这一点。

偶尔,耿国栋会向他要一些毒品。他从来不问耿国栋是干什么用的,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单纯,某个阶层的生活方式是普通人所无法理解的。

有一些人,在外人的眼中是上流社会,他们每月的开销高达数百万,有些甚至达到千万,钱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些数字,他们的人生渐趋麻木,因而他们需要另一种刺激。

对于这个阶层的人来说,炫耀自己开什么牌子的名车,或者拥有多少个限量版的名牌包包,那不啻于是暴发户的行径。他们无需炫耀,那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是普通人每天乘地铁一样自然。请问会有一个普通人炫耀自己乘地铁吗?

这个阶层的人们需要不断的刺激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就像普通人通过每月发工资时工资卡上数字的变动来证明自己的人生。毒品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因吸了毒以后,那种强烈的刺激,可以令人沉迷于另一个醉生梦死般的人生。

女儿死后,李强便开始吸毒,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女儿已死这件事。妻子在劝说他多次无果后,终于离开了他。李强已经不再在乎了,对于他来说,没有女儿的世界早就变成了灰色。

当贾玉向耿国栋提出要一些毒品时,耿国栋再次感觉到意外,似乎贾玉总是令他猝不及防,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贾玉的面颊虽然苍白,却光泽而柔滑,她的眼下并没有吸毒者惯常拥有的巨大黑眼圈。大多数吸毒者都会变得骨瘦如柴,贾玉很苗条,但却纤秾合度,绝非是吸毒者的身材。她不应该是一个有毒瘾的人,她却要毒品。

耿国栋并没有急着拒绝或者答应她的要求,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贾玉。此时,他们是在轻狂酒吧里,贾玉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有些喜出望外。这是贾玉第一次约他单独见面,虽然早就预知贾玉可能会提出什么要求,想不到她提的竟是这样的要求。

耿国栋皱着眉,一字一句道:“我可是公安局副局长。”

贾玉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

“你提出的要求是犯罪。”

贾玉双眉微扬:“我也知道。只不过,曾经由你的手中得到毒品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耿国栋倒吸了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玉笑了笑:“我现在是江东省最著名的美女主播,某个阶层已经向我敞开。我认识许多著名的影星和大企业家,这其中有些人也曾经从耿局长手里得到过毒品。”

耿国栋的额头有些冒汗,他强忍住用纸巾擦汗的念头,手指却已经下意识地握紧酒杯。贾玉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唇边掠过一抹微笑:“我当然不会让耿局长平白帮我,耿局长是知道我和徐省长的关系的,我多少也能在徐省长的面前说上点话。”

耿国栋的脸色有些发青,这正是几年来他一直讨好贾玉的原因,此时贾玉主动提出来,只不过却还带着这样的条件。他心念电转,他做事向来谨慎,贾玉所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但是,他所有的主顾全都是知根知底、口风很严的人,怎会让贾玉打听到风声?现在贾玉已经知道一切,若是不给她毒品,她未必就会善罢甘休了。

再说了,即便是给了她毒品,难道她还敢报案不成?她也同样有罪。而且,她答应了会在徐威面前为他美言,再过一年,温正谊就退休了,觊觎公安局第一把手之位的可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这正是他最关键的一年。

各种念头在心中交战,最终对于权位的贪念占了上风。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脸色由青转红,过了片刻,他才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贾玉笑笑,不再说什么,也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耿国栋的手握紧酒杯的时候,贾玉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她。一个人,当他做了一件违法的事,他可能一直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其实,冥冥之中,已有一条斩不断的锁链系在他的脖颈上。当这条锁链被人牵动时,他便如同傀儡,再无反抗的余地。

对此,贾玉感同身受,只因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傀儡,只不过,系在她脖子上的锁链还不曾被人发现而已。

贾玉不免会想,总有一日,终会有人发现她脖子上的这条锁链,到那个时候,她将如何应对?也如同耿国栋这样苟延残喘吗?

她甩了甩头,她无法想象这一天。只因她脖子上的这条锁链更加可怕,那是由利刃制成的,若真有人试图牵动,她可能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数日之后,她收到一件快递,快递没有署名,更没有发出地址。打开快递,里面唯有一小袋白色粉末。

拿起这袋白色粉末,她的心却转而凄凉。她所要做的事情是害死自己的嫂子,当她还不是著名的女主播时,在电视台中,生机维艰,只有这个女子温柔地看顾着她。她贪婪地利用着这种温柔,贪婪地利用着这女子的身份为自己制造一个又一个时机。

对于徐若雪,她并非没有感情,她其实是心存感激的。这许多年来,唯有徐若雪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她的闺蜜,若徐若雪不曾抢走贾鑫,且她不曾因她与徐威之间的关系而威胁她,她们也不必走到这一步。

