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川陈子庄:武林高手与“中国梵高”

2014-08-07 16:05邓明珠何力
红岩春秋 2014年7期
关键词:绘画艺术

邓明珠+何力

2004年6月,经重庆市政府批准,陈子庄艺术陈列馆在重庆市永川区茶山竹海的中华茶艺山庄内正式落成。目前,该馆内藏有10余幅陈子庄画作真迹,艺术价值极高。那么,陈子庄是何许人呢?

陈子庄,国画大师,又名思进,别号兰园、南原下里巴人、十二树梅花书屋主人,晚年号石壶,被誉为“中国梵高”。陈子庄一生清贫,勤奋创作,艺术风格独树一帜,艺术成就斐然,“子庄风格”蜚声海内外,为世间留下了宝贵的文化艺术遗产,成为20世纪中晚期巴渝画派的典型代表。

陈子庄的画艺之路,是从家乡永川起步的。1913年,陈子庄出生于四川省永川县永兴场(原属四川省荣昌县,今重庆市永川区永荣镇),这里巍然耸立的万寿山、碧映山岭的白龙湖,为陈子庄擅长的花鸟山水绘画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也让他走出了一条别样的人生之路。

国画大师原是武林高手

陈子庄出生于半农半艺的贫苦家庭。父亲陈增海是民间画工,有绘碗和画扇的手艺,农闲时或到碗厂绘碗,或给画商画扇,以挣钱贴补家用。受其熏陶,陈子庄幼时就对绘画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他6岁发蒙读书,11岁时因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为当地寺庙庆云寺放牛。在这几年里,他常常一边牧牛一边绘画,熟悉的山坡溪流、花鸟鱼虫都成了他画纸上的主角。庆云寺里有不少武僧,陈子庄便在高僧惠宏、惠戒的指点下学武4年,后又跟随拳师学习拳术6年,练得一身武功。

风华正茂的陈子庄有感于时风纷乱、民不聊生,于是开始循迹江湖,游览巴山蜀水,结交侠义之士,沿途全靠卖画习武糊口。23岁那年,艺高胆大的陈子庄参加成都武术打擂,打败国民革命军第29军军部教官,勇夺金奖,成为四川军阀王瓒绪的座上宾。这次打擂,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不久后,著名画家黄宾虹、齐白石先后游蜀,陈子庄有幸得以观看大师作画,受益匪浅——前者为他中年后从黄宾虹山水画法中悟出自己独特的山水画风格种下了前因,后者富于创造性的艺术表达则给陈子庄以巨大震撼,对其影响可谓深刻久远。

曾接近中国政治漩涡中心

然而,此时陈子庄的兴趣并不仅仅是艺术,正如当年大多数青年一样,20岁出头的陈子庄对政治抱有巨大热情,且又能接触到四川军政界上层人物,因此心思并没有全放在艺术创作上。1936年到1939年,陈子庄以王瓒绪幕僚的身份活动。1938年,王任四川省主席,陈子庄已经接触到当时四川省的最高权力了。这时,抗日战争已全面爆发,国民政府迁往重庆,陈子庄也随王瓒绪到渝活动。在重庆,陈子庄结识了学者杨子浦、画家晏济元等,又与民主人士张澜特别投契,来往密切。1939年,王瓒绪奉蒋介石命谋杀张澜。无意中得知这个消息的陈子庄及时将消息转告给了张澜,张澜顺利逃过一劫,陈子庄却因遭怀疑而身陷囹圄,被关入土桥场申家沟监狱达3年。

出狱后,陈子庄即回老家荣昌活动。1943年,30岁的陈子庄娶本县富绅张绍卿次女张开银为妻,作定居之想。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在那个多事的年代,安静的乡居生活不是陈子庄这种性格的人所能消受的。就在这一年,陈子庄在重庆经人介绍认识了章伯钧,随即加入农工民主党,后又参加民主大同盟,与章伯钧、张澜关系密切,此后数年都在重庆周旋。1945年日本投降后,陈子庄更随张澜参加国共和谈等活动。对政治极有兴趣的青年陈子庄,这时已接近中国政治漩涡的中心了。

