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瓜”

2014-08-15 00:50朱嫣红
语文学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脑瓜瓜州瓜子

○朱嫣红

(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瓜”是个很常见的汉字。“瓜”可以独立成词,也可以与其他语素组合成词,例如西瓜、南瓜、哈密瓜。我们也说傻瓜、呆瓜、瓜娃子。“瓜”在这些词中承担的意义显然有所不同。

“瓜”是象形字,金文和小篆的“瓜”像藤蔓上所结瓜果之形,隶定为“瓜”,指的是蔓生的瓜类植物,这是“瓜”最为常用的一个意义。《说文》:“瓜, 也。象形。”《广韵》古华切,平麻见,鱼部。“瓜”的本义即指葫芦科植物,茎蔓生,种类很多,一般以所结之实为名,有蔬瓜、果瓜之分。《诗·豳风》有证:“七月食瓜。”[1]

《宋书》中记载:“瓜州,出大瓜故也,亦云出美瓜,因以为名。”这里“瓜州”即古代敦煌地区。《汉书·地理志》云:“敦煌,古瓜州也。”敦煌因出产甜瓜,于是就把此地命名瓜州。[2]在语言中,以当地著名特产、人物或景点为地名的情况不胜枚举,例如,三亚自古以来盛产酸梅豆,而梅山镇是三亚市著名的酸梅豆产区,这里多以梅字起地名,如酸梅铺、梅东、梅西、梅安村、梅联村等;“铁岭”、“铜陵”等地名亦是由此而来。同时,此地种瓜的农民也被人称做“瓜子”。

“瓜”在方言中作为形容词使用,意为傻。齐如山先生在《北京土语》中写道:“愚人,傻人,则大家恒呼之为傻瓜。”[3]“瓜”表示傻的义项具体产生于何时,已难考证。但从清人黎士宏《仁恕堂笔记》记载来看,至少在盛唐之前已经有此说法:“甘州人谓不慧子曰‘瓜子’,殊不解所谓。后读唐书贺知章有子请名于上,上笑曰:‘可名之曰孚’,知章久乃悟上谑之,以不慧故破‘孚’字为‘瓜子’也。则知瓜子之呼,自唐以前已有之。”从《开天传信记》则可知,在唐朝时,“瓜子”一词已传播到大唐的都城长安和东南吴地。[4]

“瓜”的这些意义,有些看起来互相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有些却看似毫无关联。它们之间的关系情况究竟如何,这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

为方便说明,我们称“瓜”的“瓜类植物”义为“瓜1”,将“瓜子”中的“瓜”记为“瓜2”,将表示“傻、笨”的“瓜”称作“瓜3”。

一、“瓜1”的引申

根据“语义句法双向选择性原则”(邵敬敏,1997),只有具有相同或互补语义特征的词才能搭配。换言之,能够组合起来的两个或多个词语必定具有相同或互补的语义特征。试比较:

脑[+人体部位,-植物,+球体,+有外层,+有内容]

瓜[-人体部位,+植物,+球体,+有外层,+有内容]

袋[-人体部位,-植物,-球体,+有外层,+有内容]

可以看到,“脑”、“瓜”、“袋”三个词虽然属于不同的概念域,但它们有共同的语义特征[+有外层]、[+有内容],即都具有“囊属,可盛物”的属性。因此,“脑”与“瓜”、“袋”均能组合成词,构成“脑瓜”、“脑袋”、“脑袋瓜”等表示“头脑”义的词。

“瓜”的本义(即“瓜1”)到“脑瓜”的“瓜”,是非人体实物到人体的跨域引申,隐喻起推导作用,是对“瓜”的功能构造特征上的推导。

人的大脑可以盛放抽象的知识,而“瓜”和“袋”内部都是实在具体的事物,二者是如何关联起来的呢?按Lakoff&Johnson所说,“隐喻的本质是借他类事物理解和体验该类事物”[5]。这里说的“他类事物”指的是始源域,而“该类事物”就是目标域。作为始源域的“他类事物”是隐喻认知的基础,通常是人们熟悉的、有形的、具体的东西;而作为目标域的“该类事物”往往是人们陌生的、抽象的东西。在认知的早期,人们的典型思维特点是“身体化活动”或“体认”,即把人自身作为衡量周围事物的标准[6]。但当认知进入更高级阶段,人类已经熟悉的东西(包括器官)就成了人们认识、体验和描述世界其他事物,尤其是无形的、抽象的、难以定义的事物的基础。由此,借助表示具体事物的词语表达抽象的概念,便形成了不同概念之间相互关联的隐喻认知方式和隐喻语言[7]。

因此,在“瓜1”到“脑瓜”的引申中,“盛装具体事物”的功能特征被推导为“盛装抽象概念”,并投射到“脑”上。产生的语义关联是:

属性相似

非人体事物—————人体

隐喻推导

二、从“瓜2”到“瓜3”的引申

从“瓜2”到“瓜3”受到了隐喻和转喻双重作用的制约。

首先是隐喻思维产生建构称名作用。“建构”是将事物A的属性作为事物B的属性来建构概念B,用人们熟悉的物质名称为不熟悉的物质命名,或是用实体的名称作为抽象物的名称。这[8]种赋予抽象概念一个实体名称的现象本质上就是对抽象概念的建构。

瓜州的种瓜人被称为“瓜子”,在隐喻思维的作用下,人们用“瓜子”这一具体概念来命名抽象概念“笨、傻”,表达共同的鄙夷感情。

其次是转喻思维产生的替代作用。“瓜2”作为“瓜1”在词义上的延伸出现在地名与人群名中,是具体事物的名称;而“笨、傻”则是人的一种抽象性质,具有贬义色彩。在认知中,具体名称处于显著地位,因而能够替代抽象性质,产生词义上的跨域引申。

从“瓜2”到“瓜3”,产生的语义关联是:

属性相似

具体事物—————————抽象情感

隐喻建构、转喻替代

三、结论

“脑瓜”与“傻瓜”中的“瓜”,虽然音形相同,但意义与词义关联方式均不同。

“脑瓜”一词是在隐喻思维的推导作用下,从非人体域向人体域的投射;“脑瓜”中的“瓜”源自“瓜”的本义,即“茎蔓生的葫芦科植物”,产生的原因是“瓜”与“脑”具有相同的语义特征,即[+有外层]、[+有内容],二者都具有“囊属,可盛物”的属性。

而“傻瓜”中的“瓜”是由古代瓜州的种瓜人,即“瓜子”,引申而来的。二者具有相似属性,即“不聪慧、老实巴交”,因而通过隐喻思维和转喻思维的作用,产生了从具体事物到抽象情感的引申。在汉语中,在为某一个族群命名的同时亦表达感情色彩的情况并不少见,例如旧称高丽采参人为“棒子”,街头持扁担的搬运工被称为“棒棒”,等等。这些词在未来能否像“瓜”一样,演变为无实指意义、表达抽象情感的词,仍有待观察。

[1]Lakof f,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Sperber,D.&Wilson,D.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Oxf ord:Blackwell Publishers,1995.

[3]罗竹风.汉语大词典[Z].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

[4]且志宇.“瓜娃子”考释[J].论语说文,2012(1).

[5]邵敬敏.句法语义的双向选择性原则[J].中国语言学报,1997(8).

[6]邵敬敏,周芍.语义特征的界定与提取方法[J].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2005(1).

[7]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Z].商务印书馆,1983.

[8]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9]赵倩.汉语人体名词词义演变规律及认知动因[D].北京语言大学,2007.

[10]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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