对于一个怀孕的人投毒会导致什么,她心知肚明,她却坚定地相信自己别无选择。人们经常会苛责女子的自私,却从来不曾想过是什么导致女子变得如此自私。

当一个人失去了保护自己的信心和勇气之时,她就会变得无比自私。只因她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可能是虚假的,即便是抓在手中的东西也会化成虚无,唯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于是女子们开始变得无法理喻的自私,而这自私却正是被自认为宽宏大量的男人逼迫而成的。

6

贾玉第一次带着亲手做的银鱼羹去看望徐若雪的时候,徐若雪的态度是很冷淡的,那已是她得知贾玉与徐威之间私情后半月有余,她却仍然没从失望与愤怒中恢复过来。

在张妈面前,她不方便表示出来,只淡淡地道:“坷枕去公司了,你来得不巧。”

贾玉赔着笑脸:“我是特意来看嫂子的。”

徐若雪看了她一眼,嘴边掠过一个略显嘲讽的笑。虽然她和贾鑫结婚了,贾玉却仍然习惯性地叫她阿雪,现在却改口叫她嫂子,是想拉近两人的关系吗?

她并不因这一声称呼就改变自己的态度,仍然是疏远地道:“有什么事?”

贾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悲哀:“阿雪,难道你忘记了这几年来我们之间的情义了吗?”

徐若雪的眼中掠过一抹愤怒,若说情义,她又怎会忘记。这么多年,无论是在单位或者是私交,她对贾玉从来不曾存有半点私心。不仅是因为贾鑫,也是因为她深知贾玉是一个要强上进的女孩。人的境遇总是会被自己的背景所影响,她知道贾玉没有后台,却因为欣赏贾玉的才华,才会如此无私地帮助她,想不到,她竟和自己的父亲上床。

只要一想到贾玉和父亲上床,徐若雪就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看她的脸色,贾玉不再说什么,却吩咐张妈:“张妈,我做了点银鱼羹给嫂子,你去厨房拿个碗来。”

张妈不知道两人之间闹什么矛盾,以为不过是女孩之间的意气之争,年轻的女孩子大抵如此,一时好得如胶似漆,一时又仇人般地不说一句话。她笑嘻嘻地去厨房拿了餐具,从贾玉带来的保温壶里盛了一碗银鱼羹:“小姐,这羹还热着呢!闻着挺香的,你尝尝吧!”

徐若雪看了一眼银鱼羹,可没想吃一口。她的孕期反应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吃什么都觉得香,每天的食量比以前大了很多,看见什么都想吃。不过,贾玉做的东西,她可一点都不想吃。

贾玉脸上带着哀求之色:“你就吃点吧!我熬了很久,那是我的一片心意。再说了,你肚子里的是我的侄子,侄子也想吃姑姑做的东西呢。”

徐若雪皱起眉,她虽然仍然讨厌贾玉,但因生性温和的原因,贾玉这样求她,且当着张妈的面,总不太好拒绝。她端起银鱼羹,无可无不可地吃了一口。

见她吃了第一口,贾玉脸上露出喜色:“嫂子,好吃吗?”

徐若雪怔怔地“嗯”了一声,奇怪,这银鱼羹的味道说不上有多好吃,但吃的这一口,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再吃这一口,便有些收不住了,不必贾玉再劝她,不由自主地继续吃下去。

此时张妈已经去厨房忙了,客厅里只剩下贾玉和徐若雪两个人。徐若雪一边吃,贾玉一边低低地道:“嫂子,你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徐若雪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说不会再和父亲开房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个性是不可能真的恨谁的,她知道贾玉出身农村,为了往上爬,不得不遵从这个社会的某些潜规则。只是,那个人是谁不好,却偏偏是她的父亲。可是再怎么恨她,她毕竟是贾鑫的妹妹,姑嫂的关系本来就挺复杂的,她总不能这辈子都不理自己的小姑子。

她一边吃一边听着贾玉的保证,若是贾玉真能保证以后不再和父亲开房,就原谅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吧!

温和的性情使她轻易地原谅了贾玉,她从来不曾想过,就在她原谅自己的小姑之时,小姑已经对她下了毒手。

她也不知自己的胃口怎么就那么好,不知不觉间将整壶羹都吃完了。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近特别能吃。”

贾玉笑道:“能吃是好事啊,能吃才能生下白白胖胖的孩子。你喜欢吃的话,我改天再给你做。”

她知道贾玉工作繁重,连忙推辞:“那怎么行?你那么忙,我怎么能麻烦?让张妈做就是了。”

贾玉的唇边掠过一个含义不明的笑意,她若有所思地道:“张妈做的怎么能和我做的一样?”