此时,王缵绪升任重庆卫戍司令,曾在其部下任职的陈子庄却与中共地下党关系密切,后陈子庄因事被重庆警备司令部通缉,再回荣昌,与中共荣昌中心县委书记何君辉交往甚密,并在地下党领导下组织武装,搞军运工作。当时,国民党特务要抓捕何君辉、赵营青等人,幸得陈子庄保护,才得以脱险。1949年,政局陡变,8月,陈子庄受中共中央华中局指派前往成都,协助王瓒绪高级参谋郭曙南做策动王起义的工作。12月,王瓒绪宣布起义,成都和平解放。陈子庄在1950年l月解放军进城后即到十八兵团联络部报到,作策动王瓒绪起义的工作总结,同年秋到重庆西南军政大学高级研究班学习,后参加土改。1953年起,转重庆三山水泥厂当技工、至建新化工社任技术员。1954年,退出农工民主党,8月,化工社停工,陈子庄失业。

1954年是陈子庄生活的最低谷时期。丰裕生活一去不返,孩子一个接一个出世,家庭负担日重一日。由政治上失望导致的人生价值取向迷失,各方压力渐渐聚集,精神苦闷无法排解,走投无路的陈子庄甚至想到过自杀。此时,王瓒绪已在四川省人民政府任要职,陈子庄遂被调入省文史研究馆任研究员。1955年,全家由重庆迁往成都,陈子庄便潜心下来研究绘事,泼洒丹青,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遭遇大难改号“石壶”

到成都后,陈子庄才将他对生活的全部热情投入到绘画创作中来,这一年陈子庄42岁。此后20年,他一直生活在成都,生活平淡而安静,1950、1960年代不断的政治运动也很少波及到他。但是,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他的内心深处,却向着艺术创造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于1959年开始以“南原”为笔名在报刊发表作品。1961年,四川省文化局美工室在成都人民公园举办包括陈子庄在内的成都5位画家作品联展。1962年陈子庄赴剑阁县写生返回后,在四川省文化局美工室举办“剑阁写生画展”。这几次画展在四川国画界影响极大,对推动20世纪60年代四川中国画创作和支持陈子庄艺术走向成熟功不可没。至此,陈子庄在四川绘画界的声望已经确立。1963年,陈子庄当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四川省委员会委员。这一年,陈子庄50岁。回首前尘梦影,他不禁提笔作《五十自寿诗》道:

行年五十不知非,喜听游扬怕听诽。

日食三餐发尽白,终成脑满并肠肥。

行年五十应知非,万事粗疏难见微。

瞎我一双黄狗眼,至今能不思依依。

1966年之前,陈子庄在成都的创作生活平静而愉快,连连参加画展,在四川各地风景名胜游历写生,老友章伯钧、叶浅予来成都会面畅谈,四川绘画界了解陈子庄艺术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这段时期,他将绘画主攻方向由花鸟画渐渐转移到山水画上。正当陈子庄潜心绘画研究时,一场风暴悄然袭来。

十年“文革”浩劫,陈子庄遭遇抄家批斗,再次陷入困境,每月收入从180元骤降至60元,一家七口人,均靠此生存,其捉襟见肘的窘况可以想见。1966年底迁居江汉路时,一家人连饭桌都没有,只好在一只装货物的木箱上铺纸作画。尽管如此,陈子庄也一直没舍得卖掉自己的文房四宝,使用的笔墨也是他省吃俭用买来的上等货。在当时的四川画家中,陈子庄算是相当讲究绘画材料质量的画家。然而面对沉重的生活压力,陈子庄已无法顾及颜面了。好友请他作画后,以钱、毛料衣物和食品为报酬,他也会笑着接纳。当陈子庄不得不承受生活的窘迫时,灾难又接踵而来:1968年幼子游泳时溺水而亡,妻受刺激精神失常,两个儿子先后被迫去农村落户,大儿子远在外地工作,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愈来愈差,心脏病不时发作……生活的各种不幸与压力,突然之间集中到一心想为中国山水画打开一片新天地的陈子庄身上。

