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自横作品

雪落进时光深处（三章）

带来火焰

天气很冷。

被母亲叫醒的时候，才知道大雪从昨晚一直下到早晨。母亲蹲在灶下，不住地咳嗽。小米粒结实的香味传过来，豆秸在灶膛里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传过来。燃烧，是庄稼最后的呼吸，是沉寂寒冬里美丽的蝴蝶，在内敛的大地、简陋的房舍和沧桑的面孔上悠然飞舞。

屋外的马匹，打着响鼻。厚厚的雪，在马匹的身上堆积，然后滑了下来。又一层的雪，将万物覆盖。瑞雪兆丰年。马匹知道，人们也知道，春天还没有到来，关于明年的收成，现在还无法预测。

童年的幻想，在玻璃窗上结满霜花。这些霜花，是窥探和勾勒美好世界的触须，在天空，在大地，在海洋，它们或深入或漂浮，如梦似幻，摇曳多姿。无中生有的霜花，让寒门的孩子，成为虚拟世界里的小小王子。

站在几千公里之外遥望，我看见大雪与大地互为背景。在冬季，没有雪的日子，乡村是破败的、冰冷的。一场大雪，为乡村带来妖娆、丰茂与火焰。

而如今，离乡的雪花四处飘荡。水泥和钢筋，承受不住一片雪花的挤压。这种挤压，是刻骨铭心的思念，是至死都不会终结的寻找。

雪，北方之雪，请让我以你的名义匍匐于地，为早逝的父母，为心灵的大地，披上火焰的棉衣。

吟诵诗篇

十二月的雪地，纯洁的雪地，吟诵着诗篇。

从家里到学校有三公里。我的书包晃晃荡荡，诗集与课本相安无事。亲近大地，我吱吱呀呀地行走在天堂里。

疏落的村庄，坐落于雪地的中央，掩映在炊烟的哈气里。冬天的阳光，是搭在结实、平整雪地上的梯子。我的青春，摇摇晃晃地攀爬上去，向远方张望。四面八方都是坦途，旷野静谧，一只鸟高高地飞翔，把蓝涂满了天空。我正青春年少，我要飞翔，我寻找着翅膀。

北风那个吹啊。

在暗夜，炉火映射到墙上，就像自己对未来的描摹和期许，斑斑驳驳，起伏不定。烛光下，书页和窗外的树枝簌簌有声。书里的少女，走出来，站在雪地上，对懵懂的爱情频频回眸。而我，是故事里唯一的男主角，慢慢和美丽靠近，声音深情，目光清澈，轻轻吟诵着诗篇。

四十七年尘埃落定，岁月长河波澜壮阔。疲惫地走出去，现在又千转百折地返回内心。热爱光，也喜欢暗；在光里为淡泊遮阴，在暗里点亮烛火。我命名的十二月，雪地的羽翼从飞翔归于收拢，安静地守望沉默的石头和冰封的河流。

我相信，哪怕不留一个脚印，不说一句话，不写下一个字，我也是一位诗人。在十二月宽阔的生命里吟诵的诗篇，像雪地的阳光，孤独而自足，稀薄而磅礴。

遮蔽爱情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城市的背景更加灰暗。大雪轻轻地柔柔地飘落下来，像你慵懒的长发，遮住目光的青鸟。青鸟的翅膀低垂。

大雪遮蔽爱情。秋风已经远去，草坪和花坛默不作声，落叶归根，把季节的籽粒深埋。小小的籽粒，和我们的爱情相似，喜欢一种暗，喜欢一种等待。

走在街上，出租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泥点把欲望的街道彻底洞穿。四周高楼林立，小区内的椅子像被遗弃的女人，越来越臃肿。夜晚如雪花纷披，我看见人们脚步匆匆，不张望，也不犹疑，各自回家。或许在假寐里，还怀抱着爱情的温度。至少我是这样，在有雪的日子里，睁着眼睛也能做个好梦。

我知道，此时你也走在回家的路上。转回身，遥远的市声触手可及。你要生活下去。寒冬的那条江伤痕累累，雪花抵到你激情的额上，早已枯萎或融化。你是率真的，在落雪之前，你就把屋子已重新布置：柴米油盐占有更大的空间，把梦束之高阁，请回亲情和脆弱重新落座。

下雪的时候，我常常会把我们安放到远方以远，那里有木屋、雾凇、犬吠和空旷。我就和你住在那里，倾听西北风吹过大地，对春天既不向往也不眺望。就像雪下的一段树枝，紧紧闭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