徐若雪并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有何深意,笑道:“你说的也是,以前张妈也做过银鱼羹,我可从来没吃过那么多。”

贾玉唇边的笑意更加莫测高深,她道:“再怎么忙,我都会抽出时间来为你做的。再说了,你那么喜欢吃,一定是因为我侄子喜欢吃,就算不为了你做,也要为我侄子做。”

徐若雪笑道:“我倒要让张妈向你请教一下了,你怎么能做得那么好?”

贾玉似笑非笑地道:“因为我加入了特别的调味品,这种调味品张妈可弄不到。”

徐若雪怔了怔,有什么调味品是张妈弄不到的?作为副省长家的保姆,什么稀罕的调味品没见过?就算是海外进口的,在张妈眼里也是平常得很。

贾玉笑嘻嘻地道:“那可是个秘密,每个厨师都把自己的配方当成最高机密,这也是我的最高机密。”

徐若雪以为贾玉不过是开个玩笑,后来,当她再也无法摆脱贾玉的羹汤时,她才终于明白,原来那羹中是真的加入了调味品,而这调味品果然是张妈无法弄到的。

她真后悔自己不应该吃那第一口,却已为时晚矣。就算那天她没有吃银鱼羹,以后她终还是会吃贾玉的西湖牛肉羹或者鳕鱼羹,她知道贾玉是不可能放过她的。若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存了歹毒的心,终究是防不胜防的。

7

在得知自己染有毒瘾后,惊愤、绝望、不敢相信,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徐若雪的心头。她立刻便想到了贾玉,想到贾玉送来的羹。这些日子,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异常。每天,她都在盼望着贾玉到来,急切地想吃她带来的羹。她似乎已经对那些羹上瘾了,而除了那些羹以外,张妈做的饭菜,她却渐渐失去了兴趣。

她一向不是挑食的人,由小到大,好东西她吃得可不少,没有哪样能让她这样着迷,唯独贾玉做的羹,只要一天吃不到,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缺少了点什么东西。如果有一天贾玉因为太忙没有来,她就会焦躁不安,莫名其妙地发火。贾玉来过以后,吃了那些羹,她就会无比舒服,然后一整天都处于一种迷离的状态之中。

对于自己的变化,她一度觉得迷茫,但贾玉却说,那不过是孕妇的正常反应。所有的孕妇都会焦躁不安,而且容易发火,她现在的表现都很正常。

她想想也对,确实听别人说过怀孕的女子经常会发火,或许她确实如贾玉所说,是处于怀孕的另一个反应时期了。

因此,她拖延了去医院的时间,只按照正常的产前检查时间去了医院。但到那时,她的毒瘾已深。

后来,在她临死之前,她所想到的不是自己深爱的丈夫,也不是养育自己成人的父母,而是贾玉。想到贾玉,她便想起罂粟。她的死也许并非是源于汤羹中的毒品,或许在她认识贾玉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已经中毒了。任何靠近这个罂粟般的女子的人,都如同中了毒瘾一样,深陷于她所编织的美丽梦境中无法自拔,最终在这梦境中沉沦。如同溺水之人,渐渐沉入无边黑暗,再也不能由那黑暗中清醒过来。于是生命不知不觉地沦丧,最终成为罂粟花下的亡魂。

她如是,王铭如是,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贾鑫也如是!

在手术台上之时,她很想警告贾鑫,必须远离贾玉,可惜的是,生命迅速流逝,她不仅无法等到贾鑫回来,甚至不能说出心里的话。最终,她嘴里呢喃的唯有两个字:“罂粟!”

那天的孕检,是贾玉陪她去的。贾玉早知道她会去做孕检,一早便到了贾鑫家。贾鑫刚好又有会议要出门,和妹妹打了声招呼就开车走了。

贾玉一定要陪着徐若雪去做孕检,徐若雪有些意外,一向是张妈陪她去的,但贾玉说张妈不会开车,虽说可以叫出租车,但出租车哪比得上自家的车舒服?

徐若雪想想也是,便任由贾玉陪着她去了医院。

当得到这个结果之时,她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灰败地走出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贾玉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着,一见她走出来,立刻上前去想要搀扶她。徐若雪狠狠地打开她的手,厉声道:“不要碰我!”

她的声音如此尖锐,令接待处的护士都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两个电视台美女主播走在一起,本来就很引人注目,现在以温柔出名的徐若雪明显是动了肝火。

贾玉却仍然面带微笑,说出来的话很平淡却有种令徐若雪无法反抗的力量:“你想在这里喊出这件事吗?相信你已经拜托主治医生为你保密了。如果你不怕明天成为各大网站点击率最高的名字,你就在这里发火吧!”