妻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转,甚至整天破口骂人,陈子庄却依然在外屋安静作画。有时,他画到一半忽然想起剩下的钱已经不够明天买米了,于是赶紧放下画笔,拄着青城山藤杖,出门去找老朋友借钱。三儿子陈寿民在一次采访中曾回忆1968年除夕一家人的窘境:

那年我16岁,妹妹寿梅11岁,两个哥哥都外出了,母亲张开银又有病,头脑不清。我问父亲:过年了,啥子都没有,晚上吃什么?他依然在画画,说:“还有点小菜,将就吧!”当时一只鸡的价格是两三元钱,但父亲拿不出来。他想了一下说:“没有鸡吃,就画鸡吃!”他裁了两个平尺的纸,画了两只母鸡:“不要小看这两只鸡,它的价值要用一卡车装的鸡来证明,以后你们一定看得到的,一个国家一定离不开艺术、绘画与音乐……”饥饿可以让一个人的记忆非常清晰,这个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家是用“画鸡充饥”过年的……

逆境出英雄,陈子庄的人生观和艺术观在这一番大难之后突然大彻大悟。就是在这一年,他将过去的荣辱全部收回,蛰伏在心,并改号为“石壶”,学着宠辱不惊、安之若素,将自己潜心打磨,他的山水画由此进入到一个崭新而澄明的境界。他还自刻“石壶五十五岁之后作”印章数枚,不仅仅为纪念家庭变故,也纪念自己艺术上开悟到一个新境界的心路历程。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陈子庄生命最后的十年间,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也是他艺术与人格的升华阶段,他突破传统、离经叛道、自立门户,开创了艺术的新生机——“子庄风格”。

生命余年的大成就

陈子庄的绘画艺术进程以1968年为界线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作品以花鸟为多,用笔率性,色彩明丽,往往大笔挥就,构图奇倔霸悍,以雄强潇洒取胜。这一段时间有极多精彩的大幅花鸟作品,鲜有巨幅作品,如作于1962年的《红荷》,以六尺纸八张拼合;1963年的《古柏》,以八尺纸六张拼合。前期山水画构图较简单,层次亦少,也多奇倔霸悍之趣,有感探索创新的痕迹。书风也由少时的秀丽清俊变为雄健豪放,下笔沉重痛快、锋棱毕现,与这一时期的画风相吻合。

后期作品的题材以山水最多,花鸟略少。陈子庄对黄宾虹的理解在长期的对景写生中因生活经历的积累而升华到一个新的层次,他从黄宾虹的墨法中悟出了笔、墨、水、色浑然一体,挥运之际随机生发的高难度画法。特别从1971年起,陈子庄的山水画创作进入成熟时期的高峰阶段,他不断外出写生,整理画稿,新奇的艺术风貌愈变愈多,山水画几乎每幅的情调、笔墨、趣味、结构、格调都不相同,但又和谐地统一在他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之中,一眼望去便是典型的陈子庄画风。这时的陈子庄山水画已进入到一个自由的境界。这一时期,他的山水画用笔变为外柔内刚、点线交织、气韵内涵。构图奇而不怪,层次丰富,山石树木画法外形多变,内气如一,笔法能做到似乱而实整,色彩方面尤其重视色调、色阶的丰富变化。代表作以1971至1975年的居多,这一时期山水作品以小品最多,通常为四尺纸八开。他后期的花鸟画用笔变化幽微,多曲笔复笔,鸟的造型尤其精妙。这一时期花鸟作品多为四尺对开条幅、四尺三开、四尺八开小品,也有四尺整纸作品传世。他后期书法有较大的变化, 1972年开始变得外柔内刚,明显受到丰子恺、郑孝胥书风的影响,这种书风与后期绘画的用笔也极为吻合。这时期作品多署名“石壶”。

