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缘

赵明宇（河北）

1943年中秋节晚上，元城县沙圪塔村西的枪声此起彼伏。马财主忙碌了一夜，和家人一起给八路军烙油饼、熬米汤，送到前线。天亮时，枪声稀了，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战士们回来了？马老爷扒着门缝一看，原来是小鬼子。马财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说来了、来了，一边挥手示意女儿马金枝躲到书房的柜子里。

兵荒马乱的，马财主专门做了一个有夹层的柜子，以防不测。女儿马金枝秀美端庄，上次被二鬼子看上，藏进柜子夹层才躲过一劫。这一次，马金枝轻车熟路地推开柜子，又打开夹层钻进去，却吓了一跳，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马金枝想喊，被那人一把捂住嘴。

小鬼子走了，马财主说，金枝啊，出来吧。马金枝把那个人也拉了出来，竟是一个男人，羞得满面通红。马财主一看，这男人是区小队的队长唐抗日。唐抗日受了伤，一只手捂着胸口。马财主说，金枝，快去取药，还愣着干啥？

在马财主家里养伤一个月，马金枝尽心伺候，唐抗日伤口痊愈。马财主说，唐队长，你和小女在一起呆了半个时辰，她又伺候你一个月，你不能就这样走吧？唐队长脸一红，说，等革命胜利了，我一定娶她。马财主说，那不行，你先把婚结了再走。

就这样，唐队长和马金枝结成了夫妻。

后来，马金枝生了个儿子，叫唐土改。

1967年，唐土改在元城中学做教务处主任，白天被红卫兵揪斗，晚上被关进黑屋子里。这天夜里，唐土改从学校逃出来，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女教师。马金枝一看，战战兢兢地闩上门，给儿子做饭。唐土改和女教师一阵狼吞虎咽。唐抗日在一旁说，慢点吃，锅里还有，别噎着。

说话间，外面一阵吵闹，唐土改大惊失色地说，红卫兵找家里来了。

唐抗日说，孩子，别怕，跟我来！说话间，把唐土改和女教师带进书房，推开书柜夹层，说，藏进去，不要出声。唐土改一愣。唐抗日说，这是你姥爷当年设计的，躲避小日本的，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把臭老九唐土改揪出来！红卫兵一声厉喝，屋门被踢开，把家里翻了个狼藉不堪，扬长而去。

一连多日，唐土改和女教师一直呆在书房，有风吹草动就藏进书柜夹层。几个月过去了，女教师怀孕了。

一年后，武斗逐渐平息，唐土改和女教师重新回到学校教书。唐抗日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还给孙子取了个名字叫唐卫东。

“文革”结束了，唐卫东上学了。唐抗日的书柜因为保护了两代人，被当做革命文物，要放进元城县博物馆。唐抗日不答应，说，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这个柜子跟我有了感情呢。

唐抗日尽心培养孙子。唐卫东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委办公室，凭着红色家庭作为招牌，很快就被提拔为工程局局长。

在家颐养天年的唐抗日，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听京剧，门被推开。唐卫东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箱子，神色慌张，大口喘气。唐抗日说，你咋来了？没听见车响啊。唐卫东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说，爷爷，我在你这里躲一躲吧，他们在抓我呢。唐抗日一听，抖落了手里的水壶，说，孙子啊，快，快进屋。

唐抗日把孙子带进书房，打开柜子说，藏这里。可是唐卫东身体发胖，钻不进夹层，唐抗日使劲儿推一下才把唐卫东推进去。唐抗日说，孙子，你委屈一下啊。唐卫东说，爷爷，没事儿了就放我出去。唐抗日说，你放心吧，爷爷会保护你的。

唐抗日关上柜子的门，找来一把锁，把柜子锁上了。唐抗日戴上眼镜，翻开电话号码本，找到县纪委的电话，拨通了，说，我是唐抗日啊，想送给你们一个柜子，赶快派人过来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