徐若雪用力咬着嘴唇,贾玉猜得完全没错,她确实拜托主治医生为她保密,她无法想象若是让人知道她吸毒那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现代社会,舆论的力量有多大,身为电视台的主播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大多数人并不一定会关心事实如何,他们只会关心副省长的女儿,美女主播吸毒。这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也会成为官二代不学好的又一个代表人物,且会影响到父亲的仕途。

她虽然温和并不蠢钝,早已估量到若这件事被公开,她会成为网络最热议的人物,她不想也不能。

贾玉再次伸出手搀扶着她,这一次她没有推开贾玉,但却通过硬邦邦的肢体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怒火。

无论徐若雪如何,贾玉的脸上一直带着清浅的笑容。她和主动向他们打招呼的护士和患者点头,因是公众人物,在人多的场合,总会有人主动和她们打招呼。

贾玉总有办法维持体面,不令任何人察觉到她们的失态。总算上了汽车,徐若雪甩开贾玉的手,冷冰冰地道:“不必再装了,你这个毒妇!”

贾玉笑笑,她知道对于徐若雪来说,这已经是她能骂出的最恶毒的语言。由小接受良好的教育长大,她根本不可能如同泼妇般地骂人。这就是公主与村姑的区别吧!若是她恨一个人到极致,她也不会骂人,但她却会用恶毒的手段将那人整得痛苦无比。如同她现在对徐若雪!

无论外表多么高贵,她却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公主。她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这一切,并非是她的天性。

她道:“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你居然对我下毒,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贾玉冷冷一笑:“若要报警,你早就报了。报警对你有什么好处?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副省长的女儿吸毒,虽然大家会在短时间内同情你,但最终你会失去电视台的工作,因为没有人会愿意让一个臭名昭著的吸毒者当主播。还有你父亲,他的仕途也完了,女儿是吸毒者,我和他的私情也会曝光,你认为他还能当副省长吗?”

徐若雪用力咬着嘴唇,咬得嘴唇都要流出血了,贾玉太聪明,她把人性看得太透彻了。是的,她不敢报警,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父亲。但是,她却不能就这样服输:“那又怎样?你把我害成这样,就算什么都不顾,我也要把你送进监狱。”

贾玉脸上的笑容更加嘲讽:“你不会这样做,因为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徐若雪微蹙起眉:“不管你还有什么秘密,我都不会改变决定。”

贾玉微笑:“你会改变决定,因为你爱我哥哥。”

此时徐若雪还不知道贾玉的真正意思,她不相信贾鑫在妻子和妹妹之间会选择妹妹,倔强地道:“我是爱坷枕,若是坷枕知道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会原谅你。”

贾玉唇边的笑意更加嘲讽,淡淡地道:“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徐若雪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如死。贾玉和贾鑫的关系,这是她一直不愿深究的问题。她想起那个晚上,她告诉贾鑫她怀孕的时候,在贾鑫家看见的情形。兄妹两个人在烛光晚餐吗?烛光晚餐是情侣才会做的事,对于兄妹来说,这是否太不正常了?

贾玉的笑容忽显沧桑,这世间又岂会有天荒地老,那不过是青涩的少女时代才会相信的谎言,想要抓住自己的男人,便不得不用尽心机。“其实你心里有数的对吗?你只是不愿承认。”

徐若雪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贾玉蓦然抓住她的手腕,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骇人光芒:“你知道的,其实你一直知道的。骗自己的滋味很好受吗?你那么聪明的女子为什么也要学无知妇孺?难道骗自己就等于不存在吗?就算视而不见,事实也终是事实。我和哥哥之间有私情,这在世人的口中被称为不伦之恋。但那有什么关系?你和我一样清楚,真正的爱情不会计较身份,就像你为了哥哥,不惜与自己的父母闹翻一样。”

虽然心中早就若有所感,真的从贾玉口中证实,徐若雪仍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你胡说,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

贾玉笑笑:“你早就信了,若你真的不信,现在你又岂会那么痛苦?”

她冷漠地发动汽车,镇定地向着贾鑫家的方向开去。徐若雪双手怀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缩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今天一整天,接连而来的剧烈打击,让她有些无法承受之感。

为什么会这样?她从来不曾想过除了她以外,贾鑫会有别的女人。她忽然想起以前和贾鑫谈恋爱之时,贾鑫曾经如此深情地说过对爱情和幸福的理解,她就是被当时的贾鑫感动了,在如此物质的年代,为何还会有深情如斯的男子?