其实,这“石壶”之名还有来历。陈子庄曾对弟子李维毅说,他在荣昌的家对面有一座山叫石壶山,他改号“石壶”,实为思乡之意。为了充分利用时间,陈子庄在家作画期间,往往在大门外贴上“遵医嘱不会客”的字条,自己则一边口含心脏病药片,一边创作他那些美妙绝伦的山水小品。然而,曾经支持陈子庄生存信念的艺术,这时却以消磨陈子庄的生命来焕发光彩了。1975年11月,陈子庄因心脏病复发而入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治疗期间,陈子庄在病床上仍作画不辍。然而,1976年4月,他的病情开始恶化。7月3日上午9时,陈子庄因心脏衰竭逝世,享年63岁。

“我的画常人看不懂,因为它是哲学。”

陈子庄直接取法于民间画工,坚持用民间画工的技法对传统文人画进行技法上的改造,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他在学习、消化吸收前人优点的同时,又融入自己的风格特色,从而形成了“子庄艺术”别具一格的笔墨语言和绘画风格。

“我的画常人看不懂,因为它是哲学。”陈子庄不但把在技法方面的创新成果上升为哲学理论,还以“下里巴人”视角,对整个中国画的传统加以思辨与批判,清理出了一条与官方绘画传统完全不同的民间绘画传统。我们从《石壶论画语要》里可以读到陈子庄的一些独特思想:“中国画之构图,从理论上讲应有照应、虚实、宾主、开合,但表现在作品中需若不经意者,使人看起来若有若无,不能故意安排,这是原则。”“画鸟当分四时,冬天毛厚,夏天毛薄。岭南派不管什么鸟都画成一样的爪、嘴、羽毛,画法已成习气。”“画格越高,其法越简,画格越低,其法越繁。简是高度概括。”……陈子庄喜简厌繁,善于简单描绘物象,构图随意简略,却常常出人意料,用笔看似简幼,但妙趣无穷,令人玩味不尽。

三两花枝,一只小鸟,一幅简洁却又略带玩味的水墨花鸟图就这样呈现在一张泛黄的旧报纸上。陈子庄的画作多选取平淡无奇的场景,搭配简略至极的房屋,三五疏散之线构成的崖岸等等,寥寥几笔便成佳作。他认为“简”是中国艺术的至高境界,所谓绚烂之极终归于平淡,这不仅是陈子庄的艺术境界,更是他的人生体会。从经历着眼,他是“东方的梵高”;从气脉而言,他是“画坛的庄子”。这种思想也同样贯穿于他对书法的理解。从他在画作上的题款书法和为数不多的书法作品中来看,他一直在遵循着一个“真”字。他说:“中国画应该从整体看是一幅画,分开看,都不是画,是书法。”他将书法的酷爱和研修作为绘画的必需,不仅强调书法与绘画之间的关系,还特别指出书法与绘画一样,都要表现一个“真”字,认为“真”则美。

如今,陈子庄先生已仙逝38载,“石壶”短暂一生酿就传世佳作,为后人留下了无尽的物质遗产和精神财富。全国各地出版社陆续出版《石壶画集》《石壶论画语要》《陈子庄画集》《石壶书画篆刻集》《陈子庄谈艺录》等,中国美术家协会等多次在北京、上海、香港、新加坡等地举办陈子庄画展,所到之处,盛况空前。文艺界知名人士吴作人、冯其庸、启功、吴冠中等对展览作了高度评价。有评论家言,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四川画坛上屈指可数的大师,一是张大千,二便是陈子庄——其艺术造诣由此可见。这也应了陈子庄生前所言:“我死之后,我的画定会光辉灿烂,那是不成问题的。”

(图片来源:网络)

(责任编辑:吴佳佳)

猜你喜欢
绘画艺术
纸的艺术
因艺术而生
艺术之手
爆笑街头艺术
欢乐绘画秀
欢乐绘画秀
欢乐绘画秀
欢乐绘画秀
对公共艺术的几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