那时她以为,贾鑫的深情是因变成植物人的前女友,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贾鑫从来不曾孤独,一直有女子与他相伴,而这个人,便是他的妹妹!

不!这太荒唐了,亲兄妹之间怎么可以做这种肮脏的事情?

她用力摇着头,泪水四下飞溅,一滴泪水落在贾玉的颊边。贾玉伸手抹去那滴眼泪,她的眼中终于也掠过了一抹痛苦之色。在一男两女的关系中,没有真正的赢家,两个女子都注定会受伤。她道:“你才是第三者,我高三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哥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依相偎地度过,除了我们两人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你取代了我的位置,你才是第三者。”

徐若雪艰难地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不正常的!如果你真的爱你哥哥,一定要和他分开。”

贾玉蓦然一踩刹车,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汽车停在马路中间,身后的汽车疯狂地按着喇叭,贾玉却如同未闻。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徐若雪:“哪里不正常?因为整个世界都不允许兄妹相恋吗?我爱哥哥,哥哥也爱我,在你们的眼里我们也许是不正常的,但如果没有哥哥,我的生命根本就没有意义。谁敢阻止我和哥哥在一起,我就要对谁宣战。如果全世界都阻止我和哥哥在一起,我就对全世界宣战!”

身后的汽车由她们的车旁绕行之时,许多司机打开车窗,大声咒骂。两个女子静默相对,尘世喧嚣如同前世今生,自耳边飞掠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徐若雪忽然明白,贾玉的决心就和当初她要嫁给贾鑫的决心一样,在这种决心之下,女子如同飞蛾扑火,即便知道自己会被烧得遍体鳞伤,却仍然义无反顾。

徐若雪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句道:“若是你死了呢?”

贾玉笑笑:“若我死,哥哥就要和我一起死,在黄泉路上,我们也能相伴而行。”

徐若雪深吸了口气,靠回到座椅上,她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用一种了悟般的语气淡然道:“开车送我回家。”

她终于第一次彻底地了解了贾玉,她与贾玉相识六年,原来这六年,她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她。这女子竟是要深爱的人陪她一起去死的人,这爱情太自私,也太强烈了。若是徐若雪,她是宁可自己爱的人能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就算她不得不离开自己所爱的人。

对于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悟,在徐若雪看来,爱更多的是奉献而非占有。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报警,若是她报警,贾玉就会说出她和徐威的关系,她和贾鑫的关系。这以后发生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若一定要有人牺牲,她宁可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疲惫地闭上双眼,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倦意。

8

贾鑫颤抖着手翻到日志的最后一页,徐若雪的记录越来越凌乱,她似乎经常陷入幻觉,无法将现实与幻觉分辨清楚。

有一些过去的事情,被她当成新发生的事情,认真地记录了下来。

比如有一篇日志记录是在徐若雪死前的半个月左右时间写下的,在这篇日志中,她提到徐威要为她和贾鑫补办婚礼,其实这件事是早已经发生过了的。

韩志邦注资了贾氏企业之后,贾氏建筑公司一跃成为江东省最重要的建筑公司之一,徐威对贾鑫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只不过,徐若雪似乎还对父母心存芥蒂,虽然周末和贾鑫一起回娘家吃饭,态度却一直是冷淡的。

后来徐威提到补办婚礼一事,当时徐若雪的反应也很冷淡,她说:“婚礼只是个仪式,我和贾鑫领了结婚证,我们两个就已经是夫妻了,办不办婚礼无关紧要。”

徐威的看法完全不同:“不行,我的女儿出嫁,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这句话让徐若雪多少升起了一丝反感,她看了父亲一眼,不再说什么。若不是因为贾鑫现在有钱有地位了,徐威大概就不会说这句话。所谓的风光,无非就是想让别人看看,副省长的女儿找了一个多有钱的老板,可并不是真的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

贾鑫急于和岳父岳母搞好关系,连忙就应承了。婚礼的细节全是由吴枫操办,贾鑫只充当买单的角色。

其后不久,徐若雪和贾鑫在湖西市希尔顿酒店举办了一场全城乐道的婚礼。婚礼上一切用具皆是由美国直运的,因徐若雪电视台美女主播的身份,许多著名的艺人都送来祝福,还有一些著名歌星当场献唱。据说,当时停在希尔顿酒店门口的豪车排成了长队,引得许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驻足。

后来,在网上便有人配图发了微博:希尔顿酒店面前豪车云集,原来是为了参加美女主播的婚礼。

一时之间,这条微博被转载了数万次,徐若雪与贾鑫的婚礼成为网络上最热话题。

徐若雪生性内敛,她本不希望自己的私生活被这样高调曝光,但在吴枫的策划之下,就算不想张扬都不可能。她为此很惴惴不安,婚礼结束后,她埋怨贾鑫:“怎么搞成这样的场面?”

贾鑫笑笑:“是妈安排的,让二老开心开心吧!”

她蹙起眉,不再说什么。她却不知道,正因为有她的婚礼专美于前,当王铭向贾玉求婚之时,贾玉也曾经动念想将自己的婚礼办得比徐若雪的婚礼还要盛大。

贾玉是存着和徐若雪一争长短的念头的,她不爱王铭,却也知道和王铭结婚对于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爱的哥哥已经将心思转移到徐若雪的身上,她体会到了强烈的挫败感。正是这种挫败感,使她想要在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婚礼上扳回一局。

但是,王铭却根本不想办什么盛大的婚礼,他不喜欢招摇,认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请双方亲戚在一起聚一聚就行了,何必搞得人尽皆知呢?

王铭的想法使贾玉对他的不满再次升级。事实上,在与王铭交往的过程中,贾玉的不满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甚至在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嫁给这个一点私心都没有的男人。

如果不是市委书记,王铭还剩什么?难道她会真的爱上一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男人吗?王铭完全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身为市委书记的特权,在贾鑫竞争建筑工程之时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不曾施以任何援手。这些也便罢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生中可能只有一次的婚礼又怎能一切从简?

各种不满日积月累,渐由量变转化为质变。不知从何时开始,贾玉已经不能再容忍自己面对王铭,这种厌恶般的感情甚至远远胜过她和徐威在一起之时。与徐威之间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不过是利益交换。王铭不同,他是贾玉想要当成丈夫的人,因而贾玉一旦失望后,这厌恶之情就来得特别强烈。

在徐若雪的最后一篇日志中,她提到她必须去警告王铭。她一定要告诉王铭贾玉与贾鑫的关系,她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她不希望,王铭这样的清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贾玉这个罂粟般的女子。与罂粟共眠,那是多么危险的境地啊!

贾鑫慢慢地关上日志,难道这就是王铭自杀的原因吗?因为知道贾玉和他之间的私情,王铭无法承受打击而最终自杀?

不!不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从李春的失足坠崖到徐若雪的毒瘾而死,贾玉除掉了每个挡在她路上的人。除了徐若雪外,王铭也同样是挡在她路上的人,以她的处心积虑来看,她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消失,于是他就真的消失了。

贾鑫痛苦地用双手蒙住眼睛,为什么妹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原本如同天使般的妹妹,竟会是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他只觉心乱如麻,对于徐若雪和未出世孩子的怜惜之情,对妹妹的恐惧与痛恨交织在一起,可是他却不能真正地恨妹妹入骨,多年以来相濡以沫,他深知自己对妹妹的爱是无法磨灭的。

怎么办?劝贾玉自首吗?这么重的罪,他如何能说服她自首?若贾玉自首,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牢狱生涯。他不能想象让妹妹坐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牢,妹妹会变成什么样。

但若贾玉不去自首,天理何在?而且,这个罂粟般的女子还会为了得到他而不择手段,接下来,又会是谁受到伤害?

他如同困兽般在房内团团乱转,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各种念头接踵而至,此起彼伏。他终究是无法抉择,他不能劝妹妹自首,也不能举报妹妹,更不愿生活在妹妹身边。天生的懦弱让他再次决定退缩,他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国度,虽然他不懂英文,但他却有足够的钱财,可以令他在美国生活得舒舒服服的。

在这个世界上,你懂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钱雇佣一个懂的人当你的下属。

他立刻拨通了投资移民中介公司的电话,他要立刻去美国,工作签证也好,旅游签证也好,他必须立刻去美国。他已经无法再在湖西市,乃至无法再在中国呆下去,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9

贾玉怒火中烧地冲进贾氏建筑公司总裁办公室的时候,贾鑫正在指示秘书为他订一张前往旧金山的机票。

以他的常识,原本也不知美国哪座城市比较好,但他听说旧金山的唐人街,历史悠久,且规模很大,就算完全不通英文的人,也能在唐人街里生活一生。这对于他至关重要,因为他基本是不通英文的。

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可以在唐人街雇佣英文翻译,他也可以到了美国以后再慢慢地出售贾氏建筑公司,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立刻离开湖西市,立刻离开贾玉。

虽然看见贾玉冲进来,贾鑫却视若不见。他继续交代秘书要做的所有事情,他这一走是不打算回来了,因而各种杂务都必须交代清楚。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秘书才离开贾鑫的办公室。房内唯剩兄妹二人,贾玉死死地盯着贾鑫,贾鑫却看也不看贾玉一眼。

贾玉的唇边掠过一抹凄凉的笑意,从何时开始,哥哥的眼里已经没有她了?

她道:“这么说,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去美国了?”

贾鑫淡淡地道:“是的,后天就走。”

“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贾鑫抬眼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贾玉吸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这样也好,我其实已经在安排投资移民的事,你先过去,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就过去和你会合。”

“会合?!”贾鑫的语气让贾玉的心一紧,果然,贾鑫接着说的话,令贾玉一下子如坠万丈深渊:“你不必和我会合了,以后我们都不必再见面。出售贾氏建筑公司的事,可以通过网络联系,你所占的股份,我会一分不少地分给你。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贾玉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死,贾鑫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忘记了永远在一起的誓言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尖锐,“为什么?”

贾鑫垂下头:“我回过芦花县了,李春醒了,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贾玉一震,李春居然会苏醒,不是说她不可能醒来吗?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么说,哥哥已经知道当年李春坠崖的真相了。

但这并没有结束,因为贾鑫继续道:“我也看了阿雪的日志,原来是你骗阿雪吸毒!”

贾鑫蓦然抬起头,他的眼睛血红,眼底泛滥的却并非愤怒而是无边无际的悲哀:“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手辣?阿雪的肚子里还有我的儿子,你不止杀了阿雪,也杀死了我的儿子!你还是不是人?居然能对一个孕妇下这样的毒手!”

贾玉的耳边嗡嗡作响,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有一口巨钟一直在不停地轰鸣,这口巨钟搅得她头晕眼花,让她恨不能打开自己的脑袋将那口钟拿出来。她尖声道:“就是因为她要为你生儿子了,我才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子,你怎么可以害他?”

“因为我永远都不可能为你生孩子,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我们的孩子是不可能出生的,亲兄妹是不可能有小孩的,所以,我早就做了结扎手术。我这一生,不仅不会有你的孩子,也不会有别人的孩子!”贾玉的声音如同瓷器破裂,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也正破碎成无数片。

这是她人生中的又一个秘密,只有那棵树的树洞才知道的秘密。

但是贾鑫却并未因此而感动,他反而更觉无法承受。贾玉的爱太沉重也太疯狂了,这排山倒海般的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反而更坚定了他必须离开贾玉的决心,若仍然和贾玉在一起,他只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在这爱下粉身碎骨。

他蓦然道:“别再说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害了我女朋友,害了我妻子和儿子,我不报警是因为我还念在我们的兄妹之情。但是,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想起他们。你走吧!后天也不要来机场送我,我再也不想见你,一面也不想见。”

贾鑫蓦然拉开办公室的门,贾玉的神色由悲伤转为绝望,贾鑫心中的爱情已经消失了吗?他不报警只是为了兄妹之情,而不是为了兄妹之爱吗?男人的爱情消失得太容易了,他们许下的誓言也如同过眼云烟,早便抛之脑后。只有她还坚定地相信,他们两人会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吗?

最终,在哥哥的心里,仇恨击败了爱情!他现在对她只有恨意!

于是绝望之情也消失不见,贾玉的神情渐趋空洞。她如同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地走出贾鑫的办公室。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哥哥留在身边,但最终,她却仍然只能无助地看着哥哥渐行渐远。

两天后,贾玉仍然悄悄去了机场。她远远地看着接受安检的哥哥,却没有上前。她知道,她已经无法再唤回贾鑫。但这并不代表永别,因为她也正在办理前往美国的手续。只不过,她不能像贾鑫一样,什么都不顾立刻飞去美国。她所挚爱的工作,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除了哥哥外,这已经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了。

10

飞机终于起飞了,贾鑫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不习惯坐飞机,他的事业重心都在江东省,基本全是开车出外,坐飞机的机会不多,且是一下子要坐十几个小时。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终于离开湖西市了,或者说,终于离开贾玉了。

心里完全没有感伤吗?那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仍然是爱着贾玉的。但他已经无法再承受贾玉的爱,而且为了已死之人,他也不能继续生活在贾玉身边了。

亲兄妹的爱情是受天地诅咒的,他原本不以为然,现在他忽然有些相信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全是因为亲兄妹之间的爱,若他们不曾乱伦,人生的痕迹也许会完全不同。

若上天一定要惩罚,为何不惩罚他,却要惩罚无辜的徐若雪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

一想到徐若雪和孩子,他的眼角又有些潮湿了。若不是因为他,徐若雪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吧!是他对不起徐若雪,也对不起孩子。

身边有人不太确定地问:“请问,您是不是姓贾?”

他侧头看看,坐在旁边的是个不到三十的女子,女子生得不算太美,却很洋派,看起来有些面熟。他点点头:“是,你认识我吗?”

女子笑了:“果然是你啊!你是贾玉的哥哥贾鑫吧?我刚才看着你就觉得是,又不敢认,都十年没见了。”

女子甚是开朗,说了一串才想起来还不曾介绍自己:“我叫张小曼,是贾玉高中同班同学,我以前见过你。”

张小曼?贾鑫搜索着记忆,确实有这么一个女生。真是可笑,他一心要逃离贾玉,却莫名其妙地坐在贾玉高中同学的旁边。

“你去美国是旅游还是定居啊?我听说你的建筑公司开得挺大的,是去做生意吧?”

贾鑫笑笑:“我以后不做生意了,我去美国定居。”

张小曼怔了一下,却也没多问,便开始絮絮地聊起来:“我十年没见过贾玉了,每次回国老同学聚会,她都不参加。这也难怪,她现在是著名女主播,要见她一面大概要预约的吧!”张小曼格格地笑起来,“老同学里就她最有出息了。”

贾鑫不想多谈贾玉,连忙转换主题:“你在美国定居吗?”

张小曼点点头:“是啊,我大学毕业后就去美国留学,后来在美国找了个工作,就算是定下来了。”

“那你也很有出息啊!”

“我怎么能算呢?混日子而已,现在也只是个小职员。”

“你在哪个城市啊?”

“旧金山。你这次过去,是到旧金山,还是要转机去别的地方?”

“我也去旧金山。”

“那好啊!我可以带你去四处逛逛,毕竟在旧金山住了好几年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熟。”

两个人相谈甚欢,张小曼因长期住在国外,对于贾玉和贾鑫的事情并不了解,而这正是贾鑫想要的。他不希望再想起往事,过去的一切,就都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他也很快知道张小曼一直独身,虽然曾经交过两三个男友,都不了了之了。他深感与张小曼的偶遇或许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张小曼虽然生得不怎么漂亮,但至少也不丑,且个性爽朗,很好相处。两人迅速混熟了,张小曼甚至同意带贾鑫选购合适的房产。

贾鑫的身边正缺少一个精通英文的人,而张小曼正好是这个人。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终于到了终点,贾鑫跨下飞机,旧金山灿烂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肩头,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

他游目四顾,空气干净得似乎是透明的,与国内混杂着汽车尾气的浑浊空气完全不同。这个城市四季如春,是真正的春城,且因是海边城市的原因,一向受到世界各国人们的青睐。

贾鑫有片刻惶恐不安,以后的人生,他就要在这里度过了。没有一个亲人,朋友,只有他自己。

尘世喧嚣一掠而过,有一瞬间,他似乎流离于物外。

“你怎么了?”张小曼的声音终于将他唤了回来,他尴尬地笑笑:“有点不适应。”

张小曼笑了:“正常的,我刚来也不适应。下飞机一看,全是英文,忽然就晕了。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英文不错呢!结果连海关官员和我说什么都听不懂。那时真担心啊!上课怎么办?还要做助教,听都听不懂更别谈说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逼自己。”

见贾鑫有些呆呆地注视着自己,她噗嗤一笑:“抱歉,我大概是寂寞得久了,一逮到人就说个不停,跟话唠似的,你可别介意。”

贾鑫微笑着道:“你说吧,我爱听。”

张小曼一怔,脸有些红了,呐呐地道:“国外中国人少,那些外国人到底和中国人不一样,和他们说话哪像和中国人说话那么自在?”

贾鑫笑道:“以后你可以一直和我说。”

张小曼的脸就更红了,“你不会觉得烦?”

贾鑫耸耸肩:“我会比你更寂寞,因为除了你以外,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且我的英文很差,什么都听不懂。”

张小曼笑道:“没关系,我帮你翻译。”

这正是贾鑫想要的,他并非急切地要找女人,不过是因为那一丝人在异国的不安。或许不单纯是背井离乡的不安吧!还有悲伤和失落,他的人生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要先找个住的地方。”

张小曼迟疑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去我家住,等你找到了房子再搬。”

贾鑫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踏上出租车的时候,张小曼的心里略有些紧张。侧头看看身边的男人,贾鑫身上所带的淡淡的忧伤气息让她忍不住想抚慰他。高中的时候见到他,只是觉得他好帅,经过十年,他成熟了,却变得无比忧伤。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会令一个人的忧伤似从毛孔中满溢出来?连身边的人都会被这忧伤感染?

张小曼的心里涌起的怜悯之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帮助这个男人,甚至愿意让他借住在自己家中。

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其实早已经超出了同乡可以援手的范围了吧?

张小曼却并不去深究,只因这男子的忧伤正在悄悄地打动她的心,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